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鸦雀无声,群臣都默默地低着头,不敢说话。丹陛之上的宋仁宗,端坐在龙椅上,满脸怒容。在他面前的龙案上,摊着一份刚刚从广南西路传过来的塘报。塘报是征南大元帅余靖写的,报称侬智高叛军已经西折,二度攻陷邕州。宋军各路人马接连战败,损失惨重,请求朝廷再发援军。
宋仁宗连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区区的僮族土司,居然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席卷了整个广南西路和广南东路,兵锋直逼湖广。曾一度围困了广南重镇广州。朝廷先后派遣孙沔、余靖等大将南下平乱,不料师久无功,反而白白折了许多人马。
时值皇佑四年深秋,大臣们却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这股寒意来自于皇帝的威慑,也来自于对敌人的恐惧。侬智高是一个怎样的啊?竟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连克重镇,屡败名将,兵锋之盛,竟远迈西夏铁骑。
出乎群臣预料的是,宋仁宗的怒火并没有发泄出来,而是叹了口气,道:「若早知如此,当时接受侬智高内附,便也罢了。」原来,侬智高早先为广源州豪族,附于越南李朝。后因越南穷征极敛,侬智高之父侬存福忍无可忍,起兵对抗。不料被越南李太宗出兵征讨,擒杀侬存福。侬存福之妻阿侬带着其子侬智高几经周折,脱离虎口,返回广源州东山再起。原先,侬智高欲归附大宋而对抗南越,不料仁宗不纳,侬智高走投无路,便起兵反宋。
广南东西两道被侬智高一呼百应,群起而应之。几月之内连克数十州县,并一度围困广州。宋廷多次派兵南下,却连折名将。不仅如此,侬智高还僭号称帝,在邕州建「大南国」,与大宋分庭抗礼。宋仁宗寝食难安,此时坐在龙椅之上,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本道是,当了天子,便可万事无忧,却偏偏生在乱世,北有辽国虎视眈眈,西有西夏屡犯边境。如今西南又起战祸,难道祖宗立下的基业,都要毁在他一个人的手上了吗?
宋仁宗还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环视群臣,道:「可有良将,能替朕出征广西?」
东西文武两列大臣,皆你瞅我,我瞧你,谁也不敢应声。
宋仁宗见无人应答,便又问了一遍。但文武大臣却好似耳聋一般,依旧无人吱声。
宋仁宗不由怒上心头,骂道:「一群废物!平日里领皇粮,拿俸禄,而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却无人出头!」
这时,从文班里走出一人。只见他身高七尺,六十来岁的年纪,剑眉虎目,不怒自威。此人不是他人,正是百官之首,天官寇准。寇准奏曰:「启禀万岁。微臣保举一人,定能一举荡平西南,永消陛下心头之患。」
「哦?寇卿所荐何人?」宋仁宗紧蹙的眉头稍缓,问道。
「而今放眼四海,唯有征西大元帅狄青一人,可担此重任。」寇准答道。
宋仁宗一听,连连摇头,道:「不可!狄青领陇上精骑镇守西夏。如调他南征,环庆一线虚矣。西夏国便可趁虚而入,届时战祸大矣。」
寇准没有再答话。万岁说得不无道理,西夏也是一股强敌,不可小觑。如果真调狄青南征,恐怕社稷将有倾覆之危。
这时,文班中又走出一人。此人身高八尺,面如锅底,头戴官帽,身披绛袍,留三绺长须,额头上明月高悬。此人道:「微臣包拯,举荐一人,可担征南大任。」
宋仁宗把目光移向包拯,问道:「包爱卿所举何人?」
包拯道:「天波府杨家可挂征南帅印!」
宋仁宗依旧摇头道:「不可!不可!自从三年前杨宗保在西夏阵亡之后,杨家已无名将。如今府里只剩下一群老弱寡妇,宗保之子杨文广又尚且年幼,跟随狄青镇西。无人可挂帅印!」
包拯道:「回万岁!不知皇上可曾记得当年大破天门阵的浑天侯穆桂英否?」
宋仁宗点点头道:「朕当然记得。当年若不是她作战神勇,连破南天一百单八阵,如今又岂有朕之江山在?」
包拯道:「陛下所言不差。不如让浑天侯挂征南帅印,定能旗开得胜,班师凯旋。」
宋仁宗忧虑道:「只怕浑天侯有了年事,不复当年之神勇也!」
包拯接道:「陛下!浑天侯穆桂英如今四十有二,正值壮年,又岂有上了年事之说?想三年前,杨宗保战死沙场,若不是穆侯带着十二寡妇西征,直逼兴庆府,使得西夏不得不递了降书顺表,又岂有今日之太平天下?由此可见,穆侯之神勇,不减当年!」
一旁寇准也接话道:「陛下,如有穆桂英挂帅南征,当远胜狄青数倍!请陛下降旨,封穆侯为征南大元帅。」
宋仁宗一听二人所言,甚是在理。原本他思考着,如真的没有南征的人选,便只能调狄青由陇上直下西南了。现在有了穆桂英挂帅,便无需冒险征调狄青。更何况,当年狄青只是杨宗保夫妇的一员部将而已,论能力,论条件,正如寇准所言,穆桂英比狄青更为合适。他思索了片刻,道:「既如此,便依两位爱卿所言,封穆桂英为征南大元帅。只是,何人当为先锋?」
寇准道:「微臣近日接到范老夫子的来信,信中称杨文广之文韬武略,不输其父,当为可塑之才。陛下可调杨文广为征南之先锋。一来,当使杨文广之才得到施展,为国效忠;二来,杨文广尚且年幼,在其母亲麾下,可更得历练。」
宋仁宗道:「如有杨家母子征南,定能分朕之忧,解朕之愁。如征南之师凯旋,当记两位爱卿一大功!」
当即由尚书院草拟了一道诏书,由寇准、包拯二人举着,直奔天波府宣读。
此时,穆桂英正凭栏倚靠,望着远方的天空出神。自从她十七岁嫁入杨府以来,整整二十五年,基本上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她和丈夫杨宗保的日子,也是聚少离多。有的时候刚见面,就又要忙着各自出征了。即使两人在同一军营之中,也是忙着商讨破敌之计,根本没有闲情逸致来好好地过一段二人生活。如今,杨宗保已经埋骨黄沙,永远也见不到面了。这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她常常会这样想。
而她的人生,确实也犹如梦幻一般,充满了传奇色彩。她缔造的神话,是无数男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企及的。抗辽,西征,无数异族勇士都在她的脚下簌簌发抖,魂飞魄散。似乎,她从未尝试过失败的滋味。但是命运却让她壮年丧夫,这像是老天强取的回报……
正当穆桂英沉浸在悲伤之中时,天波府里的点将鼓却响了起来。虽然杨家已经渐渐远离了战事,但是每日早晚两次的点将还是不能免掉的。鼓声很急促,打破了波澜不惊的杨府。
穆桂英马上抖擞精神,披挂整齐,带着丫鬟杨排风一起,赶到前厅接受点将。
待二人到了前厅之后,却见大厅中间已经摆好了香案。案后立着两位威风凛凛的大人。穆桂英认得这两个人,正是龙图阁大学士包拯和天官寇准。看这阵势,必定降下了皇上的旨意,由两位大人前来宣读。
见杨家众寡妇已经到齐,包拯大喝一声:「圣旨到!畲老太君、浑天侯穆桂英接旨!」
穆桂英一听包大人喊道自己的名字,急忙趋步上前,跪倒在地。而畲太君则手拄黄金龙头杖,站立在一旁。由于多年前金沙滩一战,太君七子出征,结果只回来杨六郎一人。皇帝为表彰其忠烈,特下旨令其可面君不跪。「臣妾畲赛花、穆桂英接旨!」
包拯展开圣旨,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疆僮寇横行,侬贼肆虐,以其区区弹丸之地,欲煮海而焚,缚鸡之力,欲窥天机。朕素有好生之德,常怀悲悯之心,不忍诛戮。然丑类不识朕心,荼毒两广,屠朕子民。如朕坐视,则天下谁怀其德?不加征讨,谁惧其威?故特封浑天侯穆桂英为平南大元帅,领禁军五万,即日南下,扫平孽障。前者孙沔、余靖辈,悉受其节制。钦此!」
穆桂英山呼万岁毕,双手接过圣旨,从地上起身。
寇准在一旁道:「老夫恭喜穆侯,再挂帅印。」
还没等穆桂英回话,畲太君接道:「老身敢问天官和包大人,南寇之势如何?」
包拯摇头道:「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前者孙元帅、余元帅,久战而不建奇功。致使南寇突入广南东路,围困广州。两广之地,无不披靡。今圣上忧心,故令我等前来,请浑天侯重挂帅印,再征沙场。」
穆桂英把圣旨交给杨排风,令她供于香案之上。又请两位大人到一旁落座,道:「杨府类世深受皇恩,理当为国效忠,征伐广南。然行军打仗之事,非同儿戏。不知圣上令谁为大军先锋?」
寇准笑道:「穆元帅莫急!圣上已另下了一道圣旨,令人赶赴陇上,征调杨文广回京。此次南征,先锋是您的儿子!」
自从杨宗保去世之后,杨文广就被派往西夏,在狄青麾下任职。这一去,已是一年多。只因陇上战事紧张,杨文广也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家和母亲、奶奶团聚了。一听皇帝特遣杨文广当自己的先锋,穆桂英心头一喜,道:「如有文广做本帅先锋,自然旗开得胜。只是不知何时开拔,请两位大人明示?」
寇准道:「战事不利,州县沦丧无数,侬智高的兵锋已经直逼湖广之地。圣上的意思,等杨文广一到任,三军便即刻开拔。」
穆桂英又询问了一些行军的安排后,寇准、包拯二人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退。畲太君、穆桂英和杨家的一群寡妇太太,将两位大人送到门口。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黄昏的暮霭之中时,畲太君转头问穆桂英道:「桂英,此去广南,不知你有何破敌之策?」
穆桂英道:「广南虽多异族,然终归是中国之人。当以战慑其威,兼之施以恩信,则不复有再乱之患矣。」
畲太君点点头,她一直对穆桂英十分信任,无论是军事能力上,还在作战谋略上,都远超杨府里其它寡妇太太,甚至在四海之内,也罕有人可以望其项背。然而对于征南一事,她还是有些忧虑:「桂英,广南之地,地怪人异,不比在西北两地作战。此去征战,当小心为上。」
「是!」穆桂英应道,「孙媳定当不负圣上和奶奶的厚望,旗开得胜,班师奏捷。」
畲太君道:「这杨府之内的,虽然都只剩下了一些寡妇太太,但人人武艺高强,皆为将才。你今挂帅,不分长幼,不论辈份,皆由你点将,助你南征一臂之力!」
穆桂英环顾四周,只见从大娘以下的一群太太,都跃跃欲试。然而穆桂英见她们都已上了年纪,不忍再让她们再受旅途沙场的苦,便道:「奶奶,孙媳此去,只要焦廷贵、孟定国二员大将即可,令让排风与我同行,定可直下南疆!」
畲太君明白穆桂英的用心良苦,便点了点头。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母亲,让女儿随你一起出征!」
穆桂英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女儿杨金花,不由把眉一皱,喝道:「胡闹!还不快些回房休息去?这里的奶奶太太,哪个不比你本领强,要去也轮不到你!」
不料杨金花顶嘴道:「母亲,孩儿如今也学得一身本领,思想着如何为国效忠。今日母亲要挂帅出征,正是孩儿大显身手之时。再说,孩儿跟着母亲,又能有不测?」
见杨金花顶嘴,穆桂英不由大怒,喝道:「好你个妮子,吃了豹子胆,居然如此说话。看为娘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从一旁拿过一根藤条,要打杨金花。
太君一见,急忙喝止,道:「桂英,难得金花小小年纪,就有忠君报国之心。你就带她一道前去,也好助你征南大事!」
穆桂英急道:「可是,金花的年纪……」
畲太君又接道:「金花今年也快满二十了。当年,你还不是十七岁就当了三军统帅?再说了,让金花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想我杨门女将,个个如男,金花又岂能例外了?」
四周的太太们也道:「对呀!太君说得在理,桂英你就让金花跟你一起罢了。」
听大家都这么说,穆桂英也不好拂了她们的好意,便道:「既如此,就让金花与我随军吧!」说完,狠狠地瞪了杨金花一眼。
杨金花大喜,哪里看得到她母亲的眼色,兴奋地跳了起来,对着四周的长辈连连躬拜道:「谢谢祖奶奶,谢谢各位奶奶和母亲的成全!金花此去,必定奋勇杀敌,为杨家光耀门楣!」引得杨府上下,对她连连点头,赞赏不已。
不数日,身在西夏的杨文广接到圣旨,便向范仲淹和狄青辞别,马不停蹄地赶回东京汴梁,先到了府中拜见了太君和母亲,再到兵部领了先锋印。
这一日,五万大军云集校场,杀气腾腾。穆桂英亲自宰杀牲口祭旗,朝天誓师。令杨文广率五千精兵先行,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又令焦廷贵为左军将军,孟定国为右军将军,汴梁府禁军总兵孙振为督粮官,杨排风为中军参赞,杨金花随侍左右。待吉时一到,三声炮响,大军浩浩荡荡,直奔广南而去。
十里长亭之外,大学士包拯和天官寇准设酒为穆桂英饯行。寇准道:「穆桂英奉旨南征,必能马到成功。我等在京城静候佳音,盼早日班师。」
穆桂英端过酒杯,一饮而尽,谢道:「承蒙二位大人吉言,桂英纵使粉骨碎身,也必将贼首侬智高槛至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