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布卓顿策马在离圆阵六十丈开外处绕阵跑了三圈后停驻下来。紧迫集结的巨型圆阵并不是厚薄完全均匀的圆形,而这里,正是圆阵中兵力最薄弱的地方。
望望德里苏丹密集庞大的军阵,心里突然生出一分作为军队最高统帅绝不该生出的焦躁,立在半山腰时,还能看到俘虏所处的大致位置。步入战场后,视野变小,这德里苏丹兵士又围得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腰刀长矛、弓箭滕盾高举成林,除了能瞅见半截白色新月旗外,竟看不到处在阵中的俘虏身影,对里面的情况更是无从知晓。
转念想到虽不清楚阵内情况,但一直站在山坡关注战况的白玛丹增并没有发出警示,圆阵内部似乎也没有出现骚动,心又稍微定了些,没有警示和骚动就意味着猪猡暂时还是安全的。不过必须加快歼灭德里苏丹军的步伐!让心思别扭深重的猪猡等久了,她会在战场中胡思乱想,认定他对她不上心,怀疑他对她的喜欢,转而更加黏糊那个一直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卑贱男人。羊皮卷上书写的怨恨理由已经足够,他不想再增加几条。
冷眼旁观骑兵们的枪矛投掷训练接近尾声,他好整以暇地解下背上的强弓,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骨箭,朝锁定的圆阵薄弱处射去。
“呜──”骨箭带着特有的凄厉长声飞了出去。
耳闻骨箭长啸,古格左右翼骑兵立刻放弃对德里苏丹圆阵的全面围攻,近两万人马如潮水般往王的站立处汇聚,弓箭全部指向骨箭飞射的地方。第一波密如蝗虫的箭雨飞出,前面的骑兵撤退,后面的骑兵冲上,射出第二波、第三波箭雨,哪怕此处的德里苏丹军也全力射出了数蓬箭雨,但在飞箭的数量对决上却相差了一大截。方向相对的两拨箭雨在空中接连交错过后,德里苏丹军前面一层的长矛手和刀盾手霎时倒下许多。
‘快补上!’负责圆阵这处指挥的将领正是先锋将巴尔加,他吼叫着挥刀调遣兵士赶快补上缺口。副先锋将瓦利舍则夹在此处的弓箭手中一起张弓。他的力道与箭法比普通兵士高出两倍不止,每一次射出的箭从不落空。要麽射中骑兵,要麽射中战马,虽然古格兵和战马都穿戴着护甲,没有造成太大伤亡,但还是给予了古格骑兵不小的威胁。
赞布卓顿微微眯眼,抽出一支骨箭后又从另一个箭囊中抽出一支包铁长箭,一并搭在弦上。强弓被拉张成满月,手指一松,双箭再次往同一处射去。略轻的骨箭平直前行,略重的包铁长箭呈弧线抛射而出,古格骑兵的箭雨也随即跟着骨箭射了出去。
漫天箭雨中,骨箭止步在一个德里苏丹长矛手的额心,弧线飞出的包铁长箭却毫不停滞地继续往前冲,跃过数个兵士的头顶,斜插弓箭手队伍中瓦利舍的头颅。
‘瓦利舍!上面!’巴尔加调兵过来,搭眼正巧看到这支夺命的利箭从斜上方往瓦利舍的头顶奔去,不禁失声大吼。
才射出一箭的瓦利舍凛然一惊,下意识抬眼,就见密织的箭网中有一支斜飞的长箭奔向他的头颅,眼看闪避已是来不及了。电光火石间,他高举左臂上的滕盾护住头颅,右臂挥弓扫向长箭。
长箭的速度却比他挥出的弓快了半分,噗地斜扎进滕盾,穿透左臂血肉和骨头,透出的箭尖在刺破头颅的皮肉后才堪堪停住。
从死亡地狱中转悠一圈的瓦利舍右手紧握左臂,痛得五官扭曲,面色煞白,汗水似小溪淌流。不用看也知道,能射出这样一箭的只有古格王,他竟然在密集的军阵中发现并锁定了他这个威胁?!
几个临近的德里苏丹兵士眼见先锋副将受伤,也是骇然失色。立刻有兵士将瓦利舍拖出弓箭手队伍,动作麻利地挥刀削掉箭头箭尾,拔出箭杆,撕下戎袍边角将瓦利舍受伤的左臂牢牢捆扎止血。
瓦利舍强忍疼痛重新站起,右手拔刀护在巴尔加身侧。退到阵势后围处,他瞧不清古格王的位置。可是从前方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弓箭手身上,他知道古格王的箭没有停止过。心头滚过一阵战栗,太恐怖了!那眼力,那臂力,那技巧,简直就不是人所能办得到的。古格军中只这一个古格王,就能抵成百上千个兵士。
‘瓦利舍,怎麽样?’巴尔加在调集兵士增补的同时抽空关心地问了一句。
‘还行。’瓦利舍抹了一把汗水,咬牙回应,竭力压制住心里升起的寒气和惧意。他也是苏丹王帐下数一数二的得力悍将,不能这麽轻易地向敌人臣服,‘将军,古格王在向我们这处集中攻击,调遣更多的弓箭手和刀盾手过来狙敌吧。’
瓦利舍的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在赞布卓顿发起第一波集中攻击时,释迦闼修携多吉替换下受重伤的前翼军骑领,与尾翼军骑领一道率军分两处也对圆阵开始实行了重点攻击。不同之处是他们的攻击点绕着圆阵不时变换位置,目的不在于打开突破口,而在于扰乱敌军,使其兵士不能随意转位调度。
幸而德里苏丹兵士也是从一次次残酷战争中磨砺出来的,即使屈居下风,死伤无数,依旧没有一个兵士胆怯后退。
你来我往的箭雨对抗中,大型圆阵内悄然空出五十平米左右的面积。被战况刺激得有些心急火燎的土格鲁克就见摩罗鸠的八个大弟子从僧袍中各摸出一个大肚小瓶。在空地上一边快速走动,一边抖动瓶子。
瓶子里流出一缕细细的金色液体,不知融合了什麽材质,落地后并不渗入土石中,像是金线牢牢地粘黏在大地上,转眼就交织成了一个纹线复杂的神秘图案。
摩罗鸠步入图案中心位置盘坐,双手于小腹前结印,闭目念诵起咒文来。随着一个个含混模糊的梵音吐出,像是有某种神秘的东西进入了静止的金色图案。以摩罗鸠为中心,通往八个方向的八条略粗的金线闪了闪。
八个大弟子走到八条金线的八方终点处盘腿坐下,与摩罗鸠一样双手结印腹前,闭目念咒。二百九七个僧人在图案外结孋跌坐围成三角形,每条边不多不少刚刚一百人,个个也是双手结印腹前,闭目诵咒。
白玛丹增盘坐在谷地右前方边缘处一座最高的山峰的山腰大石上,面前是茂密的灌木丛,将他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他目光平静温和地透过枝叶的缝隙,遥望谷地中的战况。左手膝上结印,右手拨动凤眼菩提念珠,口里无声地念诵超度经文。三百僧兵并两万獒犬则埋伏在山的背阴处,静等最后的出击命令。
只要寻到披裹暗红僧布和土黄大氅的天竺僧群,俘虏的大致位置并不难确定。遗憾的是距离有些遥远,空中箭雨密集,且俘虏扎群成片,根本看不清小猪和银猊的具体位置。不过德里苏丹军对僧人和俘虏从开战起就保护得滴水不漏,而数百僧人又将俘虏团团围住,偶尔有流箭飞入,也被拥有几分武艺的僧人打落,小猪的安全是无虞的。
眼见赞布卓顿的攻击力度越来越强,圆阵已经出现了一个缺口,他不由淡淡笑了,心里却并没有放松警惕。
大多数天竺僧修行的是融合了天竺更为古老的婆罗门教的佛教,密宗教义多诡谲难测。当初莲花生大师带入雪域高原的佛教密宗里就包含不少婆罗门教的东西,后来为了广传佛教,又融入博巴人信奉的苯教教义,至此博巴佛教密宗便与天竺佛教密宗出现了分歧。他虽然对天竺佛教密宗了如指掌,却从没有听闻过修罗百煞阵,也没有从经书上看到过相关记载。而能用于战场,又需上百俘虏做祭品的密阵估计是个起源于婆罗门教的极为阴煞庞大的禁忌阵法,少有法师知晓,所以绝不能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