且说王琰主仆离家上任奔青城而来,一路上晓行夜宿、翻山涉水,从直隶到川西数千里之遥,纵官府传送公文邸报的快马,也得十天半月。王琰等三人虽有刘素娥状告小妾王玉姑的疑案急待解决,但有刑部发回重审之公文在手,刑部批复不到也不能开刀问斩,王玉姑的性命暂时无忧,也不急在这几日的时光。故而三人一路上悠然潇洒、游山玩水,足足走了一月有余。
这一日,来到川西首府蓉城,离青城县也就二百来里路程了。拜见知府,递了公文,说了些嘘寒问暖、相互勉励的官话后,回到馆驿。因这蓉城也是个山青水秀、风景美丽的地方,三人商量,游玩个三两日再行西进。
第二日,三人来到杜工部草堂凭吊诗圣,想起杜公一生为民生疾苦呐喊呼号之情,更增添了几分誓为青城百姓驱邪灭灾、造福家园的豪情壮志。忽见那旁一群小儿游戏,王琰等颇觉有趣,驻足观之:见二十来个儿童,分男女两拨,执竹枪木刀,互相厮杀。男的一拨,人多势众,不一刻即将那七、八个女童纷纷拿下,她们也不反抗,束手就擒,用草绳反捆了双手,并在那为首的身材稍高大的女童胸前挂了一块木牌,上写着淫妇刁刘氏的名字,一行人押着女俘,在土堆前跪倒,然后举起木刀,一刀一个砍翻在地,那几个女童也乖乖地伏法躺倒不动。
王琰看得有趣,就问那几个男童:“你们玩的什么游戏?那刁刘氏又是什等样人?”
男童答道:“我们玩的是官兵拿贼,刁刘氏就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女土匪、女盗贼、大淫妇。”
王琰又转过身来问那个被斩杀后,刚刚爬起来拍打着身上泥土的,饰演刁刘氏的女童道:“你个子比他们大,怎么反叫他们逮住给杀了呢”
那女童忽悠忽悠地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笑着说:“他们是官兵,我们是贼。只有官兵杀贼的,哪有贼杀官兵的呀!”
王琰又问道:“你扮的这个刁刘氏是个什么人?”
那女童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妈说了,她是个最坏最坏的女人!会勾了人的魂儿!”
小儿们一哄散去后,王琰沉思良久:想这刁刘氏真是恶贯满盈、臭名昭着,连百十里外的小儿都知其罪名,欲杀之而后快。我等朝廷官吏,不能为民除害,枉为堂堂丈夫也!继而想到:是啊!只有官兵杀贼,哪能叫贼左右了官府行径!忽地热血沸腾,激起了一身豪气。
在回馆驿的路上,又看见几个小孩淘气、撒娇、哭闹着要买零食,父母百般规劝无效。忽听侧旁有人高叫道:“小孩子休要哭叫,刁刘氏来了!”
吓得孩童们立刻禁声,乖乖地依从父母回家去了。如此情景,看得王琰主仆面面相视、摇首惊叹道:想不到这个刁刘氏还有如此威力,我等倒要会一会她,看看是个怎样的人物。
次日清晨,主仆三人继续西进,所过之处正是富饶肥沃的川西平原,只见稻花飘香、野菊芬芳、溪流潺潺、果木成行,好一派富饶景象。三人兴致高昂,步履轻盈,一口气走了五、六十里地。黄昏时分,到了岷江边上,正是那风光景色、山青水秀,人文风情、高雅古朴的都江堰,这可是我国唐代李冰父子建造的水利工程,中国着名的历史文化古迹。恰又逢金秋九月,天高气爽,气候宜人的旅游佳季。面对如此良辰美景,身处山庙竹桥之间,眼观低滩高堰在前,喘喘急流分道而下,灌溉着千顷良田,孕育了一脉天府之国。王琰等三人也是兴趣盎然、游性大发,流连不舍。于是决定在此游耍几日再行。
四川百姓,有一癖好,即坐茶馆摆龙门阵,在矮竹桌椅、铜壶盖碗的陪伴下,品茶聊天。三教九流,不论熟识的或生僻的,坐在一起就是朋友,一坐两三个时辰,甚至半天一日,海阔天空,怪论奇谈,天文地理、鸡毛蒜皮、无所不及,毫无拘束,茶馆乃是民间最好的信息交流站。
王琰等人自幼生长在北方,从未见过此种情景,觉得新奇,这日游罢归来,也到茶馆坐坐,体验一下生活。这片茶馆不大,生意却兴隆,屋里屋外,坐满了人,蒸气腾腾,本已秋高气爽的气候也变得燥热了许多。看那茶馆中人,有那赤膊露体肩搭一条脏毛巾不断擦汗的劳动者,也有斜襟长衫手摇蒲扇的管事先生,还有几个身着箭衣手执宝剑利刃的武林人士,却都是布衣之辈。这种场合,纵是官吏和富贵也得微服而来,否则你一坐下,旁人都站起来走了,因为你的到来使人不敢畅所欲言,茶馆本是聊天的场所,不便说话,还有什么乐趣。
再说王琰三人,在人堆中见缝插针找个座位坐下,茶博士在每人面前放了一个茶碗,高高举起铜壶,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客人的脑后飞流而下,惊出王琰一身冷汗,再看那股热流不偏不移、完完全全注入了茶碗之中,冲的碗中茶叶翻滚腾挪却未泄漏出半点水珠。这也是民间的绝技,看得王琰心里不住地叫好。
此时众人的议论正围绕着一个人进行,此人衣着蓝衫、腰扎白布、辫子盘在脑顶上,看似哪家庄园的跑狗。
“徐老幺,多日未见你下山采买,最近忙的什么事呀?”有人问道。
“自从我家刁老爷被王氏小妾用药面毒死以后,刘氏夫人主持了家务。”那个叫徐老幺的人回答道,“刘氏夫人处事谨慎、精细,言道:家门不幸,出此淫荡逆妇,弄得外界议论纷纷。从而约束我等下人,不许随意外出,以免做出行为不端的事或说出言语有失的话,招惹是非。近日听说新任知县大人即将走马上任,刘氏夫人才命我等下山,到蓉城各地采办珍贵物品,准备制作一席宫廷御宴八珍席,招待知县大人。才有机会与诸君共品香茗、欢聚一堂。”
王琰心中暗自“哦!”了一声:原来此人正是我那疑案中刁老爷家里的买办,刘氏夫人想必就是刘素娥了。我倒要仔细听听,可能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也未可知?继而又想道:这个刘氏夫人消息还真灵通,又会来事。居然能知道我的行踪,还要请我赴宴来拉拢我。此等攻于心计的妇人,定不是个好人!我等可要警惕了。
“就你家刁老爷那个吃喝漂赌的德行,若无刘夫人的鼎力操持,哪有今日之荣耀。”又一人说道。
“这个不假,我家刘氏夫人可是个女中强人,办事胆大心细、果断周到,把个家庭治理得井井有条、把那生意经营得头头是道,连我等男子汉大丈夫都不及也!”徐老幺又说道。
“听说这刘氏乃蛮族血统,定长得像蛮人般黑壮高大、粗糙无比吧?”有人问道。
“非也,刘氏夫人虽有蛮人血统,却与汉人也一般无二 ,甚至还粉白细嫩得多。”看着众人求问于他,徐老幺也得意忘形起来,话也多了,竟忘记了主母言多必失的告戒。
“外间传说,她还是皇亲国戚,有这等事吗?”
“这可不敢说,不过从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连县太爷见了她都像小鬼见了阎王似的,纵然不是皇亲国戚,后托也厉害得很呢!”
“你家王小妾长得美吗?”
“王小妾就更不用说了,她号称是我们青城县的第一美女,待字闺中时就有个绰号叫十里香,不但人美,性格也温顺,要不自她进门后刘氏夫人就老大不高兴,生怕她抢了行市。”
“你说王小妾美貌善良,为何还会干出谋杀亲夫的事来?莫不是刘氏夫人因嫉生恨,嫁祸于她?”
“可不敢瞎说,我家刘夫人可是个好人。”
徐老幺也查觉言中有失,想要挽回,找几件刘夫人做的好事说说,却一件也找不出来,急得一时口塞,满面通红。
管他谁是谁非。幸好有人把话题又转向了王小妾,暂时解了他的围:“反正哪王小妾是死定了,待到行刑那日,你我可以看到哪美艳女子光着屁股游街,一刀刀凌迟碎剐那对香喷喷的大奶子,真是大快人心。想到这里,我就憋不住要尿了!”
“徐老幺呀!你尽吹你家夫人的好处,莫非你和她有一腿?”看来在坐的还是饶不了徐老幺,话题又转回来了。
“你也太把我看成个人物了,我家刘夫人是什么人,我高攀得上吗?我比旁人强一点,也就是经常能见到她,却也不敢正眼看她。那年就因一个小厮,偷看了她一眼,叫她佣人一掌把脑袋打得粉碎!”本来徐老幺吹捧刘氏,目的是为了抬高自己,不想说来说去,不但贬低了自己,还把刘氏的丑事又兜出一桩。
“徐老幺呀,徐老幺。你把你家刘夫人吹得神乎其神,为啥她在市面上却是臭名远扬,都叫她刁刘氏呢?”
群众也听明白了,徐老幺只不过是条小小的跑狗,言谈话语多是夸夸其谈的卖弄,于是开始向他攻击。
“那是因为老爷姓刁。”徐老幺还在负隅顽抗。
“得了吧,别瞎掰了!女土匪、女强盗、大淫妇,有一个好听的吗?”
直到此时,王琰等三人才知道,原来疑案中的原告刘素娥刘夫人就是他们此行要认真对付的刁刘氏!王琰暗自忖道:案件牵涉恶妇刁刘氏,案情就更加可疑了,王玉姑的冤情也就更加属实了。却又想到:本来对这刁刘氏,还想凉她一凉,瞅准时机,再和她交锋,殊不知,一上任,就要和她短兵相接。心里也是既兴奋又忐忑。
正当徐老幺被众人数落得满面通红,哑口无言之际,人群里站起一位健壮的青年,抱拳绕茶客们打了一躬,开言道:“在下乃青城派俗家弟子邱竣,奉掌门之命下山来,向父老乡亲们澄清一事。外界盛传那刁刘氏乃我青城派弟子,因而将其所作所为的恶行都归罪于我派青城。今我郑重申明:刘素娥早年曾投师青城学艺,算来比在下还长一辈,小可还得叫她一声师姑呢!怎奈出师下山后,违反了不得与匪盗为伍的门规,不听劝阻,早先竟做了江洋大盗孙二虎的压寨夫人,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勾当,为我派戒律所不容,早已被清理出门户了。今后她的一切言行,均与本派无关!”
听了这话,茶馆里顿时议论纷纷,有人说:“难怪外界人称她女土匪、女强盗呢!原来还真的当过土匪、强盗。”
刁刘氏当过土匪,必有人命在身,拿她就有理由了,王琰心中又增加了几分信心,庆幸这趟茶馆没有白坐,虽然是些道听途说,似是而非,亦真亦假,不可全信的信息,却也对刁刘氏这个人物有了一些了解。
此时,茶馆中的话题又转移到其它方面。天色已晚,茶客陆续离去。王琰主仆三人也起身返回。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