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子元坐在榻旁的软垫上,搔头道:「你怎会忽然病得脸无人色似的,小弟还想找你去逛逛呢。」
项少龙愕然道:「你的事解决了吗?」
解子元道:「就算解决不了,小弟都要为兰宫媛写成最后压轴那一曲,今次糟了,最怕大王怪责我。」
项少龙为他着急道:「只有五天时间了,怎办才好。你自己去不行吗?」
解子元苦笑道:「内人只信任你一个人,我若不带你回家给她过目,甚麽地方都去不了。」
项少龙献计道:「你说要去仲孙龙处商量要事不就成嘛。」
解子元叹道:「仲孙玄华那家伙怎敢瞒她,只一句就知我在说谎。」
项少龙推被而起道:「那小弟只好舍命陪君子,抱病和你去胡混吧。」
项少龙其实并没有甚麽事,只因失血太多,故而脸色苍白。但经过半晚一天的休息,恢复了体力,只是伤口仍隐隐作痛吧!。
到了解府,善柔见到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支开解子元,私下问道:「发生了甚麽事?」
项少龙苦笑道:「给你的师傅捅了一剑。」
善柔失声道:「甚麽?」
项少龙以最快方法,扼要地把昨晚的事说出来,善柔尚未来得及说话,解子元回来了,两人只好改说其他事。
离开解府后,解子元有若甩绳野猴般兴奋道:「我们到兰宫媛的玉兰楼去,这妮子对我应有点意思。」
项少龙心想兰宫媛应比凤菲和石素芳更认不出自己,点头道:「今晚全听解兄的吩咐。」
解子元雀跃道:「只要我告诉这柔骨美人今晚是为了作曲而到她那里去,怎样没空她都要来向我献媚的。」
项少龙提醒道:「别忘了初更前定要回家,否则没人可救得了你。」
解子元正容道:「小弟到青楼去,只是想感受那种烟花地的气氛,用以提起心思,绝非有甚麽不轨企图,有这麽的两个时辰尽可够乐了!」
项少龙笑道:「原来如此,我就放心了。」
解子元忽地叹了一口气,瞧往车窗外雪后一片纯白的世界。项少龙了解地通:「还在为政事心烦吗?」解子元苦笑道:「说不心烦就是违心之言,今早我见过二王子,唉!这些都是不该对你说的。」接着精神一振道:「到了!」
在从卫前呼后拥中,马车驶进临淄声名最着的玉兰楼去。在热烈的招待下,两人被迎入楼内。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刻,玉兰楼宾客盈门,非常热闹。两人被安排到二楼一个布置华丽的厢房,婢女自然是侍奉周到。项少龙奇道:「为何楼内的人都像对解兄非常熟络和巴结的样子?」解子元自豪道:「别忘了一来小弟的作品乃这里必备的曲目,二来我昨晚特别请仲孙龙给我在这里订房,在临淄谁敢不给他面子。」
此时那叫兰夫人的青楼主持来了,未语先笑又大抛媚眼道:「嫒嫒知道解大人肯来探她。开心得甚麽人都忘记了。刻下正沐浴打扮,立即就来,解大人和沈爷要不要点多两个女儿来增添热闹?」
她虽是徐娘半老,但妆扮得体,又有华丽的罗裳衬托,兼之身材保持得很好,故此仍颇为惹眼,最厉害是她纵情言笑,自有一种娇媚放荡的神态,最能使男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使项少龙亦不由赞一声齐女不论老嫩,都是非同凡响,善柔和赵致正是其中表表者。解子元闻言笑得合不拢嘴来,忙说:「不用了!我们是专诚为媛小姐来的。」
兰夫人带着一股香风到了解子元身旁,在两人蓆间坐下,半个人挨到解子元身上,把小嘴凑到解子元旁咬着耳朵说起密话。项少龙见解子元陶醉的样子,便知兰夫人说的必是男人最爱听和受落的说话。接着解子元和兰夫人齐声笑起来,后者这才有闲把美目移到项少龙身上,媚笑道:「媛媛今晚是解大人的了。沈爷要不要奴家为你挑个女好儿呢?」
项少龙忙道:「在下今晚只是来作陪客。」兰夫人也不勉强,烟视媚行的去了。解子元却真个精神百倍,由怀中掏出一卷布帛,令侍婢给他取来笔墨,就那样即席作起曲来。
项少龙不敢扰他,半趴在软垫上,闭目假寐。那两名善解人意的年青美婢,不用吩咐便来为两人推拿揉捏。项少龙心中却有另一番感触,至此才深切体会到身分的重要。自己仍是那个人,但因身分的不同,再不若以前般无论到甚麽地方,都成了众人注意的核心人物。像兰夫人便显然对自己不在意。想着想着竟睡了过去。
朦胧中他似是听到一把柔软得像棉絮的女子歌声,从天外处传入耳内。他虽听不清楚对方在唱甚麽,但却感到她吐字之间流泄出无限的甜美,彷佛飘逸得有若轻烟迷雾,使曲子似如在忧伤的水波中不住晃动,清柔得像拂过草原的微风。项少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睁眼时才发觉兰宫媛来了,正伏在解子元背上轻轻咏唱他刚出世的曲子。对面席上还多了个挺拔雄壮的年青男子,见他醒来,隔席向他打了招呼,又全神贯注到兰宫媛和解子元处。
一曲既罢,那年青男子鼓掌道:「曲既精采,媛小姐又唱得好,玄华佩服佩服!」
项少龙心中一震,这才知道此人就是仲孙龙之子,名震临淄的剑手仲孙玄华。解子元倒入兰宫媛怀里,斜目往项少龙瞧来,喜道:「沈兄醒来了,我们喝一杯,今晚不醉无归。」
兰宫媛的美目落到项少龙身上,骨溜溜转了两转,闪起异样的光芒,才又回到解子元处,不依道:「不准解大人提这个『归』字,今晚让人家好好侍候你嘛!」解子元和仲孙玄华对视大笑。项少龙坐直身体,不好意思的道:「小弟睡了多久?」
仲孙玄华笑道:「我来了足有整个时辰,沈兄一直睡着。若非媛小姐肯开金口,否则怕谁都唤不醒沈兄。」兰宫媛亲自为三人斟酒,有这柔骨美女在,登时一室春意,整个气氛都不同了。酒过三巡后,兰宫媛挨回解子元怀里,对他痴缠得令人心生妒意。
仲孙玄华向解子元叹道:「佳人配才子,小弟从未见过媛小姐肯这麽顺从人意呢!小弟便从未试过媛小姐这种温柔滋味。」解子元一副飘然欲仙的陶醉样儿,不知人间何世。仲孙玄华将承继自乃父的窄长睑庞转往项少龙,双目寒芒电闪道:「家父对沈兄的飞刀绝技念念不忘,不知小弟能否有一开眼界的机会?」
项少龙心叫来了,微笑道:「至少要待小弟病癒才成。」暗道那时我早就溜了。仲孙玄华点头,语带讽刺道:「这个当然。哈!沈兄该正是鸿运当头,有了解大人这位好朋友。」
兰宫嫒讶道:「甚麽飞刀之技?仲孙公子不要打哑谜似的好吗?」解子元笑道:「只是一场误会吧!媛小姐知否沈兄是凤大小姐的团执事。」
兰宫嫒愕然朝项少龙望来,秀眸明显多了点不解的神态,「嗯」的一声,却没有说话。项少龙却浑身不自然起来,正打算托病脱身时,兰夫人来了,亲热地挨坐仲孙玄华身旁,妮声道:「奴家想借媛嫒片刻光景,请三位大爷给奴家少许面子,万勿介意。」兰宫媛娇嗔道:「他们不介意,奴家可介意呢!不过兰姨这麽疼媛媛,媛媛怎麽介意,亦都要勉为其难!」
项少龙心中叫绝,这些名姬无一不是手段厉害,这麽和兰夫人一唱一和,他们有甚麽可以反对的。仲孙玄华亦非易与,淡淡道:「是否齐雨兄来了?」兰夫人娇笑道:「仲孙公子一猜就中,来的尚有秦国的大人物吕大相国。」
仲孙玄华双目电芒闪动,冷哼道:「若论秦国的人物,首推项少龙,吕不韦嘛!哼!」兰宫媛听到,若有似无地飘了项少龙一眼,忽然有感而发的叹了一口气,从解子元怀里站起来,柔声道:「妾身打个招呼,立即回来。」
解子元忙起立恭送,并向项少龙打个眼色道:「媛小姐不用介怀,在下亦到回家的时候。」兰宫媛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不依道:「妾身怎都不会让公子走的,若是这样,人家就留在这里好了。」转向兰夫人问道:「仲父那边来了多少人?」
今趟轮到项少龙大吃一惊,忙道:「嫒小姐不去招呼一下,那可不太好吧!」兰夫人笑道:「仲父闻得解大人和仲孙公子在这里,正要过来打招呼!」言罢去了。
项少龙那敢犹豫,施礼道:「小弟有点头晕脚软,想先一步告退,三位请了。」除了兰宫媛外,其余两人皆投来奇怪的目光,项少龙大步朝门口走去,刚把门打开,只见兰夫人挽着神采飞扬的吕不韦,迎面而至,后面跟着齐雨、旦楚和韩竭三人。双方打个照面,吕不韦雄躯猛颤,愕然止步,不能置信地瞪着项少龙这宿敌。韩竭,齐雨和旦楚显然尚未认出项少龙,均讶然望着两人。
兰夫人更不知甚麽一回事,笑道:「真巧呢!奴家是刚好碰见仲父和三位大人走过来呢。」
项少龙心中叫苦,进退不得,硬着头皮微笑施礼道:「沈良见过仲父!」
吕不韦眼中掠过复杂无比的神色,旋即恢复常态,呵呵笑道:「沈先生像极吕不韦的一位故友,真给吓了一跳。」韩竭则闻沈良之名,眼中掠过杀机。项少龙却知吕不韦已认出自己,只是不揭破吧!退人房去,免得拦在门口。忽然间,他涌起滔天斗志,再没有任何顾忌。说实在的,他已非常厌倦伪装别人的把戏。
吕不韦带头进入房内,仲孙玄华等忙起立致礼。此子刚才还表示不把吕不韦放在眼内,但看现在连大气都不敢透出一口的样子,便知他给吕不韦的威名和气势震慑了。解子元让出上座,自己移到项少龙那席去,因这一个房只有四个座席,故此与项两人共一席。兰夫人见兰宫媛仍缠在解子元旁,遂亲自侍候吕不韦。
兰宫嫒挤在项少龙和解子元中间。忽然挨到项少龙处,低声问道:「沈爷为何又不走?」
项少龙苦笑道:「这麽走太没礼貌了。」
吕不韦先举盃向各人敬酒,接着的一盃却向着项少龙道:「凤小姐有沈良兄为她打理团务,实是她的福气!」
项少龙知他看穿自己暗中破坏他对凰菲的图谋,微笑举盃回敬道:「那里那里,小弟只是量力而为!」
众人大讶,若论身分,两人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吕不韦进来后,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到项少龙身上去。齐雨、韩竭和旦楚等三人与项少龙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当然无法像吕不韦那样一个照面就认出项少龙来,无不心中纳闷,为何吕不韦竟像是认识和非常重规这个小人物呢?兰夫人边为吕不韦斟酒,边讶道:「仲父和沈先生是否素识?」
吕不韦眼中闪过深沉的杀机,淡淡道:「确曾有过来往,异地重逢,教人意想不到。」
众人听吕不韦语气里充满感慨,显是非常「看重」这沈良,无不对此人刮目相看。项少龙心知肚明吕不韦现在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杀死自己,心念电转道:「今趟来临淄,那想得到会见到这麽多老朋友。」
吕不韦闻言大感愕然,更且沉吟不语。
项少龙当然明白他的难题,就算给他以天作胆,亦绝不敢公然行凶杀死他这上将军。因为只要小盘事后知道吕不韦曾在这里见过他,然后他项少龙又忽然给人杀了,他吕不韦就休想脱罪。所以只有在谁都不知项少龙就是沈良的情况下,吕不韦方可逞凶。他甚至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以免日后会泄出消息。尤其是齐人,因他们绝不想负上杀害项少龙的罪名。
仲孙玄华对顶少龙的态度完全改观,试探道:「沈兄原来相识满天下,难怪与韩侯和龙阳君都那麽稔熟。」这麽一说,项少龙立知团内有仲孙龙的线眼,说不定就是沙立一系的人。吕不韦则雄躯微颤,显然知道失去了杀害项少龙的机会,甚至还要保护他不被别人加害,否则将来可能还要蒙上嫌疑或负上罪名,情况不妙之极。众人都呆瞪着项少龙,不明白这个凤菲歌舞团的新任执事,为何能得到各国公卿大臣的器重。
项少龙举盃道:「这都是各位给的面子,小弟敬各位一盃。」众人弄不清他这话是甚麽意思,一脸茫然的举盃回敬。吕不韦却知项少龙在警告白己莫要轻举妄动,喝罢正容道:「沈兄这两天是否有空?可否找个时间再碰碰头,又或吕某亲来拜候。」此番话一出,各人都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是甚麽一回事呢?以吕不韦的身分地位和一向睥睨天下的高傲自负,怎会纡尊降贵的去见这沈良?
项少龙微笑道:「相见争如不见,仲父三思才好。」众人一听更由惊讶变成震骇,知道两人的关系大不简单。原本以酥胸紧挨着吕不韦臂膀的兰夫人,亦忘情的坐直娇躯。兰宫嫒则美目一瞬不瞬的在旁边凝视着项少龙。
吕不韦眼中闪过怒火,低头看看手上的空盃子,沉声道:「沈良毕竟是沈良,那天吕某听到沈先生独闯仲孙府,就该猜到沈先生是故人了。」仲孙玄华立即不自然起来,乾咳一声。项少龙心中暗骂,知吕不韦不单要挑起仲孙家和自己的嫌隙,还想把自己真正的身分暗示出来,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像仲孙玄华那类剑手慕名来向他挑战。若在公平决斗下杀死自己,小盘亦难有话说。但当然吕不韦不可直接揭穿他就是项少龙,所以才说得这麽含糊。
室内此时静至落针可闻,远方传来管弦丝竹之音,气氛奇异之极。项少龙淡淡道:「那天全赖仲孙兄的令尊高抬贵手,又有李相爷在旁说项,否则小弟恐难在这里喝酒和听媛小姐的仙曲了。」仲孙玄华见顶少龙给足面子,绷紧的脸容放松下来,举盃敬道:「那里那里,只是一场小误会!」
解子元这时才有机会说话,笑道:「真的只是小小误会,大家把这盃喝了。」旦楚等仍是一脸狐疑,心神不属的举盃喝酒。兰宫媛先为项少龙添酒,才再为各人斟酒。项少龙趁兰宫媛离席,两人间少了阻隔,凑过解子元处低声道:「别忘了嫂夫人的嘱咐。」
解子元一震嚷道:「各位见谅,小弟要赶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