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我拿着书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人在翻我的衣袖,我醒了,看到她正在拿着体温表给我试体温,这是她每天都做的。

  我问道:“到时间了”她轻轻地点头:“恩,两点了”她把体温表放进我的腋下,帮我盖好被子,说:“晚上有点凉,别蹬被子”说完坐在一边继续看书,她实在太瘦了,我的心头不由得生出一种怜惜之感,问道:“你好像天天三班倒,没结婚吗”她没抬头,轻声说道:“嗯,离了”

  “对不起”

  “没甚么的,女人就这命”

  “以后你会遇到好男人的”

  “好男人都绝种了,都是你这样的坏蛋”

  “我不算吧”

  “还成,马马虎虎吧”

  “我对女人很好的”

  “你对所有女人都好,那两个对你也很好啊”

  “你看出来了”

  “我什么没见过呀,你就知足吧”

  我迷迷糊糊又朦胧的半睡半醒,过了一会儿,她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拿出体温表看了看,轻声说体温正常。我朦胧中忽然拉住她的手,说再陪我待一会儿。

  她犹豫了一下,重新坐回我的身边,我搂过她的身子靠在我的胸膛上,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她关上了台灯,也拥着我躺下,我们两个人就这么搂抱着,抚摸着对方……

  我们什么也没有做,躺了很长时间。天快亮了,她起身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你再多睡会儿,我去了。”

  我拉住她的手依依不舍,她微笑着说:“松手啊,这么快就舍不得了”

  我说:“你笑起来更好看,该多笑笑的”

  她害羞的说:“我会的”,又吻了我一下,转身走出了房间。

  那时候,每天晚上女大夫都要来我的房间陪我一会儿,我们就那么静静地抱在一起,没有热烈的亲吻、没有饥渴地抚摸、没有进入彼此的身体,然后,她回到值班室继续看书。那时候,我的病情来回反复,每个夜晚都那么难熬,女大夫给我带来很多老歌CD,放了最小的音量让我听着入睡……

  她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象两片树叶一样,只要有一阵暴风骤雨吹过,就会各自飘散到天涯海角,所以,还是珍惜眼前的片刻宁静吧、珍惜每一个记忆的片段。”

  我说:“我们将来会不会也远隔天边永不再见面呢?”

  她说:“是的,男人玩累了就要找个踏实的小窝,不出来了,以前经历的女人都不再萦怀。等你出院了,也许就要和那个小姑娘结婚,也许还要照看那个岁数大的,忙不过来的,根本顾不上我的……”

  我曾经问她以前的经历,她只是默默地流泪而不愿意说出从前的伤痛,那种伤痛仿佛是从前世到今生,从不断绝一样。

  她说:“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一片宁静的港湾,能让男人的安然的停泊,自己是一把美丽的伞能在风雨中遮掩男人眉头的忧伤,我也曾以为,自己能坚守着寂静的黑夜,精心呵护属于男人的光彩……”

  我想她从前一定是个爱的潇洒、爱的博大的女人,曾经为自己的宽容和坚强骄傲过。此刻,她像历尽废墟的枝头,无奈的笑对生命的卑微,却又顽固的爆着绿色新芽。她用尽余生在无边的苦痛里沉沦挣扎,而我不可能拯救她,更无法用我的手帮她挪开被催眠的双眸,躲去此生的这场劫难。

  窗外的月光依然洒落一地清辉,渗入我们两个心底的凄清、迷朦里。她的话语、她心头的疼痛和血迹纵然不能抹去,我还是闻到她语境中安详的气息。我知道,无论是她的男人远还是近,她依然想他。虽然不能对他亲口说出疼痛里的甜蜜,只能在心里默默的问候,只能和我这个陌生男人诉说。

  她让我想起另外一个女人,也是一个伤心的女人,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她的网名叫午夜弥香。我们常常每次聊得很晚很晚,从她的话里我也能感觉她那被爱人抛弃的失落和绝望。我们每次见面,她都疯狂地和我做爱,在发泄和堕落中沉迷,她说现在和将来只和男人的生理器官接触,绝对不和男人的心灵接触。

  这让我想到边静,想到边静曾经说过,要是我对不起她她就找十个男人报复我。但我相信她那是气话口头说说而已,按照我对边静的了解,她不是那种偏激起来就无所顾忌的女孩子,最多跑得无影无踪让我着急上火而已。可是,我又难以把握将来的感情,因为我对自己太了解了,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往往被女人忧郁的眼神所迷惑,不由自主的来回摇摆。

  其实,我对女人非常心软,我的女人们对我也百般温柔,使我不知道该对谁更好一些。边静胜在年纪最小、最无辜、最纯真、最痴情,也最让我刻骨铭心。

  有一天晚上,边静走了以后,我曾经作过一个很复杂的梦,梦到了我和边静回到了远古时代,变成亚当和夏娃——

  第一世的时候,我们本来是一个人,神把我们劈成两瓣扔到天涯海角。我们艰苦的寻找对方,但见面时已经不认识对方了。她爱着我,而我不知道。她把树上最甜美的果子喂到我嘴里的时候,我还是不知道。后来当我死去的时候,她哭了。她曾经为我哭了无数次,只有这一次是当着我的面,因为那一刻,她的心真正地碎了,只有这一次我看见了,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她爱我。我在心里对她说:我欠你一滴泪。

  第二世的时候,我变成了一只飞鸟,她是一条游鱼。我们互相相爱,但是我们无法见面。我愤怒的去找神。神对我说:你们的姻缘是三生三世的,这是第二世,既然这辈子没指望了,还是等下辈子吧。鸟没有眼泪,但是我的心在哭。

  神轻轻叹了口气:我看见你的心在流泪,我可以用法力让你能够真正痛苦流泪。过了一会儿,神又说:我再告诉你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吧,据以前的神说只要大海干枯了,水里的游鱼就会变成飞鸟。我马上飞走了,看着我的身影,神自言自语:“哎,我又说谎了。”

  在此后的日日夜夜,我抑制着自己思念的眼泪,不停地衔着石头投到海里。

  在心里,我无数次的看见海干枯了,她变成了鸟,然后我对着她流下那一滴珍贵的眼泪,对她说“我爱你”。但,这一切都只在心里出现过。

  直到有一天,我累的要倒下了,虽然我不相信海是填不干的,但是我确实精疲力尽了。我感觉自己要哭了,拼命地抑制自己,声嘶力竭的喊道:“不哭!不哭!”我挣扎着最后一次飞向大海,渐渐地沉向海底,在生命最后的一刻,我看见了边静的身影,她也看见了我。

  第三世,当边静还是鱼的时候,她发誓要变成飞鸟。于是第三世她成了一只飞鸟。

  我呢?这一世我是一只小飞虫。这次是她拜访了神。神对她说:这是你们最后一世的姻缘,是最后的机会了。过了这一世,你们彼此将永远分开!

  这一世,我们最后一次努力互相寻找。不止一次,我们在同一条路上飞过,但是时间不同;不止一次,我们在即将相遇的时候,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就此错过。我们彼此追逐,我们无数次重复着对方的路线,我们又无数次的错过——天空实在太广阔了。

  冬天的某一天,风跑过来告诉我,边静在朝着我飞来,叫我在这等着。我欣喜若狂,生怕错过她,偎在一棵松树上四处张望,我发现有时候阳光竟是那样的灿烂。这三生三世,我是第一次有时间注意到这件事情。

  太阳注意到另一件事,对我说:你快死了!没有任何一只飞虫能度过冬天,你等不到她了!我开始感到自己要死了。我恨飞虫的寿命太短暂、恨前世的飞鸟不能游泳、恨自己那么晚才明白她爱着我。我快死了,但是我不能死,因为这是我们姻缘的最后一世了。

  那么那一滴泪呢?难道神又一次说谎了?她在飞过来,但是我的生命在急速地流逝。看到这一切,我依偎的那株松树哭了。松树的眼泪是一滴松脂,这滴眼泪正好把我包围起来,成为一块琥珀,使我的生命不再流逝,我因此保住了最后的一点生命力,但是同时也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这是最后一世了,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再次错过。鸟飞来了,我想向她大声喊,但是我喊不出声,松脂已然凝固。她看见地上有个金黄的东西,是那样地耀眼。但是她错过了,因为在她心里,多耀眼的东西也没有我重要。

  最后一世,我们就这样错过。在她精疲力尽地倒下的时候,太阳哭了,因此天阴了。风哭了,因此下雨了。

  当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的眼泪把枕头润湿了一大片,边静就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看着我,问我说是不是做恶梦了,我说是的,做了一个辛酸的梦。然后和她说了梦里我们经过三生三世依然没有结果。她也哭了,说道:我们不会那样的绝对不会那样的,今生今世我们都要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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