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葱葱的官道旁人影憧憧,翠绿苍翠的茂林间传出几声男人闷哼。
沈云笯双手撑在颊边,俯趴在马车窗边百无聊赖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风景,沿途颠簸,哪怕是走最好的官道也颠得厉害,看不了书也做不了针线,只能和阿鬼说话,阿鬼被烦的不行,埋头赶车,不想理她。
沈云笯从车厢里爬出来,她坐到阿鬼身旁,一双小脚吊在马车衡辕外摇晃:「阿鬼,要不我们去走水路吧,走几日我就习惯了。」
阿鬼抬手一扬缰绳:「你吐得太厉害了。」
沈云笯从阿鬼手中接过缰绳:「你休息会,我来赶。」
将缰绳给沈云笯,阿鬼懒洋洋横躺下去,他眯眼看着头顶密林疏落的天空,伸手扯下路旁一根野草,叼着野草的阿鬼漫不经心说道:「你不会怀孕了吧。」
沈云笯猛扯住缰绳,马匹发出嘶鸣,马车一阵颠簸,阿鬼赶紧翻身而起,夺过缰绳控制住蹦腾而起的马匹。
密林中一阵骚动,杨余思看到阿鬼控制住受惊的马匹,他按捺住飞奔出去的冲动,终是没有出去。
杨行止从远处走来,他拿着一张巾帕面无表情揩拭刀上血迹,杨余思问到:「处理干净了?」
「嗯」杨行止点点头,杀了个为祸一方的采花贼,以前就追踪过这人,叫他跑了,今天他倒闯到沈云笯这里。
阿鬼拍在马颈安抚受惊的马儿,坐起来看着沈云笯。
沈云笯手覆在肚子上,她脸色复杂,半响后扯着嘴角笑:「抱歉,吓着你了。」
阿鬼见她神色难看,转过头拉起缰绳不说话默默赶路。
夜里两人露宿,前面离城镇还有好些距离,阿鬼看沈云笯一路都心不在焉,天色渐晚,他瞅一眼沈云笯,见她神色不佳,也不想再颠簸,夜里就宿在官道旁。
停了马车,阿鬼牵马去吃草料,顺便捡些干柴回来,阿鬼不敢走的太远,不时打量下马车的位置,平日里偶有露宿的时候,沈云笯都尽力帮他做事,今天她钻进马车就一直没出来过,阿鬼时不时要去看她一下。
杨余思从远处走来,他抱着剑看着沈云笯的位置:「云奴怎么了?」
阿鬼牵着马,他抚在马颈,平淡道:「不知道,大概是闷了吧。」
杨行止提着鲜果过来,放置在马背上,对阿鬼说道:「明日到了临清带云笯去玩玩吧,总是赶路她受不住。」
阿鬼点点头,抱着干柴牵着马去饮水。
阿鬼回来,沈云笯已经升起来火堆,阿鬼将干柴堆在一旁,将马拴好,将杨行止给的鲜果递给沈云笯:「吃点。」
沈云笯拿起一枚青杏咬一口,被酸的脸颊微皱,沈云笯默默将杏子吃完,吐掉杏核,她打起精神:「我拿昨日买的肉铺烧点汤,配你爱吃的馕饼。」
阿鬼没有意见,他点点头,见沈云笯有了精神他终于松一口气,和颜道:「我再去打只野兔,待会烤着吃。」
沈云笯笑着点头:「那你快去吧,想想就馋的慌。」
阿鬼看一眼沈云笯:「我不走远,有事你便吹响铜哨。」
沈云笯满脸笑意地点头。
阿鬼提着短刀走了,沈云笯肩跨下来,她脸上的笑容散开,垂头丧气地像个雨打的鹌鹑,沈云笯坐一会,钻进马车去拿备好的肉铺干粮,打起精神开始做饭。
小锅架在火堆上,沈云笯蹲坐在一旁,将肉铺撕成小块撒进沸腾的滚水里,本地的腌肉,做汤十分鲜香,只是肉质略柴,要小火慢慢熬煮。
阿鬼回来时,提着已经剥皮洗净的野兔,沈云笯将野兔接过,用备好的细盐香料将野兔仔细腌制,架在一旁阿鬼刚立得烤架上烧烤。
天色黑了下来,阿鬼坐在火堆旁,拿着勺子翻搅小锅里的鲜汤,他打量着沉默做饭的沈云笯,火堆下,沈云笯脸颊被火光映照地温暖柔和,她眼睑垂着,认真翻滚已经开始滴油散发香味的烤兔,神情温柔认真,颈边散落的断发垂在耳边,掩盖不少稚气。
以往,沈云笯是不会这些事的,她跟着阿鬼,开始学着做饭打杂,努力生活。沈云笯白日跟着阿鬼赶路,脚上磨起泡也不吭声,夜里自己将水泡挑掉,再偷偷浣洗自己换下的衣裳,第二日继续穿未干透的湿衣赶路,什么也不开口要,只尽力做事。
阿鬼是个男人,没有细腻的心思,沈云笯咬牙跟着,阿鬼一日见沈云笯半夜起来坐着不睡,才知道她脚上磨起水泡疼的受不了,第二日买了马车,对沈云笯多了心思关照,两人关系渐好,沈云笯也才慢慢放开。
沈云笯抬起头,她眯着眼笑:「看着我干嘛。」
阿鬼迟疑下,他问道:「你不开心?」
沈云笯拿刀的手一抖,她片下一大块兔肉递给阿鬼,微吐一口气:「阿鬼,我不想说这件事。」
阿鬼接过烤肉,他点点头,不再多问,阿鬼打碗热汤递给沈云笯,两人就着馕饼喝着肉汤,默默分吃完一只烤兔。
夜里,阿鬼在外睡在火堆旁,沈云笯躺在马车里,她抱着被子睁着眼,听着外面虫鸣,沈云笯算了日子,这个月的葵水还没有来,已经迟了几天,她有些心神不宁,害怕自己怀孕,沈云笯摸在自己肚子上,若是有了孩子,沈云笯捂住脸。
私生子,跟自己一样的私生子。
第二日到了临清,阿鬼提意进城采补东西,他心里想着带沈云笯去散心,进城后找了处客栈包个小院,再领着沈云笯出门。
阿鬼在柜台打听本地有什么景致,沈云笯站在大堂百无聊赖地张望,有男人偷偷看她,沈云笯一路走来,看惯了各色男人的目光,一开始惶惶羞惧到现在也毫不在意了。
阿鬼提着刀走来,沈云笯跟上去,美貌娘子与带刀的狰狞刀客,这样的人在江湖上行走,想要招惹的闲汉多半要掂量下自己。
南市有市井,临清是一处运河中转,在南市中汇聚了南北各处闯荡做生意的商人,临清南市在北疆都小有名气,阿鬼带着沈云笯去看个热闹。
宽敞辽阔的运河两侧,河流冲击成大片滩涂,南市临河而建,沿街无数摊贩店铺临街而立,熙熙攘攘的人群混杂着商贩的吆喝,天桥下耍把式的摆摊的各有各的热闹。
沈云笯与阿鬼找了处混沌摊,坐在天桥下喝混沌汤,北人豪迈,面大的海碗捧在手里,混沌又鲜又香,吃的沈云笯满头大汗。
沈云笯放下碗,她揩揩嘴,坐在小凳上看着周围喧闹的街市,沈云笯看到不远处拐角有家医馆,她转头看阿鬼捧着碗吃得香,指着远处的医馆低声道:「我去那边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阿鬼喝一口汤,他抬起头,看一眼那家医馆点点头。
沈云笯拍拍屁股站起来,沿着四周的人流往医馆走去。
沈云笯抬头打量这家简陋的医馆,挂着布幡,没有牌匾,只是处行脚下力们来看病的地方。
沈云笯跨进去,铺面狭小,迎面是整墙的药柜,一旁摆了些简单的座椅木榻,店内无人,就是头顶打着飘的小木牌轻轻摆动,沈云笯喊道:「有人吗?」
内堂的布帘掀开,走出个青年男子,沈云笯见到他微愣:「卫大夫。」
卫三敬见到沈云笯,他不动声色地望向沈云笯身后,见她一个人前来,才面色冷淡地点点头。
沈云笯走一步上前,她问道:「袁娘子呢,她还好吗?」
门帘掀开,女人温和平稳的声音传来:「劳烦小姐挂念,一切都好。」
袁娘子走出来,她抱着孩子,荆钗布裙,步伐平稳有力,笑容温和妥帖,眼角细微的纹路都透着平和安静。
沈云笯一见她就红了眼,低下头哽声道:「我以为你出事了,抱歉。」
袁娘子笑笑:「不碍事。」
沈云笯抬起头,看着站在一起的袁娘子夫妇,她抹抹眼,露出笑:「你们现在在这里生活吗?蛮好的蛮好的。」
元宝趴在袁娘子怀里,他看着陌生的沈云笯,歪着头打量,圆滚滚的大眼睛又清又亮,张着嘴啊啊的叫。
沈云笯看着元宝,一时竟移不开眼,袁娘子见沈云笯独身一人,也没人陪在她身旁,以往的大肚子平坦下来,却没见着孩子,她不多问,抱着元宝递给沈云笯:「你要不要抱抱元宝,那时我们还一起怀着孩子呢。」
沈云笯站着,她喏喏半响也没有伸手,勉强露出笑来:「不了,不抱了。」
沈云笯看着元宝,手捏成拳头,半响后问道:「袁娘子,你可有堕胎的药。」
袁娘子惊讶地看向沈云笯,「你怀孕了?伸手来我给你把脉看看。」
卫三敬接过仰头四处张望的元宝,抱在怀里逗他,袁娘子请沈云笯到一旁坐,她拿出脉枕,刚搭上沈云笯手腕,沈云笯却猛收回手臂。
袁娘子看向她,沈云笯神情惶恐,她站起来,捂在自己手腕上:「不必了,不必了。」
沈云笯往后退一步,神色惊惶:「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说着也不看抱着孩子的卫三敬,转身往外走去。
袁娘子看着沈云笯消失在店外人群中,她叹口气,收起脉枕起身,门外却再进来两人。
卫三敬一见来人,他抱着孩子的手一紧,杨行止抬手抱拳:「袁娘子。」
袁娘子站起来,她捏着指尖的药粉,看着进来的杨家兄弟。
杨余思开门见山问道:「方才的女子,她怎么了?」
袁娘子只知沈云笯是魔教圣女,别的并不知情,她看杨余思神色紧张,心里模糊有个大概,她谨慎道:「没有病碍。」
杨余思上前一步:「真的无碍,她怎么面色不对。」
袁娘子见他虽咄咄逼人,担忧却溢于言表,袁娘子心中微转,她说道:「只是来买堕胎的药丸。」
杨余思睁大眼,半响后拔腿往外跑去,杨行止对袁娘子夫妇拱拱手,转身跟了出去。
卫三敬走过来:「我看她不像有孕。」
袁娘子扬眉,她笑眯眯的点头,抱过被紧张气氛吓得大哭的元宝轻哄。
沈云笯出来,阿鬼抱着短刀站在门外,沈云笯看到他一愣,她露出苦笑:「你都听到了。」
阿鬼瞄一眼沈云笯肚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走吧,带你在临清玩玩。」
沈云笯抬头,看着天空明晃晃的太阳,她抬手遮在眼前眨眨眼:「走吧。」
沈云笯跟上阿鬼,融入繁华热闹的市井。
沈云笯与阿鬼站在大桥上,她拿着一大包零嘴,手撑在桥杆往下望,沈云笯装过头,仰头对阿鬼笑着大声道:「阿鬼,我们明日去乘船吧。」
石桥宏伟,石桥上来往的行人马车川流不息,两侧摆满吆喝的摊贩。
滚滚运河之上,带着南北两地货物的无数大船在码头停靠或是前行,岸边吆喝的纤夫背夫,源源不断输送着南北货物,两岸仗马而过的江湖人,红袖招展的女娇娥,万丈红尘,人世烟火。
阿鬼转头,他一笑:「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