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娇莺是在大学相识并相恋的。那天,我正在学校游泳池中游泳,一下子就被娇莺雪白的肌肤,诱人的身段给迷住了。她不会游泳,许多男生自告奋勇,要当她的教练,我也在其中,大概她被我娴熟的泳姿所吸引,使我在众多色男中胜出。后来她告诉我:“男人的魅力就是在运动场和歌坛上。”她说我曾在足球场和游泳池中吸引过许多女孩子的眼球。我对此却一概不知。

  可惜,如今我早已和娇莺分手了,因为她又喜欢上了一个日本留学生,那个小日本叫清水江平。我曾心有不甘,问娇莺:“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小日本?”

  娇莺的话差点把我气死,她说:“你哪一点都比小日本强,可你是中国人,没有小日本值钱。”

  现在的美女啊,爱的大概只是钱了。她家里并不缺钱,可是,越富有的人,偏偏越喜欢钱。我和她都相处很久了,相处时,每逢周末我都要去她家,看得出来,她父母对我也非常满意,就连她的爷爷奶奶也都成了我的忘年交。她爷爷耳朵不大好使,听说是文革期间被造反派打的。她奶奶则和我无话不谈。

  我第一眼看到娇莺的奶奶时,便被老人家的美给震住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还有何美可言?然而,娇莺的奶奶却是真美。岁月也确实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她的年龄也已到了生命的枯季。可她的美不是在容颜上,而是一种难言之美,她的气度,她的言谈举止,她的一颦一笑,都会给人以美的感觉。那种美,有如一潭秋水,还有秋水畔经霜后的五彩树木,那是只属于晚秋时节的美。

  有时,我与老奶奶闲谈,她的老伴就在一旁打岔,我们谈东,他偏偏说西;我们谈天,他又偏偏说起地了……那时,老奶奶就会轻轻揪住老爷子的耳朵,笑着对我说:“他聋了,说起来,这老头子也可怜……”

  于是,我从老奶奶口中,听到了许多故事,也得知了两个老人度过的峥嵘岁月。

  老人家叙述起那些坎坷往事时,显得十分平静安宁,就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但我却听得心潮起伏,激动不已。在奶奶的的故事中,我看到了六十年代,那个人们所说“火红的岁月”发生的故事,也有人称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文革风暴刚刚掀起,爷爷和奶奶便双双被红小将们揪出,他们被头戴高帽,胸前挂牌,游街示众。爷爷胸前的牌子上写着“大叛徒杨丙夏”,奶奶胸前的牌子竟比老伴大出一倍,上面写的是“大叛徒、大婊子、大破鞋、走资派汤礼红”,不仅如此,奶奶脖子上还挂了一双臭烘烘的破鞋。对了,那个时候,还不能称他们为“老爷爷”和“老奶奶”,因为丙夏那一年是四十一岁。

  游斗几日后,他们又被关进专政队。造反派鞭抽棍打,逼迫丙夏交代问题。但丙夏天性倔强,反复就是一句话:“我坐过牢,但没有叛变!”这句话换来的是更凶狠的鞭打。

  挨了鞭打的丙夏咬紧牙关,再也不吭一声。起初,鞭子抽打在身上还火辣辣钻心疼痛,但无数次抽打之后,丙夏便只觉皮肉麻胀,其疼痛的感觉反倒不那么明显了。

  丙夏心想:“当年礼红一个弱女子,被日寇那般凌辱折磨,都没有屈服,老子挨几鞭子难道还吃不消?”想起礼红,他不觉又揪起心来:“她怎么样了?这些小将能打她吗?她脖子上挂着破鞋,那是什么样的侮辱啊……”

  礼红并没和丈夫关在一起,他们被隔离审查。造反派当然要逼迫她交待罪行,但是,他们也被礼红的美貌震住了,竟不忍心动手打她。那年,礼红已经四十九岁,但却美色不减。一直以来,丙夏都在依据中医药理,为她烹制食疗,还配了秘方,使她生理机能得到充分调整,由此,人便显得格外年轻漂亮。

  当然,礼红的美,不仅仅是外在的漂亮,更在于她的内涵。她的气度令人难以抗拒,用“高贵”二字形容她,恐怕都不贴切,甚至贬低了她。

  虽然礼红没挨打,但造反派对她的逼供还是令人无法忍受。他们问道:“你当过国民党军官的臭老婆吗?”“你跟姓陈的走资派睡过觉吗?”“你当过日本人的婊子?”“……”他们问到这些时,便狠抠细节,虽然故意绷着脸,做作出一副革命派的样子,实则内心充满了肮脏污秽的东西。

  对他们这种污辱性的审查,礼红的回应便是沉默。她知道,这其中许多事情是陈副书记向造反派交代出来的,他捱不住造反派的折磨,便交代了自己的“问题”,同时也将丙夏和礼红牵扯了进来。陈副书记是何许人也?便是当年的陈副团长,陈连长,小陈……他六十年代初转业后,便在大连的一所大学担任党委副书记。

  文革爆发后,红卫兵小将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当权派,把他揪了出来。每逢被批斗之后,陈副书记回到家中,都要认真学习最高指示,在灵魂深处拼刺刀。于是,便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发现自己果然站到了阶级敌人的一边,着实犯了严重错误,背离了革命路线。其中最严重的当属历史问题。其一,自己参加过受国民党指挥的学生游击队;其二,与当过日本人慰安妇和国民党军官老婆的汤礼红睡过觉。

  反省了这些问题,他意识到了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性。解放以后,自己之所以贪图过安逸的日子,执行修正主义路线,正是受了国民党军官范云轩和他老婆汤礼红的毒害。于是,陈副书记连续几个通宵未眠,写出了一份深刻的思想检查,交给了造反派。思想检查中,也包括了对汤礼红的揭发。

  造反派得到陈副书记的检查,如获至宝,当即跑到沈阳串联,与汤礼红所在单位造反派联合起来,揪出了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大叛徒”、“大婊子”、“大破鞋”、“走资派”汤礼红。那时,礼红刚从部队转业不久,在一家大医院担任院长。

  造反派对礼红和丙夏实行了数月无产阶级专政后,各派之间便穷于相互武斗。那时,辽沈地区共有三大派造反组织,具体到礼红所在单位,便只有两个对立派了。两派之间水火不容,大打出手,各派皆伤兵满营。于是,他们便想到了礼红和丙夏的高超医术,虽然他们夫妇不是一个单位的,可全被礼红所在单位的造反派控制了起来。造反派认为这对夫妇是可以监督使用的人员,便强迫他们表态,到底支持哪个派别。礼红和丙夏虽然被隔离了,但他们似乎心有灵犀,居然不约而同,都支持了掌握单位权力,势力较大的造反派。这其实也是权宜之计,为的是少吃苦头。

  不久,造反派便将他们放了回家中,并要求他们为造反派伤员治疗。

  回到家后,丙夏的耳朵却聋了,那是被造反派打的。他是一个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耳朵聋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能耳闻了!那还谈何治病救人?

  丙夏沮丧到了极点,也悲观到了极点。回到家中那天,丙夏望着忙里忙外的礼红,吞吞吐吐说道:“礼红……我是废人了……不能再拖累你,我们……分手吧。”他看到礼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张口说着什么,可丙夏却听不清楚。礼红的声音仿佛来自渺渺天涯,传到他耳中时,就像清风一样消失了。礼红一遍遍说着,丙夏便只是摇头,他一句也听不清,指着自己耳朵说:“我这里废了!”

  于是,丙夏看到,礼红含着泪,从书桌抽屉里取出纸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丙夏看过那行字,顿时抱住礼红,四十一岁的爷们,哭得竟像个孩子,鼻涕眼泪都蹭到了礼红的衣襟上。好像他又回到了少年时期的武穴城。礼红在纸上写的什么,令他如此激动?纸上写的只有四个字:“伴君一生!”但这四个字,足以让丙夏刻骨铭心到永远了。

  以后的日子,他们就用纸笔交流,礼红写道:“一定会治好你的耳朵,还可以为你配助听器,放心吧,有我呢。”那时,丙夏就会把脸贴在礼红柔软的胸脯上。礼红的胸脯是那么温暖,那不仅是妻子的胸怀,还有点像一个母亲的怀抱。

  摆平了丙夏,礼红又领着十七岁的儿子和平,登上了前往大连的火车,她还要去搞定另一个男人。

  和平是礼红和丙夏的儿子,生于一九五〇年。那个年月,革命干部子女取这种名字很时尚。

  礼红母子为何要去大连呢,她们要搞定的男人又是谁?

  原来,陈副书记写了检查之后,红小将并没有放过他,他们总算抓住了陈副书记的严重问题,对他的批斗更加猛烈。而陈副书记的夫人,得知丈夫竟和国民党军官的老婆睡过觉,一怒之下,精神分裂,成了疯婆子。陈副书记是在解放后结的婚,妻子是一个崇拜解放军的女大学生。

  老婆发疯,自己挨批,陈副书记想到自己也曾出生入死,为革命事业流血流汗,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越想越觉得委屈,越委屈便越想不开,反不如死了清净,连反动派范云轩都说过:“人生自古谁无死。”他一个国民党都不怕死,老子堂堂的革命者,倒怕死了不成?于是,他趁上厕所之机,从三楼窗口跳下,想一死了之。

  可他也像范云轩一样,想死也死不成,倒是摔断了胳膊腿,自己受苦。

  礼红得知消息后,放心不下,便在儿子陪伴下,来到了大连。

  陈副书记摔伤后,造反派将他送到学校医院,不再管他,而是忙于武斗去了。手脚不能动弹的陈副书记,思想却自由了,反倒轻松自在起来。

  他躺在病床上,回首往事,想得最多的竟是他在老辉家的卧房里,与礼红缠绵的日子。一想到自己曾吮着礼红勃起的奶头,呷着她甘甜的奶水,粗大的肉棒抽插在礼红娇嫩的阴道中,陈副书记便激动不已,心中也充满丝丝甜意。于是,他竟觉无比内疚。后悔自己向红卫兵写了检查,不仅加重了自己的“罪行”,还把礼红也牵扯了进来,并害得自己老婆发了疯。

  陈副书记认为这一生中,他的最大快乐就是来自礼红的肉体。他的老婆虽然比礼红年轻许多,并且嫁给他时还是处女,但陈副书记总觉得她没有礼红够味道,每当与老婆做爱时,眼前便会浮现礼红的面庞和身影。

  礼红是阶级敌人吗?天下哪有这么好的阶级敌人?哪个阶级敌人肯将战友冻僵的臭脚丫子放在自己乳房上温暖?哪有在日寇淫刑下毫不动摇的阶级敌人……

  可她确实给国民党反动军官范云轩当过老婆啊!国民党反动派不就是最大的阶级敌人吗?

  陈副书记想不明白了,只是觉得对不住礼红,想必礼红也一定会恨他。

  春天的大连,风刮得很猛。那也是个大风天,陈副书记听着窗外的风声,一如往日胡思乱想着, 突然,病房的门开了,女儿爱军走进来。爱军是一九五三年出生的,那时,陈副书记还在部队,任师参谋长,因此,给女儿取名为爱军,其含义一目了然。

  爱军对爸爸笑盈盈地说:“爸爸,有人来看望您了!”陈副书记大喜,自摔伤以后,除家人外,还不曾有人来看望过他。想到文革以前,自己就是跑个肚拉个稀,来看望他关心他的人都络绎不绝,可如今,自己差点丢了性命,却没人来看他一眼,好像他就是一条毒蛇,人们避之还唯恐不及呢。

  是谁会来看他呢?陈副书记充满期待和好奇地向门口望去,并急切地问:“军军,到底是谁来了?”没等爱军回答,门外已响起了令他熟悉声音:“除了我,还能有谁?”说话间,人已进来,陈副书记眼睛亮了,屋内顿时春光无限,连窗外的风声都停息了。

  陈副书记惊喜道:“礼红,我不是在梦中吗?”

  礼红嗔道:“你很喜欢大白天做梦吗?”这一刻,陈副书记才不管礼红是不是阶级敌人呢,更不在乎她是否当过国民党军官的“臭老婆”了。看见礼红,他心中的愁云早已一扫而光。

  礼红让和平也跟陈副书记打了招呼,然后,她坐到了陈副书记床边,说道:“这么没用,竟然寻死!以后不许你再这样了!”陈副书记含泪点头,心里暖洋洋的。因担心有造反派监督他们谈话,二人便显得少言寡语,只是默默地相互望着。此时无声,却胜过千言。曾在硝烟中并肩战斗过的人,会读懂对方的心。

  礼红打开一瓶她带来的水果罐头,用羹匙舀着水果喂他。春天的阳光透进窗子,洒落在他们身上,陈副书记身上暖暖的,口中充满甘甜。和平与爱军也被眼前的一幕感动了,和平悄声说:“牛鬼蛇神也扯这蛋啊。”

  吃过水果罐头后,礼红让两个孩子去把医生找来,她要了解陈副书记的伤情。两个孩子出去不久,大夫来了,孩子们却一去不归。

  医生告诉礼红,陈副书记两条腿都是粉碎性骨折,小臂是骨裂。其中一条腿接的并不好,准备穿骨钉,可是,学校医院没有那种能力和设备,而造反派又不许陈副书记转院。

  礼红点点头,说道:“我是沈阳来的,也是搞医的。”接着便说出了自己所在医院的名称。那医生惊叫道:“您就是汤院长?早听说过你们夫妻是了不起的神医。”

  礼红要求允许她亲自看看陈副书记的伤情。那时医院管理混乱,处于无政府状态下,院长书记早就靠边站了,也没有责任人签字一说。这个年轻的男医生,本就是礼红的“粉丝”,今日得以亲睹礼红芳容,早已激动得找不到北了,他没想到自己崇拜的女神医这么漂亮,同时,他更想见识礼红的高超医术。于是,连连点头答应。

  礼红解开陈副书记伤腿上的纱布,拆下夹板,看到乌黑肿胀的大腿,她心里不觉一酸,她按了按陈副书记的伤处,皱起眉头含泪道:“断骨根本没接上,幸亏我来了……”

  在这个暮春时节,礼红为昔日的恋人治疗着伤肢。她嫁给丙夏二十多年了,丙夏待她极真诚,将自己所会的医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妻子,加之礼红天资聪明,现在,她的医术只在丈夫之上。只是,她的力气太小,处理骨伤时,不像丙夏那般得心应手。

  经过一番折腾,礼红将陈副书记的断骨全接上了。她也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礼红开了一副药方,交给医生说:“麻烦你帮个忙,尽快抓来这几味中药,熬成药汁,每天让他泡一泡伤处,这样会恢复得快一些。药钱我给你!”

  医生早已对礼红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不,不用你拿钱。”

  一番推让后,礼红还是把钱硬塞给了大夫。

  陈副书记含泪道:“礼红……你……真是我的救星。”他轻轻活动着腿脚,下了床。受伤后,他一直躺着不能动,连大小便都得爱军伺候,现在,他竟可以下地走动了。

  陈副书记声音颤抖得厉害,他说:“礼红……我该死沙……我对不住你……”他的乡音一直未改,可能是当了领导干部的缘故吧,大凡领导干部,都爱保留家乡口音。

  礼红见他眼角已有泪痕,便用手绢帮他擦了擦,佯怒道:“烦人,不许哭!你是军人出身,怎能这么没出息?”一句话,说得陈副书记心头滚烫:对呀,老子是军人,不能哭哭啼啼像个老嫲娌。于是,他在地上站直了身子,郑重其事地向礼红敬了个军礼,尽管他头上并没戴军帽。

  突然,门开了,闯进一个手持红宝书的红卫兵小将,看见礼红,他便厉声道:“你是干什么的?他是被隔离监督看管的走资派,不许探视!”

  那个礼红的“粉丝”倒是机灵,忙说:“对不起,她是我请来会诊的医生。”

  红小将一瞪眼睛,神情严肃道:“最高指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文质彬彬,从容不迫,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这家伙抗拒革命群众批斗,跳楼自杀未遂,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罪该万死,死有余辜!让他在这里住院就不错了,会个屁诊。”

  礼红看了陈副书记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了出去,陈副书记一直目送她出门。

  外面,春风已息,满园桃花开得无比灿烂。礼红用眼睛寻找着儿子。忽见一棵花开得最艳的桃树下,一枝低横的树杈上,坐着一对少男少女。他们肩靠肩,头碰头,正在合看一本小人书。那不正是和平与爱军吗?

  霎时,礼红的心都融化了。她回望医院小楼,陈副书记正站在二楼窗前,向她招手,她也含笑向那个无缘陪伴她终生的旧恋人挥了挥手。

  当她将目光再转向他们后代的身上时,一阵微风吹来,树上落英纷纷。几瓣桃花落在了两个孩子肩头上。礼红深吸了一口春天的空气,真的,那气息有些甜……

  礼红是独自回沈阳的,她把和平留在了大连,叮嘱他照顾“陈叔叔”,也就是陈副书记。和平自然喜出望外,他哪里知道,母亲是有意这么安排的。

  礼红放心不下丈夫,匆匆乘火车往沈阳赶。在火车上,望着窗外渐渐黑沉下去的天色,礼红越发归心似箭,她惦记着丙夏啊!怎样才能治好丈夫的耳朵?他们总不能靠纸笔交流一辈子啊。

  礼红心中对丙夏充满怜意,在她眼中,丙夏既是丈夫,又是她的孩子。他太单纯,也太幼稚,正因为这样,他的经历才一直不顺。

  全国解放后,他们夫妻双双到了沈阳,并同在一所部队医院工作。因为兰妈和小三带着念云兄妹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礼红一到沈阳,就把念云、念竹接到了身边。多年戎马生涯,她觉得亏欠孩子的实在太多太多。

  两个孩子都很乖巧,丙夏也当他们是自己的孩子,疼爱至极。

  那时的沈阳,许多大工厂刚刚拔地而起,全国各地工程技术人员和劳动者汇集在这座关塞之外最大的都市里,为建设工业基地而奋战。丙夏夫妇生活在这样一个意气风发奋发图强的年代,生活在这样一座充满活力的城市中,浑身上下也充满了干劲。其结果便是在一九五〇年,家中又新添了一个小生命,那就是和平。

  解放后,丙夏曾回过家乡杨大洼,可惜,那里已没有他什么亲人。腰山大火之后,日本人曾血洗杨大洼,生存者逃难后,大多就没再返回家园。丙夏看到萧条的故园,眼睛又红了。从此,一去未再回来过。

  那样的年代,丙夏正值年轻力壮,夜夜都要在礼红白嫩的玉体上奋战。抚着礼红光溜溜无毛肥屄,手感很特别,有一种难言的美妙。他用手指轻轻掐着肥软的大阴唇,看着上面两个刺字,便会想起妻子所承受过一切凌辱,想起各种东西和形形色色鸡巴在她阴道里、肛门中进进出出的情景,于是,他的物件竟会硬得出奇,有如钢枪,插得礼红狂叫不休。

  礼红从来不敢去公共浴池洗澡,也不敢到游泳池游泳,日本鬼子在她肚皮和屄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耻辱印记。她平时只在家中用大盆洗澡,丙夏会在洗澡水中加入一些花瓣和香草,使她浴后通体芬芳,又不遭蚊咬。

  五十年代,中苏关系正处于蜜月期,沈阳有许多苏联专家顾问,以至沈阳人的语言风格都受到了影响,口语中出现许多俄语词汇,诸如将连衣裙称为“普垃圾”,把下水道叫做“马葫芦”……便是在文化上也丢弃了自家传统,渐渐“斯拉夫化”起来。如少先队活动中出队旗的仪式、呼号,无一不是模仿人家,看上去好像这里好像东欧某个城市,而不是中国。流行歌曲更是《喀秋莎》、《田野小河边》和《山楂树》、《三套车》什么的。唱得人们还如醉如痴,陶醉其中,自我感动着。那时沈阳的穿衣打扮,举止动作,甚至脸上表情都模仿着老毛子。并且也像苏联人那样,热衷于跳交际舞。

  不错,苏联专家最喜欢跳舞,以至于在市中心建起了一座舞厅式俱乐部,名为“中苏友谊宫”,这是苏联专家的专用舞场。每逢周末,便有相关领导特意组织附近部队医院的女军医和护士,乘坐大客车前往“友谊宫”,陪伴“老大哥”们跳舞,以此增进伟大的中苏友谊。至于医院中的男医生,对不起,没份,该干啥干啥去吧,没人请他们。

  礼红在众多女军医护士中,是十分出众的,她自然也要去陪老大哥跳舞,这是政治任务,不可以拒绝的。何况她身为党员和抗战老干部,更应该起到带头作用。

  白种人虽辨别不出黄种人的美丑来,可那些苏联专家还是格外青睐礼红。尽管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依旧肤细如瓷,浑身溢着迷人的芳香。那时的中国军装,也模仿苏式风格,盖帽和肩章都是由捷克生产的。礼红身着军衣,分外精神,看上去别具风韵。每次舞会上,礼红都要一曲接一曲地跳,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老毛子们都想跟她跳上一曲,甚至一宿。毛乎乎的大手搂在她一把可盈的小腰上,拖着她在舞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俄罗斯人胆量大,且十分好色,把她搂得紧紧的,用他们壮实的胸脯,挤压揉蹭着中国女军官酥软的乳房,大鸡巴就隔着裤裆,揉蹭着她绵软的小腹,大毛爪子也由她的腰部移动到肥突的屁股上……

  舞会结束后,礼红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丙夏那时并没有睡觉,他每回都会耐心地等待妻子。礼红一回来,未及脱下军衣,他就搂抱住爱妻,连吻带亲。有时便会发现,老婆后腰部位的军衣上有明显的汗渍手印,甚至屁股部位的裙子上也有汗手印。那手印大如熊掌,一看便知不属于中国人的。丙夏心中不由得会泛起酸来……

  后来,每当有关人员来组织女军人去陪苏联人跳舞,丙夏都会当众发几句牢骚:“这些骚老毛子,到底是专家顾问还是流氓?”只因说了这些话,丙夏便受到了严肃处理,级别都降了下来。他的话被上纲上线,罪名是“破坏了牢不可破的中苏友谊”。

  随着沈阳工业建设的迅猛发展,地方医院纷纷建起。于是,部队支援地方,丙夏在部队受了委屈,级别比妻子礼红都低了许多,便主动要求转业,去了一所地方医院,那已是一九五四年了。

  巧的是,小三也在那所地方医院,居然和丙夏同在中医门诊。

  不久,医院要送部分医生到大学进修。考虑到丙夏是部队转业的,又是老革命,便将其中一个名额给了他。丙夏不仅不领情,反而对院长大吼:“我去大学干什么?我的医术和能力,都可以给教授当师傅了!”院长不敢和老革命硬来,便把名额给了小三。

  两年后,小三学成回来,手中便多了一纸文凭,由此竟提升为中医门诊的负责人,成了丙夏的上司。昔日,曾要拜丙夏为师的人,如今倒领导起丙夏来了,丙夏也觉别扭。可他天性倔强,又不善搞人际关系,不喜媚上,所以,尽管大家都知道他为人正直,可却很难成为他的朋友。更因他老婆漂亮,惹无数人忌妒,所以,丙夏也就只有干活挨累的命了,好事往往不沾他的边。

  丙夏也曾想让念云或念竹继承他的医术,可人家兄妹对中医全然不敢冒。念云喜欢作画,丙夏虽不想让他搞美术,可孩子已大,不好强来,也就随他去了。

  念云每到休息日便背了画夹,去北陵或东陵写生。这孩子倒也聪明,画的风景栩栩如生。念云有一本自制的画册,都是他凭想象画的一些小人,秘不示人。丙夏和礼红也不去碰他的东西。

  一次,念云和几个同学去郊外写生。丙夏正在家中忙活什么,却见年幼的和平在翻弄着一本画册,丙夏一眼扫到画面,顿时震惊,他劈手夺下画册。这就是念云不肯示人的东西,丙夏翻着画册,气得手都颤抖了。

  厚厚一本画册上,每一页画的都是一丝不挂的美女,画中所有的女人都是一个模样,大奶子大屁股细腰,且都是鹅蛋脸,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口……乍一看像礼红,再看,分明就是礼红!因为那女人阴部无毛,胖肚皮上一边一个小黑点,一看就代表了两个刺字……

  丙夏看着那一幅幅画,心跳加剧,眼前阵阵发黑。他哪里晓得,其实礼红早就是儿子心中的意淫对象了。那时,念云已经十七岁,童年的经历并没有从记忆中消失,何况又是那样的往事——

  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自己曾拍打过母亲的屁股,那屁股白得耀眼,大得出奇。他也不曾忘记,自己的小手曾抠在妈妈的屄里挖出糖块来吃,妈妈的屄水淋淋滑溜溜的。他同样没忘记,自己曾从母亲阴道里叼出芭蕉,母亲的肥屄颤抖缩动的样子,他会牢记一辈子……

  现在,他已到了怀春的岁月,满脑子也该想着异性了,可他想得最多的居然是亲生妈妈!每夜手淫时,想的就是妈妈挨操时的情景。

  丙夏合上画册,咬紧了牙齿。正巧礼红从外面回来,见丈夫脸色不好,便问他怎么了。丙夏把画册往她身上一摔:“看看我们的宝贝儿子吧,都画了什么东西?连老子的媳妇他都惦着!”

  礼红嗔道:“你在胡说什么呀!”

  及至她翻看画册后,脸色也变了,变得绯红。她轻声对丙夏说:“这孩子思想出了问题,我得帮助他。等他回来,我必须单独和他谈谈,你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吗?”说着,礼红轻轻摸着丙夏的手。

  丙夏最疼礼红,也最崇拜妻子,更无比信赖她,妻子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他岂能不听?

  念云回来后,吃过了饭,礼红便神情严肃地将他叫进了里屋。那时,礼红仍在部队医院工作,他们家的住房也是部队的,条件不错。

  她和儿子谈了很久,念竹及和平几次要进去凑热闹,都被丙夏喝止了。十六岁的念竹噘起小嘴直嘟囔:“干什么嘛,今天家里是怎么啦?”

  直到很晚,礼红才和儿子出来,那时念竹、和平已经熬不住睡着了。丙夏看到,念云眼睛红红的,礼红眼皮肿肿的,显然,母子俩都哭过。至于谈了什么,礼红没告诉丙夏,丙夏也没敢多问。

  两年后,念云考取了南方一所美术院校。同是在那一年,念竹也当兵走了。家里顿时清静起来。

  一九六一年,念云大学毕业,分到了武汉,在一个区群众艺术馆工作。那里就是他父母的故乡。

  礼红是一九六四年复员的,因是抗战干部,行政级别较高,便担任一家大医院的院长。丙夏曾想调到礼红身边工作,礼红说:“还是免了吧,夫妻同在一个单位工作不好,你犯了错误,我怎么批评你呀?”丙夏一听有道理,只好作罢。

  丙夏和礼红被批斗后,念云也受到牵连,好在群众组织并不知道他就是国民党军官范云轩的儿子,否则,他的日子将更难熬……

  “呜——”列车在长鸣声中抵达沈阳,礼红的回忆也被打断。那时的火车速度很慢,宛如牛车,不晚点倒不正常了。礼红回到家中时,已是次日黎明时分。

  丙夏并没有睡,他有预感,爱妻今夜一定会回来,他在等待礼红。礼红一进屋,他便立刻给礼红烧热水洗澡。并将一封信交给妻子:“念云来的,这孩子几懂事沙!”丙夏能说话,但耳朵听不见,他一急,又说起了家乡方言。

  礼红接过信,念云在信中让他们保重身体,不要绝望,相信人民,相信党,党和人民肯定会还给他们一个公平,前方肯定会有曙光……

  看着儿子的信,礼红泪眼模糊了。儿子说得对,前方肯定会有曙光的!天不会塌下来。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武穴的日子,想起老辉被鬼子抓走后,是年少的丙夏撑起了一个家。礼红心头不禁一热,现在,她也要撑起一个家!尽管她的肩膀很柔弱。

  从此,礼红迷上了针灸。家中的书都已在造反派抄家时抄光了,连医书也未能幸免。礼红就只能拿着小小银针,在没有任何参考书的情况下,自己琢磨了。据她的看法,丙夏的耳朵应属于暴聋,是受到了外力打击,加上风火上扰所致。礼红为丙夏把过脉,知道他的心火很旺。

  丙夏发觉礼红近些时日举动有些反常,以往晚饭后,礼红都要陪伴他散步。可自打她从大连回来,两口子就不再一起溜达了。礼红饭后会劝丙夏独自出去走走,她则声称自己要留在家中干些活。丙夏说:“那我在家帮你干活吧。”礼红便在纸条上写道:“你留在家中会很碍事的。”丙夏已养成了饭后百步的习惯,只好独自出去散步。

  一次,丙夏散步回来,刚进家门,就见礼红慌慌张张地收起几根银针,且面红耳赤,额头还浸满汗水。丙夏心中不觉狐疑:她在干什么?可是,他相信礼红绝不会干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她到底有什么事要隐瞒呢?

  于是,丙夏想探个明白。这天晚饭后,他一如往日,穿戴利索,声称要出去散步。丙夏看到,礼红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似乎就盼着他赶紧离开呢,真是难以琢磨。丙夏在出门之前,趁妻子没注意,将窗帘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屋外,天空有些阴沉,风也不小,一副春雨欲来的架势。丙夏并没有去散步,而是悄然来到楼院后面,扒着自家屋窗,透过窗帘缝隙,向屋里窥望。他这一生中,不知窥望过礼红多少次了。小时候,在腰山和武穴窥望过她,窥到的是她美丽的肉体被别人践踏和蹂躏。今日,他又能窥到什么呢?

  他窥到,礼红从小铁盒里取出银针,用酒精棉球小心地消了毒,接着便将银针扎向自己的穴道……

  丙夏惊出一身冷汗,险些叫出声来,难道礼红生了什么病?趁他不在屋时自行治疗?生了病也应该告诉他呀,除非病得很严重。丙夏一想到此,浑身不禁打个寒战。他宁愿自己生病,也绝不希望礼红身体有何不测。一滴冰冷的雨点,落在他的头上。

  一条黑影无声无息靠近了丙夏,即使有什么动静,丙夏也根本听不见。丙夏正要转身回家,便被那人按倒在地。丙夏以为遇到了坏人,拼命反抗着,那人却喝问:“你是干什么的?敢扒别人家窗户,是小偷吗?”

  那时,虽然处于无政府状态,但是人的道德品质还没有像当今这般差劲,小偷过街,也都人人喊打。丙夏哪里听得清那人在喊叫什么,他受到意外袭击,有些发蒙,便叫道:“放开我,你是什么人?”

  那人听到丙夏的声音,倒是愣了,忙拉着丙夏站起来:“丙夏哥,是我,我是小三沙。”

  丙夏听不清小三在说什么,只是责备他不该将自己摔得那么狠。小三本就是来丙夏家串门的,方才他想去后院看看丙夏家窗口是否有灯光,若是有灯光,那就意味着他家里有人。谁知到了后院,恰见一个人影扒在窗户上,于是,便果断出手,当场擒住“扒眼犯”,谁知却是丙夏。人家扒眼看自己的老婆,无任何罪过。

  礼红在屋中两耳未闻窗外之事,一心用银针在自己身体各穴位探索着。她已经这般探索数日了,手脚都被针扎得麻木起来。今天,她又加针于外关、合谷等几个穴位。往日,一当扎错穴位,她身上就会感觉疼胀。可今天,试着扎了这几个穴位后,竟感觉有些异常,仿佛有一股清风升起于五脏六腑,直冲头顶,天门豁然开朗,浑身轻松无比,连眼睛都比往日亮堂了。礼红喜极而泣:“成了……成了……”

  便在这时,丙夏和小三进来了。礼红兴奋道:“丙夏,你回来得正好!”丙夏听不清她在喊些什么,只觉得礼红没道理这般高兴。他疑惑道:“你没病吧?”

  礼红也没对小三客气,吩咐他道:“小三,你力气大,把丙夏按到椅子上坐好。”小三便依礼红吩咐行事了。

  丙夏坐好后,礼红拿起了银针,仔细消着毒。丙夏便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这些时日,礼红一直在用自己的身体试针,为的是给他治伤啊!这是极危险的事,弄不好会出人命的!礼红这是豁出命来救他呀……

  丙夏耳是聋的,心却是明的,尽管一起生活了已有二十多年,他仍被妻子感动得热泪盈眶。当然,他也有些怀疑,礼红能行吗?

  酒精棉球擦在丙夏的肌肤上,他感到丝丝凉意,礼红的动作那么温柔,针刺到了穴位上,他都没有感觉出来。不消一会,丙夏手足的少阳经穴便插满细细的银针。外关、合谷等穴已感到了一些酥麻……

  礼红紧张地盯紧了丙夏,她脸上早已细汗密布。小三也紧张得不敢喘气,衣服早已被热汗浸透。屋里空气显得很憋闷,小三便打开了窗户,外面的雨已经下大,风从窗外毫不客气地一拥而入。

  丙夏似乎被风吹着了,身体一抖,他只觉手足一阵发凉,接着头皮一麻。猛然间,有一股强风从耳膜间穿出去,接着,两耳灌满风声雨声,一个喧闹的世界撞入了两耳中……

  丙夏喜不自禁地叫了声:“礼红……”他真真切切听到了礼红的回应:“丙夏!”丙夏脸上,泪水已化做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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