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8月,淫雨绵绵,鄂赣皖三省交界,群山环绕的一片洼地。
泥泞的稻田里,遍地国军,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已经被战火枪弹蹂躏成无数碎片,但依旧被一个高大的国军士兵高擎着,在凄雨苦风中飘动。他们刚刚吃了败仗,从战场上溃退下来,混乱不堪,已不成队伍模样。田里的稻苗,也被践踏得一片狼藉。旗手奉命挥动着旗帜,试图将那数千人的队伍聚拢集合起来。大家在深陷脚踝的泥地里艰难跋涉,向战旗靠拢……
猛然间,听得空中刺耳的飞机声,队伍更加乱了起来。更要命的是,周边的山头上,突然出现了无数刺眼的太阳旗……
鬼子追来了!架在山头上的迫击炮向洼地里的国军轰击了,“日——”炮弹尖利地嘶叫着从头顶飞过,“咣——”爆炸在人丛中,一个军官的“卧倒”命令刚刚发出,他的靴子已经被炸到半空,又狠狠地砸落在地上,靴子里塞满他血淋淋的骨肉组成的腿和脚。他倒在地上时,一个士兵的头颅正好滚落在他身边,眼珠子从眼窝里流了出来……
迫击炮向田地里猛烈轰击,比天空中纷落的雨点更密集,飞机也向国军队伍俯冲扫射,那上千人马浩浩荡荡一支大军,顷刻间就成了遍野横躺竖卧的尸体,田地里,血泊中漂浮着无数只军鞋。唯有青天白日旗依旧招展,旗手还兀自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握住旗杆,身上脸上都在流淌着鲜血。日军决定活捉这个支那武士。
数十日军端着步枪逼了过来,长枪上刺刀寒光闪闪。旗手望着逼近的倭寇,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他一手握住旗杆,一手抄出大刀……当东洋士兵冲上来时,他的大刀也舞动起来,一团耀眼的白光将他的身体缠绕住,令对手分不清人在哪里刀在何处,只听得咔嚓嚓一阵声响,一个鬼子的手臂已从肘端被齐刷刷地砍断,掉在地上的那端肢体手指的末梢还在动弹着。又是“噗”的一声,一段热烘烘的肠子甩落在一个日本兵的脸上,他看到一个同伴正捂着肚子惨叫着倒在血泊中……
一阵撕杀过后,青天白日旗终于倒落在泥水中,旗手也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四周山峦似乎都颤动一下。此时,无论田野里还是山岗上的日军,都像听到了命令一样,同时无声地肃立着,向那国军旗手深深鞠躬。山头上,一个日本军官放下望远镜,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叹息着摇头道:“壮哉,英豪!可惜生在彼国……”这个日本军官的名字就叫土肥原贤二,制造“九一八”事变的罪魁祸首……
数日后,残阳如血,一对父子走到了这里。他们看到,田野里乌黑一片,当成千上万的乌鸦铺天盖地飞将起来,如乌云般遮蔽了阳光时,他们这才看清,方才被乌鸦覆盖的是遍野的尸体。那个孩子还在田埂上拾起一样东西,父亲看了一眼说:“是望远镜,用它能望得好多远呢。”说罢,又催促儿子加紧赶路,这里阴风习习,他们的腿都在颤抖,又软又沉。
在天黑前他们匆匆赶到了巫法宝大洼,尽管离自家所在杨大洼只有不足一个时辰的路途,可他们还是不敢前行了,求得一户人家借住一夜。那户人家也乐得有客人来宿,也好为自家壮胆。互相唠起来方知,那父子二人是从武穴码头来的,儿子是去接父亲。
户房东细看那为父的,惊叫道:“莫非你就是老辉哥?杨大洼的郎中?”
父亲点头道:“正是!”
房东又问:“你不是去得东北了吗?莫非回来了?回来做么事,这里打仗打得翻天覆地的。”
老辉说,几年前,他随师傅苏金泉去东北谋生,还带了堂客一同去,可是不久,堂客死在了哈尔滨,他思念家园和老母、儿子,早已打算回来。一个月前,忽接到儿子丙夏的信,说是老母患伤寒病故了,他便动身往家赶奔,谁知这里就已经打了起来……
房东叹道:“惨啊!几千个活生生官兵,就被鬼子一阵乱炮狂轰加飞机扫射,几个时辰就变成了野鬼。”
老辉就笑了:“莫要骇乎人,世上那里有得鬼?”
房东就说:“你莫要不信,那天打过仗后,天黑下来,就有人敲我房门,还哭叫着说‘老板,我颈脖子疼啊,流了不知几多血啊,给我些油让我抹一抹沙’,你晓得吧,鬼是把油当药用的……可是我打开门,外面却又没的人,就看见有鬼火飘动。”一番话说得老辉父子脊背发冷,浑身发抖。
好容易将就了一夜,次日天刚亮,父子二人就告辞了。他们继续赶路,是回家乡之路,想必杨大洼那穷山沟里不会去日本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