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间奏

  「杨小沁,如果一个网民喜欢挂VPN,大概会浏览什么网站?」沈渊翻看着谷歌搜索,「主要指特定群体,比如很多外贸人员,需要跟客户交流生意……」

  「这是新的采访主题吗?」杨小沁打开一个文档,「预设一些社会群体,探讨他们登陆外网的企图?」她的眼睛放光,神采奕奕,「这个主题很有趣欸,是王哥给的要求吗,让你寻找猎奇的点子?」

  「嗯……差不多吧,新奇的、抓人眼球的话题。」沈渊琢磨着,思考该如何回应她,「也不光是社会群体,还有一些泛泛的目的。比如,为了收看海外新闻?为了下载盗版资源?」

  沈渊每说一句,杨小沁都在认真记录,半晌她开口道:「会干这种事的,肯定是年轻人居多。他们往往会有一些自己的圈子。要不就从这里下手吧,寻找采访对象?」

  「所谓的年轻人,要到哪里找呢?」

  沈渊瞥了眼微信,那是王哥的留言,提醒他寻找新话题。

  「嗯……果然还是学生群体吧。」

  杨小沁琢磨道:「社会上的年轻人很多……优先从校园开始?」

  *** *** **

  中年人推开门,看到迦纱已在等候,歉意地说:「路上堵车了。」

  「无妨,我也刚进来。」迦纱坐在圆桌旁,放下茶杯,抬手道,「请坐吧,陶先生。今天的时间充沛,我给您沏了茶。」她的手指轻敲桌面,「晌午时分,您的妻子刚来过。」

  「是啊,我其实算瞒着她来的。」

  中年人放下腰包,来到圆桌前坐下,端起茶杯,苦笑道:「我妻子……没说我什么坏话吧……最近我们又发生冲突……我觉得她应该是不信任我了……」

  「原则上,我不能告诉您她的咨询内容。」迦纱淡淡地说,「但您可以将你们的新矛盾,仔细讲来听听。我们需要换张座椅吗,选个让您放松惬意的姿势。」

  咨询室里,除了圆桌和折叠椅,主要是两张宽敞的躺椅,置于房屋中间。近期的几次咨询,中年人甚少选择那里,说会让他过于放松。他更喜欢精神紧绷。

  「老师,我想知道,婚外恋会让人上瘾吗?」

  中年人微躬着身体,谨慎地问。

  「所以,你到底让你的妻子,去跟单男恋爱了?」

  迦纱皱了皱眉,但目光仍很平静,似乎早已洞悉他的秘密,「是否上瘾,关键是契机。比如她是否身心投入,你是否再三让她失望,这种事并非一蹴而就,更不能一概而论。」

  「我主要是担心。我只想看她和单男做爱,但如果他们真成了恋人,我反而当了第三者,不就本末倒置了。」中年人苦笑起来,看到迦纱的目光深邃,他的眼神游移。

  「既然害怕,又何必开始。」

  迦纱悠悠一叹,「患得患失,自招苦恼?」

  *** *** **

  「沈哥,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加了七个大学生群,六个高中生群,添加了四十八名好友呢!」杨小沁得意洋洋地说,「你猜我怎么加进去的?大学生喊我职场小姐姐,高中生喊我大学生小姐姐,我成了所有人的小姐姐呢!」

  「曜,真厉害,要换成是我,可没人会搭理!」沈渊刚从卫生间回来,坐上工位,朝杨小沁竖起大拇指。

  杨小沁是专程跑来的,她站在沈渊工位旁,背着双手,挺直腰板,很受用沈渊的表扬。但接着她一抿嘴,说:「那么接下来,我就分别采访了。但有一些话题,我恐怕接不下来,你要不要帮我?」

  「那些话题接不下来?」沈渊说。

  「嗯……我目前添加的这四十八人,混了好多圈子。」杨小沁扶着工位挡板,弯下腰,放低声音说,「电脑游戏圈,二次元圈,电影美剧圈……我们就是从中找到他们逛外网的目的,分析他们的心理呗。所以这其中的很多话题,我接不下来啊。」

  「比如电脑游戏是吧。」沈渊理解地笑了,「好吧,将那些你认为搞不定的人群,他们的微信发给我。不过等等……他愣了一下,问道,「按你这说法,他们都是奔着你这位小姐姐来的,如果换成我采访,他们能愿意吗?」

  扑哧一声,旁边的小赵笑了。

  杨小沁也是大窘,拍了一下挡板,嗔道:「什么奔着我来的……这办法也简单呀,沈哥新注册一个微信,假装成别的小姐姐不就行了?我就说是我的亲姐姐……嗯……沈渊……渊……杨媛媛呗?」

  「哎呦喂……不行了……什么杨媛媛……笑死我啦!」

  小赵一直在旁听着,是真憋不住了,大笑起来。沈渊也被这无敌鬼点子震慑到,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杨小沁见状,一脸得意,大胆地拍拍沈渊肩膀,说:「那就这么定啦,杨媛媛同志,我马上给你介绍几位大学生,你仔细跟他们聊聊吧!」

  说完,不等沈渊答复,她便一溜烟地跑了。

  *** *** **

  *

  「老师很忙啊,接收了那么多微信。」咨询结束了,中年人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示意窗台的手机,「刚才屏幕亮了一下,您关了震动后,还有很多消息。」

  「是啊,刚才不停震动,太影响我们了。」迦纱微微一叹,来到窗台前,她拿起手机看了眼,并未划开屏幕,便直接揣进裤兜。「陶先生,我给您的几条建议,您要是不打算执行,我肯定是无可奈何的。」

  「我明白的,老师。维护游戏正常进行,就是既要推动它,又要防止过激,跟企业管理是同样道理。」中年人拎起挎包,「老师对性心理很有研究,倒是很让我意外。」

  「怎么,必须是面容慈祥的阿嬷,才能讨论这种话题吗?」

  迦纱淡淡笑道,「距离咨询结束时间,还有一阵工夫。这也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了吧。陶先生若有事想问,尽管提好了。」

  中年人的态度始终沉稳,他点点头,不亢不卑地说:「正所谓言传身教,心理咨询这事,其实跟中医很像,患者对于医师的信任,往往都源于表象。我也是亲自跟您聊过,才感受到您的不凡,但若换作常人,恐怕真的难以想象,像您这样年轻的女孩,讨论起性的话题,尤其是NTR这种事情,居然也驾轻就熟……」

  他的表情诚恳,「老师,叨扰问您一嘴,您有男朋友吗?」

  迦纱失神了一瞬。

  「男朋友……自然是有的。」她轻轻地说,「该经历的事,我也经历过许多,虽谈不上言传身教,但很多道理也算切身体会吧。」她露出善意的笑,「陶先生还有哪些问题?」

  这便是逐客了,中年人妥帖地说:「真不知是哪位幸运的小伙子,能有您这样的女孩,这真是他的一生之幸。那我先走了,老师,再遇到问题,我再来找您。」

  门开了,中年人离开房间,留迦纱站在窗前。

  下班前夕,街道上已经拥堵,嘈杂的鸣笛声,便是楼内亦可听闻。一簇夕阳光辉,透过百合窗页,映亮了迦纱的颜。她手扶窗框,低头俯瞰着城市脉络,静静思索着。

  片刻后,有人敲门。

  「老师,客户已经走了,我能打扫房间吗?」

  迦纱回神,见门开了,朝年轻文员笑道:「可以,你打扫吧,我回工位了。」

  她右手揣进裤兜,掏出手机,「小张有充电器吗,我的好像借给李哥了,他刚出门,我手机没声多少电。」

  「充电器有啊,就在我桌上。」年轻文员殷勤地说,大家都是女生,她坦荡地看着迦纱,忽然说:「哎呦,迦纱老师,感觉几天工夫,你好像变得更漂亮了欸。」

  「哎,有吗?」纱悠然走着,怡然笑道。

  「嗯……究竟怎么漂亮,我也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你更有气质了。」女文员琢磨道,「更加成熟稳重,举手投足间,就像一个真正的大姐姐。难以形容,由内而外的变化!」

  「这样……」

  迦纱若有所思,微笑着谢过同事,她离开房间,并划开了手机。

  *** *** **

  一下午工夫,沈渊新注册了微信,并加了九名好友。

  他浏览了杨小沁的聊天记录,模仿着她的风格,扮演起名叫杨媛媛的姐姐身份,跟这几名学生聊了起来。采访开始前,他已经写下一条记录,内容即—一经实际调查发现,这些喜爱翻墙的网友,很多都是男生。

  「设身处地,如果是某位男同志跑来采访我,我肯定也不愿搭理。」

  此时,沈渊唉声叹气,琢磨着女性的发言习惯,正跟一名客户拉拢感情,「还好不用现场采访,否则保不齐要麻烦杨小沁。那样一来,起步就跟当初……一模一样……好在话题不同。」

  沈渊感到一阵恍惚。太多的选题,太多的采访,太多的微信好友。这一幕似曾相识。同样是亚文化圈子,同样是男性主导,同样不愿对同性敞开心扉……至少是在接受采访这方面。幸运的是,这不再是当初那个话题,他也无需进一步麻烦旁人。

  「我翻墙的目的……为了购物。」

  手机震了一下,是一名自称刚上大四的男生,「有些想买的东西,只能在境外网站找到。」

  沈渊登陆了桌面微信,正同时应付好几位客户,看到他的回复,最开始没有在意,仍忙着与旁人对话。过了一阵,沈渊腾出时间,仔细琢磨了一番,感觉有些诧异。

  「境外网站?你是指亚马逊?」

  截至此番话题,沈渊和这名大四男生,已经聊了半个钟头。当代很多年轻人,既有戒心,亦无戒心。面对刚认识的网友,这名大学生似乎很轻易敞开了胸怀,他坦然道:「不是啊,是暗网。」

  临窗的工位,外面确实很暗了。

  旁边的许多同事,陆陆续续,已开始吃饭了。杨小沁也在加班,刚问了沈渊,是否帮他捎一份外卖。微信置顶的区域,迦纱也发来消息,说她已经下班。沈渊纷纷做了回复,便继续应付客户,直到现在心跳加速,才稍微回过神来。

  「你居然能找到暗网?」

  沈渊一个个字地敲着,末了全删掉了。他现在的身份是杨媛媛,一个职场小姐姐,理应不会知晓暗网的概念。这大概也是对方信任他的缘故。沈渊斟酌片刻,重新输入内容。

  「哇哦,什么是暗网呀,听着好酷!」

  用着最平淡的表情,写下最卖萌的语句。

  男生受到崇拜,变得得意洋洋。他开始介绍何为暗网,这一度让沈渊以为,对方是想拉自己入伙。很快地,解释完何为暗网,他说道:「那个网站销售的产品,都是任何普通网站根本买不到的……你简直不敢相信……那种春药有多强烈……」

  「嗯……这样啊……好神奇……」

  沈渊面无表情,敲击着键盘,「但是呢,听着就跟三流小说似的。春药这种东西,现实里真的存在吗?什么我爱一根柴啦……哎呀……姐姐都不好意思说呢……你那个网站……该不会就是买的这个吧?小弟弟,不要被诈骗分子糊弄了哦,么么哒!」

  沈渊已经做出决定,如果这男孩下一步说的话,就是跟自己线下约会……那他绝不介意报警,尽管这会让对方的大学四年全部白费。

  「嗨,不信就算了!」

  还好,这男孩接着说道,「反正我跟你说,很多人都能找到这个网站,无论是那款春药,还是其他特殊产品,销量绝对不低!我最近刚谈女朋友,回头就问问她,她要是愿意吃……哎呦……那真是幸福死了……」

  大部分同事都吃饭了,香味飘荡,干扰着沈渊的思绪。他也确实不想谈了,这男孩不知姓名,不晓身份,但绝对是一个危险分子。而且他居然有女朋友?那岂不是会波及旁人?沈渊的手指敲着桌面,虎口扣着人中,内心笼上一层阴霾。

  「沈哥,外卖到啦。」

  这时,杨小沁来到身边,「都谈的怎么样,有收获吗?」

  「嗯,这里有一个大学生,思想挺深刻的。」

  沈渊转过身,露出笑脸,接过饭盒,笑道:「谢谢……话说你觉得这个头像怎么样,能让你产生什么联想?」

  「哪个头像?是我给你推荐的媛媛姐姐的微信新头像吗?」杨小沁咯咯笑着,目光顺着指引,看向男大学生的头像,「红色的背景,一个心电图波动,还带着红心图案?」

  她歪了歪头,琢磨道:「很浪漫……就像在恋爱似的?」

  「嗯,网名是高男。高男?」

  沈渊咋舌道,「谐音不雅啊,但应该不会那么简单,这应该是典型的日本人名,他一个本市重点大学的四年级生,起这么个名字干吗?真是奇怪。」

  「谐音?高男?睾……啊!」

  杨小沁也是没反应过来,随即一愣,羞恼道:「嗨,沈哥真是的,瞎想些什么呢。人家可是正八经的……嗯……日式人名呢!不理你了啊,自己吃吧,我走了!」

  说完,这姑娘真就飞快走了。

  沈渊淡淡一笑,心里升腾的阴霾,不禁消散了些。

  吃过外卖,继续忙碌一阵,总算能离开公司了。

  昼夜不息的城市,地铁电视播起了晚间新闻,沈渊没轮到座位,只能拽着扶手,随着人流跌宕。记得前几天晚归时,还碰到几个学生来着,这时候晚自习都到家了吧……沈渊迷瞪瞪想着,恍惚才意识到,暑假还没结束呢。

  车厢拥挤,只能苦挨,没等人流稀疏,空出座位,沈渊便下车了。他用手机刷了闸门,才想起阅览微信。迦纱问了他何时到家,他离开写字楼前,也答复过了。迦纱未再发言,大概是在洗碗吧,毕竟她下班很早,也应是回家吃饭。

  沈渊拖曳着步伐,慢腾腾走进小区,绕过熟悉的花坛。

  夜已深,各大商场均已关门,除了沈渊这样的加班者,即便再晚归的居民,也没了外出理由。小区寂静极了,更看不到人眼,除了夏蝉鸣叫,夜风吹拂,再听不到其他声响。熟悉的居民楼映入眼帘,五层的位置,窗户染亮灯光。沈渊的内心一暖,不禁加快了步伐。

  爬楼到顶,他用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亮着灯,餐桌摆着一盘松糕,切口断面整齐,摆明是给他留的。厨房水槽干干净净,还飘着洗洁精的味道,餐盘碗碟都收进橱柜了。沈渊在客厅放下挎包,只听一阵悉索作响,卧室传来脚步声。

  「你回来了。」

  迦纱穿着一条浅黄色睡裙,套着拖鞋,披着长发,扶着门框,「晚饭吃得早吧,给你留了块松糕,用不用睡前填填肚子?」

  「可以啊。」

  沈渊走向厕所,「孩子睡了?」

  「嗯,今晚睡得挺早……当然,你回来得也挺晚。」

  迦纱走进客厅,拿起塑料餐刀,切了一块松糕。沈渊洗手很慢,她便将松糕切成了均匀的七块。「明天是周末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明天周末?这么快吗?还是说慢?」

  沈渊刚冲完手,走出厕所,表情茫然,「你想要什么安排?」

  最近几天,时间的流逝,仿佛一梦千年,变得无比模糊。未等迦纱回答,沈渊惊讶地看向隔壁,接着面露恍然,说道:「是小豪想去哪玩吗?对了,他来咱们家住几天了?」

  「不到一周呗。」

  迦纱淡淡地说,「虽然正值暑假,但我们作为大人,却还是要上班。难得明天周六,补习班也不上课,总不能躲在家里吧?今晚吃饭的时候,小豪跟我提了建议,就等你回来确定了。」

  沈渊洗了手,坐到桌前,用叉起一块松糕,慢慢咀嚼起来。迦纱陪坐旁边,略微颔首,凝视着消夜餐点。沈渊累了一天,筋骨酸乏,此时却不得不提起精神。

  「他想去哪玩?」

  他看向迦纱,「需要过夜吗?」

  「我起初以为,他会想去环球影城,毕竟男孩子,结果不是。」迦纱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他说连续上了好多天课,回家也要写作业,浑身都乏得要命,所以周六得空,想去泡泡温泉。」

  她看向沈渊,声音异常轻盈。

  「当然,肯定需要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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