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上前往琼月岛的船时,夏长杰是充满着兴奋与憧憬的。或许是因为那世人报以美好幻想的婵宫仙界。但更多的,一定是因为月朦胧。
首登琼月岛那年,他才九岁,尚在懵懂之年,对于男女之情,双性欢爱一概不晓。可每个男子总会在适逢的时机遇上一个正恰为己开蒙的女子,武学修炼一途中打通任督二脉一般,令人一夜之间通晓风月流韵,从此魂牵梦萦,食髓知味。夏长烨的那个人是江娉菲,而夏长杰的开蒙者,就是月朦胧。
而颇具滑稽感的则是,两兄弟的开蒙,竟都是建立在幻想之上。
那一年,九岁的三皇子登上琼月岛,不仅一睹仙气缭绕的婵宫玉阙,眼前更是走过一名名美女仙子,或娇羞内敛,或圆融大方,或温婉知意,或冷傲凌厉,简直令他瞠目结舌,眼花缭乱。
对于婵宫中众女来说,玄岳帝虽身具帝皇龙气,威武凛凛,终究人到中年,青春不再。大皇子夏长烨在皇帝身边显得就相当阴翳怪气,相较之下,纯真无邪,富有朝气的三皇子夏长杰就成了众女爱护调笑的最佳对象。
然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即便众美环绕,夏长杰依旧没有大起玩心。在见当时还是一名小小的医官的月朦胧之后,年幼的夏长杰心中便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情感。
待年长几岁后,他才知道,那股情感是男女之爱。
而月朦胧显然和其余同门一样,对这赤心玲珑的小皇子相当喜爱,是以每每夏长杰寻她,她都会不厌其烦地陪着他的无趣行径。
最初时,他发了疯地想念那优雅灵动的女医官。许是身在皇家,自幼养尊处优,习惯了所想即得,是以在十岁生辰之时,他便很莽撞地去求父皇,和婵宫玉阙联为姻亲,将月朦胧许给自己,却很罕见地见到父皇对自己大发雷霆,叫他心死口灭,休再提起。他只好将这少年懵懂的情感压在心里。
在十五岁生辰那天,父皇将他一人召至书房,畅谈了一夜。他这才知道当初父皇带自己和大哥上琼月岛,本是奔着求娶那惊艳无双的婵宫月神去的。谁知遭到月神婉拒之后,父兄多余地耍了个小聪明,假称得到侠罡下落,诱得月神一人出岛,欲在海上孤立无援之时,以众欺寡,逼迫月神就范。
「那是为父此生一大昏招。」父皇与他谈起时叹道。
船上发生了什么,父皇未再细讲。但可以想见,父兄的处境并不好过,因为结果就是,北旸天朝求亲队伍狼狈而归,与婵宫六年未再有交集。
而当他问起,侠罡是何人,月神又为何会为了他孤身犯险之时,父皇脸色由悲悔转为阴沉,接着又忽地冷笑一声,其中含着藏不住的嫉恨,便再也没有下文。
是以夏长杰后来再未提起求娶月朦胧一事,但侠罡与姮凤的故事却在某种程度上引起了他的兴趣,是以此次与兄长出行时不断问及。
但那些好奇心,都在听说月朦胧即将嫁入云落剑池之后,变得无足轻重。他原本打算登岛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寻月朦胧一解相思。而如今却变得有些情怯,连溜出来都想着避开婵宫门人,不愿与月朦胧碰巧撞上。他怕会控制不了自己,会朝着那待嫁的心上人倾诉相思。
堂堂北旸天朝三皇子,自幼承习君子正道的儒门高足,却堂而皇之地调戏他人妇,太辱斯文!
可现在呢?
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那呻吟声带着倦意,似秋风狂卷落叶一般飘扬无依,那肉体相撞的声音犹如巨浪拍岸,其声沛然,其势凶猛,而脆弱的精美礁石则一触即碎,丝毫没有抵抗之力。
他又看到了什么?
那赤裸的、如雪般散发着野性诱惑力的胴体,正岔开着两条紧致的美腿,骑坐在另一具高大健硕的,充满着阳刚之力的身体上,一上一下地缓慢动着,胯下阴私处随着套弄的节奏隐现着一根怒立的巨根,每套弄进去一下,那原本淡粉色的玄圃就会因肿胀充血而变得血红,待退出时,又恢复成淡色。
红粉交织的阴穴,映衬着那早已沉溺于销魂爱欲中的红粉佳人。
他感受到了什么?
体内气血如真火一般沸腾爆燃,一部分原因自然是眼前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年轻男女的销魂交媾,是天下无双的催情药,任凭正道君子都抵挡不得。但更大的原因,在于眼前男女的各自身份。
「皇兄……月姐姐……」夏长杰呢喃着,声若游丝。
但这绝非因为体弱气虚,相反,他虽修习君子之道,却非孱弱书生。他与夏长烨同样师承拳宗传人魏无悔,练得一身武功,加之他年轻气盛,体魄犹在兄长之上。
但此时的他,却更觉得自己弱小。
心上人就在眼前与自己最敬爱的皇兄纵情交欢,口中娇喘声不断,俏脸泛着一阵阵的潮红,花房蜜洞被足量撑满,神情迷离,淫糜万分,丝毫不见往日优雅知性。
夏长杰双手抓着窗框,手背青筋暴起,目眦欲裂,一口坚牙磨得咯咯作响。他此时心中别无他念,只有不断地质问。
为什么?
为什么清雅可人的月姐姐会在婚前与人通奸?
为什么皇兄明知道自己心属月朦胧,却要做出这等罔顾兄弟情谊和江湖道义之事?
为什么,在里面的人,不是自己?
此念一出,夏长杰都吓了一跳,但此时的他再没有如往常三省吾身那般冷静,爱慕之人与自小敬仰的皇兄,两人完美形象就在眼前一朝尽毁,彻底摧毁了他年少未坚的心智。心中的邪念一经出头,已然迅速滋长,一发不可收拾。
他捏起拳头,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两口,直咬出鲜血来,才拂袖而去。
他双目通红,心中充斥愤怒、哀伤、和无尽燃烧奔腾的火焰。
是仇恨的怒火,更是欲望的邪火。
而此时房内淫戏也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关头,月朦胧整个人几乎都已经挂在了夏长烨身上,一双玉臂勾着夏长烨的脖子,身下的套弄抽插愈加快速,口中已难出一口大气。夏长烨显然也到了强弩之末,抱紧月朦胧的娇躯往床上一丢,自己翻身压上,扛起她的一条美腿,开始了最后的疯狂抽送!
「呜呜呜!」月朦胧抿紧了嘴,发出畅快的闷声,她无力地将一只手伸向背后,欲借些气力,好承受这最后的冲击,谁知夏长烨一把抓住了她伸来的手腕,以力送力,成半骑之姿,开始狂插猛送!
「哦哦哦,啊!」月朦胧被这一顿猛攻杀得心神飞天,瞬间来到高潮。「殿下,来……来了……」
夏长烨喘着粗气,犹然不肯放过她,邪笑道:「谁来了?」
「奴……妾身……胧儿要来了!求殿下怜惜!」
「哈!」夏长烨长笑一声,用力地猛送了最后几十下,最后一记重肏,直顶到花心最深处,与那子房来了个最亲密接触,随即马眼张开,滚烫的精华喷薄而出,尽数浇在子房上,灌满了整个阴穴后,还有一大部分顺着巨根与花穴处,那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缝隙中缓缓溢出,令本就湿濡的下阴更添泛滥,就连床单都被浸湿了一大片。
「啊!」月朦胧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随即浑身无力地躺倒在床上,半闭着眼,唇边仍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云收雨歇。夏长烨毫不怜惜地将巨根一下拔出,发出「啵」的一声清脆声响。他伸手轻抚了几下美人光滑的背,便翻身坐起,开始穿戴衣物。
「殿下要回去了吗?」
一双玉臂自后绕到颈前,缠绕住了他。更有两团又大又软的美物紧贴在他健硕的脊背上,耳边飘扬着几缕长发,随风而动,配上那耳旁轻语,挠得他身痒,心更痒。
但他终非渴色之人,将两条玉臂分开,他转身看着那脸上春色未褪的美人,淡笑道:「怎么,知道舍不得我了?」
月朦胧俏脸又是一红,忙将手抽回,眼眉低垂道:「殿下,朦胧对陆扬哥寸心未改,我……我注定……」
「你注定是陆家妇,而等嫁入陆家后便不再见我,这些话你没说腻,本殿下都听腻了。」夏长烨摆摆手道。
月朦胧沉默了一下,继续道:「殿下,今日一别后,便听不到了。」
夏长烨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即便是这些时日夜夜笙歌,将她肏得高潮迭起,顺从服帖,但他似乎从未走入她的内心,更遑论征服这看似软弱的医女。
夏长烨的眼中带着阴郁,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当真不再见我?」
月朦胧感受到了他目光中蕴藏的杀气,她抬眸看去,眼中带着一丝眷恋,却犹存九分决绝:「朦胧今生无缘伴龙,只有敬请殿下期待来生。」
「唰!」话甫落,夏长烨探出手,以迅雷之势,掐住了月朦胧的脖子,虽一语未发,用意却相当明确。
要做死的陆家妇,还是活的太子奴?
月朦胧任由他的五指逐渐发力,却始终不改其口,随着呼吸逐渐被断,她的眼中终于淌下了两行热泪,满脸写着「诀别」二字。
夏长烨轻轻松开了手,脸上有些难以置信。很不想承认,但他知道自己又败了一次。
他有些懊丧地拾起衣服,顾自走出房门,再未回头。就在他走出去没几步,便听见了屋内传来的阵阵哭泣声。
夏长烨「啧」了一声,脸上充斥着鄙夷与不甘心。
娘的,这婵宫玉阙,怎么尽出这么些怪娘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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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长杰疾步离开,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已来到琼月岛的海岸边,他望着那辽远碧海,胸中一腔愤懑无处发泄,于是突然放开腿跑了起来,海水冰凉,浸透他的下半身,但他却丝毫不感寒冷。远处天空乌云蔽日,昭示着风雨欲来。他索性在海水打了个滚,湿透了全身。既而赫然起身,仰天大吼:「啊!」
痛快地发泄了一番,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他坐到了一旁的一块礁石上,垂着头回忆今日所见。
有水留到了嘴里,很咸,咸得发苦,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
心中如针扎,如锤捣。
他蜷起了身子,将头埋进胸口,痛苦地呜咽起来。他不断地拿衣袖擦着脸,然而泪水却是越擦越多,更加上刚才在海水里打滚,一身华服尽数被浸湿。
当他将手抬起来,欲再抹一把泪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左袖子上的一个缝合口。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随皇兄出发的前一天,那个人将一个莫名其妙的锦囊交予他,吩咐他此去若遇变故,便拆开一观。
他不喜欢那个人。
他觉得那人是个十足的阴谋家,打小就没有血泪的阴诡策士。可父皇偏偏指名他做太子太师,大哥也尊他有加,与他交流甚多。
所以对于那封锦囊,他一开始是嗤之以鼻的,但那个人再三请求,令他不胜其烦,才答应自己会随身携带,但不一定会用到。
那人笑笑:「殿下能用得着的。」
他早料到了自己今日之处境么?
夏长杰犹豫之间,才惊觉自己已打湿了衣袖,他慌忙扯开那缝合口,将锦囊取出来。锦囊也已经湿了一半,他顾不得多想,便将锦囊拆开,取出信纸来。
还好,信虽湿了,字却未曾模糊,清晰可见。
但他随便瞥了一眼后,便被信上所书内容牢牢抓住了眼球。
风浪逐渐加大,远处的乌云终于飘到了眼前,冷雨淅淅沥沥落下,与海浪声交织和鸣,恰似天地在预示此间将来的变故。
信中所书不长,但夏长杰读了很久。
再抬头时,他已恢复了平静,眼中炙热的光芒已渐渐消去,他站起身,仰起头,全盘接受着冷雨的洗礼。
末了,他睁开眼睛,运起轻功,一个闪身进了那茂密的丛林,霎时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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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随手整理了一番,夏长烨闷闷不乐地朝港口走去,途中遇上一名前来寻他的贴身侍从,原名王元,后得夏长烨赐名,改唤望月。乃是自幼陪在他身边的伴读。
望月身形矮胖,头发稀少,圆嘟嘟的脸上嵌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他快步赶上来,蹲下身气喘吁吁地道:「殿下,您不是说今日出发回京吗?船队在港口等了一个时辰了。」
若在平时,夏长烨定要调笑一句「我又没说什么时辰启程」,但此时的他方经挫败,心中烦闷,只是点了点头,闷声道:「那走吧。」
「哦,哦……」望月看着郁郁寡欢的夏长烨,有些惊奇,他伴着太子这许多年,还是第二次看见他这副模样。上一次,还要追溯到六年前了。
是了,同样是在离开琼月岛回程的时候。
他满脸好奇地回头打量着这座仙意缭绕,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婵宫,暗自嘀咕道:「一堆吃不到的酸葡萄而已,有什么好为之值得难过的?纳闷!」
港口边十数艘大小船只早已等候多时,夏长烨缓步走到码头边,抬眸望向那一眼千里,无边无际的海平面,海风吹在身上,略感刺骨,却正好衬合此时心境。
望月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夏长烨轻轻地摇头,道:「无事,开船吧。」
望月回禀道:「太子殿下,三殿下还没回来呢。」
夏长烨皱了皱眉头,看向望月:「昨晚我不是遣人去知会他,今日启程返京吗?他虽贪玩,应不至如此。」
望月苦笑道:「按理说该是的,可我今早已遣所有人找了几圈了,都不见三殿下人影,这,简直就像是,他故意躲起来,不肯跟咱们回去似的。」
望月的一句话提醒了夏长烨,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半晌后,他似是想通了什么,蹙眉尽展,眼中逐渐放光,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哈!」他大笑了一声,神情中掩饰不住的激动,写着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殿下?怎么了?」望月看着自家殿下一会苦闷,一会脸上又恢复神采,颇觉奇怪,探声问道。
夏长烨回身看了他一眼,略一思索,吩咐道:「取纸笔来。」
「是。」
「月神亲启。前日得月神千金一诺,便即归京复旨,以成两家和睦,共抗邪魔为重也。然舍弟年幼,顽劣难驯,恋栈仙境不愿共离,以致启程之日遍寻无踪。时日紧刻,不容有误,遂以长杰之身交托婵宫。舍弟纯真,赤心待人,众仙慈爱,料必宠之护之,不使有失矣。待其心性趋稳,定亲往接回。夏长烨拜谢。」
望月在一旁看着夏长烨写下这托付书信,惊讶万分,问道:「殿下,为何要将三殿下寄住在此地,陛下不会怪罪吗?」
「不懂就别多问。」夏长烨淡淡道。
「是。」
「取我印信来。」夏长烨伸手道。
望月从一个包装精致的锦盒里取出一方半手掌大的镶金印信,恭敬地递给他。夏长烨盖完后,将印信又递给望月,随口嘱咐道:「印信像是磨损了不少,回京后记得去登记入册,重新刻一方来。」
「是。」
包好了信封,夏长烨交给望月,嘱咐道:「遣人送去主殿,交予月神。另外,再挑几名可靠的侍从在这里陪着三殿下。记着,要武功高些,机灵点的。」
望月满肚子疑惑,但也只能照办。
十几艘船舰破开海浪,浩浩荡荡起锚回航。夏长烨站在船头,若有所思地道:「长杰,重担交于你手,可千万莫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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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九嵋在一张熟悉的床上醒来。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青滟楼。但这一次,他没能在刚一醒来时,就起身下床,甚至可以说,即便在他醒来之后,仍旧只剩半条性命。胸口裂痛,不能喘大气,腑脏一团糟,时常有鲜血涌至喉间。头脑整日间昏昏沉沉,不知日落西峰,也不见东方既白。
而在此期间,小梨儿便几乎日日守在他的身边,衣不解带地照料他。
据小梨儿描述,当日自己如天神下凡,手驭一柄飞剑,一剑斩断了那方二少的手筋和脚筋,将她和清柳顺利救出后,又一掌将一间屋子打成齑粉,端的是威风凛凛。清柳也终于得以保全贞洁,离那小人得逞只在一线之间。
小梨儿实在是健谈,一讲起来便滔滔不绝,令本就精神萎靡的齐九嵋更有些耐受不住,只在听完自己救人之事,以及清柳并未失贞之后,便又沉沉睡去。
如此疗养了五日有余,总算能下得床。齐九嵋虚弱地扶着墙走出房门,看见青滟楼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更胜以往,这才忽然想起,今日是除夕。
「啊呀!九嵋哥哥,你怎下床了!」这活泼开朗的声线,一听就是小梨儿。自从醒来后,小梨儿对他称谓就变得更亲昵了,俨然已将他当成半个亲人看待。
他咧开苍白的嘴唇,笑了笑:「除夕了,我怎么不能起来看看?」
小梨儿走过来挥起手要打他,被他佯装一躲,两人相视一笑,小梨儿嘟着嘴挽起他的胳膊:「要去哪?我搀着你,今天整个青滟楼人跑来跑去的,真被撞到了的话,你就继续回去躺着吧!」
齐九嵋沉吟半晌道:「我想去看一看清柳。」
小梨儿笑容敛了几分,轻轻点头道:「好。」
自那一日莫名疯癫昏迷之后,清柳一直都出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嘴里常伴呓语,但却一直未有人听清她的所言。
齐九嵋走进她的闺房后,眼神就停留在床上人身上,再也未曾离开。小梨儿搬了一把座椅给他,他摆摆手示意不用,便很自然地坐在了床边。
「自那日回来后,就成这样了。老板娘找遍了京中名医,甚至动用在东宫的关系,寻了太医来看,却仍是诊不出病症。」小梨儿说道。
清柳的气色看起来不错,但一直保持着眉头紧锁的神态,嘴里不时念念有词,却声如细蚊,难以辨听。齐九嵋伸手抚着她的俏脸,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爱意。
小梨儿也坐到椅上,静静地打量两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可爱非常,半晌,才嗫嚅道:「九嵋哥哥,你,你喜欢清柳姐,是不是?」
齐九嵋这一次没有再打哈哈,他的目光一直未曾从清柳的脸上移开,用一种超乎坚定的语气说道:「是的,我喜欢她。不,应该说,我爱她。」
小梨儿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也只有一瞬,随即她喜笑颜开道:「那可真是太好了,看来你果然就是清柳姐等的那个人。」
齐九嵋转头看向她,疑惑道:「谁?清柳在等我?」
小梨儿点点头,于是将清柳多年以来的困惑告知于他。孰料,齐九嵋在听完后,非但没有半分高兴,脸色反倒变得愈加黯淡。
齐九嵋此时的心中相当沉重。
他的确已经没有了当日大发神威的记忆,他也不知自己的体内究竟为何会有这般力量。可他现在所能感知到的,就是他和清柳那原本似有若无的联系,在经此一事之后,已经变得愈加清晰。
他说不上来,可犹觉得,那是一段相当刻骨铭心的记忆。
是前生造定事?是今生莫错过?
他将手探进被子,握住了清柳的手。握得那样紧,仿似抓着一根将断未断的风筝线,但凡松一下手,就会使其飘入天际,再难觅芳踪。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她等的那个人。但我既然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那就一定不会轻易放弃。」齐九嵋斩钉截铁地说道。
小梨儿眼含热泪,哽咽着道:「你是的,你一定是的。」
正这时,沉睡中的清柳竟似听见了这番话一般,发出了象征着醒的呻吟声!
小梨儿飞速地扑到床边,惊喜道:「清柳姐!你醒了?」
齐九嵋眼中满含着期待与忐忑,试探着问道:「你真的醒了?」
清柳徐徐睁开美目,一双眸子由黯淡无神,逐渐有神。她偏过头,看向一脸紧张的齐九嵋,嘶哑着道:「你把我的手抓疼了。」
「哦!」齐九嵋下意识地放开了原本抓紧的手,但立马又伸回去握住,只是收了一点力道,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舍得放开,轻轻抚摸着方才紧抓的地方,笑道:「这样,不疼吧?」
清柳没有挣扎,她深深地看了齐九嵋一眼,眼中也不禁有了笑意,脸色无限温柔,轻声道:「不疼了,再也不疼了。」
「哎哟,你们浓情蜜意的时候,可体谅体谅边上我这个小姑娘啊!快要被你们酸死了!」小梨儿,双手抱着臂膀,不断地摩挲,装作肉麻的模样,又学着清柳的语气:「不疼了,再也不疼了!噫!」
齐九嵋与清柳相视一笑。
清柳逐渐敛了笑意,面露愧色道:「小梨儿,此番是清柳姐姐糊涂,险些累及你二人性命,是清柳的错,该向你们赔个不是的。」
「确是如此。」还未等齐九嵋二人开口,门口响起一个成熟稳重,却又不乏媚意的声音。三人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丰腴、风韵犹存的美妇大喇喇地走进来,直到听得清柳称呼了一声母亲,齐九嵋才确认,眼前美妇正是这天字第一号青楼的老板娘,梅婉春。于是急忙站起身想行礼,却不料踩了个空,险些摔倒,还多亏了小梨儿在一旁扶了一把。
老板娘侧目看了他一眼,向清柳问道:「就是他?」
清柳点点头,脸上忽然抹过一层红晕,说不出半句话来。
老板娘哼了一声,向齐九嵋道:「我们娘仨说几句私密话。你且去外面等我。」
齐九嵋看了一眼清柳,清柳向他点点头,他才作了个揖,走出了房门。
「说说吧,这次是怎么回事?你可不是能轻易上当受骗的人。」老板娘择了把椅子坐下,圆润的臀几乎像是要压塌那看似坚固的红木椅子。
清柳闻言,似是忽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急忙向老板娘问道:「母亲,那方阶,死了吗?」
老板娘听得奇怪:「那种色中饿鬼,你还问他的死活作甚?」
清柳神情焦急地道:「他的手里,有太子平日里传令留款用的玉珏和印信!」
「砰铛!」老板娘猛然站起身,将座下的椅子给带翻,一双凤目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她惊声问道:「太子的玉珏和印信,向来是由他最贴身的近侍望月保管着,怎么会落到方阶的手里去的?」
清柳叹道:「我那时也奇怪,那方阶坚称自己是太子新收入东宫的门客,我自然是不信,可他将那玉珏和印信拿出给我看时,我又不得不信。」
小梨儿插嘴道:「莫不是伪造的?」
清柳摇头道:「我曾入宫为太子献舞,亲眼见过这两件东西,不会有假。」
老板娘冷静了一下,摆好了椅子又坐下,问道:「所以你就跟他过去,想一探究竟?」
「是。」清柳道。她的神情有些自责:「此事女儿做得实在莽撞,理应先回来告知母亲,做长远计较的。」
老板娘的脸色渐趋柔和,安慰道:「你做得也不能算错,毕竟若是第一时间没能顺他的意,接下来很容易打草惊蛇,说不定就再无验明事实的机会。」
小梨儿若有所思:「所以我跑去找清柳姐理论的时候,你才会在情急之下掴了我一个耳光?」
清柳面露愧色:「此事是姐姐对不起你,那时我一心要探知事情真相,生怕那方阶看出端倪,罔顾了小梨儿你的感受。」
小梨儿连忙摆手说没事,却忽地又忆起当日情景,气鼓鼓地道:「不过清柳姐打得真的很疼!」
「对不起。」
「好了,赔罪的事留着你们以后慢慢讲。」老板娘又向清柳说道:「此事你不用管了,我自会去报知太子,至于那方阶,你放心好了,他手脚筋脉尽断,如今虽不死,却也成废人了。」说罢便向外走去。
这时小梨儿忽然叫住了她,问道:「老板娘,那酉客大叔呢?他怎么处置了?」
老板娘没有转过身,只反问了一句:「谁?」
小梨儿颇感奇怪,便又解释道:「就是年年来为青滟楼大宴掌勺的酉客大叔啊,这次他可是方阶的重要帮凶啊。」
老板娘这才转身,用一副相当疑惑的神情盯着她道:「我听不懂啊小梨儿,你到底在说谁?这世上有这么一号人吗?」
小梨儿还想再说,可当她对上老板娘那微眯的眼睛的时候,发现其中一闪而过的杀气,忽然惊得她下意识拿手捂住嘴,再也不敢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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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州郊外。燕山脚下,一间小酒铺座落于此,一解旅人疲累。
陆朗将双手放在腿上,耷拉着身子,看着眼前桌上的清茶淡菜,迟迟没有动筷。他看了看坐在旁侧,一边研究着剑谱,一边食之甘味的陆檀,无奈地朝她努努嘴:「年夜饭?」
陆檀并未将眼光从剑谱上移开:「除夕的晚餐,自然是年夜饭。」
陆朗咂咂嘴,不满地道:「那这几碟连白饭都就不下的菜是怎么回事?」
「能填饱就行,江湖人没那么多讲究。」
陆朗睁圆了眼睛,拍了拍桌子道:「你少跟我装蒜,你哪次出门是没有带着足量的银子的?」
陆檀转头狠狠剐了他一眼:「你难道就没有带够?可你又是如何在一个月内花光,还倒欠了……」陆朗被她说中痛处,急忙摆手让她停语。
一番沉默过后,陆朗依旧没有动筷,即便腹中已饿出了声响。却看都不看桌上的菜一眼。
陆檀看了看那酒肉惯了的兄长,无奈地叹了口气。
由奢入俭难啊。
她摇摇头,放下手中剑谱,挥手叫来小二,问道:「你们店中可有什么大荤腥?」
「有啊,卤酱鸭,烤熊掌,脆参鸡汤,清板烧鹅,烤乳鸽,醉香猪蹄……」小二一听客人要点大菜,顿时来了劲儿,一口气报了十几样,光是一听,已让陆朗咽了好几口唾沫。
陆檀摆摆手打断他:「随便上个三四样即可。」
陆朗忙道:「来盘卤酱鸭,两只烤乳鸽,再来一锅醉香猪蹄,炖烂些。」
「好嘞!卤酱鸭烤乳鸽,醉香猪蹄儿啰!」小二兴高采烈地吆喝起来,毕竟除夕夜,大多数旅人都选择到城中一度,他们这小酒铺的生意反较以往冷清,这还是今年第一桌来他们这里吃年夜饭的客人呢。
陆朗被这小二的情绪感染到,脸上也放出了光,忽然又喊道:「再上两壶酒,别管什么酒,气力越烈越好!」
陆檀止住他道:「回来前你怎么答应我的?」
陆朗面露难色,只好恳求道:「小妹,一次,只今日一次。咱们身处异乡,没法回家团圆,在此地遥敬一杯,也算与娘和你二哥他们,呃,那什么,共婵娟了!啊?」
陆檀闻言,渐渐放下了阻止他的手,道:「下不为例。」
「哎哎哎,好妹妹!」陆朗满脸堆着笑。
陆檀又抱起了她的剑谱,不再理会那纨绔大哥。
还未等到上菜,便听得小二哥向外招呼道:「几位客官新春大吉,里面请!用些什么?」
「挑好的上。」一个冷冷的声音回道。
陆檀向后看去,只见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领着两名侍从,一高一矮,皆以布蒙面。那道冷冷的声音,正是那高侍卫发出来的。
真正引人注目的,是跟在那中年人身后那名少女。
那少女十五岁上下,相貌秀美,一身的钗环珠链,衣缎锦绣,颇显富贵气。她跟在那中年人身后,神色淡然。但陆檀眯着一双妙目,一眼就看出了那少女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只见那中年人领着少女坐下,慈爱地看着她,帮她理了理发丝,轻声道:「宽心,没事的,此一去,你娘的病便可得医了。」
少女一听到母亲,便立即乖巧地点了点头。
倒是很平常,像是一对父女临年夜了出来给家人寻医。可陆檀却总闻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是以她斜目看去,多注意了那一行人。那两名侍从脸色都极为冷沉,不见丝毫波动,脸上唯一能令人看出是个活物的,便是眨眼。
此时,陆檀隔壁一两人却已喝得兴起,开始胡侃东西。
「哎,可听说了近日来两广一带的少女失踪案么?」
「何止啊!听说就是连京城周边都发了好几起呢!」
「第一案距今已三月有余,却仍未得到丝毫进展,七十余名少女,也未曾寻回一人,真真蹊跷啊。」
这连环失踪案显然闹得很大,尽人皆知,旁边桌的客人听了没多久,也参与了进来。
「我听人说,此次的案子,有可能不是普通人所为。」
「何意?」
「我有一个同乡,在宫中当差,据说,朝廷已经秘密派遣镇魔司的人奔赴各地,彻查此案了。」
「什么?镇魔司出动了?那岂不是意味着有魔族之人潜进中原?」
「我也是道听途说。但,十成有九是真的。」
正这时,小二端着两个菜盘,一手一个,将酒菜依次排在桌上。
陆檀一直默默地听着那几人的谈话,一边仍在悄悄观察着那状似父女的一行人,在听得众人论及那少女失踪案后,那中年人非但始终不发一语,脸上也未曾流露出任何引人猜疑的神情。
但,恰恰是他太冷静了,却更令陆檀感到怀疑。
如此多事之秋,还把女儿带出来,身边仅有两名侍从保护,在听闻此等大案后,却没有丝毫为女儿担忧之意。
她转了转眼珠子,拿着剑站起身,陆朗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一边目送着她走向中年人那一桌,一边自顾自地倒了杯酒,抿了一口之后,又扯了半只烤乳鸽大嚼起来。
陆檀径直走到那中年人桌前,行了一礼,报了家门。中年人慌忙还礼道:「原来是云落剑池的三小姐,鄙人梁隽,有幸得见陆三小姐了。」那梁隽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江淮一带的盐商,只因前些日子妻子得了怪病,请了各方神医均无成效,方才携北上寻医。
陆檀很自来熟地坐下,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那不知是内敛羞涩,还是不敢言语的少女,问道:「这位便是?」
梁隽连忙拉起那少女,看似是拉倒身边,实际上却是有意无意地在往身后藏,笑着道:「这是小女,小字叫雪铃。怕生得很,陆小姐勿怪。」
陆檀性子直率,也不多加客套,问道:「梁大叔刚才也听见了,这几个月外面可紧张得很,这时还带女儿出门,可真放心?」
梁隽神色未变,依旧是一脸赔笑着道:「带在身边最放心嘛。」
陆檀假装无事地点了点头,道:「带在身边是放心,但——」她的声调顿时提高,「带到哪儿去,可就不一定了吧?」
那梁隽面露惊讶,刚想问何出此言,却一眼瞥到了陆檀身后那微微抖动、几欲出鞘的宝剑,随即大惊失色道:「这,这是青云剑?!」
陆檀冷笑一声,道:「要靠的那么近才能被青云剑感知到,你这魔人隐匿气息的本事倒真不错。」
话甫落,剑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