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一生之中,不知见过多少阵仗。

  虽然,当前这一下变起仓促,却也来得及让他朝旁一瞥,即见方才对敌的周颠、彭莹玉、铁冠道人、说不得四人,各已倒地不起。再瞧不远处的冷谦,正在向一个身穿灰色布袍之人拍出一掌。那人回手一格,冷谦闷“哼”一声,声音中明显微带痛楚。

  杨逍深吸口气,纵身上前,待欲相助冷谦,突觉一股寒冰似的阴险气流,从自己被点的“神道穴”处疾向上行。霎时之间,自身柱、陶道、大椎、风府,游遍了全身督脉诸穴。

  他暗叫不妙,已知这神秘敌人武功既高,心又够毒,抓住自己与韦一笑、四散人一齐收功撒力的瞬息时机,闪电般猛施突袭,必定早有准备。当下,只得疾运真气与那阴气相抗。

  这股寒属性的冰冷真气,却和韦一笑所发出的“寒冰绵掌”掌力绝然不同。杨逍只觉是一缕细丝形状的诡异冰线,不论游到身上何处穴道,何处便感酸麻难忍。倘若正面对敌,杨逍身具内力护体,决不致任这奇诡指力肆无忌惮的透体侵入!

  可是此刻,既已身遭暗算,也只有先行强忍,帮助冷谦击倒了敌人再说。

  略一凝神,杨逍便想拔步上前,右掌扬起,刚要挥出,忽然全身剧烈冷战不止。掌上的劲力,待落下时,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时候,冷谦已与那人互拆二十余招,彼此差距过大,难以抵敌下早有不支。

  杨逍看得心中大急,只见冷谦右足踢出,却被那人抢上一步,反指戳于臂上。冷谦身子一晃,委顿着向后载到。杨逍惊怒交集,拼起全身残余内力,右肘一个冲锤,往那灰袍人的胸口撞去。

  灰袍人阴声一笑,左指弹出,正中杨逍肘底的“小海穴”上。这先后两指的阴劲叠加起来,杨逍登感全身彻骨酸麻,再难移动半步。耳中,听见那个灰袍人,寒声说道:“光明左使果然名不虚传,连中我两记’幻阴指‘指气,居然还能站立不倒?”

  曾经尝试过这种幻阴指力的周星星,在上边也是暗中赞叹,想这杨逍并无专克阴寒功法的九阳神功傍身、又是全无防备的情况下,中了对方两指,竟然仍能勉强支撑站立。

  方才,若非对方趁机偷袭,两者真打起来,恐怕还真难分胜负。

  杨逍踉跄退后,哑声哼道:“你这弹指功夫乃是出自少林派的手法,可是这什么’幻阴指‘的内劲,哼哼,少林派中却还没有这门阴毒的功夫。你这和尚,究竟是何人?”

  灰袍和尚哈哈一笑,说道:“贫僧圆真,座师法名上’空‘下’见‘,尔等必然听过。此次,本就是六大派围剿魔教,你们现下死在少林弟子的手上,也算不枉了呐。”

  杨逍面色灰败,但却仍然的坚持问道:“六大门派和我明教为敌,真刀真枪,决一死战,那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当年空见神僧,仁侠之名远播天下,哪知座下竟也调教出了你这么个卑鄙无耻之徒……”

  说到这里,杨逍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同样坐倒在地。

  原还有些忌惮他的圆真,见状眼底一喜,胸臆间的喜悦终是澎湃而出,哈哈大笑道:“呵哈哈哈……出奇制胜,兵不厌诈!那是自古已然。我圆真一人,打得明教七大高手卧倒在地,难道你们输得还不服气么?哈哈哈哈……”

  杨逍见他失态狂笑,微微摇头叹息:“你先答我,你一个少林派的二代弟子,又怎能偷入这光明顶来?这秘道你又如何得知?若蒙相示,杨逍死亦瞑目。”

  他料圆真此次偷袭成功,固然是由于其人身负高绝武功所至。可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知晓偷上光明顶的秘道,越过明教教众的十余道岗哨防线,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这里,并且突然出手,将我方的七大高手一举击倒。

  而明教经营总坛光明顶的岁月,远在数百年上。凭借危崖天险,实有金城阳池之固。岂知目下祸起于内,猝不及防,竟尔一败涂地。心中忽地想起了“论语”中孔子说的几句话来:“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圆真似乎极为兴奋,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哈哈哈……你魔教光明顶上,共有七巅一十三崖,自己当作天险,可在我少林僧侣的眼中,也不过是条康庄大道而已,何足道哉!你们都已中我幻阴指力,三日之内,各赴西天,那也是不在话下。”

  圆真意态猖狂,笑得前仰后合:“贫僧这便上去坐忘峰顶,埋下几百斤火线炸药,再灭了你魔教的魔火,什么天鹰教啦、五行旗啦,急急忙忙的赶来相救,只听轰的一声大响,地下埋着的火药炸将起来,瞬间灰飞烟灭,骨肉难存,尸嚎遍野……桀桀~曾经不可一世的光明教,从此无影无踪,再无传承!哈哈,有分数:少林僧独指灭明教,光明顶七魔群归天!”

  别说杨逍等人听他语意猖狂,状若疯癫,就算梁上的周星星,也是听得眉头紧皱,察觉怪异。寻思这个圆真秃驴在发什么邪性,今日怎生如此疯狂,一点都不像他印象中的老谋深遂,阴险狡诈?

  师妹死了!阳顶天也死了!就连自己的爱徒谢逊也是间接栽在了自己手里!

  眼看明教覆灭在际,几十年来的忍辱负重、苦心造诣、拜僧为师、充当走狗、诡诈心计、血腥毒辣……到了今天,所有的付出,终于有了答案、有了收获、有了结局、有了宣泄!

  滔天般的成就感,充斥着圆真七、八十岁的老迈躯体。在这一刻,他甚至感觉自己是神,无所不能的神!满怀的肆意感受,就连自己早已腐朽的心脏,都快要立刻爆炸!他的对面,明教七人众听了这番话后,俱都大感惊惧。知他说得出做得到,自己送命不打紧,只怕这传了三十三代的悠久明教,便要亡在这个少林毒僧的手下。

  周星星见圆真仿佛心理失常,状态极度狂乱,本想趁机出手、除此大敌。可再一想到,有些事情总要借他之口道出,可信性才会升至最大,于是强自忍耐下来,只听那圆真手擩长须,越说越是得意:“明教当中,高手如云,你们若非自相残杀,四分五裂,何致有今日的覆灭之祸?以今日之事而论,若不是,正巧碰见你们七人正在互拼掌力,贫僧便算悄悄地潜上光明顶来,也只得小心翼翼的逐个儿击破,又焉能一击成功?哈哈,这叫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当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就连老天爷都要暗助贫僧,你这当年威风赫赫、恃强凌弱的邪教、恶教,又怎会不灭?阳顶天!我只恨你死的太早——”

  杨逍、彭莹玉、周颠等,面临身死教灭的大祸,俱已震在当场。听他这一番话,回想过去二十年来的种种往事,均自后悔不已,心里想着:这老和尚的话,倒也说的不错。

  周颠第一个忍耐不住,朝着坐倒在地的杨逍,大声说道:“杨逍,我周颠实在该死!过去对你不起。你这个人虽然不大好,但若当了教主,也胜于没有教主而闹得全军覆没强!”

  杨逍见周颠被人制住,终肯消停些了,不由苦笑着道:“我何德何能,能够当上教主?我们大家都错了……诶~咱们弄得一团糟,九泉之下,也没面目去见历代的明尊教主。”

  圆真闻听此话,畅快笑道:“各位此时后悔,已然迟矣。当年,阳顶天担任魔教头子的时候,气焰那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只可惜啊,他死得早…他死得太早!没能亲眼瞧见这明教的一举惨败……”

  周颠怒声喝骂:“放屁!阳教主倘若在世,大伙儿齐心合力,听他号令,你这贼秃子还会偷袭得手么?”

  圆真听出他对阳顶天的敬佩与推崇,咬牙冷笑:“阳顶天死也好,活也好,我总有法子令他身败名裂……”

  突然之间,啪的大响,跟着惊“啊”一声,圆真背上已然中了韦一笑的一掌。便在同时,韦一笑也被圆真回戳一指,正中胸口的膻中大穴。两个人摇摇晃晃的各退几步,圆真重新站稳不动,韦一笑却又无力倒下。

  原来,刚才韦一笑被这圆真一指点中,虽然因为没有防御而受伤严重,但他内力修为毕竟高过旁人一等,并非全无反击之力,只是装作晕去,好等到圆真得意洋洋、绝不防备之时,暴起袭击。

  这一掌击,他已逼出全身的残存劲力,为了挽救明教浩劫,确是存有与敌同归于尽的意图。圆真虽然厉害,但他青翼蝠王也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岂同小可?

  寒冰绵掌的掌力入体,圆真但觉胸口烦闷欲呕,数番潜运内力试图稳住身子,总感到天旋地转,不能自己。若非他功力通神,比韦一笑还要略胜一筹,本身又对阴寒真气大有了解,只怕当即便要摔倒。就算现今,也只能暗运气劲,消除体内的异种真气不可。

  目前的韦一笑也如杨逍一般,连中两下幻阴指,摔倒后再也动弹不得。

  刹那之间,厅堂上寂静无声。

  到得此时,全神贯注的殷扬反而沉静下来,忍住杀意,没有轻自妄动。

  八大高手一齐不语,谁都不能移动半步。明教方的七人各运内力,企盼早一步能够恢复行动。认为自己这一方早得片刻自由,便有可能反制对方。各人心中皆自忧急万状,均知明教存亡、七人生死,实系于这一线之间。

  假若圆真调息无碍,可以先一步施展毒手,在场的七人恐怕都要被他一一搞死。

  本来七人这边人多,占了数量便宜,可五散人功力较浅,中了一下幻阴指后劲力全失,而内功深湛的杨逍和韦一笑均已连中两指。即便杨逍已然进至超流境界,目下也是别无他法。

  杨逍等人暗自心焦,可这运气引功之事,实在半分勉强不得,越是心烦气躁,越易大出岔子。这些人个个都是内家高手,这中间的道理如何不省?五散人中的强者冷谦吐纳数下,已知无法赶在圆真的前头驱除异气,直盼光明顶上或有杨逍的下属,能够有一人走进厅来,或干扰、或呼救,总不能让那恶僧好过!

  可是他们等待良久,厅外依旧没有半点声息。

  其时已在午夜,光明顶上的教众或分守哨防,或各自安卧,不得杨逍召唤,谁敢擅入议事厅堂?至于服侍杨逍的僮儿们,由于一个同伴,早被韦一笑噬血致死,其余的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早已远远散开。

  更别说,杨逍没有扯铃叫人,就算高声叫嚷,这些仆从只怕一时之间也未必敢踏入厅堂半步,走到这骇人听闻的吸血魔王周围。

  杨韦面色惨白,五散气若游丝,圆真脸泛冷笑,殷扬目光闪烁。

  这一刻,厅中一片寂静。可这寂静之中,翩又隐藏着巨大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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