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国色天香

  怀化以东的林子里便是当初我们大战闻香散人的地方,再继续走二十里路便是松林坡,飞龙寺。而往南则会见到一直流淌到太屋山脉的南山河。南山河在西边饶了个弯,形成了一池深绿色的潭水,这便是「南塘」。

  南塘岸上南塘庵,是一座如飞龙寺一样朴素的小寺庙,外边有几亩田地,引入门口的走道铺着十数道久经风吹雨打的台阶,两旁种满了树木,只不过在这个时节都光秃秃的。南塘庵以灰砖砌成,暗红的大门与墨黑的瓦片均是有些褪色,显然有多年没有大幅修缮了。

  林夏妍带着我们走上台阶,敲了敲门后轻声道:「我也有许多年没来过此处了。虽然偶尔会与静和师太有书信来往,但因为掌门与静和师太的关系,怀化这一带总是她亲自管理的。」

  等了一阵后,一道柔和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来者何人?」

  「故人求见静和师太,请问她刘惜玉是否在此。如果是的话,叶如春前来拜访。」

  「请等等,我去问问师太。」

  我们站在门外等着里面的那尼姑去请示时,梁清漓问道:「师父,静和师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凌掌门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在过去这几天说了许多她的事迹,但奴家却觉得自己始终对她不是很了解呢。咱们该如何劝服她与朝廷合作?」

  林夏妍托腮道:「静和是个很纯朴善良的人。她几乎一辈子都没出过怀化这三亩地,也没想过要出去,因此没有沾染红尘中的那些庸俗陋习。她很单纯,性子也会对许多人来说显得十分冷淡。不过,她虽然武功不比无月师太,品行与修养却丝毫不逊,是个很令我尊重的人。而掌门么……」

  林夏妍想了想,苦笑道:「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也有着不比冷玉仙使这种天之骄子逊色的习武资质,可以说是享尽了老天爷的青睐。她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看得更高,更远,也拥有与她的美貌同等的智慧。正是因为知道她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我才会对师门和她的决策如此难以相信。想要说动她,你们只能给出让她愿意改变心意的筹码。虽然李天麟的条件是任何武者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当对方是掌门时……我也不知她究竟会如何决定。」

  我们还未来得及就着这个话题讨论太多,便听到那扇老旧的木门嘎吱嘎吱地被打开,露出了门后一个清秀的年轻尼姑。她看起来比我小几岁,跟谭箐的他我差不多年龄的样子。

  她见到我们这么一大群人后,有些惊慌地掩嘴道:「哎呀,叶,叶施主,你们怎么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男子?他们不能进来的!」

  樊胜退后一步道:「老夫就不必进去了,留在外面放风即可。」

  林夏妍也温和地对她道:「放心吧,我会看住他们的,你要是还是放不下心,可带着我们去见静和。」

  那小尼姑左右张望了几眼,脸色有些挣扎。唐禹仁见状上前道:「请这位师太通融几分,我等有要事求见静和师太,事后必定会烧上几柱好香以敬我佛。」

  他十分自然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来,礼貌地递给了小尼姑。她见到这块银子眼睛一亮,飞快地接了过去然后露出笑容来:「既然如此,那便请诸位施主跟着我来吧,请注意不要打扰了法师们的功课。」

  阿弥陀佛,我佛见到他座下的信徒这么灵活变通,见钱眼开,不知该如何想。

  我们神情各异地留下樊胜守在门外,跟着这姑娘穿过了有着寥寥几个灰袍尼姑在处理杂物的院落,经过了供奉着金色佛像的宽敞殿堂与内里在做功课的修士。一路上虽然受到了众多尼姑的瞩目,但有着小尼姑带路,也似乎没人觉得我们这批吸引眼球的男女有什么不对。

  小尼姑带我们来到后院的侧屋,敲了敲门:「师太,我带叶施主他们来了。」

  「进来吧定风。」

  那名为定风的的小尼姑推开门,示意我们与她一起进去。这是间小书房,墙边立着两台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经书与看起来像是账本的文书。简陋的书桌后一个约莫三十多岁,带着灰色布帽的女子站起身来,往我们走来。

  静和师太眉眼周正,皮肤白皙,说不上漂亮,但气质沉凝,双眸清澈有神,确实有几分高人风范。她挥了挥手让定风退下,然后好奇地盯着我们道:「叶施主?我怎么认不出你来了?」

  林夏妍上前一步道:「静和,确实是我。我这是上了易容了,你自然看不出来。多年未见,上次来南塘庵时还是为了帮掌门送那批运自京城的经书。一切可还安好?」

  静和师太眯眼端详她一阵后,叹道:「确实是你。模样做得了假,神态语气却不能。听惜玉说你在建宁办事,怎么突然来南塘庵了?你带的这些人又是谁?」

  林夏妍皱了皱眉道:「我遇到了些……问题,现在需要与掌门亲自分说。这些是我的朋友,他们也与掌门有要事要谈。静和,麻烦你带我去见她。」

  「我观你眉间有三分忿意,眼中煞气若隐若现,明显心有怨嗔,可是出了什么事了?」静和师太问道。

  林夏妍沉声道:「等我们谈完之后,掌门若是愿意与你说的话,你再问问她吧。」

  「嗯……你们的私事我也不会刺探,只望你们这次来,不会将南塘庵也给卷进那些尘世的纷争。」 静和师太似有深意地说道。

  「正因如此,我才不对你说明这几个同僚的身份。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实在是情势敏感。」

  静和师太若有所思,没再发问,而是领着我们出了后院,经过几块支着木架,在春夏时种植瓜果的菜园,来到一间看起来像是个小仓库的木屋。

  静和敲了敲门道:「惜玉,叶如春施主从建宁前来寻你商议要事,她还带了几个需要与你见面谈话的同伴。」

  几秒后,一道有几分低沉,却又婉转动听,尾音萦绕的声音传了出来:「哦,她来了?请她进来吧。」

  「阿弥陀佛,我便不打扰你们了,此间事了后,如春,你可来书房里与我饮杯热茶。再怎么匆忙,也不至于没时间叙叙旧吧?」

  林夏妍挤出一丝笑容道:「放心吧,我不会不告而别的。」

  静和扫了我们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大步离开了。林夏妍深深地吸了口气后,推开了门。

  这间屋子打扫得十分干净,虽然空间不大,但因为没几件家具和杂物,看起来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和桌椅之外,占地最多的却是一台大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书本。

  然而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因为哪怕是如此陋室,也因为桌后那戴着绛紫面纱,身着朴素淡紫罗衣的人,拥有了难以言喻的灵气。

  她见到我们进来后,没有任何疑惑与犹豫,好像林夏妍根本没易容一样,径直对她说道:「夏妍,我听闻姜飞熊为了逼我出面将你囚禁起来了,这段时日正在思考该如何救你出来。眼下你已脱身而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与此同时她将面纱摘下,露出了全貌来。肤若琼玉,唇如胭脂,黛眉云鬓,明眸皓齿……这些陈词滥调用在这里却不落俗套,仿佛是为了这张脸才被创出来的。让我最为惊叹的是,女子的五官精致得恰到好处,无论鼻梁的曲线,朱唇的薄厚,还是眼角微微上勾的角度,在任意之处增一分,减一分,都会令丽人倾城倾国的容貌颜色稍逊。当那张雍容明艳的鹅蛋脸转向我们,露出浅浅的微笑时,整间屋子仿佛都因此被赋予了色彩。

  而仅仅是对上凌秋函的双眼,哪怕第一时间见到她时,那层紫色面纱仍在遮挡她的脸庞,我都瞬间理解了她凭什么牢牢占据在过去近二十年里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

  很难形容那是对什么样的眸子。像是两颗纯净无暇的宝石,但其中蕴含的情感比玉石映照的光芒更生动灵秀。像是悬挂在夜幕中闪烁的星星,但光泽却又远比之浓艳鲜明。在那对标致而浓密的柳叶眉下,换一个差之毫厘的角度或表情,都能从那清澈的幽黑眼瞳中读出不同的故事与情感来。

  曾经我在诗歌小说中读过许多让人觉得过分美化相貌的描述,却在遇到了颜君泠,遇到了梁清漓,薛槿乔,林夏妍,艾莉克希丝,奥丽维娅,与菲莉茜蒂之后,一一从那些看似修饰太过的形容中找到了相应的模样。然而哪怕与这么多风格各异的大美人相识了,我也不得不承认,凌秋函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美丽,最完美的女子。

  而她的双眸也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让我对上她温润的视线时,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大海般的忧伤」。当佳人柳眉微沉,朱唇稍抿时,那对令人心碎的眸子给人的感觉便像是在眺望大海,看似平静,却又诉说着隐藏在表面之下深不见底的幽邃忧伤。

  但是凌秋函的美却除了惊叹之外没能让我生出任何其他的感想与反应,仅仅是最本能的惊艳和欣赏。这是一份可以轻易地被膜拜,被瞻仰的美,便像是幽谷中的神像一样,太过圣洁,也太过完美,以至于她仅仅是静静地伫立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五步之外的距离便给予我咫尺天涯的距离感,遗世而独立。

  与我同行的伙伴们,无论是本身就是大美人的颜君泠、薛槿乔,还是视美色如无物的唐禹仁,都被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容光震慑了一瞬,没有言语。

  唯有林夏妍见到凌秋函之后没有被影响,只是松了口气,旋即神情复杂地说道:「掌门……你可知道建宁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么?大伙儿人心惶惶,生怕宁王府继续对师门下手。」

  凌秋函轻声应道:「自然。散播武功,使人人成才,是姜飞熊毕生追求的大业,之前大军战无不胜,没有足够动力推行。如今青州乍败,正是他推行新政,大肆扩张讲武堂与圣军武力的良机。同时,这也是他继续侵蚀花间派在军中仅次于宁王府的地位,以便进一步巩固自身权力的契机。」

  「掌门,你春夏之际便离开了建宁,是否早就看清了宁王的意图?还是说,师门与宁王府的合作,本就建立在如此脆弱的关系上?仅仅尝了一次不利,宁王便将矛头对准了我们?」林夏妍的眉头紧紧蹙起,追问道。

  凌秋函语气平淡地说道:「夏妍,世上没有什么盟友关系是牢不可破的。就如男女之间,哪怕彼此相爱,也需要势均力敌才能长久。在宁王府得到莲开百籽的那一刻便意味着他们的力量很快便会十倍、百倍地多于师门,而宁王的野望也注定了这一日迟早会到来。我们需要的是在宁王府彻底压倒师门之前,攫取最重要的筹码。」

  「……你的意思是说,从一开始你便知道这是一场有时限的合作?等到宁王府规模起来了,便会反过来将我们吞噬?掌门,你听到自己在说什么吗?花间派在大燕本就倍受打压,我们需要的不是孤注一掷的大胜,而是如履薄冰的安稳!你可曾想过,宁王军要是输了,我们会是个什么下场?如今建宁人心思变,师门被拿来当作宁王府树立新政威信的祭品——我们成了他们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吗?」林夏妍的语调不由自主地升高,字句中带上了不加掩饰的怒意。

  这个质疑之意十足的问题令我手心捏了把汗,可别在我们跟凌秋函谈条件之间就把她给惹恼了啊!

  凌秋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有些怅然地望向了窗外:「这其中的缘由我会向你解释的,但不是在这些外人面前,哪怕那个姑娘也修习了我派武功。夏妍,介绍介绍你这几位朋友吧。」言罢,她对梁清漓微微地笑了。

  林夏妍压抑着恼意道:「罢了,让他们先说吧。也许你会与他们聊得更开心。」

  薛槿乔对这对同门姐妹的冲突熟视无睹,神色自若地上前一步抱拳道:「幸会,久违了,凌掌门。在下姓薛,名槿乔,乃是昆仑秦宓之徒,此行奉师叔李天麟之命前来与凌掌门会面商谈一件要事。这几位是与我共事的同僚,玄蛟卫唐禹仁,幕僚韩良,韩良的妻子、林前辈的弟子梁清漓,与韩良的两位好友,乔三妹与路欣。」

  「你便是『碧华手』么?年纪轻轻,本事却是非凡。还有灰蛇唐禹仁么,上次便是你揭露了地底城池之事吧,此行是有李天麟亲自想要交代的事么?」凌秋函无暇的脸庞上多出了几分讶异,上下打量了薛槿乔与唐禹仁几眼,思考了几秒后道,「那么,且听听他想说的话吧。」

  薛槿乔也不废话,简略地描述了一番李天麟的交代,然后掏出那根纯银打造的发簪来,交给了凌秋函:「师叔与凌掌门有旧,此次委托我们前来向花间派开出投诚的条件。若是掌门愿意率领花间派归降朝廷,配合师叔的行动,他说,可以助您成就先天之境。而若办不到的话,以浪里挑花之名,保花间派三十年无忧。在下揣摩了一番凌掌门加入宁王军的理由与师叔开出的条件,自认无论如何,您的目的都能达成。」

  凌秋函接过那根发簪,有些缅怀地说道:「以天下第一人之名么?李天麟这三个字,确实价值连城。他要是这么说,便必定有十足的信心。我想,也许还有一层未被道来的意思:若是此时不识趣地倒戈,他便不再会念旧情了。而与他为敌,比与姜飞熊为敌,更可怕。」

  我这时也开口道:「李前辈说,他不只是想要获得花间派的归顺,更是想要凌掌门答应下来后,配合他行事找出宁王的行踪,设下陷阱将其刺杀。」

  凌秋函望向我,柳眉微沉,汪洋般深邃的眸子中,意味难以读懂:「原来如此,这才是投名状。胆大包天的谋划……却也不算异想天开的白日梦。便是朝廷,也无法抓住姜飞熊的踪迹么?」

  我斟酌着话语,小心地答道:「我们见过宁王,但是不是本人,就无从得知了。这种事还是需要万无一失的把握才行,而凌掌门是我们唯一有机会能够争取过来,并且必定能够令真正的宁王现身的人。」

  她没有回话,而是垂首细细地观看指中捻住的发簪。过了一阵后,她神色柔和了下来:「除此之外,他应该还说了些什么吧?」

  薛槿乔点头道:「师叔他还说,若您接受了,并且愿意配合我等刺杀姜飞熊,那么,十年前您问他的那件事,他便答应了。」

  凌秋函沉吟了良久,毫不在意我们这几个外人在场,来回地踱步思考。她的身姿是如此地轻盈,神态是如此地优雅,纵然只是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反复地绕小圈子,产生的视觉效果却丝毫不亚于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让我险些忘了自己是在等一个实力雄厚的大派掌门的决定,而不是在观赏一场轻云蔽月的演出。

  终于,当她停下脚步后,她似是喃喃自语地低声道:「饶是你,也有在意的东西么?还是说,你早就预料到这一步了?」

  我还未来得及去深思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中的深意,凌秋函便已抬起头来了。她平静地对我们说道:「好吧,我姑且答应了。不过,我要亲自见李天麟一面,就在十年之约的地方。你将这个消息带回给他就行了,他会知道该怎么安排的。」

  我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均是感觉到有点怪异。咱们三寸不烂之舌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这么搞定了?凌秋函你这……立场改变得也太轻易了吧?还是说,李天麟开的那含糊不清的条件真就那么好,让她三言两语便应下来了?

  我正想从她这儿旁敲侧击地搞出点更多的信息,问问位面任务相关的情报,便被暴怒的林夏妍打断了。她反应十分激烈,提高声调地吼道:「什么!?你就这么答应了?你与宁王府合作时,也便是如此漫不经心地做出了决定的么?掌门,花间派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那些经师门之手犯下的罪孽,流过的血,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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