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问皇上是啥模样,又没要你妄议皇上。还有,难道别人一说皇上就没好话么,为啥非要用妄议这两字?”小玄没好气道。
小见怔了怔,迟疑半晌,只应:“我也不知皇上长啥样子。”
“你在宫里多久了,不会到现在都没遇见过皇上吧?”小玄道。
“皇上最宠娘娘,时不时就会来仪真宫,我怎会没遇见过!”小见不高兴道。
“那就奇怪了,既然遇见过,为何却不知道他是啥样子?”小玄越发不解。
“因为这些年,皇上一直都戴着面具,谁都见不着他原本的样子了。”小见道。
“一直都戴着面具?难道吃饭睡觉上朝出行都戴着么?堂堂一个天子为啥要戴面具?”小玄大感奇怪,一连数问。
“不太清楚,只听闻是数年前皇上生了场大病,太医们皆束手无策,某天忽然来了个异人,说是海外天机岛的炼气士,献与皇上一张奇怪的面具,皇上戴上之后,病果然就好了,皇上大喜,便敕封那异人为护国真人哩。”小见停了下道:“而皇上自从戴上那张面具后,就再也不肯摘下来了,片刻都不离身的。”
“那面具是啥样子,这等神奇?”小玄问道。
“那面具神奇是神奇,不过模样却不怎么好……”小见又望望四下,声音压得更低:“那面具开着两个眼洞,顶上竖着七根古怪弯角,晚上遇见,还怪吓人哩。”
“竖着七根古怪弯角……”小玄呆了下,心中忽一阵迷糊。
两人边说边走,渐近太华轩,突见对面光亮一闪,抬头望去,只见绝壁对面的高台上空彩云涌动,霞光道道,旋又有垂珠、金花等异像,此时天色已暗,极为璀璨绚丽。
“那是什么?”小玄奇道。
苗小见掰着手指算,笃定道:“是了,今天是十五,月色圆满,必是皇上在迎圣台设宴迎仙呢!”
“设宴迎仙?”小玄问。
“迷楼虽未完全筑成,但已令天地灵气聚集,曾引来百仙相贺,皇上大为欢喜,为求国祚万世,便不时在迎圣台上设宴,结纳八方神圣。”苗小见道。
“来的都是什么神仙?”小玄继问,他原本就是仙家弟子,也不觉得有多稀奇。
“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都有,有俗有儒有僧有道,还有好些女神仙哩。有的神仙因见迷楼上灵气极好,便留下来不走了。”小见滔滔不绝,忽更兴奋道:“听说皇上近日还要迎请一位从海上来的大仙,名号叫做逍遥郎君,不知今晚会不会到?”
小玄凝目远眺,只见霞光映衬下,夜空之中竟似出现了鸾鹤羊鹿等仙禽异兽的身影,煞是热闹。
“哎哎!可惜没法过去瞧瞧!”小见满脸羡慕之色。
就于此刻,猛闻一声长吟,荡人魂魄,光芒当中赫然出现了一条龙的身影,通体莹白,如玉雕就,腰尾模糊在夜空里,不知长达几何,龙背上似有数名仙姬坐卧,当空蜿蜒遨游。
“哇!是龙!是龙!”小见大叫,“是条白龙!全身都是白的……啊,后面还有座宫殿!”
小玄目力远胜小见,瞧清出现在空中的宫殿其实是由白龙牵拉的一个体形极巨的车厢,雕工画饰华美绝伦,非人间能有。
“不行,我要到栖星楼那边瞧瞧去!”小见扔下他,飞步跑了。
小玄瞧得目瞪口呆,隔了好一会,方见白龙牵拉着巨厢徐徐降落到迎圣台上去,身影给台上的楼阁树木遮去大半。
空中的光亮立时暗弱了许多,他猛然发现天色已全黑,急忙快步往太华轩赶。
小玄回到园中,见武翩跹并未到来,这才松了口气。但见园心池中的采华树枝干莹莹生辉,光亮较白天更胜,映耀得满园皎洁,不禁暗暗称奇,遂绕着池子漫步观赏。
不觉间,一抬头,见已走到自己住处之前,忽然想起早上的小桃精,便推门进去,瞧见屋中情形,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乱做一团的屋子已给收拾得井井有条,牙盾靠在墙边,赤索与紫链挂在墙上,桌心亮着灯,床上的枕被也整叠得十分整齐。
而那只青瓷瓶儿则放在了近窗的一张小几上,瓶口空着。
“夭夭?”小玄讶然低唤,眼角瞥见旁侧一阵轻微波动,转头望去,就见小桃精徐徐现出身影来,肩如削,腰似柳,袅袅娜娜的离地寸余飘浮着。
“是你收拾的?”小玄问。
女孩点头,目光似水笑意盈盈。
原本她初成人形,在瓶外不能久留,但因此前在迷林中与小玄缠绵无数,饱沐玄阳至精,加之太华轩中灵气无比郁盛,这回竟能一直保持着人形。
小玄忽然发觉有点不对,紧张道:“那只大药橱呢,还有那个大鼎,怎么都不见了?”
夭夭答:“那两样东西十分巨大,摆这屋里委实太挤了,我瞧见隔壁房间空空荡荡,不像是有人住,就搬过去放那边了。”
小玄吁了口气,柔声道:“辛苦你啦,那么重的东西你怎么搬得动?”
小桃精笑道:“用法术呀,娘娘教过我搬运之术。”
“原来如此。”小玄望望四下,不见那些丑怖的怪物尸体,料是也给小桃精搬到别处去了,心中很是满意。
“还有那些零碎的物件,死掉的怪物,我搬到隔壁的隔壁去了,这一排屋舍,好像都没住人。”夭夭果然道。
“很好,很好……”小玄笑咪咪的,不知怎么,竟然隐觉自己老早就已喜欢这小桃精了。
“而那些精致的东西,我就收在这里。”夭夭飘到衣橱前,拉开橱门,只见内格层架上摆放着一包女子手饰,一条紫绫束胸,还有一把小巧的牙骨团扇。
“那是什么?”小玄走过去,将团扇拿了起来,始终想不起自己怎么会有这些女子之物。
他将团扇翻来覆去的瞧,见扇面不知何物所制,当中似有云雾缓涌光霞隐透,甚是怪古玄异。
小桃精飘了过来,贴抱着他手臂一起看那团扇,却似乎对小玄更感兴趣,瞧没两眼就把视线挪到了男儿脸上,仰着脸儿痴痴地望着他。
小玄眉心紧拧,盯着团扇苦苦思索,突地启唇默念,骤见团扇扇面一亮,加持在其中的文字与图案一一显现出来,赫然记录着无数玄妙技法,什么小四象诀、无相之眼、借形术……甚至令人心跳的双修秘术,更令他心花怒放的是还记载了许多御甲类、机关类怪物的炼造制造之法,大多配以详尽的剖解与心得。
“我怎会有这等神妙之物!”小玄惊喜交加,一时瞧得如痴如醉。
而夭夭则静静地旁边陪着,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
“小玄。”忽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音量不大,然却清晰非常。
小玄赶忙将团扇收入袖内,对夭夭小声道:“师父叫我,你先歇息去。”
女孩乖乖点头,也小小声道:“我等你。”
小玄推门而出,快步来到园中,见池边一人背对着自己,身影窈窕,正是武翩跹。
在不远处,暗影里还立着一褐衣妇人,却是黎姑姑。
“师父。”小玄上前拜见。
武翩跹转过身来,此时的她一袭素衣,立于采华神木吐出的柔和光华之中,颜如玉,肤若雪,美得如梦似幻。
小玄微微一呆。
“小玄,这里可住得惯?”武翩跹问。
“都挺好,只是……”小玄应。
“只是什么?”武翩跹道。
“只是弟子许多以前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还盼师父能为弟子驱除魔障。”小玄苦恼道。
“我正在想办法呢,你中的这邪术非同小可,驱除魔障尚需时日。”武翩跹不紧不慢道。
小玄心底生凉,听师父口吻,似乎眼下还未找到驱除之法。
武翩跹瞧了瞧他,道:“小玄,你不是想学剑技么,从今天开始,为师便传授你本门绝学。”
“多谢师父!”小玄立时欢喜起来,今早于妖魔巢穴中的惊鸿一瞥,已令他完全折服。
武翩跹道:“本门武学源远流长,且大不同于其他门派。吾门先辈自大荒伊始,就与最凶猛的飞禽走兽争斗,在漫长的岁月里,又与无数勇狠的异族争斗,再后来,更与天上地下最强大的神魔争斗,时至今日,已成睨视八方的战斗技艺。”
“与天上地下最强大的神魔争斗?”小玄怔了下。
武翩跹并未进一步细说,继道:“因此,本门的武学乃是从无数激战恶战之中锻打淬炼而生,同别的门派相比,更追求彻底的胜利,快迅、有效,摒弃一切无用的多余的东西是本门武学的第一要义。”
小玄认真听着。
“然而天地广大无限,各派各系武学形形色色浩瀚如海,间中有无数出类拔萃甚至匪夷所思的绝技,想要获胜,殊非易事,即便本门有最疾捷、最精湛的武技。”武翩跹停了下,道:“但是,如能知悉、了解所天地间所有武学内里的秘密,便有了战无不胜的可能。”
“了解所天地间所有武学内里的秘密……这怎么可能?”小玄道。
“的确不可能。”武翩跹一指园子东面的楼阁群,道:“本门同其它名门大派一样,也在极力攫取别人的秘密,那几座楼阁当中最大的一座,叫做经海阁,里边收藏着成千上万的武学典籍……”
“这么多!”小玄吃了一惊。
“可是这万千年来收集的秘藏,于天地间的武学而言也不过是凤毛麟角。”武翩跹道。
“光这凤毛麟角,怕是一辈子看都看不完啦。”小玄吸了口凉气。
“然而,即便如此,本门的武技仍能傲立于天地武学的最巅峰,自大荒以来,天上地下,所向披靡。”武翩跹傲然道。
“这是因何?是因为本门的武技实在太过精妙么?”小玄忍不住问。
“这是因为,除了精妙的武技,本门绝学当中还拥有一样独异的秘技,叫做北溟玄数。”
“北溟玄数?听名字不像是武技绝学呀……”小玄悄忖,忽尔一痴,心底深处闪掠过丝缕模糊物事,似极久远。
“北溟者,即玄冥之渊,深不可测浩瀚无边。而这北溟玄数以其为名,自是隐蕴其义,于武学中可谓另辟蹊径,天地唯一。如能融会贯通,便等同于瞬间就勘破敌技之虚实强弱来龙去脉。”武翩跹道。
“瞬间勘破敌技之虚实强弱来龙去脉……这个如何能够做到?”小玄讶问。
“计算,依凭的就是计算。自敌人发招伊始,指尖初动衣发微颤之时,便开始计算,巨细无遗地计算。”武翩跹道,似乎怕小玄听不明白,说得极慢:“计算出敌招进击的方位、角度、轨迹以及所有可能的变化,然后再计算出自己最佳的应对,最终以本门精绝的武技加以击破。”
小玄张大了嘴巴:“可是……这电光石火间,怎么可能做到?若是遇上厉害的对手,莫说计算,只怕瞧都瞧不清楚。”
武翩跹不语,抬起一只手,兰指轻勾,身后池中忽然无声无息地跃起一颗珍珠大小的水滴,徐徐上升,又平平稳稳地飞移到两人之间。
小玄见水滴悬停在面前,给采华神木的光华映照得晶莹剔透,一时不知师父要做什么。
“看仔细了。”武翩跹道,尖尖笋指隔空轻轻一弹,水滴登时破碎,散做无数更细小的水珠子四下飞散。
小玄摸摸头,依然不明所以然。
“适才,水滴破碎成了多少颗小水珠?”武翩跹负手问。
小玄目瞪口呆,好一会方道:“这……这个怎么能看得清楚?”
武翩跹再度抬手,这回却是舒展成掌,对小玄道:“手放上来。”
小玄心头一跳,没有多想,遂把手摊成掌,轻轻覆到师父那莹白如玉的手掌上,只觉纤巧凉滑柔若无骨,手掌顿时木了半边。
武翩跹五指收拢,稍稍握紧男儿的手。
小玄突感一道真气自她掌心涌流过来,很快就与自己身上的气脉融贯成一体。
武翩跹另一只手展指轻勾,又一颗水滴从池中悠颤颤升起,然后长眼似地飞到两人中间,再次弹指虚击。
小玄蓦然睁大眼睛,水滴仍旧在眼前破碎,只不过一切都变了,变得极慢。
这一次,他竟能明明白白地看清楚水滴如何破碎,然后四散的小水珠如何飞溅出去,景像异样清晰。
武翩跹松掌,收回手去,道:“这次,可看清楚了么?”
“看清楚了,只是仍然数不清水滴破碎成多少颗。”小玄心头震撼,回味着之前的所见所感,如于梦中。
“这是因为,我传与你的,只是北溟玄数的初层法力。”武翩跹道。
“只是初层法力?”小玄道。
“北溟玄数共有十境,分为入神,观心,坐照,抱拙,忘妙,大痴,守虚,通幽,洞冥,至玄。”武翩跹娓娓道来,“适才你所感应到的,不过是入神之境,往后每进一境,便有数倍之功。譬如最初的入神之境,别人风驰电掣,在你眼里却如蜗行龟走,待到修至至玄之境,别人的刹那到你那里便有如长夜,自然有足够的时间让你看得清楚算个通透,何敌不破。”
“别人的刹那到你那里便有如长夜……”小玄细细咀嚼个中意思,不觉心潮起伏,想的并非北溟玄数能令武技提升几何,而是修习之后会有怎样的奇妙之境。
武翩跹凝视着他,静静地等着。
“师父。”小玄如梦初醒,道:“这等玄异的功法,可是要传与弟子么?”
“你是我徒弟,不传与你传谁?”武翩跹道。
小玄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却听武翩跹道:“然而,北溟玄数如将之良驹,只是辅佐,若要战胜敌人,还须精绝之技。我有套剑法传你,乃足以傲视天地之绝学,名曰——诛天诀。”
“诛天!好霸道的名字……”小玄心中一惊,悄自琢磨:“足以傲视天地,不知怎个厉害?”
“诛天诀统共有生、灭、劫、无四部三百六十一变,而这三百六十一变又可互叠交融,衍生无穷变化,几乎囊括了应对天地间所有武技的攻防之法,临敌之际,你所要做的,就是依凭北溟玄数于白驹过隙间,从万千个变化当中选择出最恰当的招法御敌。”
“三百六十一变就够多了,还要互叠交融衍生变化!这要如何学得?”小玄暗暗咂舌。
果然听武翩跹道:“这两大绝学虽皆玄妙非凡,但修炼却十分不易,特别是北溟玄数,一层一境,以百十年计,且越往后越难。”
“以百十年计……”小玄听得直吸凉气。
“其路漫漫其修远兮,若想有成,非要有耐得住枯燥与寂寞之恒心。”武翩跹盯着他道。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定当努力修习。”小玄硬着头皮道。
武翩跹一指池心的大树,“此树名曰采华,乃我从海外移来的仙木,最喜引聚天地间的真华与灵气,你在此修炼一日,可抵别处十天半月,我安排你住在此住,为的就是助你修行,望你珍惜当下,莫要虚度。”
小玄心中感激,恭恭敬敬地叩首拜谢。
武翩跹道:“本门武学种类,繁若星辰,剑技只是其中的一系,但剑乃百兵之皇,你若以此为引,举一反三,定能及早攀得武学之巅峰。”
这夜为始,武翩跹便在太华轩中传授他剑术与心法,异样之认真与耐心。
小玄不敢懈怠,每晚用心修习诛天诀与北溟玄数。
他惊喜的发现,除了人事,以前修习的功法及各种器物的禁咒并未忘记。自己之前所修习的乃是一套火遁系功法与鞭法,稍略一比,便知远不及北溟玄数和诛天诀玄妙,想是入门功法。
白天无事,小玄便泡在阿痴的工匠房里打下手,递工具搬材料什么的,他天性极喜机关术,自是十分快乐。
而因太华轩中灵力极沛,夭夭再没回到瓶中,一直保持着人形相伴小玄左右,偶遇宫人过来轩中洒扫庭院裁剪花木,便似雾化之能隐去形迹。
接下近月,武翩跹几乎每晚皆到轩中亲自指点,还时不时把红叶带来与他喂招。
小玄方才发现原来这个外冷内热的俏丫头是个剑技高手,初次交手,纯以招法比试,在她手里竟走不出十招,不禁大惊一吃。
“小玄别灰心哟,这丫头只是不在外边行走,别人都不知道她,若论武技,只怕许多成名人物都不如她哩。”旁观的黎姑姑笑道。
红叶傲然微笑,满面得色。
小玄并未气馁,亦不觉枯燥,随着逐日提升,越发领略到两大功法的玄异奇妙,身心俱于沉醉其中,短短半月,已习得诛天诀中各部的一十七变,待到第二十八夜,赫然踏入了北溟玄数的第二境——观心。
“匪夷所思。”黎姑姑道,她深知其中难易,不由暗暗惊奇。
“这哪里是修习,这分明就像在温习!”红叶脱口而出,从此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