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播放着新闻联播,陆续听到一连串官员或罢免或调任的消息。或因贪污腐败突然被抓,或因作风败坏开除党籍,幸运者则调离重要岗位。

  正被大肆批斗前世今生腐化过程的那位“落马”官员,俨然杨派嫡系的某位副国级。

  这大约是对前阵子选举暗潮的清算了,很明显杨脉的人落了下风,割让了不少资源利益,杨派权柄肉眼可见地削弱降级。

  沈瑾瑜有些出神地盘算着,目光从电视上落回沙发上,想起沈琼瑛那夜的异状,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她搞了什么鬼?

  可真是他的好姐姐,帮他走了这么一步险棋!

  她跟过去真是既然不同,狠得下心,也豁得出去。

  他讨厌这种失控,忍不住摩挲着来历不明的小药瓶,蠢蠢欲动地想要做点什么,发泄胸腔中那种烦躁的失重感。

  手机突兀响起,他看了眼号码郑重接起,是他向来以师生之谊攀关系的姜步青。

  “老师?对的……最近的事我都了解……确实……发生这种情况我也很意外……是……是……您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端对他的疏忽申斥了几句,突然语调一沉:“小沈啊,乱搞男女关系要不得,尤其是违法乱纪!”

  沈瑾瑜惊愕:“老师,怎么说?”

  姜步青语气沉重,“你那个情妇已经实名举报到省监委了,告你强奸,有这回事吧?”

  沈瑾瑜下意识想起了醉酒那夜——也是他们最近一次见面。

  以往他有着滴水不漏的本能,并不会精准接住她每句质问,但当时喝晕了,又因为药物反应迟钝,再加上她突如其来的真挚,就没怎么防备。

  现在回想当时,她逐级递进的情绪,铺垫预谋的激怒,关键词清晰的问罪,完全是有备而来。

  当时提到了什么?提到了他的名字,提到了强奸、轮奸、非法用药……他越想心脏越是下沉,脸上阴森一片。

  从没想过她敢曝光,此时的他才觉出了真正的失控。

  这份录音若在平时不足以将他定罪,但当前正值非常时期,被有心人利用起来,最少也是个开除公职。尤其不了解她手中还有无别的物证……

  想到这里,一向沉着强势如沈瑾瑜也只能含混应付:“是……是吧……可能是有些误会。”

  姜步青严厉呵斥:“在这个位子上还敢乱来?现在倒好,我自顾不暇,难道还要替你擦屁股?”

  沈瑾瑜姿态卑微:“是……是我大意了……我一定想办法解决。”

  “解决?怎么解决?之前上访的事还没发落,你还能再把她搞到精神病院去?!”姜步青怒斥:“荒谬!瞎胡闹!”

  沈瑾瑜口中反省不断,实则内心也是一团乱麻。

  对于沈琼瑛那种失控的感觉终于在这一刻落实到胸腔中——她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他骨血中义无反顾分离。

  这种感觉对他远不是被背叛了那么简单,像是挖走了他一团骨血,令他元气大伤,去了小半条命。

  当初被她离家出走丢在医院时那种恐慌再次席卷而来,令他脚踝神经反常炸跳,仿佛又尝到了骨裂的剧痛滋味。

  姜步青一直未表态,直到他如梦初醒诚惶诚恐,才叹息:“小沈啊,我也是惋惜你,你还年轻,不该就这么断送……既然你信任我这个老师,我也给你指条路破局。”

  “录音里又是强奸又是阳痿,你跟燕燕奉子成婚,那诬陷算是不攻自破,证据事实互相矛盾,即使她闹大公开,舆论上也不足以采信众人。”到底是大律师出身,他老谋深算:“到时你主动提补偿给点钓饵,数字飚高些,能诱导她抬价更好,做局录音,反诉她敲诈勒索,抓进去就是。”

  当初单身多年的沈瑾瑜一调过来就按捺不住找上沈琼瑛,曾引起了姜步青的注意。他刻意带沈琼瑛出入乌烟瘴气的场合,把她打造成情妇定位,也是为了打消姜步青的疑虑,这也导致姜步青对她存有误会。

  且不说沈琼瑛会不会跟他讨价还价,姜步青还想要他给私生子提供个合法身份,这令他艰涩半天,怎么也说不出个“好”来。

  乍一听这种事挺屈辱,但若对象是姜步青这级别,其实算是天上掉饼。

  为上峰粉饰这种事,也相当于另一种“联姻”,有的是想走捷径的人,毕竟仕途上总能得到补偿,日后也不愁门庭。

  至于身心真另有需要,私下低调安置好就行。

  只不过要接盘,就意味着从此政途牢牢绑在一起。

  沈瑾瑜顿觉这段师生之谊骑虎难下:“老师……这……您也知道我自顾不暇,哪好意思祸及别人……”老道如他也磕磕绊绊。

  “谈不上祸及,你们结婚,双方的危机都解了,这叫两全其美。”好歹市长夫人,偷税漏税还判刑总不好听,大概率从轻处理。姜步青笑了笑:“三五年之后,真凑合不下去那不是还可以离婚嘛。”他的孩子出身没瑕疵就行。

  沈瑾瑜踌躇:“是这样的,我已打算跟那个女人结婚了……”用沈隐高考威胁也好,用暴力权限也好,再不济药物调教也好,他会逼着沈琼瑛跟他结婚。他眸光一暗:她想和他割裂,他决不允许,如果再闹下去,他不介意真把她弄到精神病院住一阵清醒清醒。

  “你那个情妇?”姜步青狐疑:“玩物而已,你还当真了?”

  当初沈瑾瑜刚把沈琼瑛搞到手,就接到了姜步青的盯梢电话,为了不令沈琼瑛被利用起来牵制自己,他有意营造了轻贱她的假象。

  意识到自己态度破绽,沈瑾瑜忙描补:“她也是逼婚未遂才走了极端,说到底是我私事没处理干净。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就顺了她的意思结婚领证,强奸指控就迎刃而解了,不用兴师动众连累旁人。”

  被拂了意,姜步青明显不悦:“欲壑难填,她今天能逼婚,明天就敢索贿,这种没大局观的女人留在身边早晚是祸害。倒不如你联合燕燕把这关挺过去,举报的事自有我来操心,保管叫孤证走不了程序。”

  见他迟迟不肯表态,姜步青似乎察觉到点什么,骤然施压:“有些话不一定要说得那么明白吧小沈?既然身体有障碍,那就先有病看病,与其幻想些不切实际的,不如先应付眼前这场戏,至于将来假戏真做也好,貌合神离也行,全凭你们。”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这样都是一家人了,我也好不遗余力帮你,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将来舞台还不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差明说接班人。

  对于这种“下赐”的女人,姜步青并不打算“再幸”,但毕竟是他孩子的生母,往后少不了因为孩子有交集,就怕部下多心伤了和气。而沈瑾瑜这边无论是生理缺陷,还是跟梁双燕的隔阂交恶,都恰恰没这个顾虑。

  但对沈瑾瑜来说却无异于被剥光外衣展览脓疮,哪怕他本不在意这伤疤,也为这直白揭露而难堪到极点:“老师……”

  “小沈,你考虑考虑。”姜步青叹息:“监委那边我暂时压下了,你早点决定,也好澄清,否则事态发展下去,我也不好插手。”

  “若是清高到底,谁也帮不了你。”

  沈瑾瑜顿时心如明镜:接盘既是姜步青给他的试探,也是警告。

  不然省监委就在云台市,眼皮子底下的事,没道理都捅出来了他这个市长还瞒在鼓里!

  他对于瑛瑛是了解的,若是什么手段都用上,她八成可能妥协结婚;但若顶着已婚头衔对她下手,那真的会把她逼死。

  且不仅仅是他对于名分方面的坚持,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和杨派绑太死。

  诚如姜步青对他的猜测,宁系的宽恕纵容了他规避站队和自我保全的想法。

  毕竟眼下杨派式微,过了秋季人代会,宁主席将以蝉联优势坐稳,到时候一番思想指导方针和经济大动作稳固下来,杨派要丢掉更多话语权。

  “老师,你容我再想想……”他苦笑,似有顾虑:“要是跟别人结婚,我到底还是担心那女人鱼死网破,给我捅出更大篓子来。”

  “孰轻孰重,你可要慎重考虑。”姜步青意味深长。

  搞政治的人不可能感情用事,何况沈瑾瑜这种没根基的人?若到头来还是执迷不悟,那也纯属不识好歹了。

  这通电话不欢而散。

  电话刚挂,沈瑾瑜一改刚才的小心,把手机狠狠砸在桌上。

  同样一桩举报,不同的人提醒却带来完全不同的心境。

  次日省里也来了电话,要沈瑾瑜过去一趟。

  不过却不是纪委监委,而是省委组织部。

  沈瑾瑜坐在这位陈部长的办公室里,已经做好了被罢免问责的最坏预期。

  然而这位陈部长出乎意料之外地和蔼,先是拉家常问他在南方习不习惯,后又跟他聊起了三年计划五年规划。

  谈起职务分内事,沈瑾瑜还是头脑清晰的:“目前港口工业园已经完备,入驻企业也已经拿下了不少海外订单。我们的宣传也在同步进行之中,二期工程今秋开工,我们计划联合周边特产不同的城市,沿港口海岸线因地制宜,搞一个云海市海产品联盟,组合捆绑宣传合作,最快就在月底,会先办海产品展销会摸底试水……”

  “既然是自贸港,就要把‘自由’二字高度利用起来,当然,这个度我们干部会牢牢把关,届时会完善税制治安问题,也会邀请海外企业来参加,增加机遇。”

  “至于‘鸾乡’那边,”沈瑾瑜稍有卡壳:“……确有些项目因特殊原因而延期,不过总体来说势头是好的,我有信心在两年内完成,到时候港口项目带动经济,经济再刺激消费,我认为对本市旅游业能带来大幅度提升……”

  陈部长点点头,忽然问:“对于最近叫停的影视城项目,你怎么看?这个项目出台的时候,是否过于草率?”

  沈瑾瑜心里快速思索对策,组织语言。

  “这个项目是我批准的,原本是为了刺激旅游业,也充分开发贫瘠的山地资源,”他状似羞愧:“只是对于乙方的遴选背调,确实是我疏忽了。”

  陈部长不置可否:“你对最近南洋外贸公司的事又是怎么看待?”

  乍一听有些跑题,但沈瑾瑜却是拿出了国考般的审慎:“梁双燕工作室存在重大过失和主观故意,我们绝对不能姑息!至于石油问题,不管有什么样的苦衷隐情,私人资本介入其中都不可取,我认为华俄会谈才是唯一出路!”

  就在刚刚他突然想起,当初调过来,按照姜步青的吩咐去“拜会山头”时绕过了这个陈部长,很有可能对方是宁系的人……

  那么将梁双燕定罪钉死、对南洋外贸轻拿轻放、支持宁主席的政治主张,将是唯一政治明确的满分答案。

  果然,陈部长很满意:“看来还是知道顾全大局的。”随之意味深长:“中央对你的工作也都看在眼里寄予厚望,不过……党群关系和生活作风同样重要,可千万约束好自己。”

  相较于姜步青的明里怀柔暗里威胁来说,陈部长的提醒就隐晦得多。

  看来,沈琼瑛的举报是两方人马有志一同按了下来。

  沈瑾瑜内心活泛了起来——这无疑是向宁系靠拢的好时机。

  但至少要把表面的和平拖到秋季选举,到时候宁主席稳固了连任的宪纲,姜步青就算想要办他也有心无力。

  想通了这一节,他对陈部长更加热络,没对情妇举报的事过多解释,反而表起衷心:“多谢领导抬爱,请您相信,我一直心向‘正’中央,会以十二分的干劲和决心,回馈中央对我的维护和栽培。”他特意咬重读音,收获陈部长赞许鼓励的眼神。

  双方默契地达成了初步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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