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盘负手立在书房向着御园的大窗前,背着门口淡淡道︰「寡人想单独和上将军说几句话,其他人在门外等候。」
李斯和昌平君领命退出,侍卫把房门在项少龙身后关上。项少龙没有施礼,气定神闲地来到小盘身后,低声道︰「储君处理得相当明快,但有必要这麽狠吗?」
小盘叹了一口气道︰「寡人是别无选择,否则现在就不是寡人杀人,而是我们两个被人杀了。」
项少龙立时无言以对。若从实际的角度去看,小盘这狠辣的手段是必要且是有效的。连他项少龙也想不到再有其他更乾脆的方法。
小盘柔声道︰「我相信娘亲也不会反对我这样做的。师傅现在是我在咸阳唯一的亲人,请千万不要恼我。没有上将军的支持,寡人会感到很孤独的。」他的称谓由「师父」和「我」,最后转变回「上将军」和「寡人」,有种非常戏剧性的变化味道。刹那间,项少龙似是经历了小盘由一个顽劣的小孩,转变成威淩天下的秦始皇整个过程,心中感到无与伦比的冲击。
项少龙压下激动情绪,说出朱姬准备脱离嫪毐,逃离雍都的打算。小盘眼中立时闪现光采,旋即眉头微皱道:「如果她真的及时醒悟,寡人自然极力配合。但若是嫪毐与她串通来陷害我们的陷阱,那该如何应付?」
项少龙心想,就算是陷阱也不可能成功,因为有历史证明。不过还是要想办法应对,心思一转道:「到时只要事先派人在禁宫外探查布置。如果太后召见储君时,禁宫只有太后与那位宫娥,那就按计行事。如果还有他人在附近出没,那储君只要命护卫随行,微臣率兵在外接应。一有风吹草动,就以保护太后为名,先下手为强,将太后带出禁宫,顺便将嫪毐剁成八块。这叫将计就计,嫪毐怎麽都玩不出我们手掌心。」
小盘闻言,眉头舒展,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道:「好一个将计就计!天下还有比师傅更厉害的人吗?」
项少龙笑道︰「比我厉害的人多的是,只看储君怎麽用而已。今天微臣是来向储君辞行的,待会微臣就返回牧场准备,静候大典的来临。」
小盘道︰「师傅不想在咸阳多待些日子吗?前些日子吕不韦引荐方士徐福,说有长生不老之法,师傅可有兴趣?」
项少龙听到徐福这名字,自然知道是怎麽回事。摇头苦笑道︰「天下哪有长生不老药?如果真有的话,吕不韦自己用都来不及,怎麽可能还送给储君?」
小盘捧腹笑道:「师傅果然了解吕不韦这老贼!其实是吕不韦重金将他聘来为自己炼丹,被寡人知道了,硬是要人,吕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他送出。」喘口气后道:「这徐福还真是有门道的人,寡人听他的吐纳呼息之法,现在每天神清气爽。他原本还要传寡人房中之术,被寡人拒绝。女人只会误事,寡人才不屑浪费精力时间在她们身上!」
项少龙心里知道,小盘对于赵国韩晶与朱姬这两个误国的女人都深恶痛绝,也难怪他很少花时间在男女之事。
小盘舒出一口气,龙目射出前所未有的异采,兴奋地道︰「还有四个月,我就可以正式登位,师傅务须助我清除吕、嫪两党,再至塞北好好照顾娘亲。待我完成统一大业,天下太平,就是我回到娘亲身边之时。」
项少龙心中恻然,历史上的秦始皇后来死于南巡途中,小盘此生将无法再见到赵妮了。忍不住叹口气道︰「王剪不是回来了吗?,我该可以享享清福吧!」
小盘嘴角逸出一丝充满慑人魅力的微笑,摇头道︰「我把王剪召回来,是因为他正好应该回来了。一旦师傅在齐有什麽三长两短,寡人就要王剪为上将军报仇。」
项少龙笑道︰「微臣回牧场,实是想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也可以多点时间陪伴妻儿。何况这次还有兰宫媛和石素芳随微臣回来,再留在咸阳的话,光是昌平君他们两兄弟就别想专心办事,就请储君放过微臣吧。」
小盘哑然失笑道︰「只有上将军敢叫寡人放过你,好去享受美人艳福,换了别人怎麽敢说?」接着道︰「师傅是否仍打算在小盘冠礼后,立即返回塞北与娘亲相聚呢?」
项少龙疑望着小盘威棱四射的龙目,低声道︰「这是微臣最大的心愿,也是你母亲最大的心愿。」
小盘笑道︰「师傅是我唯一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以后叫我可以找谁谈心呢?到时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该有多无趣。在这之前,寡人只有一件事。就是帮寡人除去吕不韦和嫪毐。」
项少龙断然道︰「好吧!一个月后臣会重返咸阳,与他们的决战也将会展开。」
项少龙与荆俊、滕翼策马驰上牧场内最高的山丘,俯瞰远近暮春的美景。四周的景色犹如画卷,驼马牛羊自由自在的在广阔的草原头荡,享受着肥沃土地提供的肥美水草。在清晨缥缈的薄雾下,起伏的丘陵谷地墨绿葱苍,远山则隐约朦胧,层次无限。间有瀑布从某处飞泻而下,更平添生趣。
滕翼仰望天际飞过的一群小鸟,叹道︰「终于回来了。」
项少龙却注目正在策马追逐为乐的纪嫣然、赵致、赢盈、兰宫媛、鹿丹儿、善兰诸女和项宝儿等孩儿,石素芳则在后方马车中歇息,油然道︰「这次出征,最大的收获非是立下什麽功业,而是学懂两件事。」
荆俊大感兴趣地追问。项少龙道︰「首先是学懂接受失败,那可以是在你自以为胜券在握、万无一失时发生的。」
滕翼心有余悸道︰「李牧确是用兵如神,一日有此人在,我军休想在赵境逞雄。」
项少龙叹道︰「李牧在战场上是不会输于任何人的,即使王剪也难奈何他,可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终有一天他要败于自己国中昏君奸臣之手,这是所有功高震主的名将下场!」
滕翼愕然道︰「少龙似乎很有感触,可否说清楚点呢?」
项少龙道︰「这正是我临淄之行学到的第二件事,政治从没有什麽道理可言,为了个人和国家的利益,最好的兄弟朋友也可将你出卖。」
滕翼和荆俊露出深思神色。项少龙道︰「所以我们必须未雨绸缪,防患未然。否则一旦大祸临头,就会在措手不及下把辛苦得来的东西全赔了去。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到时后悔就迟了。」
纪嫣然此时正好与石素芳相偕上到山丘,刚巧听到项少龙最后两句话,赞赏道︰「夫君大人这两句话发人深省,隐含至理,嫣然听到就放心了!」
项少龙心中涌起无限柔情,看着来到身旁的纪嫣然与石素芳,豪情奋起道︰「这最后一场仗我们必须打得漂漂亮亮,既干掉吕贼,又可功成身退,到塞外安享我们的下半辈子。」
滕翼道︰「不过假若储君起意要对付我们,这可不容易应付。」
荆俊剧震道︰「不会这样吧?」
纪嫣然向项少龙道︰「我看夫君大人还是坦白告诉小俊为何会有这可能的情况吧!否则小俊或会把握不到形势的险恶而搅出问题。」
荆俊色变道︰「这麽说,谣言并非谣言了。」
项少龙缓缓点头,把小盘的身世说了,然后道︰「赵妮与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最亲近的人,照讲他应该不可能害我,也因为这样做会伤透她母亲的心,故尚未显露此意,但谁知他何时会变卦?此事必须严守秘密,小俊更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丹儿在内。」
荆俊吁了一口凉气道︰「只要看看那天储君怒斩钱直,便知他为了保住王位,是可能会不惜一切的。」
项少龙沉声道︰「我被人骗得多了,也担心储君会骗我,你们听过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吗?」
纪嫣然虽博览群书,却当然未听过此事,一呆道︰「是怎麽来的?」
项少龙暗骂自己又说了多余话,解释过︰「当兔子全被宰掉,主人无猎可狩时,就把猎犬用来果腹。现在我们的情况就是那样,当吕、嫪两党伏诛后,我们便变成那已无用处更可能反噬的猎犬。」
滕翼点头道︰「三弟有此想法,二哥我就放心了。我们应否及早离开呢?没有我们,吕不韦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项少龙道︰「若我们现在便走,保证没有半个人可活着去见大哥。」三人同时动容。项少龙极目远眺,苦笑道︰「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又是名将之后,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想法。照我猜测,我们乌家的人中,定有人因受不起引诱,做了他的卧底眼线,所以若有什麽风吹草动,绝逃不过他的耳目。」
荆俊双目寒光烁闪,道︰「如给我找出这叛徒来,立杀无赦。」
纪嫣然道︰「兵不厌诈,若我们可寻出这人来,该好好利用才对。」
项少龙道︰「他收买的绝不会只有一人,这样才会有全面的消息。最好只是我多心,在我们在仍未撕破脸前,最好离开的机会,就是储君在雍都接走太后,对付叛党的良机,否则便不易全身而退。」
滕翼哈哈笑道︰「此言正合我意。」
项少龙道︰「储君最注意的就是我一人,所以只要一天我仍在这里,其他人要离开都没问题。我们就利用这时候,将廷芳、致致、赢盈、媛媛、素芳及宝儿等人均撤往塞外,储君也很难不同意,因为至少在表面上,他已许诺让我离开。」
纪嫣然皱眉道︰「但当我们要走,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项少龙问荆俊道︰「现在我们乌家可有之兵有多少人?」
荆俊道︰「加上我新来依附的族人,去除出征阵亡者,共有二千一百多人,不过由于要护送妇孺往塞外去,能留下者就会很少了!」
项少龙满意地道︰「人多反而不便,只要留下三百人就足够了,但这三百人必须是最精锐的好手和在忠诚上绝对没有问题的人。此事由二哥和五弟去办吧!我们人少一点,储君会放心。」
纪嫣然沉吟道︰「但夫君大人有否想过,清剿叛党时,储君定会调动大军,将雍都和咸阳重重包围,那时我们人力单薄,若真有意外变故如何逃走呢?」
项少龙笑道︰「储君若真要杀我,绝不会假他人之手,难道他可命四弟、昌平君、桓齮等来对付我吗?试问他有什麽藉口呢?唯一的方法,就是把责任归于吕、嫪两党身上,例如通过像茅焦那种嫪党的内鬼,布下陷阱让我自己踩进去。只有到迫不得已之时,才会亲自领兵来对付我,事后再砌词掩饰。」
滕翼道︰「三弟这番话极有见地,但假若储君全心对付我们,而我们之中又有内奸,确是令人非常头痛的事。」
项少龙道︰「这我早已想过了、我们怎样可秘密在这里作点安排,倘有起猝变,也可躲回牧场,再从容离开呢?那既可避过大军袭击,又可使储君以为可以秘密地到这里来处决我们。」
纪嫣然叹道︰「逃走的最佳方法,当然是挖掘地道,问题是如何能够保密?」忽又娇躯轻颤道︰「嫣然想到了。」
三人大喜往她瞧来。纪嫣然指着东南角近郊处乌氏的衣冠冢道︰「若我们表面重建这座衣冠冢,内里则暗建地道,用的是小俊新来的兄弟和嫣然的人,保证除鬼神之外谁都能瞒过。」
项少龙苦恼道︰「问题是储君知道我擅于用计,只要在攻打前派人守着各处山头,我们能逃得多远?由现在到加冕只余四个多月,绝不能建一道长达数里的地道出来。」
荆俊献计道︰「这个易办,以前尚是小孩时,我们敌不过邻村的孩子,就躲进山洞里。所以只要能从地道逸走,就要找个隐秘处躲上他娘的几天,待大军走后,才悄悄溜走好了,这事可包在我身上。」
项少龙大喜道︰「这些事立即着手进行。」
当天下午,在乌应元主持下,开了个乌族的最高层会议,商讨了撤离咸阳计划的所有细节。项少龙与滕翼、荆俊等另行商议好接出朱姬的行动计划,其中当然还暗留一手,以便趁隙脱身。待将全盘计画送至咸阳后,项少龙随即抛开一切,投进欢娱的家庭生活中。想起过去两年的遭遇,就像做了一场大梦。不过梦仍未醒,只要记起二十一世纪时的自己,便难以不生出浮生如梦的奇妙感觉。
三天后,琴清来了。项少龙忍不住将她拥在怀里,以慰相思之苦。琴清脸嫩,更因有乌廷芳、赵致、赢盈、兰宫媛、石素芳、田贞、田凤和纪嫣然等在旁偷看,挣又挣不脱,羞得耳根都红了。纪嫣然等识趣离开内厅,好让两人有单独相谈的机会。项少龙放开这千娇百媚的美女,拉她到一角坐下,爱怜地道︰「清姐消瘦了!」
琴清垂首道︰「人家今日来找你,是有要事来奉告呢。」
项少龙一呆道:「什麽要事?」
琴清白了他深情的一眼,接着道︰「储君将你们的计画透过茅焦之手,辗转送到太后手上。太后回了一句话,就是「加冕之前,李代桃僵」,为了避免茅焦身分暴露,费了不少功夫。」
项少龙笑道︰「果然与我们料想的一样。不管这是真是假,我们都有应对之策。没甚麽好担心的。」
琴清幽幽道:「太后接出来后,你打算怎麽办?」
项少龙沉重地道:「我也不知道。她应该还是当她的太后,至于储君以后怎麽待她,我也没办法管了。」
琴清幽幽道︰「你可知太后当初跟我长谈时,还有说过一句话?」
项少龙讶道︰「她对你说甚麽话?」
琴清探口气道︰「她说再不想在待在宫里,希望能回到在邯郸的时光,让真心待她的人抱着他,倾吐所有的心事。」
项少龙心情剧震,不可置信地望着琴清。
琴清续道:「我们都是女人,我了解她的心情。她说这话时不像是说谎,反而很少有的真情流露,所以我才会帮她传达这句话给你。」
项少龙尚未从震撼中回复过来,只是喃喃自语地道:「这…可能吗?」
琴清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续道:「我有跟嫣然深谈过,如果她真的愿意悬崖勒马,放弃太后地位,随我们远赴塞外,那会是对大家最好的结果,她不会反对。但嫣然说,最麻烦的事反而不是太后本身,琴清就不明白了。」
项少龙轻叹口气道:「储君最近待你如何?」
琴清道:「他对我仍是很好,常找人家谈东谈西。不过我却感到他对你有点不同了。从前他最爱谈你的事,但自你从临淄回来后,在我面前说你的事就比较少了。唉!他不说话时,我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项少龙续问道︰「他知道你来牧场找我吗?」
琴清道︰「这种事怎能瞒他,他还嘱我带了一批糕点来给你们。」
项少龙苦笑道︰「他送来的东西我还真有点不敢吃。」
琴清猛地坐直娇躯,色变道︰「你们怎麽了吗?」
项少龙抓着她香肩,柔声道︰「不要紧张,这些糕点该没有问题,告诉我,若我到塞外去,你会随我去吗?」
琴清伏人他怀里,抱着他的腰道︰「你项少龙就算到大地的尽头去,琴清也会随伴在旁,永不言悔。」紧拥着她动人的香躯,项少龙的心神飞越万水千山,到了远方那壮丽迷人的大草原去。只有在那里,他才可过苦盼了足有十年的安乐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