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夜晚,城市北边的一家KTV,秦洋定了这里最大的一间包房。

  除了我跟秦洋,包房里还有五六个人,这些人除了秦洋,我一个都不认识,说是秦洋的朋友,不过看这些人不像高中生,估计也都是二三十岁了,只有我跟秦洋是十几岁。

  「小老弟,来,喝一个。」

  秦洋这时候正在唱歌,一个不认识的人端着杯子坐到我旁边,向我举杯。

  我放下一直拿在手上把玩的手机,举起杯子和他碰杯,之后将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说起来我实在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本来我酒量就不怎么样,再加上整个包房里面烟雾缭绕,各种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弄得我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

  而且今天说是秦洋过生日,我也没感受到什么热烈的氛围,秦洋也没说安排几个陪酒小妹,就几个大男人来来回回对着话筒吼,然后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搞得我都想溜之大吉了。

  我坐在包间的角落,仿佛一个局外人在这里冷眼旁观。

  他们互相又是丢骰子又是对着瓶子吹,一副好不尽兴的样子。完了他们还一个接着一个地找我喝,毕竟是初次见面,又是秦洋过生日,我也不好拒绝,于是只好默默咽下一杯又一杯的啤酒了。

  「那夜我喝醉了拉着你的手胡乱地说话……」

  听着他们拿着话筒干吼,我也得了间隙,总算没人找我喝酒了,趁着这个机会,我起身进去上了个厕所。

  从厕所出来,我看到秦洋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看着屏幕默默跟唱,俨然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来来来,赵宇兄弟。」

  我刚一坐下,又来一个人端着两个盛满酒的杯子,递给我一个。

  我接过酒杯,咕咚一下将杯子里的酒咽下去了。

  才来这里没多久,但我感觉我现在已经喝得有点多了,而且昨天晚上才跟秦洋还有瑶儿姐喝过,现在那股熟悉的脑袋昏沉的感觉,又找上门来了。

  看着包房里的其他人觥筹交错,听着音响里那震耳欲聋的声音,我的上下眼皮开始遏制不住地打架,借着,我便迷迷糊糊地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就说宫瑶那个女人不行,说什么慢慢来,白白给人睡两次不说,搞了这么久也没搞出个名堂,Blake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告,早该照我说的这么做了,有了线索直接弄就完了,简单直接!」

  是秦洋的声音,他洋洋得意地在说什么呢?

  秦洋话音刚落,旁边的人开始打趣道:「还是你小子有文化,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紧接着又有人说了:「他读个屁书,三中职高读书也能叫读书?」

  「那总比你小学都没毕业强,我还不知道你,小学二年级就抢劫同学,还让别人家长带钱来领人,那时候我就看出你这家伙有这方面天赋,是个当打手的料!」

  「哈哈哈哈哈哈——」

  之前那震耳欲聋的音响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那快活的笑声。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睡了多久?

  我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发现我还在KTV包房的沙发上,而屏幕上的画面已经被暂停了,接着,便看到沙发的另一端,秦洋坐在那里,其他人都围在他的身边。

  我试着动了动身体,不行,浑身都没有力气,我整个人在沙发上瘫成一片。

  秦洋转头看向我这边,见我醒了,他连忙坐了过来,拿着个手机冲我晃了晃。

  「赵宇,密码是多少?」

  我看清楚了,他手上拿的是我的手机!

  「你拿我手机干嘛,给我。」我搞不清楚状况,伸手就要去抢,然而我本身就浑身没劲,秦洋也第一时间飞快地缩回了手。

  「别急,你先把你手机密码告诉我。」秦洋对我笑道。

  我看着秦洋的那张脸,他虽然在笑,但我感觉他的神态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了。他的这种笑有点诡异,有一种胸有成竹,洋洋得意的感觉,总之,让我很不舒服。

  我正想开口说让他别开玩笑了,却突然感觉脸上挨了一巴掌。

  「啪——」

  我抬头一看,是第一个找我喝酒的那个人。

  这一巴掌挨完,我整个人傻掉了。

  那个人紧接着开口道:「他妈的叫你说你就说,怎么这么磨叽呢?」

  「你干什么!」我愤怒地吼道。

  「还叫,还叫!」

  之前对我满面的笑颜不见了,那人抡起拳头就朝我的脑袋一顿乱锤,我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护住我的头。

  然而我还是感觉我的身体四面八方都受到了攻击,脑袋、脸,肚子、后背……

  他们几个人一起上了,对着我进行了全方位的殴打。

  「行了行了,你们干嘛呢?打我兄弟干啥?」

  秦洋笑着开口制止了他们的行为,等到他们停下了手,我整个人已经是一副蜷缩在沙发上的样子了。

  我慢慢松开护住脑袋的手,看到的是秦洋拿着我的手机,看向我的笑脸。

  我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身体已经开始发痛,脸上也感觉火辣辣的。虽然我看不到,但我可以肯定,我的脸已经肿起来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眼冒金星是什么感觉了。

  我第一次见到眼冒金星这个词语,就感觉不大可信,但现在我信了。因为挨了这顿打之后,我眼前黑一块白一块地闪闪发光,看他们也看得不怎么清楚。

  「赵宇,密码是多少?」

  秦洋继续问我,只是这一次,他语气有点严肃了。

  我还没说话,又看到旁边那人抡起拳头朝我比划了两下。

  我心里一惊,再也不敢怠慢,便连忙开口说出了密码。

  说完,看着那人的铁拳放下,我心里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真是太怂了,我好讨厌我自己。

  这时,我又在心里联想到,以前在电视上看的那些英雄,被反派抓住之后,无论用什么刑,都保守秘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要是我遇到那种情况,估计敌人还没问,我就主动交代了……

  唉,我为什么这么软弱。

  秦洋输入密码,解开了我的手机。

  他要拿我的手机干嘛呢?我也不敢问,只好默默地看着他操作。

  秦洋解开我的手机之后,按照备注顺利地找到了妈妈的头像……

  我心里开始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秦洋发了这个KTV的定位给我妈,接着又打了一段话:妈妈,快来888包房,救我!

  发完,他就把我的手机关机了。

  我急了,即使我再傻再天真,我也知道他拿我的手机给妈妈发消息是为了什么,他是想把妈妈引过来!

  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扑过去就想抢回手机,然而却又被那帮壮汉按在了沙发上。

  秦洋收起我的手机,对其中一个人说道:「你那药效不行啊,看,他还能动。」

  那人听了,笑了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透明小袋子,把里面的粉末倒进了啤酒里,然后捏住我的脸:「嘴巴张开!」

  我想反抗,但我的双手都被其他人按着,而且他的力气也实在太大了。

  于是一杯酒就这么被灌进了我的嘴里……

  呵呵,下午的时候我还想着指望秦洋去收拾余伟呢,没想到我首先被收拾了……

  我现在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妈妈收到消息,会来吗?来了的话,妈妈能收拾他们吗?

  想着想着,我的脑袋开始转不动了,他们给我的酒里下了药,我很快又昏沉地睡着了……

  我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我睁开眼,发现我被捆着坐在地上,在一个房间里。

  我的两条手臂都被捆着,我的身体动弹不得,只好抬起头环顾了一圈。

  我发现我的身边有一个女人,也跟我一样被捆着,我再仔细一看,看清楚之后,我整个人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因为跟我一同被绑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妈妈。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妈妈被秦洋顺利骗到了KTV,也被绑到这里来了。

  妈妈穿着一条黑色紧身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马丁靴,上面是一件白色衬衫打底,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皮外套。

  此时的妈妈低着头,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我的动静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妈妈抬起头,看到了我。

  「小宇,你醒了?」

  妈妈脸色疲惫,看向我的眼神里全是怜爱,此时一看到妈妈的表情,我一下子就受不了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靠过去,头抵在妈妈的身上,眼泪一下子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妈,对不起……」

  我哭了。

  我发现我之前是多么地幼稚,而且还那么任性,非要自作主张搞什么离家出走,却没想到秦洋早就在前面给我设下了一个又一个陷阱。

  妈妈用下颌抵着我,默默地让我靠在她身上,没有说什么。

  等我流过一阵眼泪,再抬起头环视一周,这才发现这间屋子虽然陌生,但格局却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我再抬头一看窗外错落的楼层,立刻明白过来,这里就是我租住的公寓,只是不是我那间。我现在知道这里是哪里了,这就是秦洋的地方。当初在肯德基碰到秦洋跟魏思雅,后来又在网吧遇到秦洋。也许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掉进了秦洋设的局里面了……

  也是,我早该想到,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刚离家出走随便租个房子,就能跟秦洋住在一栋楼,而且他还是魏思雅的男朋友……

  「妈,是不是那个秦洋把你绑来这里的?唉,都怪我……」

  看窗外的天色,现在应该已经是早上了,我和妈妈被绑在这个房子的客厅里,除了我跟妈妈,就没有别的人了,也不知道秦洋去了哪里。

  妈妈开口道:「小宇,你是说领头的那个孩子,叫秦洋是吧?」

  「嗯。」我点头,「妈妈你认识他?」

  妈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连忙想起来,说道:「他是魏思雅的男朋友。」

  妈妈一听也有些吃惊:「啊?怎么会……」

  我叹了一口气:「唉,妈妈,昨晚他们按住我,拿我的手机给你发消息,就是想骗你过来,秦洋应该也跟黑老鬼那个案子有关系……」

  于是我趁着这个机会,一股脑儿地把我遇到的事情都告诉了妈妈,从那天在办公室跟妈妈吵架跑出来,到外面租房子,然后怎么认识的秦洋,又怎么认识的瑶儿姐,一直到昨晚被秦洋以过生日的名义带到KTV……

  当然,有些事情,比如偷窥妈妈跟余伟在办公室的事、以及瑶儿姐怎么给我破处,这些细节我隐去了。

  我只跟妈妈说,他们对妈妈和余伟似乎很感兴趣,而且他们也有意无意地猜测余伟可能不是黑老鬼的侄子……

  而我也从妈妈那里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妈妈在局里加了个班,刚到家,一接到我的消息就察觉事情不对,但那时候妈妈也有些过于自信了,换了一身便装就只身来了KTV。

  妈妈虽然早有准备,也非常警觉,但由于秦洋开的888包房在最里面,妈妈进了KTV,沿着走廊往里面走,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在走廊里就被那帮人一拥而上按住了。

  即使妈妈身手再好,在那狭小的走廊也施展不开,最终,寡不敌众的妈妈就被秦洋他们绑住,那时候我被他们下了药还在昏睡,于是我跟妈妈就被他们从后门带上车,送到这里来了。

  「那之后呢?」我问妈妈。

  妈妈摇头:「后来他们就都走了。」

  我和妈妈一同沉默了,这样的场景是多么地熟悉,只是这一次被绑,没有余伟,只有我跟妈妈两个人。

  窗外的天彻底亮了,就在我跟妈妈沉默的时候,我听到门的响动,接着,秦洋一个人进来了。

  「怎么样赵宇?昨晚睡得还好吧?」

  秦洋晃着手上的钥匙串,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似乎对妈妈视而不见,首先看向了我。

  我问他:「秦洋,你到底想怎样?」

  「赵宇,你是在质问我?你搞清楚你现在的状况了吗?」

  看着秦洋那副嘴脸,我也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便不再说话了。

  秦洋又看向妈妈:「陈警官,黑老鬼被你们抓了,是吧?」

  妈妈抬起头,淡淡地道:「没有,他跑了。」

  我看向妈妈,妈妈的表情十分镇定。也是,黑老鬼虽然被抓,但这一切都是处于一个保密状态,即使是天子酒店的老板万高远都不知道。

  然而秦洋却一拍沙发,大声道:「少蒙我,Blake和黑老鬼见面的时候亲眼看见他被抓的,就是被你陈警官抓的吧?」

  听他这话,我还在想他说的Blake是谁,妈妈却立刻问道:「你跟贝克是什么关系?」

  原来他说的Blake就是贝克,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回想起当初妈妈来我们班当英语老师的时候,我的精力都放到观察余伟和妈妈身上去了,课是一点没听进去,搞得我英语水平下降得这么厉害。

  秦洋一挑眉:「贝克是我老大,你说是什么关系?」

  我现在才恍然大悟,这么说,一切都解释得清了。开始我还怀疑秦洋跟瑶儿姐是黑老鬼的人,或者是万高远的人,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是贝克的人。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帮外国人做事?还是个毒贩?」

  秦洋冷笑:「哼,帮谁做事有什么区别吗?」

  妈妈这时候收起了她往日的严厉,毕竟我们现在被秦洋控制住,也没有跟外界取得联系的方法。

  只听到妈妈语气缓和道:「秦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你是被他给利用了。贝克是大毒枭,你觉得把我们绑到这里,你能逃得了吗?」

  秦洋却不以为然:「呵,不就是个死吗?要说死,我早该死了,我感觉我活到现在,活一天就赚一天。再说,还不知道咱们谁死呢,陈警官,你要搞清楚,你跟你儿子现在可是被我绑架,不是你们绑架我!」

  听了秦洋这一番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总感觉他不像是说说而已,也许他真的不怕死。

  妈妈继续劝他:「秦洋,你想想吧,想想你的父母。你才十几岁,跟我儿子差不多大,你以后要是怎么样了,你的父母会多伤心?」

  妈妈说着说着,秦洋开始沉默了,眼神却变得越发凛冽。

  妈妈继续轻声细语地劝说道:「秦洋,你把我们松开,跟我回局里,你还是个孩子,我给你争取从宽处理,好吗?你放心,我是警察,不会骗你的。」

  妈妈这番话一说完,只见秦洋突然情绪激动,抓起沙发上的抱枕朝妈妈砸去:「你他妈闭嘴吧,当我三岁小孩呢?」

  秦洋这一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抱枕砸在妈妈身上虽然不痛,但秦洋却好像爆发出了很大的力气,只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浑身颤抖,喘着粗气。

  「警察?现在知道跟我说你是警察了?那我有困难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说到这里,秦洋的情绪更加激动了,他整个人突然站起身,扫视着我和妈妈,又看着我,道:「赵宇,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帮外国人做事吗?」

  「我爸当初在外面打工,死在工地了,还是过年的时候同村的工友带回来五万块钱,我们才知道这件事。村里派出所还派人盯住我妈,怕我妈闹事。完了第二年,村长的小舅子修房子,把我们家地占了,我妈去闹,结果被活活打死。」说到这里,秦洋看向妈妈,冷冷地问,「那时候你们警察去哪里了?」

  秦洋接着道:「我那时候才十岁,村里没人敢帮我说话,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吃了两天百家饭,没过几天,家里房子塌了。我想去跳河,却刚好碰到贝克在钓鱼,他给我拿吃的,问我家在哪里,如果不是他把我带进城,我那时候就死了。所以那时候你们警察在哪里?」

  经验丰富的妈妈,听过无数嫌疑人的各种狡辩,然而听着秦洋这番近乎魔幻般的故事,却也沉默了。

  秦洋最后近乎是吼出来的一般:「要说死,我早在十岁那年就死了,我这条命都是贝克给我的。所以,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秦洋伸手指着我跟妈妈:「我现在去拿把刀把你们两个砍死,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们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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