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派派自开派以来,各代都曾谆谆告诫门下弟子,除非是生死关头,否则不得使用这门千回落雁剑,原因就是为了这门剑法太过凌厉险奇,一旦出手,必有死伤,也正因为如此,这门剑法向不轻传,就连肖金奇也不会,只知道皮毛而已。如今杨文远居然使出这门剑法,不禁令肖金奇吃了一惊。
肖金奇没想到杨文远居然会使这门剑法,又羡又妒,又怒又恨,心道:“我几次向师兄要求传我这门剑法,想借剑谱一观,师兄总是推三阻四的找藉口不传,没想到却传给了他的弟子,当真是欺人太甚。”
越想越怒,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华山派,当面向‘华山绝剑’莫荣臻质问。
肖金奇虽然没学过这门千回落雁剑,但也知道这门剑法以螺旋为形,愈转愈险,愈险愈狠,乃是参照南雁回峰,一圈比一圈高,一转比一转紧的山路绕旋而创。派中所谓‘松泉云石,雁落天都’之语便是形容华山派之高,秋雁南飞之际,旋腾绕峰而上,到得最高处的天都峰,已经无力再上,遂有雁落之语传世。也正是说这门剑法转到了极处,便将如雁群力尽,颓然而崩,也就是最后的杀招,‘雁落天都’。
曾长崎被困在杨文远的剑圈之中,只觉压力奇大,而且不住增长,眼中所见全是晶光跳跃,星华闪芒的剑影刃雨,一圈又是一圈,一缠又是一缠,剑刃颤动发出冷风飒飒,身子就彷彿被人用一条条银索密密麻麻的绑起来一样。杨文远的剑每转一圈,曾长崎承受的压力便重了一些,鼻息也短了一点,呼吸急促,体内已有气力掏空之感,自知再不想办法突出杨文远的剑法禁制,不待他使最厉害的‘雁落天都’来对付自己,自己就会先被活活累死了。
王笑笑和杨紫琼两人藏身樑上观看华山派两大弟子斗剑,强弱之势,已经很明显了。知道凭曾长崎的剑法技艺,要突破千回落雁剑的螺旋剑网是不大可能了。心中不但没有高兴之意,反而有忧心之色。
杨紫琼悄悄在王笑笑耳边低声道:“师兄,你看怎么样?帮不帮?”
王笑笑眉头微紧道:“再过十招,这姓曾的必败,恐怕还会死得极惨。只是…这门千回落雁剑耗力甚钜,纵使他能杀了这姓曾的,也必是元气大损,之后恐怕挡不住那‘云中鹤’肖金奇三招。”
杨紫琼道:“是啊!师兄,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师兄,你救救他们好吗?”
王笑笑见杨紫琼向自己央求,楚楚可怜,他早先见杨文远,长青林两人情深意浓,誓同生死,早有援手之心,师妹既然开口,索性就做个顺水人情,点头道:“我不会让他们俩人被杀就是。”
杨紫琼见王笑笑如此说,当即面露笑容,舒了一口气,在王笑笑脸上快速的亲了一口,知道以王笑笑剑法之高,功力之深,即使在场的华山派弟子一齐拥上,也不会是名震天下的歌魔笑花郎对手。
这时,杨文远的千回落雁剑已将近使到极致,随时均可下杀手,只要腕上用力,剑刃一压便成。曾长崎则是满面大汗,脸上尽是惊恐骇惧的神色,汗透重衫,几乎已经完全看不清楚杨文远的剑法走势,脸上、肩上、腿上、腰上,以及胸前都被杨文远的剑锋划过,鲜血点点飞洒,溅了开来。地上血迹斑斑,甚是可怖。
肖金奇见亲传弟子危急,已是千钧一发的当儿,再不救,曾长崎这条命就算是送在杨文远手中了。心中大怒,正想提剑而上,拯救自己的徒儿。突然脑中一个意念闪过,暗忖道:“不对,我若出招救长崎,这么一来就无法看清这姓杨的小畜牲剑招变化,待会儿他再用这门剑法对付我,我不清楚他剑招变化,岂非大为吃亏?”
想念道:“也罢,反正我的弟子不少,死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长崎这小子心机深沉,连我有时也要防他一防,不如趁此机会让杨文远杀了他,我再趁这小子力尽之际将他擒下,逼问千回落雁剑的剑法,就算他骨头硬不肯说,还有他那貌美如花的老婆可以享受享受,嘿嘿,回山之后,我立了这趟大功,师兄还敢不传我这千回落雁剑吗?嘿嘿,妙极,妙极,这曾长崎不可救,不可救。”
王笑笑初时见肖金奇满面怒容,伸手及肩,就要抽剑出招,突袭杨文远。脸上一冷,寒气凝容,只要肖金奇敢妄动,王笑笑就会毫不客气地让他尝尝歌魔笑花郎的手段。他的一双眼睛就彷彿是黑夜中的两盏明灯,栖枝树上的猫头鹰,紧紧地盯着肖金奇的一举一动。
没想到肖金奇手掌才碰触到剑柄,脸上怒容已如紧弓缓弦,渐渐地放松开来,表情虽然仍是一付忿怒的模样,但看在王笑笑眼中却发觉了肖金奇脸上的忿怒是装出来的,并非打从心底的发怒,双目闪烁,依稀露出丝丝诡谲难明的笑意,狡狯之意,表露无遗。不禁心里一阵嫌恶之感窜起,彷彿看见了长虫蜥蝪一类湿冷黏滑的东西,浑身不舒服。
就在这时,杨文远的剑招已经转到极致,手中三尺青锋在瞬间化成一个闪动的大青球,森森寒气逼得曾长崎毛发俱落,将曾长崎紧紧困在剑网之中。只见曾长崎眼中现出哀求恐惧的神色,毛发和着汗水,血水黏在脸上,身上早已是鲜血淋漓,体无完肤,口中发出荷荷之声,几次开口欲言,却是强行忍住,眼中尽是害怕,那么的无助,心如死灰。
杨文远一接触到曾长崎的哀求眼光,心中不禁一软,想道:“他虽然向来与我不合,但从来没有害过我,我…我该杀了他吗?”
再瞧曾长崎浑身血汗湿遍了衣服,狼狈之极,人被困在千回落雁剑的剑圈之中,彷彿喝醉了酒,东倒西跌,只一眨眼的时间,身上又多了三道血槽。心下犹豫,实在委决不下。自来行剑之道,便在于‘心无窒碍,镜心通明’这八字诀,如此使剑方能行云流水,空灵潇洒,也才能做到‘意所当行而行,意所当止而止’的剑术绝诣,快慢随心,自在如意。如今杨文远这一迟疑,正是犯了剑道大忌,心滞于物,意难通达,剑法中自然露出了空隙,现出了破绽。
杨文远剑法露出破绽,王笑笑在樑上看得雪亮,心中大骂道:“混蛋,对敌之时居然用心不专,当真混帐透顶,你道你有两条命吗?”
心中虽急,但也不好出手,毕竟杨文远已佔了上风,再要暗中帮他,实在说不过去。杨文远剑法略滞,曾长崎身处千回落雁剑的剑海之中,感受最深,一觉压力变轻,立刻大叫一声:“师父救我。”
手中剑自然而然的对准杨文远的破绽猛刺,剑上贯注了毕生内力,顿时剑光闪烁,银练披展如霞,洪流骤吐般向两侧怒涌翻出。这一剑他为求生存,运劲之凝不可谓不猛,剑势之出不可谓不尽,剑刃破海分波,居然逼开了杨文远的千回落雁剑,当胸向杨文远连人带剑猛撞过来,去势之尽,正是不成功便成仁,死中求生的最后一击。
杨文远这一念之仁,局势顿时逆转,反而变成了他身陷绝境,曾长崎一剑中宫直刺,眼看就要洞穿他的胸膛。杨文远万念俱灰,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阖上双眼,就待闭目等死。突然‘噹’的一声,曾长崎长剑落地,激起数星火花,双目鱼眼般暴突,满是血丝,口吐白沫,整个人在地上打滚,双手不住狠抓自己的胸膛,鲜血由他的指缝中涌出,胸口上满是抓痕,口中发出荷荷之声,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染的土地庙的黄泥地上都变成了诡异的腥红,于月华照射下闪闪有光,异常恐怖,似是邪灵附体般,发狂疯了似的到处挣扎乱抓,面容狰狞扭曲,如地狱中的恶鬼,九幽下的怨魂,看得一众华山派弟子骇然,不自禁的向后连退了数步,心中寒气直冒。
杨文远骇然睁眼,一张眼就看到曾长崎状似疯狂地挣扎向他抱来,跌跌撞撞,哑声嘶吼道:“救…救……救我,救…救…”
杨文远悚然急退,暴喝道:“出去。”
双掌合什翻出,掌力如两扇门般向左右拂出,撞在曾长崎胸口。曾长崎闷哼一声,血洒长空,被杨文远掌力劈飞,背对着肖金奇向他当头压下。肖金奇没想到曾长崎居然会弄到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状若疯狂的境地,曾长崎飞来,本想伸手去接。突然想道:“不对,其中有诈。”
双手急缩,连忙侧身躲过,喝道:“滚开。”
右足踢出,正中曾长崎的臀部,将他踢飞数尺,‘砰’的一声,在地上滚了几滚,沾了满身泥泞,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死活不知。长青林则惊呼一声,紧捉着杨文远的手臂焦急的问道:“夫君,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怎么样?”
杨文远摇摇头道:“没有,我很好。”
看着曾长崎方才还是生龙活虎的一个大人,没想到转眼之间就躺在地上不动了,心中不禁油然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对刚才自己一招‘开门见山’将曾长崎震出老远不禁感到内疚,心中后悔想道:“他刚刚明明已经没有反抗之力了,我却还是出手将他劈退,不免…”
蓦地脑中灵光一闪,暗忖道:“奇怪,曾师兄怎么会突然好像中毒一样,口吐白沫,莫非…”
倏然回头,双目凝视着长青林问道:“你使了金蚕粉?”
长青林呆了一呆,默默的点了点头。杨文远脸色一沉,就要发作。他自九岁就被叔父送往华山派学艺,拜在华山派派掌门‘华山绝剑’莫荣臻的门下,是华山派派中年青一代最有前途的后起之秀,从小就受莫荣臻教导薰陶,为人要光明正大,不可偷偷摸摸,暗箭伤人。因此今日一战,虽然形势强于人,若不用非常手段,杨,桂两人实在难以突围,但曾长崎一来没使阴谋诡计,二来他是正正当当向自己挑战,依杨文远的想法,当然就该与他公公正正的决一雌雄,岂可暗中施毒伤人?当下脸色难看之极。
长青林见杨文远脸色铁青,不发一语,心中害怕,紧紧地捉着杨文远的手不放,眼中满是泪光。杨文远心中百感交集,他一向自命侠义,正大光明,虽然以卧底的手法潜入苗疆,盗取毒门三大奇毒‘五行散’的解药,但背后实在有杀父灭派的深仇大恨在,没想到到头来,同门要追杀他,毒门也派人要追回五行散的解药,虽然如此,他自认行事有充足理由,不失风骨,还算是个汉子,但长青林以毒伤人,在他心中却是耿耿于怀,视之为奇耻大辱,当下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给他解药。”
长青林一呆,心知杨文远如此说话,那是不容她违逆了,沉默了一会儿,由怀中掏出一只包好的药包掷向肖金奇道叫道:“这是金蚕粉的解药,和水给他服下。”
肖金奇江湖中打滚多年,事事可疑事事疑,多年的经验已经将他训练成一只老狐狸,见杨文远一句话就让长青林取出金蚕粉的解药,不禁心中大疑,忖道:“金蚕粉的解药珍贵无比,价值千金,何况双方为敌,岂有如此轻易就将解药予人的道理?哼,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心中怀疑,自然对长青林丢过来解药不敢大意,深恐长青林借物传毒,那时就不妙了。当下退了一步,肖金奇大喝一声,寒光一闪,蓦地精芒流动,剑影纵横。肖金奇瞬间出剑,一式‘云迷雾影’长剑甩出,剑刃上纯用阴力,剑身霎时间柔若杨柳,向前递出,剑尖发出一股吸力,将那丢来的药包整个以内力黏在剑锋上,剑法老练沉凝,隐含后招,显然对长青林这药包深具戒心,不敢贸然用手去接。杨文远见肖金奇这一剑稳狠凝实,剑意不绝,虽处敌对,仍不自觉的喝采道:“好剑法。”
肖金奇冷哼一声道:“这还用你说?”
瞧了瞧黏在剑尖上的药包,再瞧了瞧躺在地上,满身泥泞,生死不知的曾长崎,寻思想道:“这药包中的药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是真,我若贸然将之毁去,不免暴殄天物,看在本派弟子眼中也必说我见死不救,藏有私心。此药若是假,反正长崎显然身中剧毒,离死不远,这里十数位本门弟子都是人证,只会说是杨文远夫妇杀了长崎,绝不会算到我头上,我反而领有大功,何乐而不为?”
就想伸手去拿剑上药包。忽然心生一念,想道:“不对,她若在药包上涂毒,我这一伸手去拿岂不是中了她的诡计?还是先叫个弟子来做比较妥当。”
心下惴惴,转头向身后弟子道:“长生,你来把这药包拿去给长崎和水服用。”
那叫长生的弟子脸色剧变,显然甚是害怕,手脚不住觳觫发抖,迟迟不敢出来。肖金奇见此怒道:“叫你出来你怕什么?有师叔在,没人伤的了你。”
那叫长生的弟子虽极力镇定,但不知怎地越是想镇定,越是抖得厉害,语音发颤地道:“师…师叔,那…那…有……有…”
他因害怕,讲话居然结巴起来,半天说不到一句。肖金奇怒道:“我叫你做,你做是不做?”
那弟子只是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
肖金奇见他吓成这样子,气得厉喝道:“你再不出来,我就当场把你宰了。”
他话才说完,突然‘唉呦’一声,那弟子突然踉跄而出,瞧那前冲之势,显然是被人暗中推了一把,这才越众而出,并非自愿。王笑笑和杨紫琼两人在樑上瞧得一清二楚,看得直摇头,心中均想:“这群华山派弟子个个贪生怕死,师奸徒诈,当真是蛇鼠一窝,没一个好蛋。”
肖金奇向众弟子骂了一声:“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混蛋,一点用处都没有,真是一堆饭桶。”
众弟子嘴里不敢顶撞,心中却道:“你还不是一样,只会耍师长威风,自己也不敢去拿那药包。”
肖金奇长剑递向那弟子面前,‘诺’的一声道:“拿去。和水让长崎服下。”
剑尖冷气逼来,那弟子不禁打了个寒噤,微退了一步,还待说些什么,但一瞧见肖金奇那严厉之极的眼神,彷彿就要杀人般,那还敢出言求饶?一咬牙,硬着头皮,伸手颤抖着去拿那黏在剑上的药包。杨文远太息了一声,忍不住道:“王师弟,你放心,那药包上没有毒的。”
王长生只能苦笑,手指已经碰到了药包,心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次就算是豁出去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心里虽然这么想,手臂却不听使唤,依然发抖。肖金奇又骂道:“胆小鬼,没用的东西,懦夫,华山派派有你这样的弟子,真是可耻,丢脸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