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暴雨如注。

  昏暗的房间内,有个少年疲惫躺在没有被褥,单寡的床面上,嘴里喃喃有语。

  这已不是孩子第一次说着梦话,梦里记载着他所有的美好以及悲痛。

  梦里,孩子在山野上挖着豆根,这是种野猪都不愿啃食的植物,可在灾荒年份无疑是美味佳肴,那一天孩子很开心,他头次挖到三块头大般完好的豆根,还有一尚未腐烂的老笋,这回够娘亲和自己能吃饱几天了。

  见着天色快黑,孩子收起破烂的铁楸,将豆根和老笋藏在不大的衣怀里,下了山。

  山下有座小村,村子不大,三面环山一面绕水,世代闭塞不通外界,今日似乎有人行婚,村东头的空地早早摆上几面桌椅,吊坠了掉色的红布,有不少妇人在那结堆打着叶子戏,等着看新娘,也等着讨喜家一碗饭菜吃。

  孩子走过村口,眼神有些憧憬,但步子还是未停,抱着豆根赶回家。

  生怕有些个地痞流氓瞧着他挖出了吃食,给抢了去。

  穿过一栋栋茅土屋,最终在村尾的小茅屋停了下来,孩子走了进去,茅屋床榻上躺着名骨瘦嶙峋的女子,若不是胸膛还有着动静,恐怕都以为躺了具干尸。

  孩子进房后,第一时间放下豆根和笋,从角落的大瓦缸打了瓢水,自己没喝半口,先是来到床沿,扶起娘亲的背,将水瓢轻轻靠在她唇边。

  “娘,先喝点水,一会再给你炖菜,今天我可从山里挖了好多吃食呢。”

  女子强行咽下口水,随后脸上挂起一抹笑容:“好,真乖真乖……”

  —————————

  转眼如梦。

  豆根和笋早吃完了,烈日炎夏的到来,现在山上能吃的,恐怕就只剩下树皮。

  村子里没有了娃童的声音,不少大人已经背上行囊逃荒去了。

  孩子和娘亲已经饿了小半月,没有活计,只好走到村西头的大土堆,挖了些骨头出来,这骨头要挑,不少被吮过,已经没多少髓可供营养,但有些小块没长成人的,还有些头盖部件,就着树干的嫩块熬个汤,说不准还能熬到秋天。

  就在孩子偷摸摸带着几块骨回到家后,发现家门倚开了半许。

  孩子急忙忙跑了进去,也没管有几块碎骨掉在院里,只瞧见娘亲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身上换上了放在床下不怎么穿的衣服。

  “娘亲,你怎么坐起来了,大夫准说你病没好就下地的。”

  “儿,你过来。”

  孩子听话地走到娘身前,女子慈祥得看着他,干枯的手摸在孩子的脸上,孩子仍记得十分暖和,发自心底的暖和。

  最后啊。

  这最后的时光过去,女子在孩子耳边念叨着:“儿呀,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孩子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从小就不知道,村里的人都叫自己呆子,憨货。

  “那你可得记住了,你叫许攸,许家的许,也是许国许天下的许;攸是文轨攸同的攸。可记住了。”

  孩子点了点头,他不太懂,但记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

  那一年是大夏的洪庆三十二年,是灾年,是夏蛮两国大战以来最为惨败的一年。

  而那一年,有个女子在徐州某处山野小村里,死了。

  就是那一年,偌大村子只剩下了一个孩子,可他走了出去。

  —————————

  过了七年,世道有凋落的时候,自然也有变好的时候。

  江南自古是富饶之地,在大夏长达百年的安稳统治下商户遍野,奢华繁荣。

  江南池州有一圣湖,近乎占据池州近半大小,常年雾气缭绕,更传闻有龙潜卧,引得无数文人骚客、仙家隐修观光作赋,在大夏可谓颇负盛名。

  此时岸边的粥摊,现捕现宰的鱼粥当铺香飘半里。

  突闻噗通一声,水浪激荡。

  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从粥摊的岸边爬起,俭朴布衣搭在精壮的身上,惹得摊子上喝粥的妇人女眷脸红心跳,脚软无力。

  起初望着圣湖发呆店家,满脸的愁容骤减,连忙清空一桌椅,并送上温好的黄酒:“我说这个公子水性是好,倒把我给吓个半死,你要在湖里落了难,官家定然收了我的铺位呀。”

  许攸接过温好的老黄酒,醇酒入喉一饮而尽,没在意店家的话,道:“这水中无龙,传说终究是传说。”

  听许攸这么说,店家摇摇头:“是嘛。”

  许攸点头,从腰间取下一酒葫芦,递给店家:“嗯,店家再打一壶酒吧。”

  “得嘞。”

  离开村子后的许攸游离大夏,有幸是在一度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遇上个临终寂的老散修,得了半套功法,做了人半个弟子。

  在老散修离世前,被吩咐着要在凡尘中历练七年,随后去一处叫天机门的修仙宗门,踢个山门。

  七年很快过去,而池州是前往天机门的必经之路,也是它最近的城池,许攸进城后打算在湖边找粥摊缓解饥饿再去踢门,中途粥摊店家与他聊起了圣湖卧龙的传说。

  已经入了仙道的许攸,对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自然兴趣盎然,跟店家抛下句自己水性极佳,能在水里闭气良久,便跳入了湖中擒龙。

  这才有了方才一幕,至于圣湖是否居住真龙,或如许攸所言,没有吧。

  在粥摊稍稍歇息会,身上的轻薄布衣略微干爽,许攸取下壶酒,与店家客套道别后翻身上马,继续启程。

  秋风瑟瑟,清冷入心。

  走在湖岸石子路上,望着圣湖的波光粼粼,许攸发现自己这趟旅程开始有些无趣,若不是承师命游历九州后再去踢门,他估计会回到那小村安度余生。

  就当许攸自顾自的消沉时,湖中心骤然激起几个大水花。

  嘭的数声炸响。

  许攸惊了下,转过头观望,三十丈开外湖面上,三十名黑衣刀客踏水而立,面色严肃盯着湖中一红木画舫。

  “杀--”

  似有领头的刀客一声令下,三十余名刀客齐齐冲向画舫,刀锋寒光耀目,几乎遮掩了圣湖的所有光辉 ,有武艺不俗者率先冲入画舫,约十息过去后,几具新鲜温热的尸体被抛出,掉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中。

  紧接着,无形的气浪自画舫内泛出,尚未进入画舫的刀客被硬生生逼退到十步开外。

  “快看,有神仙!”

  “看个屁,这山上人打架呢,还不快走。”

  湖岸的人群议论纷纷,有眼尖者已开始撤退,免得惹祸上身。

  爱凑热闹的许攸牵着马,站在湖边感慨:“这些人还真野蛮,大庭广众都能打起来。”

  感慨之时,一道红衣破舫顶而出,稳稳停立在湖面上冷眼环顾四周刀客,不发一言。

  许攸举目远望。

  那是个身穿绣红花裙的的妙龄女子,红裙以金丝勾勒纹有火凤,盘鬓插簪容貌不俗,神色端庄肃然,眉色却透着温婉,肌肤胜雪,身段高挑又不失翘滑,或是由于迎敌数十倍之多,嫩美脸颊渗出几点汗滴,明显有些力绌。

  许攸无力般靠着老马,轻叹道:“可惜啊可惜。”

  老马高扬起骄傲的头颅,鼻息涌动,就好像在说:有什么可惜的,你去救下来不就好了?

  扼腕叹息不过手挥间,平静的湖面闷而诡异,有黑衣脚步点水,辗转挪移到妇人身前十余步开外。

  “东方岚,束手就擒吧,说不定殿主还能留你一条生路。”沙哑磁性的嗓音,听上去已年过半百,是个老匹夫。

  正看着热闹的许攸,耳后又忽响起人声。

  “合欢殿,女娃娃这回可遭殃咯。”

  说话的是粥摊老板,从岸边粥舍走到许攸身旁,望着湖中战况说道:“腰不佩刀手套鹰爪,看来是传闻中的花鹰,这抓人的阵仗倒还是第一次瞅见。”

  许攸嘴角微翘,语气调侃:“哟嚯,店家眼界不浅嘛。”

  “呵呵,开店接待过不少云游四海的旅客,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我倒是个江湖雏鸟,店家要不给我说道说道?”

  店家瞄了眼许攸,说道:

  “……合欢殿劫花济世,行不轨之事,其殿内门人出动皆是黑衣蒙面携带弯刀,其中刀柄系有花絮布条者更是了得,为一百零八位天罡地煞……”

  “……其上还有九宫护法,那老者一手铁爪,应该就是那位杀人无数的鹰宫护法,绰号花鹰。大夏人遇着要么见而诛之,要不溜得比狗还快。”

  “噢,那店家不逃是属哪一类?”

  店家冲着许攸咧嘴一笑,谄媚道:

  “先前公子闭气入湖,可见也是山上人吧,遇上那鹰爪老鬼就算打不赢,挡上片刻,让老家伙逃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嗤——”

  许攸嗤笑道:“我要是带人逃,也是带湖中那姑娘,带你逃能干嘛?”

  闻言后店家脸上笑容消失,默然退至许攸身后,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成为溜得比狗还快的一类。

  “结刀阵!”

  岸边两人闲谈之际,湖中局面生变,剩余刀客分布围住红裙女子,四周泛起水雾,愈发朦胧。

  许攸琢磨一眼,拉过老马的缰绳犹豫片刻,低头道:“走吧店家。”

  在他看来,刀客已经结下了阵法,这女子虽说绝色可佳,但美色可不能当功夫用,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不出十招女子就要被拿下。

  除非有外人相救,不过这个人肯定不会是自己,为了美色让自己一个散修去得罪修仙宗门,怎么想都是赔本买卖。

  紧随其后,在许攸单脚踏离的同时。

  绿光剑罡自天际袭来,掠过整片湖面,持剑人身着墨纹白衣制式道服,身形飘荡如青龙,剑气纵横直破刀阵,单一剑令所有刀客命丧圣湖,搂着妙丽的红色女子飘到画舫舫顶。

  那女子面敌受了伤,但却并未因为被人相救而心生激昂,心底情绪隐藏得很好,对着赶来的持剑男子埋怨道:“怎么才来?”

  至于后面的。

  许攸并没有偷听到,躺在老马身上手别着酒,离开这处纷扰,只是那一向对事平淡无奇的脸上,多出了惊奇:“化蕴青龙,那剑修好年轻,估计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吧。”

  —————————

  七日后的天机门,山门前。

  白石做的牌坊下,放着俩尊说不出名字的异兽雕像,看不去不怎么气派,反而有点落寞。

  蹄挞,蹄挞。

  一匹腿脚都不怎么利索的老马出现在天机门牌坊下,马上是个喝酒赏着路边花草的少年,来到天机门的牌匾后,吐出两字:“碎,破。”

  话如天地法则,天机门方圆百里降下阴霾。

  后修仙界传闻,有个儒修少年在那天,单指碎了天机门护宗大阵,单脚踏破天机门半个山头,一人连战天机门上百名修士,以归灵境界面对化蕴境的天机门门主亦丝毫不见惧色,最后临危突境再战三轮,三轮过罢,天机门主当场陨落,儒修少年虽身负重伤,事后却成为了新一任的天机门主。

  儒修少年以不过十七岁入化蕴境,几乎平了九州第一天才苏青山的修炼速度。

  自此修仙界再无剑阁青龙天骄,而是另立双杰。

  双杰中,自然有承师恩踢了山门,做了新任门主的许攸,落魄的孩童摇身一变成为了天下闻名的人杰,也是趣闻。

  可门主平日无事可做,说白了,门主就是个坐宗吉祥物,没什么大事,在背后享受供奉就得了,后来许攸在天机门藏书库内读起了书,一读就是十年,读得修仙界都忘了这个人物。

  洪庆四十九年的春天。

  天机门漫山开遍了垂丝海棠,少年褪去青涩长成了温文尔雅的青年,他持着半本无字书册出了山门,出山时另立了新门主,没有交代归期。

  再次独行游历大夏,只是这回许攸换了风景,不走人间城池,去的都是仙家宗门,偏僻禁地。

  一路走一路打,从化蕴一境打到化蕴九境,准备破化蕴入洞虚前,许攸到大夏建木禁地前,席地盘膝坐了月余,其后前往了横断之森,拘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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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剑宫寒:

  失踪人口回归了,一篇番外先行敬上。

  最近工作有点繁忙,更新速度落下了,但过两天应该就可以更新正文章节啦,那么话不多说,我继续回去码字,争取快点更新,下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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