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罗朱被两个侍卫野蛮地丢弃在一堆干草上,接着是铁链哗啦的声响和侍卫哒哒远去的脚步声。
头晕目眩中伴随着小腹内一阵紧接一阵的冰寒绞痛,让她痛苦难耐地呻吟起来。待到熬过眩晕和绞痛后,她才艰难地蠕动身体,从干草堆中坐了起来。
王宫的地牢和当初的奴隶石窟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石壁挂满了各种刑具,显得阴森残厉,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儿和腐臭味儿。
关押她的这间地牢是个较大的石窟,用拳头大的木栏隔成了三个牢房,每间牢房大约十平米。她在最左侧,中间的牢房中隐约可见角落处有个黑影埋藏在干草堆里,最右面仰躺着两个血迹斑斑、毫无声息的囚犯,也不知是生是死。对面也是一排排牢房,有的一间牢房一个石窟,有的两三间牢房一个石窟,零零散散地关着为数不多的囚犯。囚犯们多是男性,要麽脏污不堪,要麽衣不蔽体,要麽血迹斑驳。
没有一个囚犯对她的来到表示出好奇的关注,至多就是冷漠地扫她一眼,更多的是连看也没看一眼。只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麻木地等待着下一次酷刑,或是死亡的来临。
罗朱收回打量的视线,将身上的羊绒门帘裹得紧紧的。她十分庆幸在飞撞出去后,能缠挂到这麽一张又厚实又软和的门帘。赤身裸体地被关进地牢是小事,不慎冻死了才是大事。可无论她再怎麽裹紧门帘,阴寒的冷气还是无孔不入,身体依旧冷得像块冰。
热液像是开闸的水般一股股从下身涌出,不一会儿就浸湿了垫在身下的门帘。这一次行经延迟了些日子,出血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小腹内也痛得要命,应该是受了冷的后果。
她忍着剧痛,苦涩地笑了笑。一个多月来,她就没睡过床榻,也没怎麽盖过被褥,在禽兽王寝宫中一顿好冻还让她生出一场高热风寒,身体早就被冷寒侵蚀,又怎麽会不痛?这地牢虽然不显潮湿,却阴冷无比,只希望行经过后,千万不要留下什麽后遗症。
身上的牙印和瘀伤肯定是禽兽王玩弄出来的,大腿内侧的擦伤和外生殖器的灼痛也肯定是他干猥琐行为时造成的。可恶,那头禽兽还在她身上到处射精,弄得全身都沾染了难闻的麝腥味。
唉,那股冰寒绞痛自己已经熟悉了好几年,经期本就有黏膜脱落,她怎麽就误以为自己的内部器官被强暴坏了呢?不但脱口骂出“禽兽”这一回转在心底千百遍的称谓,还找死地在禽兽王身上抓扯撕咬。没被禽兽王当场拍死,已经是烧了祖宗十八代的高香。唉,怪只怪阿兰尼玛的死给她留下了太深刻惊悚的印象,以至于一见下身流血,察觉到身体剧痛,就脑袋发懵地乱下结论了。
罗朱不停地叹气,心底的懊恼简直难以用笔墨形容,唯一的安慰就是格桑卓玛得到了释放。看那头禽兽愤怒归愤怒,到底也没下令重新将格桑卓玛捉回来凌虐。希望卓玛小妮子能放下所有的恐怖记忆和悲伤,坚强地生下孩子,和她的阿祖、阿妈、阿弟们重新快快乐乐地生活。
而她,最终会死在这个地牢中吗?有没有人来救她呢?释迦闼修会再给她送一床被褥来麽?……
她靠着冰冷的石壁,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愣愣地盯着牢房对面石壁上插着的火把。只有用不断的思考来分散注意力,才能忍受住来自疼痛和寒冷的折磨。上一次行经,是扎西朗措温暖了她。这一次呢,会不会奇迹般地出现一个能温暖她的人?
中间牢房角落处拱起的草堆突然动了动,接着一个蓬乱的脑袋从里面钻出来,使劲甩开粘在头发上的草屑。挺直的鼻子皱了皱,循着新鲜的血味看去,在瞧到左侧牢房中多出一个面色惨白透青的女人时,棕色眼眸顿时明亮起来。三两下爬到木栏边,轻声唤道:“喂!喂!”
罗朱正不断地逼着自己思考问题,突然听到右边有人的呼唤声。连忙转头看去,不太明亮的火光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童的脸。
脑袋上半部是半卷的黑色短发,后脑留着长长的卷发,用一根破旧的五彩绳子扎成一束,斜斜地垂到前胸。有些脏污的肌肤是高原人特有的褐亮,脸蛋上有两团被紫外线晒出的赭红。浓黑的眉毛又直又长,眉梢微微往上翘扬,极有特色。眉下是一双略微有些凹陷的棕色大眼,明亮得好像有灿烂的阳光洒了进去。鼻梁挺拔,唇瓣厚实,唇角和眉梢一样天生就往上勾翘。
这张脸看起来至多十一二岁,一团憨然中透着股灵慧,灵慧中透着几分稚气,稚气中又透出点点狡黠。眉眼唇角都染着浅浅笑意,就像邻家弟弟般调皮可爱,立刻就让罗朱的心防卸去大半。
“你……叫我?”她指着自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嗯。”男童肯定地点点头,眼睛和浓眉都弯了起来,整张小脸愈加明媚灿烂,暖融人心。
这是她看到的第二个笑得如此阳光灿烂的人。第一个是阿兰尼玛,却因执意复仇不幸死了。这一个笑起来不但和阿兰尼玛一样灿烂温暖,还带着股说不出的明媚灵慧和憨然可爱,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跟着他笑。
“你叫我干嘛?”她控制住不知不觉就上扬的嘴角,轻声问道。
“我闻到姐姐身上有新鲜的血腥味,是不是受伤了?要不移过来点,我帮姐姐包扎一下。”男童的声音清清朗朗,好像从雪山上流下的小溪,明澈见底。
罗朱苍白透青的脸蛋突地燃烧出火云,迅速燎原了她的两只耳朵。囧!太囧了!那地方能包扎麽?
她呛咳两声,干巴巴地摇头拒绝:“不……不用了。”
“姐姐,血流多了,人就会死的。你放心,我包扎的技术很好的。”男童保证似的拍了拍瘦削的胸脯,卷起破旧的光板皮袍下摆,牵出灰褐的粗麻里衣掸了掸,“姐姐不用担心没包扎的布条,我的衣服还有很多布。”
罗朱闻言看去,那粗麻里衣破破烂烂,只能勉强遮住男童的上身,哪儿还经得起进一步撕扯?心里不由悄悄生出了一丝感动,笑着摇摇头:“谢谢你,不过真的不用包扎了。”又不是血崩,死不了的。流得多了,大不了会有些贫血。
“姐姐是嫌弃我的衣服太脏了吗?”男童灿烂明媚的笑容顿时黯淡下来,“对不起,姐姐。”他恹恹地放下皮袍,眼里失了暖人的明亮。
呃?!她无意间伤害了一个小朋友助人为乐的纯洁幼小的心灵。罗朱看着脑袋低垂的男童,心里莫名地生出了几分罪恶感和愧疚感。
“那个……那个,姐姐没嫌弃你的衣服脏。”她吞了吞口水,干瘪瘪地道,“姐姐没受伤,只是……只是照惯例流了点血,真的不用包扎。”给个古代高原男童讲解女性每月一次的生理卫生太寒碜人了,衷心希望小朋友不要好奇地再追问她“惯例”的具体含义。
“姐姐真的不是嫌弃我的衣服脏?”男童抬起头,黯淡的小脸明亮了些,半信半疑地问道。
万幸,小朋友没有追问惯例问题!
“比珍珠还真。”罗朱心中欢呼,斩钉截铁道。抹把汗,当机立断地决定立刻转移话题,“小朋友,姐姐叫罗朱,你叫什麽名字?”
“姐姐叫我多吉吧。”男童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多吉?那可是金刚护法的意思喔。”看到男童明媚灿烂的笑,罗朱觉得肚子似乎没那麽疼了,连潜藏在心底的恐惧也散去不少,她裹着门帘往男童那边挪了挪,笑盈盈地问道,“你的阿爸和阿妈希望你长大后守护什麽呢?”
“自然是守护一家人的幸福快乐。”多吉棕色的大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脏污的脸蛋焕发出美丽的光芒。
“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她听得心里一动,忙出言鼓励小朋友远大的志向。
“谢谢姐姐,我也相信我能做到。”多吉抠抠脑袋,笑得又甜又憨。
罗朱顿时萌了,成为奴隶这麽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光明可爱的东西,简直太难得了。孩童果真是世上最纯净最可爱的生物。只是这麽可爱纯净的孩子到底犯了什麽罪,竟被关进这种阴暗血腥的地牢中?
“多吉,你犯了什麽罪,为什麽会被关进地牢?”她好奇地问道。才十一二岁啊,整一个不具刑事法律责任的未成年。
多吉翘起的唇角微微垮下,厚厚的唇瓣不满地撅起,鼻中哼哼两声,才道:“我惹阿兄生气了,他就扒换了我的衣物,把我关进地牢。”末了,还不满地又哼了两声。
这个……他的阿兄是看守地牢的牢头麽?教训弟弟的手段还真是别出心裁,极具职业特点,也不怕把弟弟吓出毛病来。罗朱有些忿然道:“地牢又阴冷又血腥,根本就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阿爸和阿妈也看得下去?怎麽不教训你阿兄?”
“阿爸和阿妈早就去香格拉轮回了。”多吉明亮的眸子暗了暗。
罗朱语塞,默然片刻,弱弱地劝慰道:“那你以后就别惹你阿兄生气了。”
“我那个阿兄脾气不好,稍不如意便会发怒。”多吉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挥手道,“姐姐放心,这地牢我从小到大进了不知多少次,什麽血腥都见过了,吓不着的。而且我天生不怕冷,绝不会被冻着。关上个几天,阿兄就会放我出去的。”
……
别看人家年纪小,却也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心理和身体的承受力都比她强多了。人家的阿兄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三天两头就将自个的弟弟丢进来教训。罗朱突然有一种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无力感。
“姐姐,你为什麽会被关进来?”礼尚往来,多吉对她也充满了好奇。
一听到这个问题,脑子里又自动浮出禽兽王狰狞扭曲的愤怒面庞。她暗暗打了个寒颤,缩在门帘里的左手轻轻抚上右肩。禽兽王最后一脚踢得她可真痛,估计此时肩上已经青肿一片了。
“我冒犯了王,所以被关进地牢。”她淡淡道。
多吉惊诧地睁圆了眼,正要仔细问询,远处突然响起哒哒的脚步声。
“姐姐,我们待会儿接着聊。”
他赶紧跳回牢房角落,一溜烟地钻进干草堆中,重新还原成一团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