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已经十多年了,我终于又一次回到了老家,这个我从小到大留下了许多好的或者不好的回忆的地方。
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然后音讯全无,留下我和妈妈孤儿寡母的一起相依为命。后来我才知道他很早就在工地上出了事,黑心的包工头甚至都没有给我家一丁点的赔偿,隐瞒了我们整整二十年。
妈妈独自种着两亩地,晚上在家做些手工活,然后再靠外婆和舅舅家接济,居然真的把我给拉扯大了。
而我也争气,靠自己苦学考上了一所好大学,虽然家里条件并不允许我去读大学,我都打算去上大专了,但是村里的乡亲们都自发地来祝贺我这个全村唯一的大学生,并且一起帮我们凑齐了天文数字般的学费,这才坚定了我继续读书的想法。
可是或许是劳累过度,或许是心愿已了,妈妈的身体状况在我大三的时候突然开始急转直下,我请假回家看过几次,情况没有一点好转,直到去医院检查后才发现妈妈居然已经是胃癌晚期了。
大四的时候妈妈去世了,我靠着舅舅家的帮助读完了最后一年大学,然后早早地参加了工作,攒下了不少积蓄,之后我没有买房结婚安家,而是从公司辞职,自己转去创业了。
或许当时我的想法完全就是“如果失败了,亏本了,破产了,就从楼上往下一跳,从此一了百了”。
可是实际情况却是我的生意越做越好,最后居然三十多就有了好几百万身家,虽然好像并不算很多,也就是三线城市几套房的样子,但是在村子里我绝对算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妈妈知道了或许也会非常欣慰吧?她总是这样,什么都只想着我,我过得好,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不过大学毕业后我就一直不敢回家,因为妈妈去世的时候我都没有陪在她身边,而是在接到噩耗后才连夜赶回去的,甚至连妈妈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么多年独自在外,连房子都没买过,每天住在公司办公室,也算是无根浮萍了。
成家的想法自然更是没有,我现在有时还会抱着“要是公司被自己霍霍完了就跳楼”这样的想法,所以还是不要祸害人家姑娘了。
今年公司的经营状况并不是很好,前两个季度账上甚至是亏本的。本着对员工们负责任的态度,我还是仔细检查了一下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可是最后得出的结果居然只能是“运气不太好”这样玄之又玄的理由。
今年我的运气确实差到了极点。有一个五十万的大订单,合同签了,我们这边生产线搭起来了,货也开始生产了,就等对面打钱然后开始交第一批货了,结果对面老板因为赌博挪用公款导致公司破产,自己也被抓了。
这种事,能怪谁?
怪我太相信对方了,不该这么老实直接就产货,应该先收钱?
确实有道理,可是谁TM知道合作了好几次的信用良好的老客户说没就没了啊?
这样类似的事情还不少,而这只是其中损失最惨重的一例,比如今年的疫情也是,虽然对我做的生意影响不算很大,但是也或多或少有些影响,所以我说今年的运气真的差到了极点。
经朋友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大师”。
面相很年轻的大师一摸那一看就是假的胡子,问了我的生辰八字和籍贯,然后掐指一算,说我家祖宅风水动了,影响了我的财运。
虽然作为一个新时代经受过马列主义熏陶的大学生,我知道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都是假的,没有一点科学依据,而且这年轻的大师怎么看怎么假。但是想到我确实很久没有回过家了,我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准备顺便回老家去看看。
现在我已经到了村门口,开的大奔在这荒凉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路过的乡亲们都投来了奇怪的眼神,不过我还是就这么驱车来到了记忆中的老宅前。
家门口的田没有荒掉,还种着青菜,大概是被邻居借用了。我倒没什么所谓,他们以前帮过我家不少,而且这田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他们需要就给他们用就是了,至少还是在种菜,没有直接拿去建房子不是?
隔着老远我就看见老宅好像塌了一块,看上去似乎正是我以前睡的房间,我对此感到很诧异,这大师算得还真尼玛的准?
停好车走近一看,果然,整个后院的墙都塌了,我那间房已经完全没了,只留下前院客厅和妈妈的卧房还保持原样。
大门虽然锁着,不过这锁也锈得和没有一样了,更何况墙都塌了,这门就更没意义了。
走进老宅的家门,熟悉的布景触动着我内心深处的记忆,虽然灰已经积得有一寸了,但是还是能看出以前我和妈妈生活过的痕迹。
花点钱请人重建一下吧……
我这样想着,然后就掏出手机打给了舅舅。
他们一家对于我的突然回来感到很意外,连忙邀请我去吃晚饭。不过由于他们家并不在我们县,从我这开车过去也要几个小时,于是便说好明天一早去他们那做客。
之后我又去周围的邻居家问了问县里有没有认识的比较好的建筑公司。最近这边也有不少在外面打工赚了钱的村民回老家建“别墅”,只要几万块钱就能起一栋漂漂亮亮的大房子,无论是请客还是结婚都非常气派,所以县里施工队近几年多了不少。
我特意挑的房子装修得最好看的那家去问的,去的时候一个大爷正蹲在门口抽烟。
因为许久没有回来,对方看上去只是有些眼熟,经过他提醒后才想起来这位也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看他年纪还以为五六十了,结果居然也是刚四十岁。
互相递烟寒暄了一番,我就直入正题了。然后对方介绍了一家他们之前找的,对方公司在县里,收费不贵技术还好。
我连声道谢后就开车离开了村子,去县里找那家公司,顺便打算在县里住一晚。
毕竟老宅这边肯定是暂时没法住的,而我也没打算露宿街头。
找到对方门上,我才发现这家的生意居然非常的好,排班已经排到几个月后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在这等着,但是祖宅重建我也得盯着。
换一家?
我犹豫了一下,既然要选那就选好的,也不差这点钱。
于是干脆多交了50%的好处费,老板才喜开颜笑地表示后天就有一个工程队干完一笔活,到时候就让我插队,让他们去帮我做。
我一想,反正明天要去舅舅家做客,于是便答应了老板这个提议。
在县上久违地吃了一顿老家的家常菜,不过并没有什么记忆中的味道。不是说不好吃,而是以前家里那么穷哪能吃这么好啊,所以这些所谓的家乡特产我基本都只是听说过没吃过。
唏嘘地吃完晚饭,我便去附近采购了一些礼品,还有一些扫墓用的东西比如纸钱香烛准备后天去给妈妈扫墓。
妈妈的坟墓就在后山上,我刚才看山上由于常年没人打理,连路都看不见了,需要拿柴刀去清理一下,因此便没有第一时间去祭拜。
晚上做梦的时候我久违地梦到了妈妈,记忆中的妈妈还停留在我高中时候的样子。
也许是记忆过于久远,使得我对妈妈的印象被美化了许多,也或许这就是妈妈原本的样子。
虽然常年干农活导致妈妈的手掌略微有些粗糙,但是或许是天生丽质,妈妈身上的其他地方的肌肤记忆中一直保持着很光滑的样子,尤其是那张小脸,戴上一顶破破的草帽后,即便是再毒的阳光也不能让它变黑哪怕一丁点。即便没有用过任何化妆品和保养品,妈妈的皮肤也能称得上是“吹弹可破”。
或许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妈妈的身材很纤细,而且很娇小。不过由于长期的高强度农活,那娇小的身躯里却隐藏着恐怖的力量,我曾经亲眼看见妈妈三斧子加一脚踹倒一颗半径十厘米的大树……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印象中妈妈的身体应该很健康才对,却没想到……
梦中的妈妈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我,我缓缓走过去,跪倒在妈妈面前,脑袋枕在妈妈的膝盖上,妈妈微笑着把手搭在我的后脑勺上,轻轻抚摸着。
柔软的触感以及熟悉的气味,让我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安心,在梦中再次进入了睡梦中,如此深度的睡眠让我睡了整整12个小时才醒过来。
醒来时手机上有好几个舅舅打来的电话,我回拨了过去,不好意思地道歉表示睡过头了,马上就赶过去。
舅舅担心地说还以为我出什么事了一直联系不上,不过既然没事就好,家里做好了饭等着我呢。
因为这一觉睡得实在有些爽过头了,我一出门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后都感觉最近一直压抑的心情都完全舒展开了。
这趟老家回来真是回对了。
去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些水果,再去超市又调了一些保健品,我才开着大奔往舅舅家去。
过了这么久的第一次见面,我和舅舅之间都感觉有些生疏了,记忆中经常给我带零食和教辅资料的那个舅舅居然也都已经半头白发了。
看到我,外婆激动得当场就哭了起来,抱着我不肯撒手,我知道她肯定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儿。
大家好不容易才劝得外婆停止了哭泣,一起来到了餐桌前,舅妈已经把早就准备好的菜肴重新热了一遍,这次我确实找到了不少记忆中的味道,加上睡得好,早饭也没吃,胃口大开,连干三大碗米饭,把外婆都给逗乐了。
吃过饭气氛终于活跃了起来,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后大家只夸我有出息,虽然舅舅曾经外出打工,也算见过点世面,但是从根本上来讲这个家庭依然是农民家庭,几百万身家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可望不可即的巨款了。
“听见没子豪,你可得好好读书,以后才能当大老板啊。”舅舅趁机教育我的侄子,这是我表哥的孩子,舅舅的孙子,小伙子据说已经初一了,还是很爱玩。
由于表哥表嫂常年在外打工,我这次回来没有见到他们,侄子周子豪是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也就是我的舅舅舅妈住的。
“知道了啦。”大概是确实从我身上体会到了读书的好处,小伙子认真点了点头。
“我这次回来是打算把我老屋重建一下,昨天回去看了下发现后堂都塌掉了……”我跟外婆解释说。
“重建好啊……慧兰这辈子都没住过大房子,你一定要把老屋建得漂漂亮亮的,人不能忘本……”外婆絮絮叨叨地说。
“嗯。”我郑重地答应了她。
晚上我给侄子包了个2000块的大红包,然后在舅舅家住了一晚,住的是侄子的房间,把他“赶”去跟自己爷爷奶奶睡去了。
晚上又梦见妈妈了,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思念在回到老家后展现出了惊人的弹性,仿佛要将十多年来遗漏的份全部补上,以至于早上醒来的时候泪水把枕头都沾湿了。
吃过早饭,我接到了工程队老板的电话,跟他约好时间,我就和舅舅一家还有外婆道别,赶去了县城。
老板很效率,问清位置后就让工程队带上工具先去现场看情况去了。到地方后,老板问清楚我的要求就是重建加装修,然后跟着我大概规划了一下方案,当场就去拉砖石去了,下午直接开工。
之后我就先回了公司,大概过了一个月,老板就说可以验货了。
“这么快?”我诧异,一般来讲建个房子怎么也得好几个月吧?不会是搞成豆腐渣工程了吧?
“黄老板啊,这只是重建房子,房梁都是完好的,只是后堂屋顶和墙被大雨冲跨了,半个月就能搞好了,我们还给您好好粉刷了一遍,全都是用的最好的材料,您放一万个心!”老板拍着胸口表示。
虽然他这么说,但我也不可能全信,于是跟他说这周末就去验货,到时候结尾款。
其实我交的定金都够一笔工程款了,不过当时为了插队约好的价格要更高,所以老板也没有生气,答应了我的要求。
事实上,最近我好像已经开始转运了,亏损虽然没法一下子补上,但是最近接到的订单一下子多了起来,原本闲置的流水线也一下子又能用起来了。
还真是个大师啊……
我不由为之前的诋毁感到不太好意思,虽然还是不太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说不定是因为我回了老家一趟解开了心结,才会一下子乐观起来,但是如果没他提醒我肯定不会想到回老家去的,就当是个心理医生了吧……
下次有机会再好好感谢一下吧。
回老家后,我发现老板确实没骗我,老家这么一翻新,我差点都没认出来,毕竟记忆中的老房子也没有像这样粉刷得白亮过,那时候的油漆也都是灰白灰白的。地面上也贴上了全新光亮的大理石瓷砖,虽然家具还没有添置,但是已经有了“别墅”那味了。
“我很满意。”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我直接给老板把尾款打了回去,老板嘿嘿笑着表示下次还有机会一定要找他啊。
等到老板离开后,我才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走进了妈妈的房间里。
我特意让他们没有乱动这间房,不过装修还是好好装修了一遍,粉刷瓷砖翻新都没有落下,老板甚至还帮我找来一床和原本床上的被子一模一样的新被子,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但不得不说,这老板太人精了,我差点一冲动又给他多打一笔钱了。
晚上,我也不管什么甲醛不甲醛的了,直接就在这里住下了,睡在了妈妈曾经天天睡着的大床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妈妈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