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果树上面映着没有云彩蓝蓝的天,树影间是叶片重重叠叠挤满着秋意的一颗颗饱满果实,争相地坠着,好像恨不得要砸在马梦绮的头上,好提醒她莫要错过佳期品尝鲜果滋味。梦绮身影修长,完全遗传到父母优秀的基因,个子很高,唯一不足之处是身子有些瘦削略显单薄,但也恰恰因为如此,她的身姿行动一直以来比同龄年轻女子轻盈灵活许多。

  梦绮轻轻地拿住一颗李子,握在掌心,还没品味,记忆里先以熟稔的口感,那种又甜又涩的味觉,就让嘴里舌下先忍不住泛上一串口水——忽然,似一个瘦小的黑影在梦绮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这立刻引起了梦绮的注意。她想看个清楚弄个明白,当下就放开手心里的李果,立刻跟了过去。

  绕过几小片果木树,梦绮再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影,却像是转到邻家院子的正中央,看见了居中矗立的三间破败不堪的土瓦房。她走近房子,老式枣红色的木门紧紧关闭,不知道是不是被里面反锁着。门边上贴着一副对联,和木门一样早就褪了应有的颜色,偶有清风吹过,残纸破片便在风中鼓动飘打。梦绮围着三间土瓦房细细绕上一圈,感觉这陈破的老宅子在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可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梦绮试着伸出手推了推木门,木门竟然稍微裂开一道缝隙,她赶紧缩回手,改在木门上轻轻敲拍了几下,然后轻轻嗓子,高声问了一句:「请问有人在家吗?」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还是一片静寂,阒无人声。门前稍远处一口水井,几只黑色的大苍蝇顶着日头绕着井口追逐打转,倒时不时发出「嗡嗡嗡」声。这「嗡嗡」声响在梦绮的耳朵里乱窜,让她不经意又来到水井边。水井用沙石磊砌,井口高出地平面有半米来高,看样子也是日久年深,外井壁都已经苔迹斑斑。梦绮凑近井沿往井底下张望,才发现井水原来早已干涸,到处是一块一块泛着墨绿色干透的青苔。这口井看起来应该也是荒废不用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梦绮身子靠住井沿又看向邻家怪老头三间破败的土瓦房。看了好一会儿,她才猛然醒悟,原来两间土瓦房上竟然连一扇窗户的没有。

  这倒让梦绮感到困惑了。邻居家的这个怪老头,果然古怪,没有窗户的生活,意味着就不能享受太阳照射进房间的光明、温暖。那种幽闭阴暗的房间,是她不能想象的——或许,这里本就没有什么人在居住了,就像那口水已经干了的老井。或者那个怪老头,说不定就和父母他们一样,都早已不在人世了,又或者幸运一些,因为年纪老到生活不能自理而搬离了此地。

  马梦绮之所以这样想也符合道理。就说现在,金矿的开采量已经大幅减产,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调离得就更多,和父母最初来此的兴旺有着天壤之别的落差。就拿现在的「工人村」萎缩的程度来讲,住户的数量也远无法和初建时相比较了,到现在还能继续住在这里的矿工家庭也已经屈指可数。一般大白天的时候,巷子里也看不到几个人,尤其是年轻人。

  不过「工人村」目前这样的氛围恰恰适合马梦绮的个性,或者说她那冷僻的个性。而这又不得不牵扯出梦绮和父母之间尴尬的亲情关系。

  马梦绮的父亲因为工作关系就近在「工人村」安顿下来,母亲自然和丈夫守在一起。那个时候梦绮还小又在上学,母亲健康状态也一直欠佳,就由梦绮的父亲安排授意下寄托在亲姨家里。每个月里或是母亲或是父亲总会来市内和她见上一面聚上一聚,吃了一顿美筵佳肴,说说话。可是到了她开始穿上裙子的年纪,身材高挑不说,容貌尤为出众,在父母眼中梦绮出落得不似一朵芙蓉胜似一朵芙蓉,可矛盾却也因此渐渐产生。梦琦自小并不和父母常住在一起,梦绮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就越来越担心社会上会有居心不良的坏小子打自己家这个掌上明珠的主意,来引诱她伤害到她。严管到最后简直演变成捕风捉影,精神兮兮,这就导致了梦琦一辈子的命运被彻底改变。高中一毕业,父母死活不同意梦绮的主张参加高考,生拉硬拽地把她分配到了金矿工作。目的也是让梦绮能够和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能在他们的羽翼保护下,这样才能让他们彻底心安。梦绮模样虽然显得羸弱怜人,可她骨子里的个性却是一点都不柔弱。金矿工作刚一安顿好,她就搬进单位的独身宿舍入住,说什么也要和父母分开过自己的生活,她就是要刻意保持自己独立的空间以及与父母的距离。父母拗不过她,又看她已经安心在金矿工作,这也总算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只好由着她任性。

  梦绮的父母很快又发现自己的宝贝姑娘性格中的新禀性,那就是梦绮和异性之间的相处,态度上总是那么不远不近,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屑味道。金矿上有心和她套近乎的青年才俊无不铩羽而归,这一切更让他们大大地放心,长舒了一口气。

  马梦绮对待异性的态度根本不是为了父母安心而刻意伪装出来的假象,这是她发自心底深处的、对异性的深深的、无比痛绝的厌恶!半大孩子的时候,梦绮曾经亲眼目睹了一场男性凶徒对一个聋哑女人的暴力强奸!(梦绮一直都不知晓凶徒与哑女实是夫妻关系)——当时的她极力地隐藏着在黑暗中的自己。她吓坏了,可她心里却是非常的清醒。她用尽力气控制着自己不要发出颤抖。整个过程她也好像被凶徒暴力奸污着。她觉得自己甚至闻到了从那个中年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浓重的汗酸腥臭,更忘不了中年男人颚骨用力撕咬青年哑女身体而面部露出的条条青筋!女人嘴里呜呜呜地发出干哑的惨嚎,她的浑身都是血污。梦绮不清楚最后那个女人是不是已经死去,梦绮一动不敢动地看着,一直到那个中年男人把一动不也动的青年哑女扛在肩上消失……这个经历成为了梦绮极力回避的记忆,即使在她成年以后依然深深地刻意遗忘埋藏着。

  梦琦站直身子,拍了拍衣服,离开老井,离开这三间没有窗户又破败不堪的土瓦房,离开邻居怪老头家被许多棵果木树环绕的荒凉院落。脚下是自己轻盈的步子,往自己的「家」中走回去。

  可能走得太快,刚刚看到分隔两家的那道土墙,一颗硕大饱满的李子迎着梦绮就碰在了她那头黑色的长发上,她本已经走了过去,却忽然间停住,回头,瞄了一眼那颗看上去泛出青白色光芒李子,摘下,不假思索地咬上一口。没有想象中李子该有的那种酸涩,浅红浅白的晶莹果肉,带给她满嘴的汁甜滑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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