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芙丝来到槐树下的时候,恰好是一场送别会的尾声。整装待发的年轻信使正将居民和朋友们送的礼物往包裹里塞——腌菜、面包、肉干、火镰,还有水袋和备用的鞋子。这个精灵小伙子像个活泼的小鹿,一边随意地应和着人们的叮嘱,一边用欢快的节奏跃动踏步,好让新买的皮靴能够磨得更合脚些。
「一定要当心拦路的强盗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傻,看到可疑的家伙马上就会开溜的。」
听这敷衍的语气,似乎是根本没把嘱托往心里去啊……走近过来妮芙丝默默吐槽。说起来,这似乎就是上一次那件事的尾声了,这位被招募的信使会带着众人的信件踏上回乡之路……她回忆着之前的记忆,突然间又听见了人群之中冒出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
「要多加谨慎啊。就算你能跑得飞快,也不要心生懈怠。大家的信都在你的背上,可别出了岔子啊。」
「放心吧,尼雅小姐!」露出了认真神色的信使拍着胸脯保证道,「我用性命担保,一定会把信送回去!」
「既然这样,我就可以安心了。」黑发少女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什么捧到了信使面前,「这是帕纳齐的短刀——你拿着路上用,会让旅途方便些的。」
「这……这不是老大送给尼雅小姐你的吗?我怎么能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这样的瞎子,拿着也用不上。就算要用来防身,说不定还会伤到自己。还是让你带上更有用。就当是我们两个借给你的吧,记得要好好带回来啊。」
眼见没有再推辞的必要,信使点了点头,将刀鞘小心而牢固地绑在了皮革腰带上。离别的宴席早就结束了,礼物和祝福都已经收下,也确实该是出发的时刻。他对槐树下的朋友和邻居们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路途。
居民们在原地眺望着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而后才依依不舍地散去了。告别了同伴的混混们也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看来是要像平常一样结成小团体四散活动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从后方靠近的妮芙丝,原本将要散开的帮派又重新围聚了起来。
「啊,是小小姐!」
「嗯。中…下午好啊,各位。我稍微有点迟到了,抱歉。」
「小小姐今天又变漂亮了呢!」有轻浮的家伙吹了口哨,「想必是为了画好今天的眼妆,就特地多花了时间才迟到的对吧?」
被误打误撞说中了的半龙少女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露出尴尬的神色敷衍了两声。化妆的学问比想象中要深奥,为了让作为教师的温妮满意也花了些苦功夫……不过这不是重点。简单地和几个比较熟的混混们打了招呼后,她也没忘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人群之外、孤零零地伫立在远处槐树边的盲眼女孩。
「下午好,尼雅小姐。」
她的呼唤声没有得到回应。是没听见吗?妮芙丝一边朝向尼雅走近几步,一边抬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同时听见了背后混混们慌张的喝止呼喊声——更近一些的波里尼还试图走上前来做出拦阻动作,但这还是迟了。刚刚还如雕塑一般静立不动的尼雅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跳了起来,随后重心不稳地倾斜身体将要跌倒。
根本没想到自己无心的动作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还在靠近尼雅的龙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她反应够快,一个箭步就窜了上去拉住了女孩,帮助她重新保持了平衡。
「危险——你没事吧?尼雅?尼雅——」
这当然是多此一举的问题。已经安全下来的尼雅急促地呼吸了几息,却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像弄不清楚状况一样摇着头,不断发出茫然的呓语声。这是怎么了?仍然不清楚状况的妮芙丝不知所措地扶着女孩,像混混们投去了求助的视线。
「小小姐——尼雅她说过冥想的时候不能靠近打扰她的……」
是这样啊……迟钝的妮芙丝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错事。这会是性质很严重的错误吗?难道在这个世界里,「冥想」这种行为是很危险不能被打断的吗?龙女忐忑不安地再度确认尼雅的状况,发现她已经回复了些神志,呼吸也已经平缓了下来。
「你还好吗?我很抱歉……」
「我、我没事了。」女孩深呼吸了几息,「不怪你,是我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沟通树灵的……唉,都是平时和大家在一起没被打扰而松懈了,不是你的错,妮芙丝小姐。」
要是以前,妮芙丝还会在意「沟通树灵」是什么意思。但见识了各种超自然的事物之后,探求的好奇心也就没那么强烈了。
眼见尼雅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围上来的混混们也都松了一口气。明明不能视物,仿佛能够看到大家位置的尼雅浅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然后按住了身边少女的手臂。
「我听卢娜说过了,你是要帮大家戒除赌钱的坏习惯,是吗?真是麻烦你费心了呢。」
「不麻烦的。反正我也闲得很,每天不是吃了睡就是上街闲逛,和散养的家畜都快没有两样了。」
听到了少女对自身处境的自嘲,尼雅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妮芙丝小姐,是那位商人查尔斯的奴隶对吧……以奴隶的处境来看,这样的生活节奏确实有些过于悠闲了——唔,我明白了。」
看着女孩脸上浮现的神秘笑容,一头雾水的妮芙丝忍不住追问。
「明白什么了?」
尼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来抚摸上了龙女的脸颊。柔软的手掌触感让妮芙丝回忆起了不久之前的经历——那个还是忘了比较好吧。虽然心里有一瞬间怀疑过面前的尼雅也是个同性爱好者,但她还是很快意识到了女孩此举的真正意义:对于缺少视觉的尼雅而言,这样看似亲昵的动作也只是她所不多的感知手段罢了。
「——发丝柔顺,肌肤娇嫩,身上也没有气味,和大家都不一样,不像是经常劳苦的样子呢。果然,妮芙丝小姐一定是个漂亮的人儿吧。」
龙女已经理解自己的容貌在本地人眼里大致处于什么层次了,因此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跟传言中一样呢,『有着蜥蜴尾巴的可爱白发姑娘』。科克那家伙,还总是摇着头否认……依仗着这样优秀的先天条件,确实就能得到主人的宠爱和放纵了呢。那么查尔斯先生,应该也是个仁慈的善人……」
尽管事实上确实如前半句所言,但那并不是什么能让人高兴的事。并不想继续谈论牵扯到那家伙身上去的妮芙丝同样用「嗯」作为回答。敏锐地捕捉到少女声音中微妙的情绪变化,善解人意的尼雅也不再纠缠,识趣地没有就这个话题发散出去。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后,想起自己来意的妮芙丝赶紧结束了聊天。
「差不多也该去看一下大家的情况了。不知道这几天下来他们坚持得怎么样,希望有好好地克制住欲望。」
「嗯,我就在这儿休息。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过来找我——不用担心,我可不会再像刚刚那样随意进行危险行为了。」
将尼雅留在树下,妮芙丝重新回到了混混们的身边。刚好,因为是要送别的缘故,此时聚集在这里的帮派成员比往常都要多不少。除了那个显眼的帮派领袖帕纳齐不在,比较熟识的混混们都到场了。她拍了拍手掌,就将这群精力过剩的青年男女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大家看起来都有按照我的要求结对行动呢。这几天,应该没人再去赌场赌博了吧。」
尽管少女并没有研究学习过要如何戒除赌瘾,但第一步要做的事是很明确的——必须把受治者与成瘾物隔离开来,哪怕要用上强硬些的手段。但强行限制人身自由仍然是万不得已之下的选项,还是先让帮派里熟悉的混混同伴们结对监视比较好。
……当然,她也知道那是一厢情愿软弱。
面前的年轻人们果不其然露出了纠结的神色。那是当然的了,不管自己再怎么三令五申限制同伴的行动也是为了他们好,看见朝夕相处的朋友被赌瘾所折磨的混混们理所当然地会对自身「看管者」的定为产生动摇。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摆出严肃面孔的妮芙丝抬高音量,难得地对朋友们露出了严厉的一面。
「我再强调一遍:不要对赌徒的恳求心软,否则就是前功尽弃。不承受这种痛苦,是无法摆脱赌博上瘾的饥渴的。哪怕要捆住双手、生拉硬拽,也不能让他们再踏入赌场的大门——让你们三对一监视,就是为了能在各种情况下把人控制住,帮助朋友做出正确的决定。」
「可是——」有个混混忍不住嘀咕,「看着兄弟在地上打滚哀嚎,还能保持无动于衷才奇怪吧……」
他的话语似乎是大多数人的想法。观察着混混们不同的反应,妮芙丝大致确认了情况:只有约两成不到的帮派成员能够狠下心来大义灭亲。剩下那些犹犹豫豫面露难色的,之中或许有不少人已经纵容了兄弟的放肆。
「只要不靠近赌场,做些什么来分心也是可以的啊,找其他地方去玩不行吗?」
这一次,她观察的是那些被监视的赌博者的神情。结果很明显:所有的赌徒们都不认同这句话。他们的脸色打从一开始就都不怎么好,此时更是毫无遮掩地表现出了不屑。
「只有赌钱才刺激,别的地方都无聊。」
「圣都我们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内环又进不去,像『金罂粟』这样的地方也不会给穷鬼开门,除了赌钱还能干什么?」
「俺觉得钓鱼挺不错。」有个不识趣的家伙反驳了一声。
「钓个屁!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喜欢待在河边发呆吗?!」另一个赌徒用高声呵斥盖过了钓鱼的建议声。
或许如此吧,匮乏的娱乐项目使得精神刺激的成瘾性愈发难缠了。妮芙丝没有反驳这些话,而是叹着气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如果真的忍不住想解闷的话,那就自己准备赌具和朋友们玩。但是千万不要沾染金钱赌注,否则就没法将贪婪的念头压制下去了。」
这算是很大程度上的让步了——这几天,她已经大致了解了些本地赌博游戏的规则。除了经典的掷骰子猜大小,也有需要计算和博弈的项目,比如某种以竹片为材料的牌类游戏就很受欢迎。从另一方面看,剥离了金钱要素的赌博游戏也可以成为危害度较低的娱乐,说不定能够安抚赌徒们的躁动。
不过,那毕竟是她的一厢情愿。
「没有赌注的话,还有什么意思!」有位赌徒喊叫道,「那样的话,岂不是赢了也白赢吗?」
不,赢了才是大问题吧。短暂的暴利错觉不正是赌博最大的危害所在吗?思考着要如何组织语言的妮芙丝沉默了一瞬,便又听见了让她血压暴涨的新言论。
「兄弟们,我有了个一定能赌赢的方法!」那个赌徒向着伙伴们高声宣布,「只要每一次都翻倍下注就行了!一旦赢了就停手,就能把之前输的全部扳回来!」
听了这话,一向不喜欢动脑的混混们竟然都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也包括人群中的科克与波里尼。
「我感觉挺有道理啊……你怎么看?如果这要是能行,是不是咱们能把大家欠的钱都能赢回来了?」
周遭的不少混混们都显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有些心动的科克看向了自己那机灵的同伴,却看到波里尼挠了挠他那一头标志性的天然微卷发,满脸都是困惑。
「我觉得…不好说。我想不明白,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如果这方法真能行的话,要是其他人看你这么赌赢了也学着这么投怎么办?所有人都赢了,那又有谁来负责输呢?」波里尼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再说,你看妮芙丝她都是那副样子了……那这方法应该不靠谱。」
科克顺着友人的目光看去,只见白发的半龙少女痛苦地捂着额头,完全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也许这确实不是个好主意——虽然他也不知道错在哪里,但见到妮芙丝的态度如此,心里也开始隐隐觉得有问题了。
「不要被倍投法的假象骗了!」整理好情绪与语言逻辑的妮芙丝大声呵道,「就算看起来足够轮次的倍投能让正收益的概率无限增长,但实际上不管倍投多少轮,最终的总收益都只有初始轮的极小值。而一旦倍投连续失败导致超出本金上限,就会一口气将所有的筹码输光——倍投法改变不了收益期望!」
这一次,她的话没有得到任何认同。显然,混混们听不懂这么一番足够浅显易懂的分析。甚至于,诚恳的劝说起到了反效果:已经有暴躁的赌徒完全不想再听下去了。
「叽叽歪歪的,烦死人了!这可是能帮老大分忧的好机会,只要兄弟们加把劲,就能将功补过把欠的钱赢回来,轮不到你这个娘们在这里瞎嚷嚷!」
「你怎么能这么说!奥德!」
有看不下去的混混出声呵斥,却又立刻被更大的声音与气势压倒。
「我难道说错了吗!那娘们也不是咱们血尾帮的自己人,她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咱们指手画脚!妈的,玩一玩骰子怎么了?非得被这个自以为是的婊子骑在脸上欺负?!」
尽管立刻就有其他混混上去和刺头互掐,但受到了冲击的妮芙丝还是身形摇晃,脸色也苍白了不少。她当然知道,并不是所有混混都和自己交好。尤其是那些被监视了行动的赌徒们,其中有不少人都快被欲望折磨得快要发疯了,变得暴躁易怒也在情理之中。但理智知道是一回事,真的被本来相处融洽的熟人用污言秽语顶在面前冒犯时,心中的紧张与不安免不了会急剧增长起来。
也许,真的得找间屋子把人关住……但是自己有资格那么做吗?自己确实不是血尾帮的成员,仅仅只是有交集的熟人。这样肆无忌惮地发号施令,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呢?事实上,对自己做法有意见的帮派成员显然就有不少,随着刺头的活跃也蠢蠢欲动了起来。这种情况下,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够了,奥德!把你那臭嘴闭上!」
关键时刻,足以镇场的救星来到龙女身旁发出了声音,将骚乱在爆发之前压制了下去。
「还有其他人,别再跟着起哄了!前几天在帕纳齐面前发誓的时候是怎么说的?现在又要忘掉说过的话,又要去赌场给他添加负担了吗?!」
「可是,尼雅小姐,要是能把钱都赢回来的话……」
娇小的黑发女孩用力一跺脚,于是本来还有意见的混混们都闭上了嘴。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平日文静的尼雅这么生气,无一例外地被她气势所压倒了。控制住局势的精灵女孩转过身来,充满歉意地出言安慰。
「请不要往心里去,妮芙丝小姐。大家只是有些粗俗而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坏心……」
「我明白。」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妮芙丝还是挤出了勉强的微笑,「只是有些粗鲁的脏话口癖而已,我不会介意的。」
话虽如此,面色有些凝重的尼雅看起来并没有相信。她想了一下,摸索着拉住了龙女的手腕,向着槐树下引去。是要避开混混们说些悄悄话吧。对此了然了的妮芙丝便主动踏步,引导着盲眼的女孩回到了槐树下,「妮芙丝小姐——」尼雅开门见山地进入了主题,「恕我直言,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您和我们——这些街区的底层人终究不是一路。我不知道您出于什么原因强忍着观念和行为的差异加入进了大家的队伍里来,但这显然是危险的。」
「……我,确实和这里的大家都不一样。」妮芙丝叹了口气,「但是说危险也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这不是危言耸听。」尼雅原本娇弱的语气罕见地严肃,「你的身上没有『气味』,所以终归不会和大家混到一处去。非要像今天这样像个楔子一样硬插进来,又不愿意改变自己的话,将来难免会产生……嫌隙。」
气味?难道喜欢洗澡爱干净会被排挤吗?脑子很快转过弯来的龙女卡壳了片刻后终于意识到了尼雅所说的指代。那是共同生活造就的相近价值观与行为方式,作为外来者的自己显然无法也不愿意与混混们于此同步。就如同这次硬逼着他们戒赌一样,出于身边伙伴的关心与源于外来者强加的价值判断,两者间终归会有微妙而不可忽视的差别。
「那尼雅你呢?你不也没有那种『气味』吗?」
被反问道了自己身上,精灵女孩怔了一会儿,才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是啊。我也没和大家一起在泥浆里打过滚,所以总是显得清高。不过,与其说大家在尊敬我,不如说是在尊敬帕纳齐——但是妮芙丝小姐您就没有足够分量的担保人了。」
「帕纳齐……以前的他是柄果决的利刃,斩除敌人时从来不会犹豫,总是干净利落地一击两断。可自从成立了帮派后,他也变得婆妈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拔刀了。」看似在说无关事的尼雅突然话锋一转,「但是,帕纳齐他终究和大家是一样的。喜欢交友,喜欢热闹,最重要的是愿意为了头脑发热时的情绪而行动起来。他啊,也不过是个大混混而已了。」
「可妮芙丝小姐你不一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凑外环帮派的热闹,但那股不喜交际的安静性格可做不了假。偏偏你还喜欢讲道理,和靠着义气和兄弟情义行动的大家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你是个漂亮、干净、性格温柔的小姑娘,那就更是显得格格不入了。」
妮芙丝默然地听了一会,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但我也并没有坏心思。我只是很需要朋友……」
「但是,在我看来,妮芙丝小姐你不是在『靠近相性适合能够成为朋友的人』,而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强迫自己凑近最方便成为朋友的人』,好像那不是源于内心对友情的渴望,而是出自完全功利的目的啊。」
「……」
沉默持续了更长时间。
被完全看穿是出乎龙女意料之外的。诚实地说,尼雅的话完全正确。自己接近混混们是为了获取能够观察圣都社会的渠道,而对他们赌博行为的干涉也是有着友情之外的想法:那是来自意识深处对这种行为的厌恶与鄙夷,因而忍不住想要用这种思想来感染他人——就像常见的固执老爷爷将代沟另一侧的想法强加给年轻人一样。
她思索着该如何为自己别扭的行为辩解,却实在是毫无头绪。然后,最终还是善解人意的尼雅又一次主动退让解了围。
「请告诉我,妮芙丝小姐,你的目的并不是对大家有危害的吧。」
「嗯。毫无疑问。」
「那我就放心了。」女孩露出了笑容,「有这个答案就已经足够了。我不会再过问你的想法了。戒赌既然对大家有好处,也请你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推动吧。要是和大家产生了不愉快和摩擦——还请一定要来找我,由我来进行调解。别看我又瞎又柔弱,说的话还是有人会听的。」
龙女的心底升起了一股暖流。
「谢谢你,尼雅。」
「大家都是帕纳齐的家人,所以要是能让大家放弃这个癖好,帕纳齐他也会开心起来的吧。」想起了什么的尼雅轻轻摇头,「街区里,已经有不少因为贪赌而变得悲惨的家伙在了。要是那样的人变多,街区的氛围也会恶化的吧。」
她的话激起了妮芙丝的灵感,让她忍不住拍掌出声。
「对了,只是空口白话讲道理的话,可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让大家看一看现实些的例子怎么样?把那些因为赌博而一落千丈的人叫过来现身说法,展示赌博的恶果,这样就能打消大伙不切实际的贪念了!」
「不错的主意呢。」尼雅点了点头,「我大概知道哪些街区居民可以作为案例——我可以让卢娜把他们喊来,不用花很多时间就能就位。」
「那我去让大家把人叫齐,必须要让所有沉迷赌博的成员在场接受教训才行。」
并不是所有的帮派成员都参与了送别会,因此必须要把没到场的也喊来。虽然妮芙丝自己并不知道人在哪里,但只要拜托朋友去找就行了——科克和波里尼这两个家伙,肯定能一下子就把同伴都找齐的吧。
她走向了一旁的两个混混,进行了简单的说明沟通之后,却得到了意外的答案。
「这…这有点困难啊。」
「怎么了?你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不……别的人都好说,就是有几个嘛……」
「卷毛那家伙已经忍耐不住,又溜进那个赌场里去玩了。」直肠子的科克直接说出了隐情,「他本来瘾就大,平时聚餐喊吃饭都喊不过来呢!」
「我不是让人——唉。」
玩忽职守的现象总是存在的,获得了这个教训的妮芙丝低头沉思了片刻,说出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我自己走一趟,去把人给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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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还是妮芙丝第一次接近赌场。那栋建筑物就在血尾帮所在区域的边缘,处在两个街区团体的夹缝之间——不过对于天生有些路痴的半龙少女而言,独自找到那里还是个有些难度的任务。所以,她答应了两个朋友一同前去的请求,拜托本地人成为了向导。
「明明同样是在外环,这里的景象却有些不太一样——路边搭着棚子栖身的穷人随处可见,乞丐和娼女的密度也多得多了。」
这其实才是外环的常态,而像血尾帮那样会维持街区内秩序与团结的帮会更是凤毛麟角。说不定,就是因为那样独特的气氛,才让自己愿意接近这些混混们吧。胡思乱想嘀咕着的妮芙丝没有将太多注意力集中在路旁,安稳地跟着两位青年的步伐来到了目的地。这栋不大的建筑物实在是热闹得过了头,深处传来的高昂呐喊与叫嚷声穿透耳膜,让少女不禁皱起了眉。
「到了。我们就这样直接进去吗,妮芙丝?」
「嗯。只是来把人带回去而已,不引人瞩目地悄悄进门完成目标就可以了。」
那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任务。赌场鱼龙混杂,全神贯注的赌徒们也都更在意赌局,因而偶然出现在其中的白发美少女应该不会受到过多注目。唯一的问题在于要把人群中的混混找出来,这对脸盲症患者来说并不容易。幸好有两个可靠的同伴在,只要慢慢排查总能找到。
三人踏入赌场的大门,开始在拥挤的赌客之间穿行。嘈杂与火热的气氛让妮芙丝有些不舒服,她总觉得这里的人们情绪都有些过于…疯狂。胜利与懊悔所激起的嚎叫此起彼伏,总让人感觉是处在巨兽奔腾的莽原,难觅安宁的心绪频繁地被震颤的大地所动摇。虽然此前仅仅是在文艺作品中了解过这种地方的存在,但今日的拜访还是印证了龙女所固有的偏见:她果然很讨厌这样的场所,打心底里不喜欢歇斯底里过于激昂的氛围。这里完全是吸引欲望的无底深渊,污染诱导着居民们堕落坠入。
科克与波里尼倒是看起来对这种情景相当适应。两人很快就找到了缺席的同伴——这几个家伙都一齐聚在某个赌桌之前,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被一网打尽了。
「喂,卷毛。」
「别烦我,现在是关键时刻……喂!」被反复拍打背部而烦扰的卷毛混混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哦,是科克你小子啊。来这儿干什么?你不应该围着那个……呃……」
见到了那个雪白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里,卷毛赶紧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明明手臂上的轻微淤伤早已养好了,他还是感到了一股幻痛,随意的态度也不由得虚了下来。
「小、小小姐,真巧啊,你也是来这儿玩的吗?哈哈哈……」
下意识地吐出了搪塞的客套话后,反应过来的混混一拍大腿,光速收回前言进行了滑跪道歉。
「我、我也没在这里玩多久!再玩一把!再让我玩一把就好了……」
「你啊……」
妮芙丝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面色一凛,拽住了卷毛的手臂。被吓到了的混混悲鸣了一声,才发现这次她没用什么力气,战战兢兢地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你输了多少?又借了多少?」
「不、不多,也就七八个,手气好的话两把就能赢回来了……」
卷毛本想就自己的赌博水平吹嘘一番,但见到龙女那仿佛要杀人一般的凶狠目光,便颤抖将话吞在了肚子里。
「你们三个不是应该看着他的吗?怎么也被拉过来玩了?」
妮芙丝将视线转向了卷毛身边的混混。这三人本该是不沾赌博的监视者,此刻却一道同流合污,不仅没有阻止卷毛进入赌场,还跟他一道站在了赌桌上。
「卷毛说拉人玩的话赌场就会送筹码,和捡钱差不多,所以让我们一起进来捡钱……」
「然后你们把筹码输光了,是不是?」
「呃…只是运气差了点……」
看来是猜中了。事已至此,批评也没什么用,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带回去。要是再让这几个家伙留在这里,那「再来一把」就要变成「永远不会到达的最后一把」了。
「跟我走,我们先回槐树那里去。」
「可是,我这一局还没结束——」
被妮芙丝用那怪异的蓝眼一瞪,自知理亏的卷毛就闭上了嘴。但他又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了结。果然,见到这边的几位混混要走,两个身材健硕的兽人奴隶便从靠过来拦住了前路。
「喂,你都没还钱,就想这样溜走吗?」
兽人奴隶的后方,一位身材短小的半精灵发出了呵斥声。应该是之前借钱给这几个家伙的放贷人,寄生在赌场之上的吸血虫。并没有太意外的妮芙丝跨出一步站在最前方,表明了自己作为话事人的身份。
「一共是多少?」
「十二个足值银币。怎么,你要替他们还上吗?」
她的打算正是如此。十二枚银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如果为此产生了冲突就反而得不偿失了。仅此一次的话,可以当做是友情的对价。然而,当伸向腰间钱袋的手摸了个空时,少女的脸色才变得尴尬了起来。
是忘在了家里,还是什么时候被小偷偷走了呢?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而是得赶紧把事情应付过去。她转向身侧的两个伙伴,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你们有带钱吗?我的钱袋不见了。」
「啊…这……」
「我俩都是穷光蛋啊,浑身上下只有几个铜子儿。」
看来这条路行不通。
「能不能先赊账?」
「别唬人!空口白牙就要赊账,你们如果就这么跑了,我找谁要钱去?要么就留下人来抵押,回去拿钱过来赎。」
「一来一回太麻烦了,不如——」
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精明地指出了信任问题,说明这位放贷人还是好说话的嘛。安心下来的妮芙丝正准备报出住址,转念一想,不如用个更能取信于人的方法。
「——不如之后去找我的主人追债吧。他是红珊瑚商会的会长查尔斯,区区十几个银币也不过是小钱而已。」
被这家伙欺负了这么久,干脆狐假虎威一番用一次他的名号好了。不过,这样似乎还不算进行了身份确认,是不是得让对方派个人跟着自己比较好?考虑着方案漏洞的妮芙丝很快就听到了回应。
「你把我当傻逼在耍?」看起来精明的放贷人却莫名其妙地生气了起来,「也不用去找人了,把你自己留下来抵债就好了,满嘴谎话的小妞!」
他一挥手,兽人奴隶们就靠了上来。这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伙们看起来十分不好惹,似乎随便派出哪位都能把少女和体型瘦弱的混混们搓扁揉圆。识趣的赌客们已经远离,在拥挤的赌场中空出了一个小圆作为了擂台。其中一个兽人先走上来径直抓住了妮芙丝的手臂,防止她混入赌客之中制造混乱逃脱。
急眼了的科克正想要冲上前,却被一旁的波里尼按住了。
「干嘛!别拦着我,妮芙丝她——」
「她还用得着你救?别去添乱,你凑上去了反而会让她分心。」
「额……说的也是。」
这一边,被制住了的妮芙丝也没有什么挣扎反抗的动作。她倒是不在意这么被限制自由,不过还是得化解一下误会,把事情说清楚了好脱身。
「你可能误会什么了——」
「闭嘴,小妞!你还敢消遣我,今天就要让你下不了床!」
这意思是说,对面想让自己用身体抵债么?在算计经济利益和社会效益之前,少女从本能上排斥了这个方案。看着走进过来的精灵将要伸手摸来,她终于稍微用上了些力气开始挣扎。
「哇啊啊啊——」
「好疼!」
「唔啊!」
……大概也就是挣扎了一会儿的功夫,挨了拳脚苦头的无辜兽人就七零八落地四散脱战了。那个想要伸手猥亵的放贷人也被看似娇小的女孩提着,陷入了完全没搞清状况的混乱状态。
「钱我真的会还的,不过我现在不方便还有事要做。傍晚赌场营业吗?那时候我可以过来还钱。」
「救命,救命!有人在赌场闹事!」
讲道理突然就行不通了。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呢?眼见像是赌场保安的持械凶徒也围了上来,已经完全无语了的龙女还是想尽最大的努力阻止冲突。
「等等!这事儿我们会去外面处理——」
她的不打扰声明还没讲完,就有空心短棒带着呼啸声迎面砸下。不愿意承受这一击的妮芙丝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放贷人一拽,让他用肩膀接下了砸击。凄厉的惨叫声终于唤醒了少女的警惕心,让她意识到了现状:在打败这些气势汹汹的家伙之前,自己这一行人是没法安稳地离开了。
不过,对付一群有武器的家伙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挨上一下。如果陷入腹背受敌的情况,哪怕自恃蛮力也无法躲避夹击。要怎样才能从这样的困境中脱离呢?
电光石火之间,又是一柄短剑刺来,还未想出破局方法的妮芙丝以闪电般的反射速度抬腿将其踢飞。稍稍稳定平衡,她也没忘记另一侧的敌人,赶紧偏身转过视线观察身后。出现在视野中的并不是合围上来的其他同伙,而是一道人墙——几个帮派混混抄起了身边的椅子凳子,靠着这简陋的武器阻挡招架着背后的来敌。有着丰富的群架经验的混混们丝毫不落下风,特别是身形灵活的科克,靠着手中扫把的长度戳刺得那些只拿着短兵的赌场护卫们不敢上前。
「背后就交给我们!」用凳角拼命架住刀刃的波里尼扯着嗓子喊道,「你去解决门口进来的那些家伙!」
对啊,自己可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心态安定下来的妮芙丝点了点头,用笃定的呼喊声回应。
「我会把他们都解决掉的!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
迎着前方冲上来的敌人,已经后方无虑的龙女赤手空拳地撞了上去。她并没有花时间去寻找趁手的兵器,而是毫无花哨地倾泻起了蛮力——用胜过常人的反应速度与敏捷躲开攻击,随后伸臂直接拽住最前方的家伙,将人体当做武器投掷向着后面的敌人投掷过去。赌客四处逃散后遗留的桌子也是极好的飞行道具,只要重力一踹,就能推倒一大片敌人,接着冲上去踢飞他们手中的兵刃便可以确保无力化……尖叫声,喊叫声和嚎叫声回荡在本就热闹过头的赌场之中,夹杂着乒乒乓乓的打砸鼓点。本就擅长室内斗殴的混混们自然是如鱼得水,借助各种地形家具不断躲避,而天生神力的龙女更是势不可挡,几乎可以说是一拳一个地清扫着扑上来的赌场护卫们。
只是不到半刻钟,战斗就结束了。快速击倒前方敌人的妮芙丝回转过来帮忙,便很快把追着混混们砍杀的赌场护卫们放倒了。见事不妙的赌客们早已经从大门小门溜了出去,一时间,偌大的建筑物里只剩下了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赌场员工、倒在地上呻吟的护卫们……以及几个不慎被卷入其中的倒霉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旦进入了心跳加剧的战斗状态,也就很难避免狭窄环境的误伤了。所幸自己也没有伤人的念头,这些倒霉的赌客顶多是被砸疼了罢了。在心里默默道歉之后,确认危机已经解除了的妮芙丝便回到了同伴们的身边。
「怎么样?你们没有伤到哪里吧?」
「我们倒没什么事。就是科克这家伙冲得太快,胳膊被划伤了。」
「我、我没啥事。」坐在凳子上、脸色有些苍白的科克说道,「只有小伤而已,我以前和人打架的时候经常会这样。休息几天就好了。」
「让我看一下——」
妮芙丝强硬地挪开科克捂着右臂的渗着血左手,看到了他藏起来的伤口——确实不严重,没有伤到动脉。不过,既然已经形成了开放性伤口,就有恶化感染的风险,因此必须要做包扎。她环视了两圈,快步取来了赌桌上某人遗留的酒瓶,其中还有小半瓶溶液。敞开瓶口确认内容物是低浓度酒精后,她又转了一圈,没找到有什么干净的布料。无论是桌布、窗帘还是混混或护卫们的衣服,都带着没法忽视的脏污。少女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灵机一动伸出手抓住自己没有被斗殴弄脏的干净内衫,撕拉一声撕下了一角来。
「哦哦哦——疼疼疼疼!」
用水囊里的清水清洗创面,随后将浸了酒精的布条绑上包扎,动手能力一向不差的妮芙丝一会儿就完成了伤口处理。捂着绷带的科克倒是满脸通红地缩起了身子,大概是他打架累了吧。不去管蔫了下来说不出话的精灵青年,心中仍然还有许多疑问的龙女决心找个家伙解惑。她来到某个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衣着显然要更好的护卫身边,蹲下身来发出询问。
「为什么要袭击过来?我们可没有敌意啊。」
「你们…你们不是来闹事的吗……还打砸毁了赌场的生意……」
「不对。不是你们先动手打人的吗?」
「是你们…你们先揍的人……我们只是在阻止你们破坏……」
好了,糊涂账。自己这一行人应该是被当做来赌场捣乱的了——就结果而言,自己也确实打搅了赌场今天的生意。明明应当是做了错事,可妮芙丝却并没有感到有什么负罪感,而是发自内心地因为赌场变得安静而轻松了一些。
一鼓作气地把这个罪恶的巢穴给拆掉怎么样?如果能够毁灭赌场,赌博成瘾的现象或许能得到抑制……龙女摇了摇头。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并没有那样想当然,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做出这种决策。
「要赔偿的话,就去找红珊瑚商会的查尔斯。」
把这烂摊子丢给那家伙算了。反正他的身份是自己的主人,不也就是背锅位的意思吗?想出了解决方案的妮芙丝心情变好了些,却又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应。
「……你、你还说没敌意……你这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啊?」
等一下,是不是真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误会产生了?妮芙丝正准备进一步追问,却又有一拨人进入了赌场:那是一群装备更精良的武装人员,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一脸冷漠相的棕发精灵男性,看来就是他们的领头者了。在他的身边,赫然就是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的精灵放贷者,捂着肩膀尖声叫喊。
「就是这群人!德雷克老板,就是他们在赌场打砸!」
赌场的拥有者么……站起身来的妮芙丝紧张地盯着这个面相阴沉的精灵男人。仔细一想,能够经营赌场这样的暴利行当,这家伙很有可能拥有不一般的能量。造成了这般破坏的现在,应该继续使用暴力进行对抗吗?那样大概率会为血尾帮增添麻烦。可是,还会有和平解决的机会和办法吗?
难以抉择的少女默然不语,准备观察局势等待变化,而对面却也罕见地沉默了下来,竟也没有要先声夺人问罪的意思。名为德雷克的男人露出了极为复杂的脸色,颤动的嘴唇反复微张又抿紧,保持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妮芙丝小姐。」他最终还是率先打破了僵局,「请到这边来,我们单独谈谈。」
单独谈谈,就是有机会和平解决了。妮芙丝松了一口气,对着担忧自己的混混们摆了摆手,跟在德雷克的身后进入了赌场的包间。
包间的布局和赌场大厅截然不同,精心布置的装潢显然是为了体面的客人所准备的,不过那些客人已经因为之前的动乱而离去了,只留下进行到一半的赌局。墙壁似乎也做了隔音处理,关闭房门之后,外面的声音也就倏然消失,使得包间内成为了适合密谈的场所。
「妮芙丝小姐——」
「等一下。」意识到不对劲的龙女打断了德雷克的开场白,「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应该不认识你吧。」
「啊,你不认识我?」
「难道你认识我吗?」
怎么可能不认识!你是少爷身边的女奴啊!感到了脱力感的德雷克在心底吐槽。
「……唔,你也确实有可能认识我。我这样子在圣都也算显眼吧。」
为自己的疑问找到了答案的妮芙丝准备揭过这一节,可德雷克却并没有就此息事宁人。他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额头,接着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白发少女,吐出了绝望的询问。
「也就是说,你不是少…查尔斯先生派过来的吗?」
「不是啊,我只是来把朋友带回去。他们欠了放贷人的钱,我提议可以找红珊瑚商会的查尔斯要账,但那个放贷人一言不合就上来动手了。我出于自卫就把他的随从打倒了。」
德雷克又是一巴掌打在自己额头上,发出了痛苦的解释声。
「他一定是以为你在戏弄他……」
碰到赌客声称去找赌场的幕后老板要账,无论是谁都会认为这是羞辱的啊!德雷克可怜起了那个可靠的放贷人小伙子,他可是兢兢业业地在帮着「查尔斯先生」积累财富,没想到就遭遇了这样的不幸。
「然后,赌场的护卫就冲了上来,我也是为了自保打倒了他们。德雷克先生,这可不是我们这边的过错了吧。当时我已经声明了会去赌场外解决争端,不会影响赌场的经营,因此是毫无疑问的受害方。」
如果在旁人看来确实如此,但对于知道真相的赌场一方而言,就是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刺头揍翻了事实上是赌场自己人的高利贷商人,还用打斗影响了秩序,于情于理都应该赶快叉出去。做错的大概是没人知道这姑娘的身份,以及没料到护卫完全打不过她罢了。
只是一想起造成现在这一片狼藉的缘由,感到揪心的德雷克就忍不住再用手掌拍打额头。深深呼吸平复心情,一脸死鱼眼的他用死灰般的虚弱语气发了话。
「妮芙丝小姐,您应该参加过红珊瑚商会成立前夕的那个宴会,对吧?」
「没错。那时候我站在庄园门口迎接客人——可是,我不记得客人里有你在啊,德雷克先生?」
「……我到的比你早,当时就已经在庄园里了。宴会开始的时候,我就在房屋里没到庭院中来,所以你没见过我。」
「原来是这样。」妮芙丝点了点头,随后终于反应了过来,「也就是说,这间赌场是『查尔斯』的产业?」
「是的。」
谢天谢地,总算让这姑奶奶明白现状了。德雷克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起来。尽管眼前的少女只是个奴隶,但他却根本不敢惹恼她——根据克莱尔夫人所说,自己的少爷对这位女奴宠爱得不得了。多年作为家族中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的经验让德雷克明白,家主身旁的女奴和宠妾是下层人最惹不起的存在。按照英卡纳家的情况来看,除非自己能得到瓦妮莎大小姐的支持,否则最好不要忤逆少爷的意志。
不用管这位妮芙丝小姐回去以后怎么和少爷对账,只要安抚好挨揍的家伙,今日的赌场冲突很快就能成为无人问津的小插曲,一点都不会影响赌场的长期经营与盈利……陷入善后方案构思的德雷克猛然抬头,发现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的妮芙丝正在包厢中四处走动,敲敲打打,铁青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误会解除后的释然。
他的心中警铃大作,理智却根本不明白这位少爷的贴身女奴为何会是这样一副表情。德雷克保持礼貌,脸色如常地发出询问。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我这儿已经找到了——嘿。」在赌桌底部摸索着的妮芙丝突然直起身,张开手掌,露出两粒骰子来,「和我想的一样,不愧是那家伙开的赌场,能有作弊的机会就不会放过。」
她伸手一捏,两颗骰子就应声碎裂。银色的液体滴落在赌桌上,也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德雷克又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上。
少爷的贴身女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她这举动究竟有什么深意?而且,这把灌了水银的骰子藏在荷官位置底部暗格的手法就是少爷传授的,现在又将它揭露出来是要做什么?
「桌上那竹牌背后的纹路也被做过记号,好让荷官能够针对洗牌——我说的没错吧。」
「……是这样。」
不知道少女的意图到底如何的德雷克只是诚实地作出了回答。
「还有很多其他隐蔽的手法,方便最大限度地榨取赌客的钱财……为了不让作弊太过明显,也安排了托儿制造赢钱的假象。再加上提前就位的放贷者,辅以暴力为主的催收手段,这间赌场,就像是能长出金子的摇钱树一样带来了暴利——我猜测得没错吧?」
得到了肯定的点头后,妮芙丝突然咧开了嘴,露出了嘲弄讥讽的笑容。
「真是令人作呕的寄生虫,吸食着外环底层人民的养分,用暴躁的欲望置换了他们辛劳积攒的财富,偏偏看似既不偷也不抢……确实是那家伙的作风手段。」
哦,原来是这样啊。
德雷克突然领悟了一切。原来这姑娘是个正义的好人啊,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可是,少爷为什么会把这样格格不入的麻烦生物带在身边呢?是在享受着用污秽涂抹玷染白纸的乐趣吗?还是说,他的性癖本来就是这种身材娇小刚刚长开的半大姑娘呢?暗暗记下之后该如何投其所好的要点,神态恭敬的德雷克行了一礼,说道。
「妮芙丝小姐,如果对赌场的经营方针有什么意见的话,还是请直接找查尔斯先生反映吧。我只是个代替他经营的管家,做不了什么主。现在,不如让我们出去处理一下你那些朋友的问题——不,不是要让他们赔偿。只是血尾帮毕竟是地头蛇,维持良好的关系还是有必要的,还请允许我代表赌场进行赔礼道歉。」
用无可置疑的漂亮场面话搪塞了少女继续探究赌场秘密的欲望,率先打开包厢门的德雷克在心中定下了方案:首先就必须把这个长尾巴的母猩猩赶走,要是再让她对赌场的厌恶发酵,万一导致了这家伙的暴走就得不偿失了。赶人之后,今天的经营也要赶快结束,必须把一团糟的大厅恢复原样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