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时间过得飞快,九月已经过去了,十月的盖朱城越发的冻了,漫天的风沙三不两时的就来上一趟,环境实在是糟糕。

  可是对于风尘仆仆地又回到了盖朱城的朱孟非来说,这地方可就太舒坦了。

  至少总比在野外就着黄沙喝西北风,还得被人一路追杀要强多了。

  「想让我跟着节奏走,然后被围追堵死,做梦去吧。」

  在城里,朱孟非换了家和之前不同的客栈,关紧了门窗避免风沙。等店家送上了热水,他脱去身上被脏污染成黑色的衣裤,再解下同样变得黑黄的染血纱布。细看去,朱孟非身上比之之前是多出了十几处的伤口。虽然伤口已被「移天真元」疗愈,可是从那些还没消去的伤疤上看,其中有四五处,换了常人,早已是致命伤了。

  「幸亏这世界有内功,多少增强了体质,不然我早就伤口感染给挂了。」将脏污的绷带放脸盆里烧尽了,朱孟非躺入了澡盆中。感受热水洗落一身尘土,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头挨着澡盆,朱孟非看着房间的天花板,良久,自言自语道:「飘了,不对,是犯错了。」

  一个多月前,朱孟非走了一条岔道,直来到了所谓「流马帮」的地盘。这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良善人家。事实上,「流马帮」比马贼恶劣得多。

  他们,吃人!

  他们有一个仓库,很大的一个仓库,要是作为粮仓,里头的谷物够一千人的军队吃上三四个月的。那处仓库也确实是一个粮仓,可里头装的不是米麦,是人。

  一个个被剥了皮,掏干净了内脏,被晾晒风干成了肉干的人,就像腊肉似被一排排地挂满了仓库。

  在仓库隔壁,是厨房,里头散发着浓郁的肉香。人的肝肺被刀工了得的厨师片得大小整齐划一,然后扔进了汤里,熬出丰满的油脂;人的眼球在蒸笼里排得整整齐齐,撒上香料和配菜,蒸出了油光水滑;胳膊,腿,连着骨头驾到了火上烤,油脂连着蜂蜜滴落到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恶心。

  更恶心的,「流马帮」根本不缺粮食。他们掌管着大片的土地,手下有着大量的农奴为他们耕田种地,还为他们蓄养牛羊。

  「流马帮」根本不愁吃喝。哪怕他们和卓啰和南军司有协议,要保住自己的领土,必须为军司提供粮食。饶是如此,「流马帮」不缺粮食,在寒冬腊月,许多牧民贫农冻饿而死的时候,他们依旧可以活得很滋润。把自己喂得饱饱的,直到来年春天开暖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吃得满面红光的。

  他们不缺粮食。

  可他们依旧在收取「人贡」。

  「流马帮」不但在手下的农奴里收取「人贡」,他们还会劫掠过往商旅和游人,用以填充自己的粮仓。

  朱孟非这种大个有肉的,自然是「流马帮」眼里的佳肴。所以,「流马帮」冲向了朱孟非,「流马帮」打出了GG。

  整个「流马帮」在朱孟非的打击下,被付之一炬。接下来,就是卓啰和南军司一个多月的围剿和追杀。因为当天,正好是军司到「流马帮」收取税赋的日子,一队西夏兵马就在「流马帮」做客。当他们听到有人来「流马帮」闹事的时候,看在对方常年供养自己的份上,带头的西夏军官立即提出要帮「流马帮」镇场子。虽然知道军官最后一定会让自己再出一次血,可「流马帮」大当家依旧愿意承军官这个人情。于是双方一同点起人马出击。

  结果自然是全军覆没。

  可这才是麻烦的开始,毕竟一队正儿八经的西夏正规军被人家灭了,卓啰和南军司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于是一队又一队的追兵派出,然后一队又一队地有去无回;西夏军死的人越来越多,事情也就闹得越来越大。

  直到现在,总计已经有三个军司,两万余大军在荒野里来回搜捕。只等朱孟非被擒,就要将他碎尸万段。

  「怎么男人也会有产前焦虑的吗?」一边自我吐槽一句,朱孟非一边心里是深深地在反省。

  那什么「流马帮」吃人关我鬼事!我又不是什么好人,「侠」这个字就应该交给燕南天、乔峰、郭靖、叶开这些人去背负。那些人出来打劫,就把打劫那群人干掉就是了。干嘛非得多事大开杀戒?

  而且就是要灭掉「流马帮」,那就直接针对「流马帮」就好了,还惹上西夏军队干嘛?当时就应该直接逃离的,反正「流马帮」里头又没有什么高手,我要走他们哪里拦得住?反而我这一走,他们应该大概能判断出我的扎手,也就不会死追着不放。最多或许就在盖朱城里发一张海捕文书?那东西都快贴满盖朱城三面城墙了,有没有把我放上去根本无关紧要。可我当时干嘛非得要和那队西夏兵对着刚,我脑子到底哪根弦搭错了?

  还有之前在大路上,察觉前头有大队人马可能发生争斗的时候,要是不想卷入别人的麻烦里头,就应该在路旁找一个山包潜伏。然后随机游走,寻找机会远离那些纷争的人群,这样甚至有机会可以重回官道继续前行。可我当时干嘛非得拐上那条岔道不可?

  情报,情报,情报!都是因为没有情报,不明地理,不知情势的原因。可这不也是因为最开始住宿客栈的时候,既然因为风沙被困住,我干嘛不顺势在客栈里收集情报,只顾着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啊!情报可是行动的基础!

  三处都是大错……还有随后在突围的时候。单人对万军,就应该借地利偷袭、设陷阱、下毒;夜里纵火惊营;挑拨地方势力和西夏军队互相火拼;还有潜伏军营刺杀军官,打乱西夏军队的阵脚……可我都干了些什么啊!硬刚、硬刚、硬刚!

  朱孟非的手摸上了左肋上的一处伤口,这处伤口是他这些天里受过的最重的伤势留下的。当时西夏兵那刀几乎就要把他的心脏切成两半了。

  「这些伤,本不该受的。」

  许多伤确实不应该受,只要他不犯错。可惜当时他心乱着呢。两世为人,第一次当爹,他原以为没啥大不了的。可是心底上,到底是焦急,惶恐,厌烦,期待,新奇,各种的情绪都太多,也就乱了手脚了。

  上辈子打光棍到八十多,无儿无女的,就为了能多玩些女人,家里没人能闹,图个清静。可这辈子婚还没结上,先就有了孩子,直接被弄得措手不及。实在没有心里准备。

  所以在之前的追杀中,朱孟非才自认自己昏招迭出,要不是后头生死存亡的压迫,把他的心思给拉了回来,战场本能重新运转,说不定他真有可能会折在荒漠里也说不定。

  从澡盆里起身换好了衣服,让店家收拾好了房间,又送上了饭食。等到夜里,城里大多数人家都睡下了,朱孟非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伸展了一番睡懒了的身子算作热身后,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嗯,月黑风高,天清气朗,逃单吧。」

  说完,朱孟非就像条灵巧的游鱼,只是轻轻摆了摆身子,整个人便无声无息地在空中游出了老远。

  「唉,同行?」在不远处,一个身形正背着个小小的包袱团在了一处大院的阴暗角落里,抬首间,恰巧瞥见了在月下一闪而过的身影,「这轻功不弱啊。这样的高手三更半夜地还跑出来,莫不是有大买卖?」

  心思一动间,这人眼里刹时间双眼发亮。身子只一个弹动,便也是轻轻巧巧地飞上了屋顶。借着各处房顶的死角和阴影,这人竟是稳稳地缀上了朱孟非。显见这偷儿手段也是不弱。

  「嗯,身上没有包袱?这是得手了,还是失手了?」坠下身形藏入树中,这偷儿借着月色快速在朱孟非身上打量了一遍,「城里没有动静,应该是得手了。没有包袱,是早已把东西藏起来了,还是宝货小巧放怀里了?」

  偷儿舔了舔嘴唇,再次展动身形跟上。直到翻出城墙,他更是确信前头那同行一定是把宝货带在了身上。不然,他何必急着逃出城外?难不成他是现在才要下手去偷?

  「还真是现在才下手?可为什么来的是军营?军营里能有啥值钱的?」偷儿停下脚步看着朱孟非潜入军营,脸上是百思不得其解。本来至此他该是要走的,可转念一想,要是前头那人失手了,军营必定大乱,他说不定可以浑水摸鱼再赚上一波?毕竟今天晚上的收获,他实在是不怎么满意。

  偷儿伸手拍了拍背上的小包袱,不满地撇了撇嘴,然后便是缩到山丘后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军营的动静。

  只是军营一直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天快亮了,偷儿是一脸晦气地嘟囔着,自己那同行怕是得手了,白让自己受冻一宿。

  就在这时候,远处军营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偷儿好奇地伸出头去。突然两声轰隆声传来,隔着老远,都震得偷儿心头怦怦直跳。随即一阵苍凉的号角响起,风中隐约传来「敌袭」的呼吼。

  接下来,偷儿便见证了他几乎一声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一个人,一手提着一杆枪,一手握着一把刀,身前鲜血铺开了一条道,身后尸体堆成了一座山。

  「他居然是来偷袭军营的?居然还成功了,就靠一个人,攻破了一座有千人兵力的营寨?」偷儿呆呆地看着那人丢下了手里最后一个敌人的人头,然后踏着朝阳大步远去。

  「这还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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