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很充足,斜斜地从半扇窗里落下,铺陈在室内。
赵绩理推开了窗户,又伸手把揉成一团的几件衣服从房间各处捡了起来,拿在手上。
秦绝珩正垂眸坐在书桌边缘扣着纽扣,一条腿还架在书桌边的转椅上没放下来,白皙的颜色在光下显得尤为诱人。
赵绩理看了一眼,立刻错开了目光,把最后一件衣服捡起来后,又把昨晚换下来的外套抱在了怀里,朝浴室走去。
“哎,”秦绝珩像是想起了什么,扣好扣子后从桌边站直了起来,喊住了赵绩理,“衣服待会儿再洗,送我下去好不好?”
“嗯?”赵绩理没想到这人明明刚才还在她怀里喊累,下一秒穿好衣服就马不停蹄要走。她沉默了一下,皱着眉问道:“你要走?”
秦绝珩笑了:“舍不得?那我晚上再来。”
“爱走就走。我不送你。”赵绩理听她这样说,冷哼了一声。
她心里觉得秦绝珩忽然要走的想法简直莫名其妙,面上也就连头也不回,并不去看秦绝珩,只自顾自地抖着手里的衣服。
她正摸索着昨晚换下的大衣口袋,打算把那里放着的几张零钱和碎纸拿出来,但一摸之下,却好像又摸到了什么不太一样的东西。
小小的,硬硬的,像是个盒子。
赵绩理狐疑地回过头,看着正穿着外套的秦绝珩:“不许动。”
说着,她就把那东西从衣服口袋里拿了出来。
午后的光线很充足,浴室里明光晃晃。赵绩理拿出那个小小的东西后,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个什么。
是枚戒指。
和秦绝珩从前自己戴或送她的戒指样子都不同,不是什么戴来玩玩的普通首饰,也并不是嵌着奇巧有趣宝石的小玩意儿,而是正正经经的戒指,有着婚戒的款式。
赵绩理拿着那枚戒指,隔着一段距离对着秦绝珩晃了晃。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想跑了。”赵绩理的眼神里待着些看透的狡黠,她朝秦绝珩走过去:“亲手送给我很难吗?秦绝珩,你紧张了吗?”
秦绝珩并不说话,面色上也没有丝毫被临场抓住的窘迫,反而仍旧是带着笑意。
沉默须臾后,秦绝珩从赵绩理手里接过了戒指,另一只手牵着赵绩理的左手,动作迅速地把它推到了赵绩理指节上。
尺寸正好,赵绩理完全不知道秦绝珩是什么时候打的这个主意,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得知了她的手寸,又或者从来都知道。
赵绩理看着秦绝珩这堪称迅速的动作,微微抬起下颌把手收了回来,对着光打量着戒指。
“想得倒是挺好呢。”她左右端详了一下那戒指,倒是无可挑剔,只好抱起臂看着秦绝珩:“但我可没答应。”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端架子。秦绝珩看着赵绩理那副小模样,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你跑不了。”
这回答未免太自信,赵绩理被激出了星点的叛逆心理。她想要压下秦绝珩这莫名的自信气焰,于是就抬起了手,准备把那枚戒指褪下来。
但她指尖扣着那戒指,拉了一下后,居然没能拉动。
不该吧?她蹙了蹙眉,垂眸去看,手上再次往外拨了一下,入眼是那枚戒指纹丝不动,安静地环在她的指节上。
“……”这种莫名其妙的贴合设计裹挟了十足的占有欲,不用说也绝对是某个人的主意了。
赵绩理忽然就意识到了秦绝珩方才想要那么快走的真相。
如果一切没有意外,赵绩理就一定会在收拾换洗衣服的时候从口袋里发现这枚戒指,毋庸置疑。
这枚戒指精致、价值不菲、设计上无与伦比,是臻品中的臻品,但以上所有的亮点都敌不过一个——它是婚戒。
如果是赵绩理独自一个人从口袋里发现了这枚戒指,她必定不会第一时间去质问秦绝珩。
赵绩理自己也知道,如果她是在秦绝珩出门后发现的这枚戒指,她会静默,会沉思,会翻来覆去地观察,也会前后放远了思绪,去想秦绝珩、去想很多往事,想如今与以后的一切。
在此前的很多年里,她们的关系都太过于扭曲,无论是交往或是婚姻,都是赵绩理从来不敢去奢想的幻境。
正因为这样,她会对秦绝珩的一点点改变而放软态度,会因为两人关系的一点点进展而忘却过去,也会因为地位的渐渐平衡而感到无可抑制的满足。
赵绩理知道一切都在变好,都在朝着可见的明亮前行,那概念是模糊的,也是捉摸不透的。
但如今有了这枚戒指,一切就变得晴朗。
秦绝珩的小心思赵绩理怎么会不懂,她默不作声将戒指留给自己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她独自一个人发现。
两个人的关系在过去总是别扭而微妙,有秦绝珩在的一切场面,往往赵绩理不论是欣喜还是感动,到最后都只会表露成冷淡和抗拒。
或许是下意识想要阻止这种场面,秦绝珩才会选择默不作声把这戒指留下。
而这戒指的设计又是这样霸道,估计只有对着说明好好找找暗扣才能取下,那么但凡赵绩理动过心思想要戴上试试,就是试了就没办法再拿下。
狡猾。
赵绩理思前想后,也就得出了为什么秦绝珩会在这一场突发的性。事后这样急于离开。
——她不过是想在下一次见面时看见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不过是想用这种默不作声的方式试探自己的心意。
赵绩理心里无奈又好笑。秦绝珩猜的或许没错,若是她一个人发现了口袋里的戒指,她确实是有很大可能要尝试着去戴上的。
想着,她轻哼一声笑了,朝秦绝珩伸出手。
“另一个呢,给我。”赵绩理的态度很强势,是秦绝珩熟悉的那种、为了掩饰某种心情而散漏的强势。
她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就从口袋里拿出了那第二枚戒指。
赵绩理接过后仍旧没有收回手,反而对着秦绝珩又伸出去了一些:“手。”
在这种时候还用这种凶巴巴的态度,恐怕也只有赵绩理一个了。秦绝珩失笑,她顺从地把手伸了出去,下一秒赵绩理就动作并不温柔地把戒指套上了她的指节。
一切在这一刻过后都并没有什么变化,天光仍旧明亮,穿过干净的窗扇,斜擦过轻薄的纱帘,投入并不宽阔的公寓里。
仍旧有依稀啁啾的鸟鸣声,也仍旧有远远传来的车笛音。
但赵绩理却笑了,她盯着秦绝珩的手看了半晌,笑着把它牵了起来,抵在眉心额前。
“好像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赵绩理的心情好像很好,她的声音里都少见地带着松软笑意,“我其实真的很喜欢你。”
说过吗?在很小的时候,她其实是说过的。说过千千万万遍,说过许许多多次。只是那些喜欢,最终都湮没在了纷争里。
“我一直都喜欢你,喜欢第一次见面时你的样子,喜欢你对我没有缘由的温柔。在你还没有喜欢我的时候,我就最喜欢你了。”
赵绩理的声音很轻,柔软得像是回到了许许多多年前、回到了她还是个孩子时的样子。
“但我们谁都不比谁更好,谁都不知道怎么去表露真实的心意。”赵绩理微微叹了口气,她抬起头,指尖拨弄着秦绝珩指上那只戒指:“所以谢谢你对我坏脾气的溺爱,谢谢你喜欢了那样一个偏激的我。谢谢你在这么久之后,依旧喜欢我。”
说是忘性大也好,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罢,赵绩理丝毫也不去纠缠于过往的不快,此刻天光大亮之下,她看着眼前那枚隐约生光的戒指,看着从年幼到年长、渴望了许许多多岁月的人,看着那个人终于成为了她最喜欢的模样,满心只剩下了快慰。
——哪里还记得什么不好?
秦绝珩很少看见赵绩理这种神情,也从来没有听过她和自己说这种话。
或许是这枚迟来的戒指触碰到了她的心,又或许是这一天白昼的光亮正好。秦绝珩咬住嘴唇,花去好几秒忍住了那阵落泪的冲动。
换来这一刻需要的等待,说长久并不长久,说短暂却也绝不短暂。
“都是我的错。”她小声说着,回握住了赵绩理的手。
“我年少的轻浮放浪、穿花戏蝶,所有的坏习惯都是在见到你后才开始努力去改掉。我没有给你要的安全感,我对不起你的喜欢。”
赵绩理笑了,她笑这场面好像忽然间变成了认错的自我批判会,也笑秦绝珩在这种时候居然会态度这样认真地去认错。
“我早该好好等你,早该等你长大的。”秦绝珩垂着眼睫,声音幽幽轻轻。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赵绩理摇了摇头。
“没关系。都没有关系。”
风穿入微敞的窗口,又掀动轻薄的纱帘,却还来不及去拂动窗边人的发梢,就消散在了白昼的明光里。
所有前尘都已经过去,纵使是逆水行舟,一切也都在最后到达了终点。
而在这终点之上,彼此都未曾失散。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