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虽未时已过,可日头依旧毒辣,我顶着斗笠站在人群之外,努力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山顶上的登仙台。虽目力尚可及,却还是失了几分颜色。
登仙台位于凤临山顶,传言是通神之地。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如今却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本修为高深的大能者自然可以离得更近,看的也更为真着。
虽说我年仅十六,可体内已结成金丹,算是到了那炼气化神的境界,应她嘱咐,只得被迫和一群旋照,筑基的年轻后学挤在一起。
这些同龄者还未因艰苦的修行而甩开蓬勃的朝气,与那些年迈的大能不同,除我之外脸上都挂着难以言喻得到兴奋。而某些人为了看的更远,竟早早攀上了四周高耸入云的苍竹,微风拂过,摇摇摆摆,如同一群等着摘桃的猕猴。
人群虽然拥挤,但尚显安静,可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了一声女孩的娇嗔,「是谁摸我!」瞬时便引来一阵哄笑,毛头小子们纷纷起哄,叫嚣着各种玩笑。
直到另一人在人群中大喊,「对,是哪个饿死鬼,就算想双修,也得分时候不是。」
这下终于把周遭沉闷的气氛推向了顶端。
这时前方靠近山边处突然凭空涨出一尊鹤发白须的巨大幻影,三丈来高,面朝人群,怒目而视,音若洪钟,声如炸雷,「静!」
年轻后学立刻收声埋下头,我并不认识这老人,但看着气势和扑面而来的灵威,恐怕已经有了空冥的境界,估计是位掌门级别的大人物。
抛开旋照,筑基不谈,灵寂入金丹已经着实不易,而之后的元婴,空冥更是难比登天。不知有多少人守着腹中那枚金丹直到精气耗尽也未能踏入元婴,分出元神,移出神念来。
不过如此场面也多亏了有如此仙家压阵,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老者元神幻影散去,大家又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后学们自然不明白此事对于那些修行百年的大能者意味着什么,也无法想象自己将要见证什么。
「来了,来了!」不知又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像是滚油中的一滴沸水,顿时炸开了锅,原本安静的有些死寂的人群再次骚动了起来。一阵「咻咻」声后,大能者纷纷祭出法宝,拔地而起,朝着凤临山而去,高高低低腾于半空,深怕自己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而修为不足者便立刻涌上前去,拼命挤在悬崖的围栏边。
我也偷偷在人群中催动风势稍稍抬高了身体,反正原本就站在最后,而大家的目光也都死死的锁在前方那一点上,并不会引来什么注意。
抬眼一看,登仙台前那九十九阶紫玉台阶前刹那间多出了一个白衣女子。女子身着一袭振袖披肩长裙,纯白如雪,发髻下青丝如九天银河洒于身后,直垂腰间。
阵风拂过,先带起了腰上系着的青色丝绦,接连又吹起那披背的发丝,却露出背后金线绣制的两枚古体字来,「清漓」
我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垂眼看了看自己腰间那条缠着半块玉玦相同样式的丝绦,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人群完全陷入了疯狂,有人彷佛身边的人都不认识字,不住大喊,「是清漓上人,是她,她真的来了!」
这时便有人借势打断他,「还上人,几百年了,有几人敢站上这登仙台,要叫清漓上仙才是。」
「上仙。」我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心里默念了几遍。
女子从头至尾都未回头去看吵闹的众人,只是仰头看向了登仙台,随后突然迈步,踏上了台阶,当第一步踩下后,众人便立刻鸦雀无声。
天气似乎并没有因为众人的群情激昂和那一抹纯白缓缓登台而有所收敛,日头依旧毒辣,凉风从山间似有似无,毫无章法的裹着山间青涩的香草气穿过人群。所有人都死死盯着清漓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慢,配合着天气反而有了几分难得的安宁。可这安宁却让我开始变得惶惶不安,不然算了吧,又何必非要做什么上仙。
可那倩影却依然不急不缓却又毫不犹豫的朝着登仙台走去。
九十九阶一气合成,当她左脚终于踏上了登仙台之时,天空猛然间被人换了幕布。如泼墨般沉重压抑的黑云从天边一角瞬时侵袭开来,以肉眼可见速度铺满整个天空。直到女子完全站上了登仙台,天空也彻底变了脸色,厚重的云层夹杂时有时无的紫电雷光,闪着极其不祥的光晕。
我第一次看那黑云能垂的如此之低,简直要贴在脸上。原先焦热的空气很快就变的湿润而凝重,彷佛每呼吸一口都在承受着不知名的压力。
原先因激动而聚拢的人群开始默契的缓缓后退。御器而起的道者们也都各自寻了山头,缓缓降了下来,大家似乎都明白将会发生什么。
女子只在踏完台阶后短暂停顿了片刻,紧接着便抬步迈向登仙台正中央的阴阳双鱼台,而随着她的接近,云层里的光电也变得越发活跃。甚至开始发出威吓般的低鸣。
离双鱼台两丈左右,她点点脚尖,轻轻跃起,直接落在了双鱼台中央。双脚和台面相触,彷佛踩中了可怕的机关一般。头顶的云层快速涌动起来,一波一波如海啸卷起巨浪拍打在坚石上,发出彷佛来自远古洪荒的猛兽嘶吼。
无数青紫色的电纹亦如游龙,衔着雷珠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穿梭游弋。
「轰!」的一声滔天巨响,在女子头顶彻底炸开。
「啊!」周围里的人群里有几位修为尚浅的弟子跟着喊叫起来,随后便睁大双眼瘫软在地。
「坐定!护住心脉。」一位已过中年的金丹尊者大声呵道,接着便原地坐下。众人纷纷效仿也跟着盘腿坐了下来,闭起双眼,凝神静气,以护心神。
而远处各个山头的大能者早已面朝凤临山飘坐在了半空中。原本像是看热闹的人群转眼便成了某种信仰般的朝拜。
我远远站在人后,大家都坐下,视野倒是好了不少。刚刚那声雷响倒是并未震慑到元神心脉,但整个五脏六腑都似乎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无论如何,我得看着她,不能闭眼,我暗自叫着劲。
炸雷之后,云势由四周开始往中间汇聚,逐渐形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云眼,双鱼台上的清漓缓缓抬头,看着云眼,似乎也在等待。
陡然间,云眼里射出一道金光光柱,光柱之上隐约有真龙伴随着紫电环绕飞舞,径直朝女子头顶压了下来。
女子终于开始有了动作,她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和尾指,摆动起手诀。猛然间全身白光大盛,体内灵炁迸发,衣袖裙摆和那一头秀丽的青丝无风而起,肆意飞舞。白光呈半球笼罩全身,逐渐扩大,随着右手抬起握紧左手,一齐加入手诀后,白光膨胀的速度立马加快了不止一倍,很快就将整个登仙台都笼罩住了。
金柱和白光与半空之中碰撞在了一起,天空的云势转而就乱起起来,无数炸雷也接连响起。山间的微风成了横扫一切的可怕劲风,直接压倒了一排排的苍竹,惨叫声接连传来,定力不够者不是被风卷走,就是被这天地间较量的灵威震的口吐鲜血。
虽然离得很远,但我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半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脑袋。不知为何,从金白二光相触之时开始,我的头就痛的厉害,别人都是身体承受不住。而我却偏偏是头痛欲裂,好像有无数的人在我脑中说话,咆哮,嘶喊。那种彷佛跨越了好几个境界之外的巨大压迫彷佛就在我的脑中冲撞奋战。
而尖锐的耳鸣声似乎要刺穿耳膜,我大口喘着气,紧紧按住太阳穴,似乎只要稍稍松劲,那些异响和冲击就会打开我的天灵盖钻出来。
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心里那股空洞洞的,摸不着底的可怕预感却越发强烈,要出事了,肯定要出事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恐惧,遗憾,担忧,各种莫名的情绪随着头部的剧痛全都扎进了我的心里,最后汇聚成了一种情绪,那就是不安,强烈的不安。
我拼命挣扎着抬头看了眼登仙台,原本被白光笼罩的登仙台此刻已经被金柱覆盖,石砖玉珠彷佛活了过来,原地震动个不停。那强盛的白光只这短短的功夫就被金柱挤压成了一个圆球,眼看就要被完全吞噬了。
「不行,不行!」我彻底慌了神,可却连站都站不起来。半趴着身体想要挤开前面七倒八歪的人群往登仙台的方向靠近。
「勿动!」心里猛然震了一下,那不带丝毫感情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如往常那样直传心底。头痛虽未减轻,可心里的不安却开始慢慢褪去了,我看着登仙台的方向,没有再往前一步。
白光逐渐被金光包裹,携电裹雷已然凝成了一点。天空的雷鸣和云层的涌动在这时达到了顶峰,彷佛是在炫耀着一场久违的胜利。但我知道它还没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但我就是知道。
果不其然,那裹着白光的金壳出现了一条裂缝。白光渗出一线,转而便以十倍百倍的速度膨胀开来,由双鱼台为圆点,瞬间覆盖了整片山脉。天空的黑云在白光气势如虹的洗涤下节节退散,可白光之势却未减弱,一直衍生到了天边,所到之处,如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那些被刚刚灵威所伤之人也逐渐恢复了神智,大家站起身,纷纷活动着身体,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
而那白光到达天边后快速的往回收拢,众人目光追随,直到光球重新回到登仙台。这才惊奇的发现,此时的登仙台早已不是刚刚那冷清的样子。
无数的珍禽异兽,奇花异草不知从何处而来,挤满了整个山头,只留出中间双鱼台的位置。在这高山环绕之中,彷佛突然多了一处天宫的后花园。再等大家搜索双鱼台中间的倩影之时,光球却已然带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就如同她来时一样没有丝毫痕迹。
天空变得湛蓝,一道五彩飞虹划破天际,四周鸟语花香,天地万物在这片刻之间彷佛春回大地,美若化境。
头部的阵痛已经消失,神识恢复之际,我隐约听见脑中回响了一个声音,四个字。
「切莫食言!」
还未等我仔细分辨,人群中就迸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刚刚的那位老者背手立于天空之上,看着湛蓝的青天,声音悠长而欣慰。
「正道不败,天理长存!」随后便带着众人缓缓离去。
我深深呼了口气,结束了?她赢了?环顾四周,年轻一辈皆陶醉在着灵炁扑面,山清水秀之中。
看来她真的赢了,化神境,离太虚羽化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可若有朝一日,她真的羽化升仙,那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过也难怪那老者会如此欣慰,相传已经三百年了,她还是第一个遁入化神境,拥有通天彻地大神通的修仙之人。
幼年读太清本纪,里面曾经记载过,曾几何时,天地间灵炁匮乏,虽少有修仙之人,却不乏有天赋异禀者得万物造化,仙家相助,成就太虚大乘境界。而相传当初九霄雷劫也只在羽化渡劫之时才会出现,修仙之人虽难以提升修为倒也能潜心修行,安然度日。
可三百年前,神魔之争达到空前的激烈,如今说书人口中最为出彩的仙侣夫妻风宁与禾洛就是在这凤临山顶大战魔君,那一战壮烈程度,在书中只用了十六个字,移山平海,斗转星移,天地变换,神鬼皆寂。
这场大战不知打了多久,最后风宁和禾洛以肉身尽毁的代价,彻底击杀了魔君。而苍穹之上也被三人击穿了一个巨大的孔洞,于是灵炁外泄,散入人间。从此之后,人间彻底进入修仙期,因灵炁充裕,即使资质平平者也能轻松进入旋照,少有天赋肯下苦心之人便可迈入筑基。
于是自那以后遍地都是修仙欲求永生羽化之人,此为乱天道之事自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原本渡劫羽化的雷劫从结丹时便开始便频频落下,一不小心便会丧命当场,一时间能有幸入金丹者都寥寥无几,灵寂修为的后学者们,欲结金丹,先问天雷也成了他们心里最恐惧的事,更别说之后还有元婴和空冥。那九霄神雷可不会管你是否修为尚浅,雷劫之下众生平等。若无天相护佑,或是高人相助,神魂俱灭便不足为奇。
至此,虽人间灵炁丰饶,但修为大成者却变得凤毛麟角,每年死于雷劫下的后学者不计其数,而三百年间竟无一人突破化神境,各个门派虽绞尽脑汁,却终是难以抵挡天威。直到百年前,修行者发现,阴阳平衡之人渡劫更为安全,于是所谓阴阳双修法门开始逐渐兴起,但这法门究竟为何,又如何修炼,其实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大多人一知半解,最后说是双修不过只是苟合。
而双修之法被妖魔道借用之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可这迥异淫秽的修炼方式却在近些年让魔道有了力压正道之势。那老者想必是正道翘楚,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这位清漓上仙。
只是他根本不明白,这位清漓上仙根本不在乎人间之事,而她到底在乎什么,就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阵不和谐的奸笑传入了余下众人的耳中。
「险胜上天,值得庆贺,倒为何走了,我还想与这位清漓上仙攀谈攀谈,结结道缘呢,真是可惜啊。」
众人扭头一看,身后不知从哪冒出一位男子来,身着黑色大氅,身形瘦削,眼角细长,一对老鼠眼滴溜乱转,看着就一脸的不善。
「阁下是何人,言语还请自重,口吐狂言,就不怕惹祸上身?」不知道来者深浅,一位身着玄字道袍的金丹尊者走到众人前,厉声喊道。
「惹祸上身?我不过是爱慕上仙大人,欲一结双修之情,这不是人之常情,难道这也有罪。」男子斜靠着树干,越说越来劲。
「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若一再侵犯上仙威仪,休怪我们出手!」
「哈哈哈哈!就凭你们?我乃是地玄阁左护法,魔使血无痕。」男子立起身子,抬起手指虚空转了个圈,两个闪着银光的月轮从阴影中现形,在身体两侧旋转起来,月轮上还不住的往下滴着粘稠的黑液。
「你们自诩正道,不过就是挂着人皮。明里道貌岸然,背地里还不是到处想着找年轻的修道女子假借双修之名苟合,前些年你们天玄山的大师兄逼迫师妹双修置其殒命的恶事难道也是我魔道之人所为。切,要我说在你们心里,哪个不想和这位清漓上仙亲近,嘴上倒是尊敬,不过是假仁假义。哪像我们魔教,心口合一,就算找人双修也不必让人丢了性命不是?正道,哈哈。」
「你!你自知上仙不参与正魔之争,故而才敢在此疯言疯语,满嘴胡言,我看你就是找死,今日我就要为民除害。」金丹尊者忍无可忍,抽出长剑,起了架势。
男子慢步上前,可金丹尊者却止住了步子,因为男子的背后显出了元神。众人心里都不免一惊,这人虽其貌不扬,居然有元婴修为。而余下的众人皆是后学,此时出手,就算合力也是胜算渺茫。
男子似乎看穿了众人的心思,冷笑了一声,继续言道,「上仙化神,正魔休战,本想事后采几枚新鲜水嫩的正道女子回去补补,却碰上你们这些浑人,你们口口声声喊着清漓上仙,可据我所知,她是正是魔还未有定论吧。如你所言,这些年正魔交锋,她可从未出现过。年纪轻轻就能如此惊天修为,用你们正道修法怕是毫无可能,我看她必然是我魔道中人,用我魔道双修之法,夜夜吸取男子精气。在下虽修为尚浅,倒也愿意献上这肉躯,供上仙享用!我也顺便一解夙愿,尝尝这天下绝色的味道,哈哈。」
「畜生,你给我闭嘴!」我实在忍无可忍,挤开众人,冲到他的面前,祭出剑气,迎面砍下。众人惊呼之下,湛蓝色的剑刃砸在他的头颅之上,飘起一阵青烟,碎于无形。
男子皱眉看了我一眼,提起鼻子闻了闻,随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无比猖狂。
「我说小屁孩,你这可是让大人我开了眼界了,年纪轻轻有金丹修为,算是天之骄子了,可这金丹剑气居然只有筑基的威力。你这正道修法倒是别树一帜啊。算了,你这样活着也是累赘,我送你一程。」
说完他轻抬手指,两柄月轮交错而起,生于半空,朝着我的后背就劈了下来。
「道友,当心!」金丹尊者疾呼,提剑上前,那月轮似乎有意识,其中一个直奔尊者面门而去,另一个便砸在我的背心。
眼下我躲也躲不开,索性不管了,心想,我那剑气没用,符咒法术估计也是白搭。
于是我照着他那惹人厌的脸,甩开膀子一拳砸了上去,于此同时,那月轮也落在了我身上,我只觉得后背一热,并无其他感觉,月轮猛烈的旋转着,最后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后,直接就被弹飞了。
而男子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直接砸飞了出去,撞在了树上,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我伸手挠了挠后背,看了眼众人,都是张大了嘴巴。我不知道他们是惊讶于月轮被我弹开,还是我用拳头揍了一个元婴大魔。
男子收起了刚刚不羁的表情,面露凶光,「倒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神通都有人修炼。小子,算我小看你了。」
他抬手掐起手诀,两柄月轮合二为一,又涨大了一倍有余,飞到我身前,猛然张开,将我套入其中又合上。月轮中的锋刃快速旋转,擦着我的身体,一点点的试图扎进我的肉里。
我努力挣扎了半天,根本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连手诀都掐不了。
男子咬着牙走到我面前,一脚将我踢翻在地,我前胸抵住月轮的利齿,虽然并没破身,但身体却越发热起来。这样下去,就算这些利刃伤不了我,可我也无还手之力啊。
男子一脚踩在我的背上,伸手右手,一阵阴绿的火光之后,露出的一只巨大的鬼爪,黑漆漆的滴着令人作呕的粘液。
「小子,别高兴太早了,看我怎么一点点撬开你的龟壳,撕开你的肺,掏出你的心,捏碎你的金丹!」
金丹尊者握紧剑,招呼着众人,「小兄弟,我们来救你!」说完便带头冲了上来。
男子一动不动,只是一扫鬼爪,一片泛着恶臭的瘴气便击退了众人,随后元神陡然现形变大,声如厉鬼,「老头子走了,就凭你们几个也配与我较量。今天谁也跑不掉,等我解决了这小子,你们都得死。」
「瘴气有毒。」金丹尊者喊了一声,脸色就变得铁青。
而趴在地上的我现如今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办法,可双方实力实在差的太多。我就是想咬他一口,眼下也够不着啊。
他活动着手指,猛然劈下,这一下带着瘴气的剧毒和元婴的修为,我只觉得全身一震,一股炁从丹田涌出,漫延到了整个后背之上。
我看不见他在我身后如何折腾,总之既不痛,也不痒,就是一直趴着,憋的我着实有些难受。
「好家伙,这到底什么神通!」
我听着男子居然又抱怨了一句,一时间气氛似乎陷入了某种僵局。他在众人面前树了大旗,可迟迟都弄不死我,而我虽然一心怒气,却也对他无计可施。
他起身踹了我一脚,终于让我面朝上了,舒舒服服的刚喘了口气,他又气势汹汹的扑了上来,抬手便直奔丹田而去……
半柱香后,我有些尴尬的看着他,他则一头大汗的看着我。
「你们这正道众人,皆是欺世盗名之辈,金丹之境,竟修炼如此可耻神通,难道你们就只会做缩头乌龟么,下流,可耻,你就不觉得自己是正道之耻?你这到底修的什么歪门邪道。自诩正道,就靠这身龟壳。呸!」
男子踩着我毫无章法的破口大骂,再无刚刚的轻松和惬意。我忍无可忍,也怒吼起来,「你有本事放我出来,你看我揍不揍你!捆着不让我打你,你就有理了么!」
「你,你!」男子后槽牙咬的嘎吱作响。他屏气凝神,双手握于胸前,掐诀念咒,身后的元神又涨大了几分,一柄带着绿火的巨大利刃从指尖冒了出来,原本和煦的山间顿时阴风阵阵,鬼哭神嚎让人心神不宁。利刃自上而下,通体锯齿,我这才看到,半空中居然有张长着獠牙的可怖鬼脸,正含着利刃,瞄准了我的脖子。
男子念完咒,眼中都是腥红的血丝,「看你的龟壳能不能顶得住我这灵炁集于一点的修罗刃!破!」声毕,一股巨大的灵威带着强烈的风势猛然降下,力道之强,纵使没有月轮困身,估计我也很难动弹半分,我还从未见过杀气如此之重的邪术。
心里一紧,从小到大头一次有了种异样的感觉,我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吧。
鼻尖突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清香,那柄冒着黑气的利刃悬在我脖子上几寸的位置停了下来。从刃尖开始逐步被冒着寒气的薄冰覆盖,速度越来越快逐渐裹着整柄利刃,连同那张可怕的鬼脸。很快,被冻结后的利刃化为了齑粉,「是谁?」男子赶忙警觉的左右巡视,他猛然低头,自己的脚不知何时,也被薄冰盖住,随后迅速漫延到胸口。
「是哪位大能,何必躲在暗处!别以为这区区寒冰就能伤的了我。」他咬破指尖掐完手诀,浑身便冒出滚烫的鲜血,寒冰遇血慢慢就被融化了。还未等男子喘息,寒冰融化成水后,渗入地里,片刻后一株绿叶便破土而出。
「不好。」男子刚想后跳躲开,可那绿叶见风就长,伸出藤蔓捆住全身,眨眼间就长出一丈来高,将男子束于半空。
男子拼命挣扎,可手指都已被缠住,想掐手诀都不行。我躺在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木藤高处的男子,如同看一个死人。
那男子还未放弃,松开了捆住我的月轮,迅速飞起,露出獠牙快速旋转着,想要切断藤蔓。藤蔓的颜色却随之变深,月轮的利刃敲打在藤蔓上,迸发出铁器碰撞的火星,却连道痕迹都没留下,俨然已经成了棵铁树。
「到底是哪位大能,有如此修为都不愿现身一见么,死也死让老子死个明白。」
男子话没说完,藤蔓已经彻底缠住了脑袋,余下的枝条连那两柄月轮也一起裹了进去。
男子依旧在其中拼命挣扎,可木藤却依旧停止了增长,而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片雨云,还没等我细看,云间就垂下一道又细又长的惊雷,正砸在木藤之上。
原本坚不可摧的木藤被惊雷瞬间点燃,自上而下顷刻化为火树。这火显然和一般的俗火不同,烧的不仅仅是男子的肉身,连同元神都被逼出体内,一时间两者惨叫声叠在一起,元神挣扎着想从树藤中逃出,而仅仅只是露出了张狰狞的脸,便连同木藤烧成了一段段的灰烬。
灰烬落地,土层自觉分开,将那团灰烬掩埋,接着一阵清风带着枚小旋风吹过,彷佛是在打扫余灰。
一位元婴境的大魔者片刻之间神魂俱灭,竟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就这么在这尘世间蒸发了。
众人自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惊诧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而我自从闻到那股清香,便已然知道了一切。
只是我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周章来解决这家伙,金木水火土风雷全都招呼了一遍,与她一贯凌厉的风格真是毫不相符,若是炫耀修为也对不上她的性格,总不能是为了解气吧。
难道她听见了这大魔说的那些污言秽语?可我和这大魔已经「较量」到现在,按她的脾气也忍不了这么久不是。哎,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白光一闪,清漓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她双手叠于腹间,面色清冷的看着我。我抬头打量着她,化神之后,居然全身都带着隐隐的金光。
远山般青翠的柳叶长眉高挑着,原本淡紫色的双瞳中此时也泛着碧落般流转的光华。在那眼中,似有清皎月色,也有星河灿烂,而那朱唇皓齿,自是紧紧抿着,从不轻易开口。
这张令无数人只见一面就魂牵梦绕的绝美面容,称得上是惊鸿绝艳,却永远在那冰肌雪肤下带着北极寒冰般的肃杀之气,彷佛全世界都是她的敌人。
看我依旧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心弦一拨,那熟悉的声音便直由心底传来,「还不起身?」
我赶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浮土,看着浑身冒金光的她,站近点也不是,站远地也不是。
只好在她身边离了几尺远,慢慢低下头,为避免外人听见,只是轻轻吐了一句,「娘!」
而回过神的众人,看向我的眼神自然全都是不解和惊诧,但随后便齐齐跪拜在地,「恭迎清漓上仙!」
为首的金丹尊者,感恩戴德,「感谢上仙及时出手,救命之恩,我等将永记于心。」
清漓看了我一眼,眉目流转,抬手放在了我的肩上。
「回山。」这两个字依旧是传音入密到我心里,却未去理睬众人的跪拜。
「哦。」我低声应和。
至于她对众人的态度,我却是毫不意外,十六年来,我和她两人孤居于清漓山上,从未见过她和正魔两道的人有来往。
十五岁前,我连山都没下过。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都只能从典籍里一知半解。直到结成金丹后,娘才许我偶尔独自下山长些见识,但最晚酉正时前必须回山。
每每听到镇子里的说书人,谈到清漓上人乃是清漓掌门,派下高手众多,乃是天下秘传的第一大派,我就在后排捂着肚子笑的不行。
现在想来,我这金丹结的着实愚蠢的很,还记得结丹那晚,我早早就按照书中记载要求,设坛摆好了九宫法阵,也寻好了替身之物,盥漱沐浴,击磬焚香后,盘腿静修,等体内金丹大成。
可不知道我是不是哪一步做错了,还是漏做了。之后那九霄神雷却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我身上。那一刻神魂撕裂,我只感觉自己必然是要英年早逝。
结果等我再醒来之时,却是独自躺在自己的床上。然后便发现了三件事,第一件,腹中灵炁顺行,金丹已成。
第二件,修为大跌,原本灵寂时,凝出的剑气已经可以让我御剑飞上一段,可金丹后,剑气五行符咒之威皆落入筑基境。而且不管日后我如何修炼,也是收效甚微。唯一算是欣慰的便是这身横炼的精骨,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第三件,便是我娘清漓再没和开口和我说过一句话。虽然之前她每日和我说的话也是极少,但总还能见到她开口,哪像现在每每都是用传音入密,两人在一起时,我简直就像是个自说自话的傻子。
事后我也能理解几分娘的心思,现如今结丹结成如此模样,完全没有一点金丹境大成者的风华。想必她也是失望透顶了吧。毕竟她原本就对我相当冷淡,言语作为给我的感觉就是任由我自生自灭。
而她也早早就和我说过,待我元婴之后,便独自下山闯荡天下去,之后再不用回清漓。
但我心里从没怪过她,她现在能有如此修为,怕是早已跳出七情六欲,红尘俗世。这所谓母子之情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累赘罢了。只是我自己俗心难灭,这世上我只有这一个亲人。有时候我真希望她不是什么上人,上仙,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娘,那该多好。
「还不走?」一不小心就想了许多,清漓已经走了几步,此时正回头看着我。我不敢拖延,赶紧跟上。
可急促而来的脚步声却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一大批魔教中人,由四处奔走而来,全都聚集在了我们身前不远处。为首者年纪不大,身着黑甲,生的威武雄壮,只是眼角一道伤疤越过鼻梁,看着有些瘆人。
而身后,刚刚的老者带着众弟子竟也去而复返。一时间,我和娘居然被夹在了正魔之间。
「清漓上仙,您老不是从不参与正魔之时,如今刚刚渡劫,就灭我魔教大将,是否有些不合时宜。」我娘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称为您老倒是蛮有意思。
清漓并未回答,倒是身后的老者抢先开了口,「上仙原本就是我正道中人,你魔道小辈自视修为高深,太过狂妄,在此寻衅滋事。上仙替天行道有何不合时宜。」
「呵呵,说的倒是好听,今日上仙行大事,你我早就约好,休战一日,共观盛举。可如今我魔教却平白失了一臂,我岂能善罢甘休!」这家伙修为和声望看来也是不低,话音刚落,背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身后老者自然也是丝毫不退让半步,「上仙在此,我派自当全力以赴,若能一举将你等乌合之众就地歼灭,也可还天下一个太平!」
「要战便战,休呈口舌之快!」
话音刚落,耳边噼里啪啦全是武器出鞘的声音,我站在中间,感受着两边逐步升高的灵威,眼看一场大战已然迫在眉睫,于是偷偷拽了拽清漓的衣袖,「娘,不然咱先走吧,看着真要打起来了。」
清漓拉平了视线,第一次缓缓扫了圈众人,随后抬手伸出一指,微弯指腹,地上一片绿叶便缓缓升起。两边人都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树叶打着圈升到半空之中,清漓反转手腕,用拇指叠住中指,摆出了个莲花指型,对着依旧还在转圈的树叶猛然弹了出去。原本还轻柔飘动的树叶瞬间化作一道金光,金光带着长长的刃翼,拖着流星般的尾巴直奔山间树林而去,那山边茂密的松柏随着金光靠近,接连倒了下去,金光包裹的树叶势如破竹,所向无前,连续的闷响之后,那些原本高耸入云的松柏已被齐齐拦腰斩断,露出树后另一座山峰。可金光力道却丝毫未减,众人追随着金光,眼看着它扎进那座山峰,片刻之后,峰顶猛震了一下,像是被风吹翻了斗笠,慢慢的滑落了下去。整座山头都被金光削去了大半,砍削处之平整,简直是天神降临持天斧所为。
清漓收回二指,那道金光又从远处疾速杀回。众人几乎不受控制的双腿发软,正魔两道纷纷跪倒在地。
「上仙息怒!上仙息怒!」
金光在清漓的指间猛然收住势头,随后又露出那片青绿的树叶,缓缓的旋转,飘动,彷佛刚刚的一切根本没发生过。
可那拦腰斩断的松柏,齐整的山头却又在眼前不断的提醒着诸位,刚刚那一幕并非梦幻。
清漓放下手指,任由树叶缓缓落下,传音入密到我心间,「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