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可能是冒充的?”南宫星低声问了一句,略一犹豫,往最远的另一边角落走去。
唐昕多瞄了几眼,也压低声音道:“应该不是。柳悲歌并不是什么人人敬仰的大侠,反而仇家不少,冒充他没什么好处。要不……我用暗器帮你试探一下?”
南宫星摇了摇头,笑道:“免了,是真是假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那可未必,”唐昕跟着他落座之后,把声音压得更低,道,“柳悲歌初出江湖那阵子,一直都有传言,说他是柳家庄少庄主与方家幺女的私生子。”
“方家?”南宫星挑了挑眉,道,“方语舟的方?”
唐昕点了点头,道:“方家早被仇家灭门,方语舟是远房亲戚的后人,不过当年父母在方家做客,一并受累身亡。如果传闻不假,方语舟可以算是柳悲歌的远房表侄。”
“这门亲戚,方语舟自己都未必会认。”南宫星,摆了摆手,唤了一声,叫来了正在打盹偷闲的小二,拈出一块碎银搁在他手心,低声问道,“角落里那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在饭桌边睡了啊?”
那小二看他好奇,笑着低头小声答道:“累的呗。他来时骑得那匹马,满口吐得都是白沫,牵到后院还没到晚上就抽抽着倒下断了气,老板还正发愁怎么跟那位大爷说呢。”
“累得这么狠么?”
“要我说啊,起码赶了两三天的路,估计都没合眼。一进门就丢了一锭银子说不知道住多久,先开间房随便上点酒菜,完了直奔茅房差不多两刻工夫才出来,到了桌边把那把刀一放,没吃两口眼皮子就开始打架,结果把腿一翘,让我们不要吵他,直接睡到了这会儿。再过会儿太阳上来,可就睡了快一个对时了。”小二偷偷扭头看了一眼那边,补充道,“反正在那儿也碍不着别人,爱那么睡就睡呗。一把刀横在那儿,连个鞘都没有,又长着一张土匪脸,谁敢打扰他啊。”
“多谢,帮我们随意上些早点,剩下算是打赏。”打发走小二,南宫星沉吟道,“这么一个远房表侄,值不值得他这样千里奔波而来?”
唐昕想了一想,道:“这不好说,他这人办事无从揣测。为了抢个青楼歌妓,都会单枪匹马杀进中京皇亲府邸,惹出大内高手,险些丢了性命。”
“没这么简单。”南宫星摇了摇头,道,“别忘了,这次的事情下手的人既打点了官府,又钳制了老板娘,分明是不想消息外泄,免得以此做饵钓上太多不相干的鱼儿。那柳悲歌如此辛苦的连日赶路,必定是有人特意要让他来。但他到底是来做什么,只怕还不好断定。”
唐昕微微一笑,道:“不是来救人,就是来帮忙杀人。不管哪一样,都和咱们脱不开干系。”
南宫星看了窗外方家门前一眼,淡淡道:“他最好是来救人,那就省了咱们的事。”
这种时候往方家看过去,一切与平时似乎也没什么分别。依旧是寻常的宅院,寻常的街巷,人来人往,小贩货郎。
不多时,小二上了一壶热茶,两碗清汤面,配着四碟小菜,两人举起筷子吃了几口,继续留意着方家情形。
南宫星特意坐在了唐昕左手侧桌,乍一看似是小情侣爱意正浓不肯对桌隔开,既不会引人注意,也能方便观察。
不过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吃干喝净,四碟小菜也全都见底,两人仍没看出方家周围有什么埋伏。
唯一固定不动的小贩是街角生意正旺的馄饨摊,摊主是个直不起腰的老妪,两人特地留心看了一阵,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普通婆子,看手上动作和顾客的口气神情,起码也在这儿卖了多年,并没什么可疑。
“要是埋伏都在家中,周围没有接应,是不是也太瞧不起人了?”南宫星皱了皱眉,思忖道,“还是说,他们在家里埋伏的人是个让他们十分放心的高手?”
唐昕撇了撇嘴,道:“那这高手可要十分擅长追杀才行。江湖这么大,万一发觉不对分头逃命,一两个高手怎么追得过来。”
南宫星笑道:“这可不好说,江湖上可真有不少高手格外擅长这种事,六扇门里也不缺这种人才,得罪了他们,你就是上天入地钻山进海,他们也能穷追不舍。”
“不过按老板娘所说,方家埋伏下的人是否擅长追杀暂且不论,起码暗杀的本事绝对一流。”南宫星沉吟一下,又道,“武林中人行走江湖在外入睡本就格外警惕,这人竟能用同样的手法无声无息取走十五条性命,绝不是光功夫好就能做到的。”
唐昕仔细想了一会儿,浑身一个哆嗦,小声道:“还真是,你让我用暗器还行,让我趁夜黑风高摸进房里用兵器一个一个挨个捅穿脖子,还得让他们不发出声响来,这可得有股杀人如切菜的狠劲儿才行。”
“看来,咱们得先找出这个人来。不然就算救了方家夫妇,也是被这么个怪物如影随形的盯着,这个险,冒得就忒大了。”南宫星又观察了一下街道两端,道,“想直接找出这人,好像还真是只有一个法子好用。”
唐昕抽了一口凉气,道:“你……不是打算登门拜访吧?”
南宫星点了点头,笑道:“这才是最容易的法子。我去上门问问方家的情况,说要找钟夫人,跟着在这客栈里开个房间,坐等对手上钩。等除去这个杀手,咱们再去想办法救那位方大侠一家。”
“你就那么有自信对方杀不了你?到时你没除了他,反被他除了,我们剩下几个人要怎么办?”唐昕眉心微蹙,毫不客气的问道。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说实话,要是我被偷袭杀了,你就马上收拾收拾回去通知白家兄妹,你回你的唐门,他们回他们的暮剑阁,再也不要掺和峨嵋派的事了,以后,也不要再想着天道啊如意楼啊之类的事,不行就退出江湖,明哲保身吧。”
“你在说笑吧?”唐昕瞠目结舌,有些慌张的问道。
南宫星起身向外走去,笑道:“你猜。”
他们两人起身之时,客栈门口匆匆走进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三十来岁年纪,气质沧桑面无表情,一看步履,便知道是轻功不错的好手。他往客栈中扫视了一遍,径直走向角落里仍在打鼾的柳悲歌,还不等走到,就唤道:“柳兄,柳兄!你、你怎么睡在这儿了。醒醒,醒醒。”
南宫星带着唐昕走出门外,侧头道:“往方家走一遭的话,你还是不要跟去的好。柳悲歌在这儿待着,我多少有点在意,不如你留在客栈,拿出你打探情报的本事,看看刚才那人是什么来路,他们两个打算做什么。”
唐昕颇有些不愿,但在心底权衡一番后,还是道:“好,那你去。我在这里开两间房,都用你的名字,你到时直接来这里找我就是。”
南宫星点了点头,走出两步,回头看了唐昕一眼,柔声道:“那两人都不好惹,你也多加小心才好。”
唐昕笑道:“我是毒花,没那么容易被人摘走。你去吧。”
南宫星嘴上应了一声,心里却并不十分放心,唐昕再怎么目的不纯,也是他同行女伴,绕到方家门前那条街上后,他故意来回趟了两遍,反过来往客栈里边打量了几眼。
后来的那个瘦高个叫醒了柳悲歌,絮絮叨叨正在聊着。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南宫星聚精会神去听,也只听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片段,能听清的词只有“堂弟”“不对劲”“仇家”“峨嵋”几个而已。柳悲歌开头几句没压住声音,到让他听到了那个瘦高个的名字,好似叫做方群黎。
这么一联系,莫非这是方语舟的远方堂兄,柳悲歌的正宗表侄?
倘若如此,那唐昕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两人,说不定真是来救方家夫妇的。
南宫星略一斟酌,此时的上策当然是作壁上观,让这两人打个头阵,一样能找出谁是那位杀手。
可若是这两人武功高强救人得手,只怕没谁会再关心那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一家五口。
权衡一番后,他决定先按老板娘给的情报往那位奶娘家去看看,若是能找到什么线索直接救人或是可以断定人已没救,方家这边,他就决定让给柳悲歌和方群黎。
反正他本就更在意宋家五口的生死,若不是白若兰求情,他才不愿明知这里是个挖好的坑,还巴巴赶来跳进去试试深浅。
宋家离方家并不太远,南宫星装着信步闲游的样子,不一会儿便逛到了宋家门前。
破旧的木门敞开在两边,门内空无一人。
大小五口平平常常的百姓,除了关系不错的街坊邻居,只怕再也没人关心他们的下落,就连六扇门,多半也只会在年关清理无头案底的时候往纸上记下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某巷中户宋家一门五人,失踪。
迈进院中,他四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并没见到什么明显的痕迹,不过即便是寻常武林高手,来对付几个平民百姓也不会闹出什么动静。
看一眼厨房,灶台上摆着烧穿了底的锅,应该是来例行公事的捕快帮忙拿开的。
门框窗棂都完好无损,他轻轻一推,屋门应手而开,屋里桌上还摆着碗碟,只是其中的饭菜早已发霉。
筷子整整齐齐的摆在碗边,只在地上掉了一根,也不知是宋家的人碰掉的还是哪个不小心的捕快所致。
光看屋内情形,宋家人应该是在等粥熬好的时候被人胁迫住,屋内看不到半点血迹,也丝毫不乱,可见至少离开这屋子的时候,那一家五口应该都还活着。
家中有三个小孩,只要拿住孩子作为人质,带走整家人实在是轻而易举,按老板娘的说法,谋划的人早已提前打点好了官府,那只要在夜里下手,即使有守门兵丁在,带出城外也不是什么难事。
将屋里屋外各处逐寸打量一番,并没找到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毕竟隔了数天,又有捕快衙役来踩乱了足迹,即便是冯破到此,应该也是束手无策。
南宫星叹了口气,盘算着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着手调查,正想着,忽听门外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扭头看过去,门外站着的,竟是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少年捕快,一手扶着腰刀,怒目而视过来的样子,倒真有几分气势。
南宫星皱了皱眉,心道这陆阳城的六扇门莫非是骗了空饷,怎么连这么个半大娃娃也凑了人头。
看那少年身上皂衣官帽、腰刀腰牌一应俱全,不似冒充,南宫星只得先拱了拱手,道:“回官爷,我是宋家的远房亲戚,办事途径此处,听说表姑表姑父他们突然失踪不见,连忙急着过来看上一眼。敢问您是?”
少年捕快面色一寒,呛的一声将刀抽出半截,冷冷道:“你要是冒充宋家的族亲,兴许还真能被你蒙混过去。表姑?宋家嫂子是落难流民遗下的孤儿,哪里来的你这么个好表侄?我三天几乎不曾合眼,就是在查看所有和宋家有关的底档,你最好说实话。”
看他带着七分稚嫩的脸上硬要板出逼人气势的样子,南宫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果然人不可貌相,敢问官爷今年贵庚?是不是和我一样只是面相显小呢?”
那捕快冷着一张脸答道:“这与你无关。你只要老实交待,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宋家的失踪案,与你有什么干系?”
南宫星摇了摇头,诈道:“我上次来陆阳城还没听说过六扇门有你这位年少有为的捕快,连名字职位也不报一下,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是不是冒充官爷行骗。”
那捕快果然年纪尚轻,脸上一僵,朗声道:“在下慕容极,是陆阳城新晋三等捕快,你若存疑,大可与我走一趟府衙,有公文为证。”
南宫星一怔,道:“慕容?慕容世家的那个慕容?”
慕容本就不是大姓,天璧朝一统天下之后,先后曾有两位皇帝尊汉逐异,连累异族汉姓的慕容一支近乎绝迹中原,较大宗族仅剩慕容世家一系。
南宫星的父亲正是当年慕容世家分崩离析毁于一旦的主导,不知多少慕容家的子孙因此流落江湖,因此一听到这个姓氏,他便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一问出口,他才发觉这几乎等于表明了自己江湖人的身份。
果然,慕容极双眼一亮,道:“寻常百姓,怎么会先关心慕容世家这种旁枝末节!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做什么!再不说实话,休怪我出手拿人!”
南宫星眉心一皱,没想到在这儿惹上这么一出麻烦,他心底略一衡量,开口道:“好好,官爷莫恼,我……我叫南宫星,受人之托,来查探方语舟方大侠的近况。可听说方家奶娘一家五口也被卷进事端之中,所以特地赶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慕容极眯起双眼,看着南宫星道:“南宫?南宫世家的那个南宫?”
南宫星忙道:“我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不过是个苦哈哈的江湖新丁,可担不起南宫世家这么大的名头。”
慕容极眼中的敌意这才稍微退却,板起脸问道:“你是来找方语舟一家的?”
“是,官爷有什么指点?”南宫星笑道。
慕容极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意,冷冷道:“有。别去送死。”
南宫星眼珠一转,装作吓到的模样道:“此话怎讲?我听人说方大侠只是身体不适不便见客,难道不是么?”
慕容极哼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巷子两端,踏进院内将房门关好,道:“信这说法的,已经死了十五个,没了两个。看你还知道关心一下宋家五口的下落份上,劝你一句,不要去方家问任何事。你要是已经问过,就快些找匹好马,有多远跑多远。”
他嘴里说着,弯腰低头在院中又仔仔细细地查探起来,看来他在府衙文书中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好又回来勘察现场。
南宫星见他查的仔细,忍不住道:“死了十五个,这么大的案子,你怎么不急着去查,反倒只来盯着这一家五口的失踪案?”
慕容极抬头看他一眼,板起脸道:“第一,那些命案现由我们捕头带人负责,我不在其列,不能越权。第二,案无大小,即便有轻重缓急之分,也都该有人来查。第三,比起那些整日以武犯禁自称侠义之辈,我更不希望宋家这种无辜百姓被牵扯进去。”
“堂堂郡城之内,一家五口一夜之间不知所踪,竟只有个乳臭未干的三等捕快在费心查案。十五条人命案子压在堂下,街头巷尾连为此四下打探的衙役都没见一个。看来这次的对手,把六扇门打点的很好啊。”
慕容极双眼一瞪,道:“你什么意思?”
南宫星撇了撇嘴,微笑道:“这位小官爷,你是装糊涂么?你要是真查了这些天,会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慕容极眯起眼睛,面颊上的肌肉隐隐抽动了两下,咬牙道:“那也与你无关。你既然是受人所托来找方语舟,就别在这里碍事。”
南宫星目光闪动,笑道:“不,比起手上少说也有几十条人命的方大侠,我也更在乎宋家这五口的死活。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我?帮你?怎么帮?”慕容极挺身站直,神情略显戒备。
“这一家五口的案子除你之外再没旁人关心,我昨晚才到了陆阳城外,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不帮我,我便什么也做不到。”南宫星将双手背到身后,带着坦然而亲切的神情缓缓说道。
慕容极瞪他一眼,后退了半步,道:“这案子不需要你费心,我既然决心要查下去,就一定能查到水落石出。玉捕头曾说过,查案的时候,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说法。你这就离开,我姑且当你没有嫌疑。若是命案,你无缘无故到现场查看,我可就不会放你轻易离去了。”
南宫星眉头一皱,笑道:“我并未要你信我。你提供信息给我,我便能提供你查案的路子,说实话,这些信息,对宋家五口不感兴趣的人即便拿了也毫无用处。而显然此刻这城中还关心他们全家生死的不过你我而已。这种合作,还不至于要以多么诚挚的信任为基础吧?”他略略一顿,看慕容极面色依旧犹豫不决,便又道,“你难道不知道玉捕头还说过,查案的时候,要敢于借助有用处的力量么?”
慕容极一愣,道:“这……这句我还真没听过。她……她真这么说过?可我没听说她查案的时候靠过哪位江湖人士帮忙啊?”
南宫星故作神秘道:“这种事毕竟对官府面上不太好看,当然不会轻易传出去。这次你我合作查清了宋家五口的案子,我既不会闲着四处去说我和六扇门的人有过合作,你想必也不会去跟人讲这次破案还有我的功劳吧?”
慕容极似乎有些动心,踌躇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南宫星立刻又道:“慕容兄弟,你再想想,现下城中暗流涌动,看你年纪,武功肯定也算不上一流高手。万一惹到了幕后凶手,你独个一人,当真能全身而退么?”
这话反倒让慕容极神情一变,沉声道:“你这是在小瞧我么?我自懂事起就在不停练武,一日不敢懈怠,慕容家的逆七星刀在我手上固然不如当年世家中的前辈高人,但也尽够我与凶手一较高下,如若技不如人,虽死无憾!”
这少年练得是逆七星刀而非七星引天掌,可见还尚未摸到慕容家核心武功的边,南宫星皱了皱眉,忙道:“你舍身赴死固然可敬,可宋家大小五口呢?官府中只有你一个还在努力,你一死,没人帮我,他们五个即便还活着,也只能坐以待毙,你又怎么忍心?”
慕容极毕竟年纪还小,不觉便被南宫星引入若是独个查下去不仅查不出来还必定会死的假设之中,他面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压下被伤到的傲气,勉强道:“你先说说看,我该怎么帮你?”
“你只要如实回答就好。”南宫星心中一喜,思忖着问道,“这一家五口消失不见的具体时间是?”
慕容极略一犹豫,道:“五天前,三月廿七。乍一看会以为是傍晚用饭时就被带走,但我在柴房里看到了有人呆过的痕迹,那些柴火垛也被人为地移动过,以当时巷子出口两端的情形来看,不可能有人在那时大摇大摆带着两个大人三个小孩离开。所以他们真正被带走的时辰,应该是夜半无人之后。”
南宫星又问道:“四门入夜后是否都会封闭?”
看慕容极点了点头,南宫星接着问道:“最近四门守夜的兵卒是否有固定的一批人轮值?”
慕容极怔了一下,道:“北西两门是守城兵卒抽签值夜,并不固定。东门旁是更夫住处,两个更夫巡夜时会将城门锁上。南门紧邻府衙,候补待升的新来差役都要在城门口值三个月夜。没有新人的时候,有两个伤了脚的衙役专职负责。你问这做什么?”
南宫星心中飞快思索,口中答道:“这次在城中捣鬼的人费了一番心思打点好了官府上下,显然是不想闹出什么大乱子。连十五条人命,都是偷偷摸摸杀在客栈里,很快就有六扇门的人收尸,没掀起多大波澜,只传出了一些流言而已。若是要咱们去找出谁被打点过,城中为府衙做事的恐怕数以百计,就算是身在其中的你,也未必能直接断定谁的嫌疑,对么?”
慕容极想了一想,点头道:“没错。虽然最近有些同僚的表现不太对劲,但挑不出什么可以指责的大毛病。我一个三等捕快,人微言轻,更是无能为力。”
“但咱们可以猜测,哪些人是一定要收买的。”南宫星双眼发亮,道,“假如要在城中谋划什么,如果只是要让官府装聋作哑,其实并不需要打通所有关节。而且府衙之中各方关系盘根错节,要去分辨个目标出来,实在不够容易。”
“但,城中入夜之后还不能休息的这批人,却一定要打点妥当才行。”南宫星看着慕容极脸上的了然神情,微笑道,“他们犯的这些事,无疑都在夜半无人的时候才会动手。不管是杀人还是掳人,都难免有失手的时候。陆阳并无宵禁,没有巡夜差役,只要能保证入夜后还在岗上的城门守卫与巡夜更夫都被买通,那这一晚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
“可人多嘴杂,既然不愿意消息外泄,就一定要尽可能减少知情人的数量。”南宫星道,“所以最近这些日子,夜间值守的人应该比此前固定才对。这些人,去问,一定能问出什么。”
慕容极仔细思索一番,道:“你说的有理,好,你跟我走,我这就去府衙,托人帮我看看最近值夜的记录。”
南宫星心想从这边入手其实也不错,不过另一边不能放着唐昕干等,便道:“我还有个同伴,你和我去接上她,咱们一道过去。”
“你去接她。我这就回衙门,你尽快过来,咱们在衙门西边巷口碰头。”慕容极嘴里说着,人已大步走到了门口,开门出去,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道,“我并不十分信你,若是半个时辰后你还不到,我就自己去查,不再等你。”
南宫星微笑道:“不必那么久,我一会儿就到。”
其实南宫星也并未太过信任慕容极,只不过比起毫无头绪的闯进陷阱中诱敌,有了别的突破口自然是一桩好事。既然换了策略,那唐昕也就没必要再冒险留在客栈那边,虽说一直对她有所提防,但这种情形下,他也不希望她出事,既然同来,就要同去。
回到承泽客栈,柳悲歌和方群黎已经不在,角落那张桌上杯盘还未收拾,可见走了也并不太久。
隔了两张桌子之外的地方,唐昕竟坐在那儿脸朝下枕臂趴着,桌上摆着一坛开了封的酒,一个酒碗斜斜倒在桌上,里头还剩着一点酒浆。
南宫星一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四周。
四周并无异样,只有看他进来的小二不知为何没有迎来,反而用颇为鄙夷的眼神一直瞪他。
他心中纳罕,连忙快步走到唐昕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道:“唐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他这话刚说出口,唐昕猛地站起身来,转过一张涕泪交错的花脸,带着哭腔怒道:“你、你还有脸回来!”
这一声喊罢,她手臂一横将酒碗连着酒坛扫到地上,一副气煞了的模样扭身便往外跑。
南宫星一愣,也顾不得周围旁人投来的责难目光,拔腿追了过去。
出了店门,唐昕也未曾停步,一溜烟拐进了一条小巷之中。
南宫星眉头紧锁,想不出她在闹什么玄虚,只得大步流星追赶过去。
哪知道他刚一追进巷子,就见唐昕好端端的站定在阴凉处,正用手指细细梳理着乱了的鬓发,脸上的泪痕也早已擦净,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气定神闲的看着他。
“你在玩什么花招?”南宫星扭头看了一眼路人,小声问道。
唐昕嘻嘻一笑,道:“你不是让我去探消息么?事情这么急,不拿出点非常手段怎么行。”
她探了探头,看巷口附近无人,才道:“之前我和你在里面用饭,看起来不是像一对江湖情侣么。你走后,我自己回去,就装作了被你始乱终弃的可怜女子,哭哭啼啼的要了一坛酒,一边喝,一边痛骂你这负心薄幸的人。反正你本来就透着一股花心好色的气质,根本就不会有人怀疑。我不光把柳悲歌聊天的话听了个遍,最后走的时候,柳悲歌还好心的安慰了我两句,说以后碰见你,一定为我出气。”
“喂喂,你不会真答应了吧。他那把刀出手不是断肠就是离别,我可得罪不起。”南宫星无奈的笑了笑,说道。
唐昕摇了摇头,唇角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道:“我可是帮你说情了的,我哭哭啼啼的说这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够端庄贤淑,没本事做你的正妻,又不甘心做侧室小妾,弃如敝履也是人之常情。哎呀,不知怎的柳悲歌好像更生气了呢。是我说的哪里不对么?”
南宫星苦笑道:“对对对,你说的哪里都对。将来我接不住那一招离别刀,我也绝不怪你。好了,你都听到什么了?”
唐昕原原本本讲了一通,连她的猜测一并说了出来。果然与南宫星所料的相去不远,那位方群黎的确是方语舟的堂兄,也是柳悲歌的正统表侄。
柳悲歌此次不眠不休两天三夜赶路而来,就是接了这位表侄的传讯,求他帮忙救人。
这位方群黎在城中隐藏身份待了数日,大体情形也摸的差不多了,他们碰头之后匆匆聊了个大略,决定了晚上动手,就往客栈房间里详谈去了。
唐昕估摸了一下,跟去偷听被柳悲歌发现的几率过大,只好接着在大堂里装模作样,等一会儿再找机会看能不能开了柳悲歌隔壁的房间,隔墙探听一下。
哪知道还没等到,南宫星就匆匆回来了,她只好顺水推舟再表演一番,免得客栈里有人起疑。
她用的法子虽说不错,但南宫星怎么想似乎都有一丝恶作剧的影子在内,万一将来带着白家兄妹过来住店,保不准白若兰就要被这里的小二认作横刀夺爱的正房,又要出一顿丑。
“你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找我了?方家的杀手露面了么?”唐昕兴致勃勃的讲完,转而问他道。
他便把方才的事匆匆说了一遍,道:“……这样怎么也比贸然犯险要强,走,咱们这就去衙门那边。说不定顺藤摸瓜,能轻轻松松了结了这一堆事。”
唐昕抿唇一笑,道:“那当然再好不过。问话的时候我可以帮忙,唐门的毒药虽不是那么五花八门,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小捕快是个急性子,咱们还是快去吧。我觉得他等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自己调查去了。”南宫星想了想,指着巷子另一头道,“从那边走,别从客栈门口过了。”
“你还是怕会挨一刀么?”唐昕吃吃笑道,转身走在前面。
南宫星跟在后面,玩笑道:“不光如此。也怕柳悲歌看见你和我走在一起,心想怎么转眼的功夫这丫头又不知好歹的贴上这种下流混帐,干脆,一人一刀都宰了吧。”
出了巷子,沿着中心大道往南,不久便见到了气派的郡府衙门。
但衙门西边的巷口并无人等着。
他们两个在那里等了许久,慕容极才怒气冲冲的从侧门走出,看了这边一眼,大步过来,愤愤道:“那主簿,先是不准我查阅记录。说巡守驻防事务,我一个三等捕快,无权经手。”
“为了办案也不成么?”南宫星插言问道。
“不成。”慕容极道,“他说办案的话,先去领太守大人的文书,才可随意浏览。我想了半天,找了个借口去向大人禀报,太守大人不在,还好郡丞平日对我还算器重,我软磨硬泡,总算是求了一封书信,说明特事特办,允许我调阅值守记录。”
慕容极咽了口唾沫,一副怒气难平的样子道:“结果、结果竟然什么也查不到!本该放着的地方,竟然只写了个已佚。我问主簿,他说这种小事一贯由文书负责,丢失也并不要紧,下月补上就是。”
南宫星思忖道:“负责这一职责的文书是谁?”
慕容极立刻道:“我也问了,主簿说此类记录五日一报,由文书张大人负责。”
“那位张大人呢?”
“身体抱恙,已在家休养了两天,要到明日该报文的时候才来。”慕容极颇有几分不甘,道,“这下该怎么办?等到半夜亲自去看一眼各门的守卫么?”
南宫星略一思索,道:“这倒也不必。不知道这位张大人,是不是住在城内呢?”
慕容极一愣,跟着双眼一亮,口中却道:“他家倒确实是在城内。只是……我与他没有私交,无公务在身的情况下,不太方便登门拜访啊。”
南宫星微微一笑,淡淡道:“你只要方便带路就好。拜访这种事,我和唐姑娘都方便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