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的东海斗剑已尘埃落定。
风闲荡,败。
没人能预先算得到,仅才五招,这位魔国第一剑豪就已败了,甚至连之前传言神乎其神的冥古万劫术都没有用出来。
天下群豪仰望那圣洁绝美的乌衣少女,回忆起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剑,无不神驰目眩,强忍顶礼膜拜的冲动------
天不再是天,目力所及,熊熊千里,滔滔烈炎,犹如太阳坠落,化身成数百条火焰巨龙,蜿蜒翻腾不休,恢弘磅礴的拜月天舟已被燃为灰烬,风闲荡五内焚烧,血溅当空,这位不可一世的天空帝王,生平从未输得如此狼狈。
「大日轮回,名不虚传,果然是名动八荒的好剑法。」
「本来就是无敌的好剑法。」沐兰亭拱手半躬,谨执武林晚辈之礼,充分体现圣地名门传人的礼仪风度,轻声却斩钉截铁的道:「承让。」
风闲荡收回九幽月牙,并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公开比武的情形下,以酆都王的威名和身份,如果不依不饶接着打,无论胜负,只会更加丢人。
直到沐兰亭缓步走回天元宗阵地,中原武士这才回味过来己方大获全胜,轰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天元宗新宗主一战封神,世间已经太久没有诞生出如此耀眼的女性高手了,风闲荡何等人物?魔剑睥睨天下,纵横不败,竟然连五剑都没接下来……沐兰亭声望和威信真可谓一步青云,直追琅琊楼主,哪怕十年前惊才绝艳的神星雪都多有不及。
诸如本宗师妹雪无双、南宫氏天才南宫蕾、先天太极门的几位少年才俊等人,本从骨子里就不觉得瘫痪久矣的沐兰亭能如何厉害,如今得观大日轮回一剑焚苍穹,可算彻彻底底熄了与她争锋的幼稚心思。
凝眸遥望大海洪波,沐兰亭没有任何兴奋雀跃的情绪,似乎由无上剑神,恢复成了一位纤弱如诗如画的美丽少女,眼中满是忧郁的哀婉思念,在场女人看了不禁自惭形秽——我若是有她一半美貌,减寿二十年三十年都心甘情愿,男子们则无不心潮激荡,很想过去暖声细语的抚慰她、呵护她,尤其年轻少年更是魂销魄荡——如果能征服拥有沐兰亭这样的女人,给我个圣地掌门都绝不会换。
极少数的高手却很是疑惑:这就完了?
风闲荡十六岁就已经出道,至今大小两百余战,几乎剑剑洞穿敌人咽喉,出手之毒辣,判断之精确,宛如神魔,尤其二十一岁那年,他的对手是南疆剑王宫之主蓝傲仙,自己浑身负伤九处,肋骨断了三根,血染全身的必死局面下,依然咬牙一剑封喉,就是从那天起,他正式把剑王宫改名成了冥月门。
这样一位钢铁般的硬汉,居然会舍弃名声,乖乖认输?
很快,人们千奇百怪的种种情绪都被魔后的到场所打消,或者说是压制,
颜芙琼没有任何排场,只是从远处走过来,但风姿仪态之美,无形气场之威严,历朝历代任何帝王皇后都不能与之相比。
「破关了吗?」
她问的没头没尾,可风闲荡明显懂她的意思,略微想了想道:「已经成了。」
「修炼奇功的代价就是积蓄时间。」颜芙琼看都懒得看中原武者,平淡说道:「冥古魔剑,非天心至境不得圆功,但威力直逼太仙神剑图和先天易脉法,甚至还犹有过之,恭喜了。」
风闲荡个性极骄傲,丝毫不在乎颜芙琼是在为自己找几分面子,而且他也明白,魔后至尊既然现身,必另有其他目的,所以二话不说,略一点头后便施展出绝顶轻功,如同拜月天鹏般腾空绝尘而去。
颜芙琼没有理会,径直向天元宗走去,「哗啦」一声,其余门派的观战者皆尽后退十几步。
魔后十三年前只身赴中原,剑镇玄龙江,划出无形天堑,使中原无数门派至今无胆过江南征,端是气吞寰宇,足踏八荒,她当年就已经展现出天心感悟虚空的无上功力,稳稳的当世第一奇女子,甚至前推千百年,恐怕也只有归海皓烟一人可以比肩而已。
沐兰亭手扶雪煌,大胆注视着她,半步都没有退。
「真奇怪。」颜芙琼沉默一小会,忽然很讶异的道:「如果说冥古万劫术需要感悟天心才能圆功,大日轮回则必须要粉碎虚空才可炼成,很明显你离那层最高境界还有很远的距离,为何会打破宇宙法则呢……」
沐兰亭淡然一笑,气势丝毫不弱于魔后,「若想了解,拔剑试试就知道了。」
全场哗然,深深佩服沐兰亭惊天的胆子,但转念一想,她连风闲荡都能打败,的确有足够资格挑战颜芙琼了。
奇怪的是颜芙琼并没有应战或愤怒,她抬手轻轻敲了敲太阳穴附近,双目随之赫然释放出淡淡的彩色光华,沐兰亭还当她施展某种妖术,遂暗中调动太阳剑气布满周身,却没有预想中的遭到冲击。
「呵呵,原来如此。」颜芙琼似乎凭借那道光华看清了什么,面色亦柔和了许多,「怀有灵胎,竟也能巨幅增强修为,真是天地造化。」
沐兰亭一惊,不由自主摸了摸肚子,她都不知道自己竟有了身孕。
「华太仙、烈无常、桑皇玉、神星雪,四大高手已入东海,叶尘肯定不会死的。」颜芙琼自顾自的道:「但可惜,他还没有资格介入大罗九重天的争夺,依旧是废物一个。」
沐兰亭沉声道:「我是叶尘的女人,会替他拿到大罗九重天,而你们元始天魔门伤他的仇,自然也是我来替他报。」
她说话语速略慢,亦非常温和,却通过深厚无匹的真力传遍东海之滨每一个人的耳朵,这种绝对的自信和骄傲,便连颜芙琼、姬流光、闻心等武功卓绝的当世人杰都不禁钦服。
「大好的姑娘,不懂为自己打算,却要为男人生生死死。」颜芙琼失望的道:「战争开始后,自会赐你一死。」
沐兰亭傲然道:「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这就足矣了,呵呵,您当年可以在北燕来去自如,那只能怪先天太极门胆小无能,今天嘛……兰亭确想领教芙琼前辈的超妙神剑。」
「何必呢。」
回答的不是颜芙琼,而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童,只见她抱着一本黑皮厚书,相貌略显平凡,可却有一股脱离真实的奇异气质。
「脑袋不是只能吃饭睡觉,莫要给人家先天太极门做先锋。」女童自然就是颜芙琼的女儿梵冰瑶,但当世知道她身份的不足十人,群雄还都以为她是魔后的小弟子。
「小童做作之言,剑道讲求眼不见权势财帛之诱,耳不闻威吓情面相逼,无怖无念,一往无前,自证道于天地,哪来的无聊顾忌。」沐兰亭个性强悍,唯我独尊,从不在乎什么时势战略,她气势与剑气不断攀升,看起来今日竟是誓斩魔后。
梵冰瑶心遵元始,丝毫不会生气,颜芙琼却轻眯杏眼,微诧这少女比传闻中还强硬,如斯霸道。
由于场中两个女人的存在感过于强烈,导致人们都没注意天空燃起了一团巨大火云,不同于太阳剑气浩然宏大,这片火焰乃是青碧之色,好像冥界深处的森森鬼火,透露出诡异惊悚的压迫感。
火云轰隆炸响,一条黑色人影正落在沐兰亭面前。
「无间王,毕昆罗!」
很多人已叫出了青年黑衣人的身份,毕昆罗乃南疆战斗天才,和万天兵一样,曾在弹指惊雷境界,越级格杀参悟一念万法的绝顶半圣,近几年修为更上一层楼,愈发深不可测,辅以七大神兵之一的离火青夜心,端是凶威滔天,虽在魔国八王中仅排名第五,但有识高手无比知晓,此人绝对有和风闲荡、唐雷九争锋的巨大潜力。
残焰横空,雪煌快如电闪雷鸣,挟一丝恐怖高热,光速般刺杀过去。
一剑之威,无极无量,沐兰亭已是雷打不动的天元宗新任宗主,莽莽威严,不容丝毫亵渎。
吱啦一声刺耳尖啸,毕昆罗居然用右手握住雪煌剑锋,一绿一红,两股极热烈焰呈龙卷风形状冲天而起,并以二人为中心,震出海啸般的剧烈冲击波,功力稍差者被震得人仰马翻,狼狈飞出老远。
「小丫头敢挑战魔后。」毕昆罗目光森然,语气已怒不可遏,「冒犯神只的大罪,你是百死莫赎!」
雪煌急颤,剑气切割青夜心手套,一瞬百剑,毕昆罗被迫撤手后退一步,就要反击时,竟发现沐兰亭已忽然不见身影,紧接着背后好像有火山爆发,滚滚熔岩即将席卷全身。
毕昆罗虽恨极沐兰亭亵渎魔后,但深深认可她刚才无怖无念的战意,引得自己也是热血沸腾,披风一扬,冥界魔火纵横交错,成九星布局之形,竟是天元宗镇派绝学——天元玲珑道!昔年他和叶尘交手一招,事后以绝世天赋参悟推演,居然可以模拟出七成意象,外加独步无双的神兵魔焰,已进化成一门正邪相辅的超级魔功。
嗤!
天元光点凝聚无穷温度,直接击溃太阳剑势。
「好招,倒是低估了你。」沐兰亭冷笑横剑,热风回旋,火柱裹住全身,完美封住毕昆罗三招后手追杀,心中确是很佩服这位年青的魔国怪杰。
观战的中原武者却是没脸再继续看热闹,已有几位勇敢的侠客剑士冲过来,护在了沐兰亭身前。
毕昆罗出手百无禁忌,哪怕对面站八百人,他也毫不在乎,所以如今情况只会令他加倍兴奋,武功也是比常时更加高强,颜芙琼在一旁静静站着,不置可否,似乎很有兴趣看沐兰亭陆续应战魔国双王。
「不是和风闲荡决斗吗?怎么改成这野小子了?」
叶尘来的像一阵轻风。
并非指速度快,而是实在太过突然,某种程度上比魔后和毕昆罗来的还要突兀离奇,世人都知道他被魔尊所废,深入东海寻求大罗九重天的秘密疗伤,岂料情人有难时,他倒是出现的够及时,又有人想起天元宗美女温雪和这小子同样暧昧不清——真太他妈的令人羡慕了。
毕昆罗寒声道:「怎么哪里都能窜出你来。」
叶尘好像根本没把威震天下的无间王放眼里,走近沐兰亭低声笑道:「胆子大了,居然敢不去海神寨支援,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沐兰亭别过头,故意不看他,也不答话,脸上的冰冷杀气却荡然无存。
温雪当然也看见了叶尘,一别两年,满腔思念狂涌心头,几乎到了崩溃大哭的边缘,但沐兰亭武功绝世,声望直追华太仙,又出身新贵门阀,容貌更是倾城红颜,与叶尘站在场中,可谓风姿绰约的一对天人眷侣,自己则是文武不成的孀妇,如何还再有脸提及当年情谊?一念及此,猛然间自惭形秽,默默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他们两人。
毕昆罗探查不到叶尘有分毫内功,也感觉不出他有伤在身,然而谨慎之心一闪即逝,魔火如蟒蛇般绕着他盘旋蠕动,下一刻必是雷霆万钧的捕杀。
「叶总管别来无恙。」颜芙琼轻轻一摆手,毕昆罗和沐兰亭完全相同,满腔战意顿时烟消云散,乖乖退回了去。
「除了晕船以外,其他都还挺好。」叶尘面色如常,摊手无奈道:「当然,肯定是不如魔后前辈养尊处优,居然愈发青春美丽,看上去做我姐姐都嫌大呢。」
颜芙琼反手掩嘴一笑,瞬间风情万种,甚至连沐兰亭都不禁心跳加速,感叹其南疆第一绝色美女的魅力果然名不虚传。
梵冰瑶睁大了眼睛,饶有兴致的瞧着叶尘,没想到此人说话如此有趣。
「决斗既然结束,大家就回去吃饭睡觉,莫浪费时间聊天了,散场吧。」叶尘微顿片刻,又笑着补了一句:「反正很快就能再见,魔后和无间王路上珍重。」
颜芙琼柔声细语,好不温柔的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和沐小姐动手,但你要留在这里?不打算看看星儿吗?」
「星儿?」叶尘一怔,「星儿是谁?」
颜芙琼淡淡道:「叶星沉,自然是你和唐芊的亲生孩儿。」
叶尘脑袋嗡的一声,心脏如雪一样冰冷,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连毕昆罗都难免惊诧莫名,他和唐芊常论证武功剑道,算是略有私交,却完全不知道圣女与叶尘竟有了骨肉。
沐兰亭踏前半步,刚要开口说话,叶尘已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稍迟我会去接她们母女,但如今和魔后是敌非友,却不便一起行动。」
「这就是你的回应?」颜芙琼口气依然很淡,「你可知唐雷九曾经起过重誓,会死忠魔尊差遣三次,唐芊的圣女身份更是绝不可能为你背叛师门,这父女二人对承诺和命数的坚持执念,也不用我再细言,所以……你现在若不和我们走,再见面可就是不死不休喽。」
「承诺和命数的坚持执念吗……」叶尘重复了一遍魔后的话,「我大概也是这种人。」
他可以为唐芊粉身碎骨,个性上也不太在乎什么高尚正义,但人活一世,不能天天只为自己而活,终究要有所必为,有所不为。
「非常好。」魔后挥挥衣袖,扭头就走,看起来对于叶尘如何选择,她并不算很在乎。
天空有彩色光幕落下,她迈入其中,立刻消失不见。
梵冰瑶走着走着,忽然停步笑道:「大可不必那么正气凛然哈,说得好像要精忠报国似的,我们降临中原,不为侵略屠杀,当然更不是骗鬼的统一天下或拯救众生,只因为神想要这么做,仅此而已,你们若明白这个道理,可能还会有一战之力哦。」
叶尘恢复笑容,冲她做个鬼脸,并没有回答什么,他不认识这个和小九差不多大的孩子,但其言谈气质无不深合忘情无我、众生平等的元始天魔之道,而且大势滚滚,杀机漫天,动嘴皮子辩论没有任何意义,倒是能省些口舌力气。
他们几人说话声音很小,哪怕有耳力强的人听到了,也全没当回事,无非就两种想法——正邪不两立,强者站着,弱者躺下,哪来的大道理;天塌了,自有高个儿顶着,和我有什么关系?
将近一年的遗迹修炼,沐灵妃的武功和剑术突飞猛进,已然大成,她相信这次大战会是个绝佳机会,大灾劫必随大奇遇,生死压迫,可以造就出很多一念万法的高手,所以她对于未来只有期待,全无恐惧。
「二位有何打算?要去和叶尘叙叙旧吗?」
闻心牵过骏马,沉声道:「不见了,我要去西楚安顿黑旗军,两个月后再回来和南疆高手一决胜负。」
「我也不去了,叶尘既然已经回归,我们的赌约就算完成了。」姬流光伸个懒腰,笑道:「呵呵,另外贵宗苏月如已经答应做我的五夫人,姬家聘礼不日便到,沐姑娘、少帅,保重吧。」
沐灵妃抱拳施礼,道谢别过。
这二人全都是武学绝世天才,尤其姬流光,能以弹指惊雷的修为境界与天下强者一争雄长,潜力只怕比毕昆罗、沐兰亭等人还要恐怖,而闻心得到楚火罗帝国雄厚的支持后,武功也绝不可能原地踏步,有他俩做盟友,自是再安全不过。
好一会儿过去,孤身立于山头的沐灵妃眺望波涛万顷,忽然拔剑,凝视如水利刃,无数杂念仿佛于瞬间蒸发殆尽,曼妙身姿流泻着一缕说不清的淡漠古韵。
秋水画弧,冷光苍茫,空灵澹荡,全无半分杀气威势,但脚下却已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恐怖剑痕。
出得天吼峰时,她得叶尘日夜滋养和言传身教,已入一念万法领域,现下这一剑运转玄机,凝练星空元点之道,几乎可以媲美曾恨水的绝顶造诣。
「兰亭得胜,叶尘归来,天元宗大兴之兆,说不好大战后可以取代了先天太极门的霸主地位。」
×××
沐灵妃如此想到,天下群雄,南北势力,也同样是这个想法,司空黄泉垂垂老矣,皇甫正道低调得不可思议,宁无忌一落千丈,简直和落水狗差不多,万天兵与展慕云的武功虽然高不可测,但与先天太极门并无太深厚的羁绊,很难想象他俩会为了门派拼命,所以天元宗真有可能会取而代之。
一代新人换旧人,乃是世界运转的规律。
正如现在,好像已经没人还记得天元宗昔日的头号高手曾恨水,以及头号年轻天才聂千阙。
叶商长发云团般迎风飞舞,背负星沉,肩膀宽阔,龙行虎步,宛如一尊古老神秘的战神,漫步在饮马平原之上,身后还有着三个人随行——一位和煦清雅的老者,身穿柔软的白麻长衫,布鞋纤尘不染,丝绦精致,腰悬三尺乌鞘古剑,显然是那种清风明月,亭下抚琴舞剑的隐居大儒,而且年轻时定还是个极受女孩子欢迎的俊美剑客;另一男子则普通得多,年纪不好说,大概二十到四十岁之间,手无寸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丑不俊,多亏是空旷的平原,若在市集,铁定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存在感可谓弱得不能再弱;最后一位却是个年轻少妇,皮肤雪白,嘴角天生上翘,脸蛋圆圆的,异常甜美可爱。
他们沿途没有任何交谈,而且横看竖看也是风马牛不相及,全不搭调的四个人,但走在一起时,居然淡淡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神秘气场。
天元宗的大门近在咫尺,叶商终于开口道:「只差最后一步,倒有点紧张了。」
俊雅老者和平凡青年均未吭声,可爱少妇笑道:「大罗玉、星沉刀、昆仑鼓、大罗天后人鲜血都已集齐,确实很不容易。」
「运气好。」面对亘古难求的无上神功,连叶商都难掩兴奋,「另外多亏有阿涵你相助。」
那少妇正是叶尘曾见过的阿涵,叶商的妻子。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此时天元宗已窜出大批护卫围了上去,首领见叶商稳如高山,气魄惊人,刚想先发制人,却在看见那老者的同时,瞬间打消了战意,连忙鞠躬道:「张院长莅临天元宗,晚辈有失远迎。」
原来此人就是武学圣地春秋书院的前掌门院长,张菱溪,世人都说他早已退位隐居,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竟莫名其妙陪叶商来了天元宗。
呜的一声厉嚎。
张菱溪微笑中缓慢拔剑,但仅仅露出一半剑锋就停止不动,方圆五丈左右的虚空内猛然结出无数透明晶体,闪出道道刺目光辉,随之寒气充塞乾坤,护卫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被他震出的冰寒剑气冻结了血液流通,眨眼之间,竟全部气绝毙命,没留一个活口,叶商竖起大拇指赞道:「厉害,遗憾世人不能见识先生四季神剑的精纯神功。」
「雕虫小技罢了。」张菱溪轻按剑柄回鞘,优雅的风度好像画圣收回画笔,与普通武林高手大大不同,「希望聂千阙还活着吧。」
「最难的昆仑鼓都已拿到,千万可别在最简单的聂千阙身上节外生枝。」阿涵身法如烟,一步走到了最前。
「说的有道理,快走吧。」叶商点点头,又续道:「尽量莫再杀伤性命。」
四人从正门闯入天元宗,沿途如入无人之境,张菱溪不再运转强悍的内功罡劲,只是偶尔出剑点刺,每动一下必倒一人,均妙到毫巅,阿涵嫌麻烦,遂双掌翻飞,中指相扣,拇指并拢,最后再朝天展开,呈鲜花盛开之形,自她怪异法印内突然像吹肥皂泡那样,冒出了一层暗金护罩,明枪暗箭,全当小童搔痒,无论外人如何攻击也没办法打破,只能目送他们闲庭信步的进入。
「这里就是狱屠殿机密天牢,看他们的表情,似乎连本宗弟子都不知道。」
好像众星捧月般,上百天元宗弟子跟随四人来到一株参天古树前,先开口的竟是那个平凡的年轻人。
咔嚓!
叶商轻微扬手,破天雷轰然爆发,生生将巨树炸得粉碎,果然露出了一条宽阔地道。
「我自己下去吧,接到聂千阙后一起去北燕。」
话音刚落,玲珑金钟响彻云霄,随之有数股强大的真气飞速接近过来,叶商不理,径直走入了秘密天牢,张菱溪微笑道:「总算来几个像模像样的了,交给在下应付吧。」
冷方、历万隆、杨风眠、苏过海,天元宗四大殿主齐至,人数虽少,但隐然结成某种阵法,同时出掌,气势上竟具排山倒海之威。
张菱溪左手五指虚握,非拳非掌,凌空一抖,刹时有百圣齐鸣,正气浩瀚,一股威仪不容违逆的罡劲冲天而起,空间塌陷,瞬间击溃了四大殿主的合击之术,单凭这一招,便可知春秋书院之主的武功在以往肯定是被大大低估了。
历万隆怒吼:「你们到底想……」
张菱溪还是微笑如旧,好像永生永世都不会生气发怒,但那年轻人忽然双目斜睨,遥遥看向了历万隆左肋。
目光终点正是他横练武功的致命罩门处,紧接着那年轻人讥诮一笑,仿佛是在说:我若出手,你必死无疑。
历万隆冷汗浸湿了后背,恐惧得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好可怕的瞬间判断力……此人武功或许超越了张菱溪。
×××
囚室中异常昏暗,只有一盏黄豆粒大小的油灯,聂千阙席地而坐,被精钢钩索穿了琵琶骨,筋肌松弛,眼窝深陷,面容枯槁,一双眼睛甚是灰败无光。
叶商挥舞星沉,出手一刀,犹如摧枯拉朽,牢门和铁链应声而断,似乎比草绳都不如,他盯着聂千阙,皱眉道:「我传你周天仪和擎天炉的用法,曾恨水的功力应该继承了十成十,怎么还会落得这般田地?」
提到师父的名字,本憔悴得不成人样的聂千阙猛然抬头,双目爆发出恐怖寒光,口中悲啸亦如狼嚎一般。
叶商不为所动,悠悠的道:「你母亲尹婵当年是神武殿顶尖人才,悟性和境界都仅次于曾恨水而已,可惜红颜薄命,生下你没几年就遗憾病逝,否则这宗主位置,还真轮不到淳于青,你聂千阙也不用混到如此凄惨了。」
「是我自己封印了师父的功力。」聂千阙冷冷的道:「一个怕死的畜生,根本不配用他的武功。」
「你不是怕死,你是多情种子。」叶商笑道:「当年我威胁要剥你的皮,你眼睛都不眨一下,江湖中似这样的硬汉真的很少啊……但当我说要把温雪丢给猪狗奸污时,你却立刻低头服软,哈哈哈,大罗天尹宁玉一世枭雄,狠辣无双,居然有个如此深情的曾外孙。」
聂千阙愤怒出拳!
凶暴刚烈的巨力犹如神龙翻腾,碾压绞杀,霸气滔天,甚至连幅员广阔的天元宗九座大殿都为之震动摇晃,冠军会上他若有这等神拳,一百个叶尘加一百个宁无忌也都死定了,连根毛发都不会剩下。
咣!
叶商伸手一指,盘古法印当空镇压,巨响一声,玄黄气重如厚土,拳劲立时于半空崩溃消散,天地立刻恢复风平浪静。
「别激动,我生平行侠仗义,救人无数,最讨厌暴力和杀戮。」叶商弹指一挥,聂千阙锁骨上的钢索当即断裂,他继又耐心解释道:「哎,都怨开启大罗天过于艰难,我潜伏隐身南疆多年,就是为了大罗玉,安排你残忍弑师,只因为需要你尽快提升修为,否则一念掌心之下的大罗天血脉,根本不够开启秘藏,这个秘密大概连叶尘都不晓得。」
聂千阙仰天长叹,沉声道:「大罗天应该有三位传人,为什么选中功力最差的我?」
「这个嘛……」叶商似乎也挺不好意思,笑答道:「鬼王过天狼武功太可怕,又常年隐居在琅琊剑楼深处,我可不敢去招惹他,栾家后裔我以为死绝,令堂不幸早逝,除了你之外,我实在没别的选择,怎样?能回答的我答了,可谓诚意十足了吧?」
「呵呵……哈哈哈……」聂千阙听罢大笑,笑得差点流出眼泪,同时,双肩肌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随即他披上了衣服外衫,说道:「走吧,开启大罗天后,我还另外有话要和你说。」
叶商懒得琢磨他具体有何情绪想法,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没问题,届时你想羞愧自尽也好,找温雪成亲也好,都和我们没有丝毫关系,当然了,你若愿意加入我的麾下,我也是一百个欢迎的。」
聂千阙神情坚韧,好像下了某种决心,亦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霸气威严,一步踏出狱屠天牢。
×××
夜色很深了,天地暗淡如同水墨,一盏破旧孤灯高悬旗杆,照亮路边一家幽僻的酒肆,日暮穷途的异乡离人在残更中后悔感叹过往时光,春仍早,斜风冰凉,细雨似愁,枯寂而又空虚,好像要哀碎过客的魂魄。
灯上铁钩与铁环在风中摇曳,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哑声,温雪抬头望去,自嘲一笑——
兰亭与唐芊乃是广厦琼楼,我自然就是这种穷摊子了……
一壶温热黄酒,一碟盐渍海菜,温雪单手托腮,三指举杯自饮。
客人看了一眼这年轻的女子,诧异一晃而过,便即转过头去,绝美女人的寂寞固然悲伤,不知明天去哪的自己也没资格去关心旁人。
「这里的酒很好喝吗?」
男装打扮的南宫蕾负手而来,看到孤灯残影下独坐的温雪,瞬间竟不禁与其共情,把刻薄的讽刺改成了普通询问。
「蛮不错。」温雪笑道:「比贵族佳酿要清淡。」
南宫蕾冰冷说道:「我好像说过,会替我哥讨回你欠他的。」
「你想杀我吗?」
「我要你回南宫家,青灯黄卷,守节礼佛,过完下半辈子,这就是嫁入贵族女人的命。」南宫蕾讥诮的道:「反正你只不过是叶尘的一个玩物,一件泄欲工具而已。」
温雪怔怔发呆,她没有发火,却忽然想起了那夜季雨仙对她说过的话:因为你我都是那种让男人发疯的俏寡妇呀,而且我一眼就能找到同类,温姑娘也是个外表清纯文静,内心发骚的小浪货呢……
莫非青灯下守寡真应该是自己的命?
她将壶中余酒一饮而尽,回首道:「再取酒,大碗。」
细雨中隐约有十几名如山武士矗立,显然是南宫蕾的下属,客人为其气势震慑,已逃得不见踪影,只有老板阿婆没太大的反应,她已经老到没有了恐惧和欲望,缓慢替温雪拿了一坛酒,一只微裂的大碗。
南宫蕾找了条凳子,文文静静地坐下,她从骨子里就不觉得自己是压迫旁人,所以自有一股占据道德高点的绝对自信。
温雪生平首次豪饮,竟发觉头几口的火辣难受过后,再多的酒灌入喉咙也和糖水差不多,随即自惭自怜自哀等愁苦便全部消失不见。
「带走她。」南宫蕾淡淡说道:「回潭州汇合五姐和姐夫。」
她的五姐是南宫霞,五姐夫正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神秘高手林宁。
脚步冷峻,两男一女默默走了过去,温雪好歹是少奶奶,非必要不便伤她。
但当他们刚刚接近酒肆门槛的刹那,后背立刻被一股森然剑气所笼罩,三人霍然回头,这才发现包括南宫蕾在内的同门也都在回头。
没有剑,只有一个细腰高挑的女人,正举着油纸伞站在暗处,剑气就是她发出来的,她本身就远比宝剑更森冷、更锋利。
细雨渐密,无人敢动。
沐兰亭婀娜的倩影在此刻看来,竟似一株万年古松,孤峭清绝,又仿佛是天地自然凝结出来的剑神。
温雪苦笑,将最后一碗酒喝下,含泪晕倒在了歪斜的桌上。
最终卷:宿命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