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半年,小盘更成熟了,更懂隐藏内心的感情。离开了上将军府,项少龙随小盘返回王宫。滕翼和纪嫣然等则回到乌府去,至于鹿公的身后事,交由小盘派来的司礼官全权负责。
到书斋内只剩下小盘和项少龙时,小盘一掌拍在几上,狂怒道:「这奸贼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项少龙颓然在他下首坐了下来,声道:「为何会派徐先到寿春去呢?」
小盘似怕给他贵怪地解释道:「吕不韦力陈必须连楚齐攻三晋的策略,坚持要徐先去与楚人修好和要我娶楚公主为后。太后不知是否受了嫪毒所惑,亦与王绾、蔡泽等大力支持吕不韦,我迫于无奈下,只好同意了。当时只以为吕不韦是想把徐先调离咸阳一段时间,使鹿公不敢动他,那知楚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袭杀代表寡人的使节。」
项少龙首次对朱姬生出怨恨,默然无语。鹿公、徐先、王龁,一向是军方三大支柱,现在只剩下王龁,此人又倾向吕不韦,辛辛苦苦建造出来的形势,竟毁于一夜之间。军方重臣中,勉强还有个王陵是站在他们的一方。其他的如蒙骜则是吕不韦直系分子,杜壁又心怀叵测,局势之险,确是来秦后从未有过的。
小盘叹道:「现在最头痛是徐先死后空出来的左丞相一缺,吕不韦举荐王绾,太后亦倾向这决定,我实在很难反对。论资历,除蔡泽外,没有人比王绾更有当左丞相的资格了。」
项少龙道:「此事关系重大,无论用上甚麽手段,我们绝不容这左相之位落到吕不韦的人手上,否则秦室不出三年就成了吕不韦的囊中之物了。」转向小盘道:「储君心中有甚麽人选?」
小盘道:「若任我选择,我会破格提升李斯,此人的才能十倍胜于王绾。」
项少龙摇头道:「论能力,李斯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他却非秦人,纵使没人反对,也不该在你阵脚未稳时如此提拔外人,这只会令秦人离心。」
小盘默然片晌后,点头道:「师傅说得对,眼前确不该这麽做,唉!你回来就好了!终有人可为我出主意。」
项少龙定睛望了小盘一会后,道:「你已做得非常好了,能把事情拖到现在。」
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可是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喃喃道:「这个人选,首先须是秦人。且是我们可能对信任的,另一个条件就是他年轻而有大志,不会轻易让吕不韦收买过去,同时要很清楚我们和吕不韦的关系,又要得到军方的支持,这个人到那裹去找呢?」
小盘叹道:「这个人就是师傅你,但我却知道你定会拒绝的。」
项少龙一震道:「我想到了,这人就是昌平君!」
小盘愕然半晌后,捧头道:「他是否嫩了点呢?」
项少龙道:「当然是嫩了点,但这一招却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的是昌平君,暗的却是李斯,昌平君乃王族公卿,王绾也很难和他争持哩!」
小盘一头雾水道:「修栈道这句话我明白,但陈仓是甚麽东西呢?」
项少龙暗骂自己又说错话,因为这是发生在很多年后的楚汉相争之时,小盘自然不知道,胡诌道:「那是指一个陈旧空置、不为人所注意的仓库,总之实际上是由李斯当丞相,昌平君则是站出来当幌子。」
小盘当下毫不犹豫地道:「昌平君绝无问题,他的宝贝妹子更不成问题。师傅不在的这段日子,管中邪整天缠着,她根本没有理他,反而一直吵着要早点嫁给师傅,管中邪也够闷的。」
项少龙调侃地笑道:「如果让昌平君当了我的大舅子,你这个储君以后岂不是要矮他一截啦?。」
小盘捧腹苦笑道:「师傅莫要逗我,现在实不宜大笑。」
项少龙想起了徐先和鹿公,也意兴索然,肃容道:「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必须把王剪调回来,凭他以对抗王龁、蒙惊和杜璧,我敢断言他必可成为我大秦军方的中流砥柱。再配以桓齮,辅以王陵,会比徐先和鹿公更厉害。」
小盘霍地站了起来,道:「但太后那关怎麽过呢?她定以昌平君经验未够而拒绝此议。」
项少龙呆了顷刻,下定决心断然道:「此事由我亲自去和她说。」
小盘摇头道:「太后已非以前的母后了,嫪毒得到宠爱后,太后对他更是迷恋;又觉得我愈来愈不听她的话。我看师傅对她的影响力亦太不如前。而吕不韦现在很拉拢嫪毒,否则母后就不会支持吕不韦。」
项少龙微笑道:「那我便和嫪毒说吧!我才不信他肯让吕不韦总绾大权,现在我回来了,他再非孤掌难鸣,该有背叛吕不韦的胆量。」
小盘点头道:「就照师傅的意思办,假若所有方法都行不通,索性把吕不韦和管中邪召入宫来,再由师傅安排人手,把他们用乱箭快剑一股脑儿杀了,然后随便给他们一个罪名来收拾残局。」
项少龙吓了一跳道:「此乃下下之策,现在大部分兵力都掌于蒙骜手上,这麽做谁都不知会惹来甚麽后果,而且宫内处处都是吕不韦的眼线,一个不好,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小盘叹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项少龙想起太子丹,问起此人情况。小盘若无其事道:「吕不韦把他请到新相府去,就把他扣押了起来,现时生死未卜,而他的手下就给软禁在宾馆处,不准踏出大门半步,由管中邪的人负责看管。我因为师傅不在,担心贸然动作会有后遗,所以只命他们不准妄动,以免多启战端。」
项少龙盘的神态,便知他一点不介意吕不韦杀了太子丹,好除去统一天下的其中一个障碍。如果小盘知道太子丹以后会派荆轲来刺杀他,恐怕反而会想办法借吕不韦的刀来杀他。想到这里,已知若要打动小盘,使他在此事上帮忙,惟动之以利。想了一会后,长叹一声道:「储君这样做,叫长他人志气,减自己威风呢。」
小盘一呆道:「连这都有问题吗?」
项少龙正容道:「假若储君不出面的话,那储君在田猎平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威望,将会尽付东流,使人人都知道现在咸阳作主当家的人是那臭仲父吕不韦。所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现在人家远道来吊祭你王父,竟硬给吕不韦把人拿去了,罪名却由你承担。以后东方六国还肯信你这不守道义的人吗?」
小盘恍然道:「师傅说的话和李斯说的如此近似,看来确是道理。那现在如何是好?」
项少龙道:「吕不韦决舍不得杀死太子丹。此事摆明是针对我而来,另一方面则好让死鬼田单可对付燕国。」顿了顿冷哼道:「莫傲给我当众弄死了,去了老贼的首席军师,更使他颜面受损,以他这麽好胜心重的人怎下得这一口气?但又苦无直接对付我的方法,惟有由太子丹处下手,最好是我强闯相府要人,那他就可布局杀我又或治我以罪了。」
小盘冷静地道:「但这事实暗中得到母后的支援,因为鹿公和徐先曾多次提出异议,都给母后和吕贼压了下去。连我的话都不怎麽有用了。」
项少龙大感头痛,小盘说得对,不见大半年,看来朱姬真的变了很多。
小盘道:「由明天开始,师傅定要参加每天的早朝。唉!现在愈来愈少人敢反对吕不韦了。」顿了顿叉道:「应否把安谷傒调回来呢?」
项少龙摇头道:「现在我大秦的重兵全集中在疆界处,七成落到了蒙骛、王龁和杜璧的手上,其他则操于王剪和安谷傒之手,假若将两人全调回来,我们将变得外无援应,故万万不可。」顺口问道:「桓齮的应变部队弄了个甚麽规模出来呢?」
小盘爽快答道:「桓齮和小贲两人亲自到各地挑选人材,现在已组成了近万人的新军。李斯给这支军队找了个名宇,叫做『速援师』,听起来也过得去吧。」又冷哼道:「但吕不韦却对桓齮诸多留难,表面甚麽都答应,其实却是阳奉阴违。我想把李斯再陞一级当军政院的司马大夫,但却给太后和吕不韦硬挡着,使寡人也动弹不得,师傅定要为我想办法才行。」
项少龙大感头痛,没有了徐先和鹿公,而对方则有蒙骜和王龁,自己对用军和施政又一窍不通,怎斗得过吕不韦?想到这裹:心中一动,暗忖假若能把蒙骜争取过来,一切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了。此事虽是困难,但因吕不韦曾有杀蒙骜两子之心,所以要策反他并非绝无可能,但定要由蒙武蒙恬两兄弟处入手。触动灵机:心中已有计较。
项少龙总结道:「暂时当务之急,是要把左相国之位弄到自己人手上,同时把王剪委以重任,以代替蒙骜王龁两人,至于太子丹的事就交由我处理好了。」再商量了一些细节,特别是关于太子丹方面的事后,项少龙才离开小盘的书斋。
踏出斋门,一时间都不知该到那里去才是。原本应该先探问太子丹的手下徐夷则等人,而关键上最应见的人却是嫪毒,好煽动他联手对付吕不韦。一颗心七上八落时,李斯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项大人!」
项少龙回过神来,大喜道:「李兄!」
李斯一把扯着他,由侧门到了御园去。此时是午后时分,天上鸟云密布,似正酝酿首一场大风雪。到了一座小亭裹,李斯放开了他,叹了一口气道:「吕贼真厉害,几下手脚,我们又要处于下风了。嘿!已干掉田单了吗?」
项少龙点了点头。李斯立即双目放光,兴奋地道:「此事对我太秦统一天下,势将大大有利,而吕不韦再不能与田单互为声授,以操控东方六国了。」
项少龙乘机问道:「现在吕不韦手上除了军方的蒙骜和王龁外,尚有甚麽实力呢?」
李斯颓然道:「比起上来,军队方面反是吕不韦最弱的一环,至少在咸阳城我们的力量便要较他为优。」
项少龙眉头大皱道:「我对朝廷的机制非常糊涂,李兄可否解释一二。」
李斯愕然看了他好一会后,才点头道:「若真要详说清楚,恐怕项大人今晚不用回家了,但简单来说,最主要可分三个阶层,最高层的当然是政储君,加上像我这般的辅政小臣,成为了内廷,嘿!只是这内廷已非常复杂了。」
项少龙道:「我对内廷反为最是清楚,李兄不用解说,储君以下就是右丞相和左丞相,究竟两人职权上有甚麽分别呢?」
李斯耐心解释道:「这要由孝公时商鞅变法说起,当是国君下设庶长和大良造,至惠文王,那时商鞅的大良造兼庶长集军政于一身,功高震主,惠文王忌之,遂将商鞅车裂于市,从此集权于君,再置相以代大庶长制,置将以代大良造制。把政军分了开来。而相则为百官之首,后来又因丞相职务过重,分为右丞相和左丞相,大致上以右丞相管政,左丞相管军,故前者就像以前的庶长,而后者就是大良造了。」
项少龙听得头都大了起来,问道:「那为何吕不韦总要管军队的事呢?」
李斯苦笑道:「军政本就难以分开来,由于左右丞相都是直接辅佐国君,所以凡由国君决定的事,自然就要徵询他们的意见,现在政储君年纪尚幼,太后又临朝亲政,形势自然更复杂了。」
项少龙更感头痛,皱眉道:「那这两个丞相究竟是如何运作?」
李斯从容答道:「左右丞相是通过四院去管治国家,四院就是军政、司法、税役和工务,分由司马、司寇、司徒、司空四位大臣执掌,现时左丞相管的是军政和工务,右丞相管的是司法和税役。鹿公本是司马,现在这位置自是腾空出来了。」
项少龙待要再问,一名内侍来到亭外施礼道:「太后有请项大人!」
项少龙和李斯对望一眼,均感不妙。
大雪此时开始飘下来了。太后宫内,朱姬高坐鸾台之上,四名宫娥、四名内侍立于左右两后侧,而禁卫林列,排至殿门处。项少龙一见这等阵仗,便知不妙。因为朱姬是一方面摆明不肯和他说私话,另一方面则显示她是心向嫪毒,故不愿独会项少龙,免惹嫪毒不快。
果然项少龙施礼平身后,朱姬凤目生寒,冷喝道:「项大人,你是否不把我这太后看在眼内了,一去大半年,回来后也不来向哀家请个安。」
项少龙知道唯一招数就是以柔制刚,叹了一口气道:「太后息怒。只因……」
朱姬打断他道:「任你如何解释,也难以息哀家之怒,项少龙,告诉哀家你和储君在搅甚麽鬼?甚麽事都鬼鬼祟祟,把哀家瞒在鼓襄。当日田猎高陵君谋反,你们显然事前早得到消息,为何不让哀家知道?」
项少龙这才知道她是要算旧账,苦笑道:「微臣纵有千言万语,在这耳目众多的情况下,也难以向太后一一道来,难道我可直告太后先王怎样,储君怎样,吕相怎样,徐相怎样吗?」
朱姬美目深注地看了他好一会后,软化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所有人给我出去,谁敢偷听的话,立杀无赦。」转眼间,一众侍从禁卫走得一乾二净,还关上了所有殿门侧门。
鸾座上的朱姬再叹一口气,声音转柔道:「早知拿你没法的了,说吧!」
项少龙踏前两步,把心一横,索性在阶台边坐了下来,淡淡道:「吕不韦杀了徐相,害了鹿公,假若可再置我于死地,下一个必轮到嫪大人了。」
朱姬见他竟无礼至背着自己坐在台阶处,本要出言斥责,岂知项少龙语出惊人,剧震道:「你说甚麽?」
项少龙把脸埋入手掌裹,沉声道:「凡是挡在吕不韦权力之路上的障碍物,早晚都要给他一脚踢开。除了他自己外,甚麽都可以牺牲,太后该比我更知道这点了。」
朱姬的呼吸沉重起来,好一会才道:「楚人把春申君的首级送了来,为徐先之死请罪,这事究竟与吕不韦有甚麽关系?你若不说清楚,哀家绝不饶你。」
项少龙大怒而起,猛一旋身,瞪着朱姬道:「杀死徐先对春申君有何好处?若非田单怂恿,吕不韦在背后支持,许以种种好处,楚人那敢如此胆大妄为。哼!你要不饶我吗?找人来拿我去斩首好了,看看我项少龙会否皱半下眉头。」
朱姬眼中射出森寒杀机,可是与他目光交锋了不到片刻后,立即败下阵来,垂下目光,轻轻道:「算我说话重了,那用发这麽大的脾气哩!」
项少龙见好即收,但横竖说开了头,断然道:「现在左丞相一位,人人眼红,假设再落入吕不韦之手,不单我项少龙死无葬身之地,太后身边的人也没多少个能寿终正寝呢。」
朱姬柔声道:「假若少龙肯当左丞相,我定会大力支持。」
项少龙回复冷静,微笑摇头道:「不是我,而是昌平君。」
朱姬愕然道:「昌平君怎能服众呢?为何不考虑王陵?」
项少龙道:「因为我们需要王陵代替鹿公去管军政院,好驾御王龁、蒙骜、杜壁等人,昌平君虽德龄都差了点,但他乃王族贵胄,任他为相,实是安定大秦军心的最佳方法。太后别忘了西秦三虎将已去其二,王龁不但投向吕不韦,目下的声势更不及蒙骛,这世间每多趋炎附势之徙,到人人都靠向吕不韦时,太后和储君还有立足之地吗?」
朱姬眼瞪瞪看了他好一会后,颓然道:「为何我总是说不过你呢?但此事非同小可,我还要考虑一下,你退下吧!」
项少龙知道她要和嫪毒商议:心中暗叹,却又无可奈何,怅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