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是朝廷奸细,你们可有何凭据?”林红娇好歹也是统御过一方的主家,如今柳眉倒竖,倒有一股颇为震慑的气势。
可惜气势这种东西,终归不是实打实的武器,更何况,这是来自漂亮女人的气势。
这帮眼冒淫光的大汉,眼睛溜溜舔的,已是林红娇那分外丰满呼之欲出的乳房。
“有人证,等你跟我们回去受审,自然就知道,少废话,走吧。”
袁忠义横踏两步,拦在了林红娇身前。
林红娇惨白的脸上顿时回复了一些血色,抓住他衣袖道:“智信,这帮人不怀好意。”
“我知道,不打紧,有我在,安心。”他轻轻一拂,叫她撒开了手。
领头的黑面汉子冷笑道:“骚奸细还养了个白面姘头,一起带走!”
啪。
袁忠义的手掌,轻轻拍在了那汉子的脑门,跟着,掌心缓缓往前一推。
那人高马大的壮汉,竟木头一样直挺挺往后倒下,口鼻之中,黄白浊液喷溅四溢。
这一下他运足功力,使的是望月掌中的阴柔法门,看着头颅骨骼完整,但里面已经被他那霸道的森寒真气震成了一团浆糊。
跟来的那些小卒,顿时吓得原地呆住。
呼——衣袂带起一阵轻风,袁忠义双手成爪,展开已达九重的醉仙步法在诸人之中走了一个来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广寒折桂手便拧碎了所有人的咽喉。
四肢百骸的真气在亢奋奔流,看着倒下的垂死士兵四肢仍在一下一下地抽搐,他勾起一丝微笑,悄悄收起了这份源自《不仁经》的满足,回到了林红娇身边。
她微微蹙眉,过来挽着他胳膊道:“你也忒莽撞了,瞧他们个个带着刀枪,你若伤了,岂不是要心疼死我。”
袁忠义哼了一声,淡淡道:“不过是群造反的流民,拿了刀枪,也成不了济事的。蜀州能叫这么一群下作货色打下大半,可见这光汉朝的气数,是真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林红娇轻声道:“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连我这样的妇道人家,都胆大包天,兴兵起事呢。”
先前路上袁忠义也和她聊过,她说是胆大包天,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走投无路更多。
她一个寡妇苦守家业,却连人带财都被地方要员觊觎,不得已装神弄鬼转做仙姑,只求背后多个靠山,吓退恶徒。
起初还靠着散财救世,祈福驱邪积累的名声躲过了几次。后来,反被诬陷与张道安的教派勾连,对头不仅盯上了她,连张红菱也想一并染指。
恰巧张道安遣人来问她这个三江仙姑,她一怒之下,谋定后动,率教众火烧郡丞府,令信徒妓女毒杀郡尉,成了怒州最早的一支义军。作为女子主帅,与东北兴兵的铁山娘子遥相呼应。
只不过这半年间,铁山娘子统领边关内外牧民连战连捷,而她三江仙姑,则已一败涂地。
一地尸首,这住处无论如何是呆不得了。
林红娇简单乔装一番,往腹部垫了一些布团,掩饰住丰美身姿,匆匆收拾好行李。
袁忠义心想,林红娇来此之后就不曾出门,缘何会被那些色胚盯上?便往店家住处走了一趟。
稍微动些手段,那店家就吓得屁滚尿流,交代说凡略有姿色的女子,上报霍家军便会有五十文赏钱,但若知道而不说,所藏女子又非亲非故,便要拖去军中杖毙,家产罚没。
难怪会被卖了出去,他心想这人总归情有可原,自己又急着离去,也就没有多做折磨,只头下脚上丢进井里,便去和等在门外的林红娇会合。
“智信,咱们……还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吧?”躲进一处暗巷,避过巡逻兵丁,林红娇拉住他的衣袖,颇为担忧道,“红菱她们应该是来了这边等着咱们才对。这临麓郡共有六道城门,我想……她们会不会进了城,但是听说了霍四方的事,所以没去投奔?”
袁忠义皱眉道:“也有可能投奔去了,但那守门小兵并不知情。霍四方这种统御方式,拿下的城池恐怕也难以经营下去,他急着笼络你,说不定也是看中了你在芦郡安定民心的本领。”
林红娇毕竟还是记挂女儿,轻声道:“要么,不如还是我亮明身份,直接去霍四方府上拜访吧。”
他摇头道:“那是肉包子打狗,你过去容易,再想出来恐怕就难了。霍四方这样的人,想要控制你一个寡妇,你猜他最先想到的会是什么手段?八成你前脚进门,后脚就被绑去床上,成了他的女人。”
林红娇心烦意乱,她如今一腔欲念都挂在眼前情郎身上,可理智又知道,早晚有一天袁忠义要成为她的女婿,不论伦常还是情理,都容不下她继续贪欢。以她如今这谈不上清白的身子,就是真从了霍四方,换来一隅容身之处,也不失为一条稳妥的路子。
可她守寡十九年心如止水,本就性子颇为贞烈,如今对袁忠义面上是趁机贪欢,心里早已动情,只当已经改嫁,再去婉转承欢伺候一个没见过面的霍四方,她如何能够情愿。
见她不语,袁忠义柔声道:“这样,我先找一处空屋,安置你躲起来,今晚我就悄悄潜入霍四方的府邸,去找找看,有没有红菱她们的消息。她们要在,我就来接你,她们要不在,咱们再另想办法,好么?”
林红娇身子一震,下意识道:“不可,霍四方身边有许多高手护着,你进他的宅子,动起手来凶多吉少。还不如……”
“没什么不如。”他抬手捂住她发凉的唇瓣,淡淡道,“真遇到危险,凭那几个唐门的高手,还拦不住我。”
“他们精通的可是毒和暗器!”她贴着他的掌心,仍闷声说道,极为不愿。
“那又如何,趁夜进去,在暗的人是我。而且我击败蛊宗,手上有些宝贝,寻常毒物,对我没什么效果,你大可放心。”知道林红娇不是惯于听命的寻常女子,他便将神情凝肃了许多,“再说,红菱和仙澄的下落一日不找到,我也无法心安。你们在我心里,都是一般的重要,少了谁,我都如剜心割肺似的难过。”
这种情话他过往勾搭良家妇女时一夜起码要说上百十次,对付林红娇,自然露不出半点破绽。
而且那两女名义上是他未婚妻,他将林红娇抬了一抬,无疑也是做了个隐隐承诺。
她闻言果然软化许多,目光凄切,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我如今也没了主意,先都依你。”
霍四方在蜀州“威名”远播,临麓郡闻风而逃的百姓绝不在少数,袁忠义不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一处家什齐全的废弃宅院,将林红娇安置进去,铺了一层被褥在床下,让她钻进去躲好,除非听到自己的声音,否则绝对不要出来。
之前打探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摸清了位置,袁忠义纵身上房,径直穿过大街小巷,不多时,便避开巡逻兵卒,到了霍四方在此地的住处。
不愧是兴兵造反的统领,院墙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四处巡视的护卫,比外面街巷遇见的加起来还多。
不过并没有武林中人在外围驻守,袁忠义耐下性子逐步潜入,废了大半个时辰,总算绕到了后院那一侧。
从把守的严密程度来看,霍四方的住处应该是在中庭。
远远望见身法扎实的江湖高手在院墙上站定守卫,袁忠义只好先打消过去那边的念头。
通常一处深宅大院,其中人来人往,最了解新旧增减的,当然不会是门外的看守,而是端茶送水负责伺候的丫头。
而在这样的深宅大院中,丫鬟还恰恰是不被当人看待的贱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保护。
对丫鬟下手这事儿,袁忠义从十岁就精熟的很,估摸一下时辰,在偏院旱厕旁边小树丛中一蹲,忍着恶臭静静等待。
不久,一个打着呵欠的粗陋丫鬟连外裙都没穿,提着一个破灯笼匆匆跑了过来,在门口钩上一挂,一边脱亵裤一边进去蹲下。
袁忠义悄悄摸进茅厕,也不等她真排出来,垂手一捏,扣住她咽喉,对着她豁然惊醒瞪圆的双目,沉声道:“我有话问你,你点头或是摇头,答得好了,我便饶你不死,若是不叫我满意,你便死在这粪坑里吧。”
那丫鬟一阵哆嗦,下面淅淅沥沥放了尿,上头含着泪连连点头。
“这里是霍四方的住处,对么?”
没想到,那丫鬟竟然哆哆嗦嗦摇了摇头。
袁忠义一怔,放开手拔下她耳垂上的劣质铜坠,二指一捏搓成扁片,沉声道:“那他住在哪儿?”
“奴婢……奴婢哪里知道啊……反正……这地方就是个……幌子。好多人守的那院子,都是……霍……霍大王抓来的女人。”
狡兔三窟,倒是疏漏了这个可能,袁忠义大感头疼,先前的计划顿时付诸东流,只得不抱什么希望地问:“这些日子有没有叫做张红菱和贺仙澄的女子被带到这里?”
峰回路转,又让他吃了一惊的是,那丫鬟竟然点了点头,“你是说张仙姑和贺仙姑么?她们两个就住在这儿。不过霍大王对她们挺敬重,没有让她们和那些姬妾住在一起,独自住在东院厢房。”
“你答得很好。”袁忠义心情大悦,摸出一串铜钱,拍在她膝间裤裆上,笑道,“这是赏你的,你只当如厕捡了钱,别的都忘了。”
“是是是,奴婢……已经忘了。”她盯着那穿铜钱,不敢去拿。
这种口还没有灭的必要,袁忠义微笑起身,拍拍她的脑袋,双足一错,已经闪到院内,分辨一下方向,往东摸去。
既然知道中庭那严阵以待其实是诱饵陷阱,袁忠义也就没了一探究竟的兴致。
以霍四方的所作所为,选择寄人篱下的风险其实不小。他还是考虑带上张、贺二人,远走高飞。若是鹿灵宝没被抛下,便一并带走,北上去找其他出路。
客居之处有些守卫,但都不是什么强者,袁忠义丢块石子引了一下注意力,便顺顺当当越墙而入。
院内一片寂静,屋子虽多,但只要看悬挂的灯笼,就能发现只有两间睡着住客。
贺仙澄与张红菱必定住在一起,就算鹿灵宝跟着,这两人谁也不会愿意跟个怀了孕的疯子同寝。
可若是那丫鬟没说实话呢?
谨慎思量一番,袁忠义并未急着过去开门,而是贴墙钻树,绕去了两间屋子的后窗之外。
扫视一眼,窗子关得极严,贴缝内窥,能看到其中一间布置着简单机关示警。
如此一来,应当是贺仙澄没错。
他松了口气,绕回前面,等院外巡逻过来的队伍走远,抬手轻轻拍了拍门。
即便张红菱无甚防备睡得香甜,贺仙澄总不至于如此大意。
“什么人?”
屋中的确响起了一个女声,但清冽冷漠,底气醇厚,一听内力便比贺仙澄那个半吊子高出不止一截。
袁忠义没想到竟然找错了人,心中一凛,忙运气护身,急转几个念头,逼紧嗓子道:“霍大王派小的来通传,有急事请姑娘过去。”
不知道这话能不能应付过去,他一边说,一边就缓缓往后退去。
“哧”
一声轻响,门上忽然射出一道银丝,直取袁忠义眉心。
他倒吸一口凉气,没料到里面的女人竟然说动手就动手,足尖一点全力施展轻功,转瞬间急退数尺,身子一横,才颇为狼狈躲过。
喀喇一声,门闩提起。
吱呀一响,门户洞开。
紧接着,似乎什么金属机簧打开,发出嘎的一响。
九重《不仁经》在此刻预警,袁忠义后背一凉,汗毛倒竖,只觉眼前打开的并非屋门,而是鬼门关!
他不及细想,全凭本能将上衣一扯撕下,在身前抡圆,毫不犹豫向后飞身狂退。
两根蓝汪汪的细针,拖出呜呜风声,破空而来,附着其上的劲道极其诡异,裹挟着凌厉罡风的衣服,竟如薄纸般被轻松穿透。
袁忠义本就不顾什么形象,为了保命当即就地一个癞驴打滚,堪堪避过。
两次暗器一发,他便知道那必定是唐门中的女子,哪里还敢给她机会在门内好整以暇一根根丢针扎他。
仗着身负噬毒蛊,他咬牙起身,一个飞纵扑了过去。
只要硬吃她一记毒针,出手将她制住,看他今夜不好好炮制一番,叫她知道什么叫扎人者人恒扎之!
哪知道那女子不退反进,竟披着罩纱轻衫,略袒亵衣,信步迈出,明眸一抬,寒芒乍现,纤纤素手不戴麂皮,直接向他挥了过来。
这是要硬碰硬过招?
袁忠义心中一喜,广寒折桂手的擒拿招数当即施展开来,五指如钩,带出一道疾风,扣向那女子右肩。
她纤秀黛眉微微一蹙,轻轻咦了一声,左臂依然不动,已经挥到半空的右掌忽然以极其诡异的角度一扭一折,那葱管儿般白嫩的指头,竟轻而易举捏在了他的手肘要穴上。
袁忠义骇然失色,这一招出来,就足以证明对方的武功精妙绝伦,同为小巧擒拿,只怕档次远在广寒折桂手之上。
所幸他一身真气霸道,不惧寻常制穴手法,运功反震,飞起一脚横扫那女子腰眼。
她左掌拉着衣襟,脚下后退半步,足跟抵着门槛,冷哼一声,右手明明已被内力震开,却凌空一转,铺开漫天妖邪变化。
袁忠义别说拆招反击,就连看清,都全是靠着内功深厚才能做到。
眨眼工夫,他出击的双臂一腿便有十七处穴道被暗劲击中。
但凡他与此女的内功差距再小二成,这会儿已经半身酸麻躺在地上。
他不敢再有半点大意,踉跄后退,也不敢再用广寒折桂手以卵击石,急忙切成望月掌封闭门户。
那女子跟着抢出两步,身法竟也不弱,除了内力远逊,其余武功,都能将他压得抬不起头。
转眼间过了十合,望月掌根本抵挡不住对方那神鬼莫测的擒拿手法,虽说每处穴道都能反震开不被对方拿住,但积蓄下来的伤害也不可小觑,他换回广寒折桂手,左支右绌,不觉周身穴道渐渐僵麻。
心知如此必败,袁忠义冷汗涔涔,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却想不出半分胜算。
《不仁经》九重又如何?一身强横内力又如何?他就是运出不仁经里的三阴破魂,将内功临时再翻个数倍,又能如何?
他的招数连逼迫对方硬碰硬格挡都做不到!
那一段玉臂,一只柔荑,就如鬼魅之爪,无迹可寻,无从抵挡。他强攻,拳掌过去臂肘穴道中招,腿脚过去膝股穴道中招,全部连消带打,让他一口浊气滞闷在胸,苦不堪言。
心中怒极,袁忠义恶向胆边生,憋住发动三阴破魂的一口真气,准备冲向那女子怀中,拼个鱼死网破。
论内力,他远超对方,只是武功招式远逊,临敌经验云泥之别,才被她一只手打得连连败退。
那不如干脆豁出去贴身肉搏,只要找到一个破绽,结结实实打中一下,他就有信心反败为胜。
低喝一声,他将那女子新攻来的十余招针对穴道的擒拿发力震开,双臂一张,向她硬扑过去。
那女子气定神闲,忽然放开披着的衣襟,双手齐出!
袁忠义脑中仿佛有一道惊雷劈下——这女人一直抓着衣襟不放,原来只是为了让他错以为对手羞涩保守,不敢放开免得袒露娇躯。
实际上,她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那冷冽双目之中没有丝毫羞怯,就在浑圆雪嫩的肩头裸露在夜风之中时,袁忠义的脚下,也陡然没了根基,天旋地转,被捏住双肘穴道,返身过肩,破口袋般重重砸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并不很厉害,但两道真气猛然顺着手肘杀入经脉,叫他霎时间双肩酸软,无法发力鲤鱼打挺起身。
旋即,那只好看的右手分出二指,高高抬起。
他下意识地闭紧眼睛,准备发动三阴破魂翻滚躲避,然后,展开轻功落荒而逃。
但一句他熟悉的嗓音阻止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飞凤姐姐!那是我郎君,还请手下留情!”
已经贴住了眼皮的指尖停住。
贺仙澄外衣都没顾上穿,单手抱着抹胸,靠在门框处一脸紧张,高声道:“他必定是来找我的,飞凤姐姐莫怪。”
那女子这才放开双手,缓缓站起,足尖一挑将先前掉下的轻衫勾回臂弯,淡淡道:“你郎君的内功果然深不可测。可惜……他别的功夫太过差劲,若要闯荡乱世江湖,还需历练。”
袁忠义躺在地上,冷汗溻湿衣杉,心底阵阵胆寒。方才被摔在地上那一下,他才发现,那女人连之前内力很弱的缺点,也是装出来的。
她根本就是在试探他的武功深浅。
最后那一下将他制住的真气发动,尽管能显出内功还是不如他,但在这个年纪的武林好手之中,已是凤毛麟角。
唐门坐拥如此人才,称霸西南,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他缓缓坐起,盯着那女子信步进屋的背影,目光阴沉。
贺仙澄匆忙跑到他身边,蹲下扶住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咱们过后再慢慢说,你先告诉我,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发生生了什么事?红菱的娘呢?还活着么?”
袁忠义缓缓道:“你先告诉我,那女人是谁?”
贺仙澄略挑眉梢,忽然发现,他眼底竟有了狂热的挑战之心。认识他至今,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流露出如此“江湖人”的神情。
“她是唐门如今的女子第一高手,唐飞凤。现门主唐天擎的庶出亲妹,我这些天和她结交,猜测,她母亲可能是当年魔教的后裔。此人武功天赋极高,且行事谨慎,思虑缜密,我建议,最好是友非敌。”
“刚才那是什么武功?怎的如此邪门?”袁忠义缓缓站起,直到此刻,疯狂运行的不仁经才将所有积蓄着酸麻的穴道修复到通畅如初。
“那应当就是与唐门三绝之一——大搜魂针配合所用的大搜魂手。单拿出来,也是绝顶擒拿武功。望月掌和广寒折桂手,还不配跟这种层次的过招。也就是你内力深厚,换了我师父,只怕第三招就已经躺在地上等死了。”
袁忠义眯起眼睛,轻声道:“她是来保护霍四方的?”
“不知道。她和霍四方还不曾见面。”贺仙澄口气微妙,似乎在隐隐担忧着什么,“霍四方根基才刚扎稳,就荒淫无度,穷奢极欲,本就不佳的风评,在江湖中已经跌倒谷底。唐门先前只是派遣唐天童兄妹过来帮忙保护,这次霍四方连败给尉迟狰,就忽然来了一个唐门数一数二的女子高手,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听出她语调中若隐若现的幽怨,袁忠义收拢心绪,柔声道:“你在这边,没事吧?”
贺仙澄这才展颜一笑,道:“还好,就是那个鹿灵宝,到了霍四方这男人多的地盘,疯病发作,险些惹恼那个更疯的。”
“更疯的?是说霍疯子?”
“嗯。不来不知道,霍疯子在南边的传言,并无半点夸张,甚至……还有些不足。此人性情残暴,嗜杀成瘾,劫掠那么多漂亮女人,淫乐到腻了,便变着花样虐杀自娱。我和红菱到此地之后,这才多少时日,就被他请去旁观了六场。我还好些,红菱有些吃不消,连着做了三晚噩梦了。”
袁忠义瞥她一眼,心想也对,她贺仙澄算起来也是见过大场面的,霍疯子虐杀自己玩过的女人,恰好是她有过经验的事。
猜到了他的心思,贺仙澄摇头道:“我其实也很难受。那疯子……以折磨人为乐。我和红菱有三江仙姑这层关系,他不愿明面下手,就变着法子恶心我们。中间……”
说到这里,她捂住嘴巴,露出明显反胃的样子,闷声道:“反正……只要我们自己吃饭,最近是绝不肯吃肉了。”
“你和唐飞凤住在这儿,那红菱是去跟鹿灵宝睡了么?”
“嗯,是我安排的。”贺仙澄望向那扇屋门,“鹿灵宝怀了孩子,我总要想法子把她盯紧一些。她若再疯病发作惹恼霍家的人,我怕等你来了,连骨头也收不到一根。我本来和红菱交替,但唐飞凤来了之后,与我一见如故,为了结交这层关系,我与她商量之后,换了当下的住法。”
袁忠义终究还是在意,又问道:“唐飞凤就在这儿跟你住,为何不去找唐天童他们?”
“唐门内部波谲云诡,唐天擎新上任门主位子不到一年,我猜唐飞凤和唐天童这对堂兄妹没多亲密。她到了之后,都还没跟唐天童私下说过话,倒是那边的妹妹唐甜儿时常过来跟堂姐聊天。”
他细细咀嚼一番,缓缓道:“澄儿,你和唐飞凤攀附结交,是为了什么?”
贺仙澄身子微微一紧,轻声道:“自然是因为此人厉害。”
“哦?”
“还因为,她野心其实极高,和我……算是真真正正一见如故。只不过,她在武功上花的时间多些,其他方面不免少些。我与她,也算互相补足,颇谈得来。”
贺仙澄闭目一笑,道:“我知道你在猜测什么,我不否认,打算多她一个靠山。”
袁忠义淡淡道:“靠山……恐怕并不需要很多。”
“但靠山与靠山联手,会成为更强的靠山。”贺仙澄双目睁开,神情充满期待。
“我还不够格和她联手。”他叹了口气,“她瞧不起我。”
“那只是暂时的。”她柔声道,“飞凤姐姐是聪明人。”
“嗯?”
“聪明人都知道,这世上很多东西,比武功天赋更加重要。暂时能打赢你,不是瞧不起你的理由。”她话锋一转,戏谑道,“飞凤姐姐说,鹿灵宝的剑法天赋极高,兴许,何惜柏真正看重的弟子,并非白道冲。可如今呢,她不过是个半疯半傻的孕妇。”
袁忠义沉默片刻,这才道:“走,咱们去见红菱,我把这段时间的事情讲给你们听。”
张红菱醒来一见到他,自然是欣喜若狂,知道母亲平安脱险,全仰赖他的帮助,更是恨不得将心儿挖出来递给他看,扑在他怀中感激涕零。
不过贺仙澄似乎是从他的谎言中捕捉到了什么,斜瞄着他若有所思。
鹿灵宝的情况比渡江的时候还要好些,听他们说的她没兴趣,便一翻身抱着被子回了梦乡。
按原本的计划,袁忠义打算带她们离开此地,远远躲着霍疯子的人马,安安分分闯荡江湖。
可多了一个勾起贺仙澄想法的唐飞凤,事情便有了变动。
不仅是因为贺仙澄想要拉拢唐飞凤,唐飞凤也想要拉拢贺仙澄。
那句一见如故,可没有分毫夸张之处,两人相识当夜就并肩而眠,这待遇连唐飞凤自家堂妹唐甜儿都不曾有过。
“她拉拢你,怕不是在为唐家选合适的媳妇吧?”离开霍四方宅院之前,袁忠义回眸望着那已经燃起烛火的卧房,若有所思。
“我早已承认了与你之间的关系,唐门家大业大,还不至于拉下脸面,收纳我这个残花败柳。”贺仙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轻声道,“智信,飞凤姐姐的武功应变,你也看到了。可唐门里,依然没有她的位子。”
“因为她是女人?”
“不,因为她哥哥更强。”贺仙澄拉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指肚,“所以我不止想要说服她,也想要说服你,这乱世江湖,单靠你个人的强大,无济于事。一山更有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
“智信,你的邪门内功进境再快,武林中依然还有很多深不可测的功夫,能叫你一筹莫展。你看看霍四方。他不过是一个私贩井盐的商人头子,拳脚功夫略懂,可乘风而起,就是一条为害一方的凶蛟。即便野心平平成不了龙,总算也有了一方天地,做过一番事业。”
“天下争霸所需的文韬武略,你我皆不擅长。带兵打仗,十个你我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尉迟狰。兴兵作乱,并非良策。但若如唐门一样,趁着乱世立足一方,以众人之力,成为争雄之人的助益,咱们总是能做到的。”
袁忠义沉吟道:“便如你在茂林郡所做那般?”
贺仙澄摇了摇头,“我那时急功冒进,实在是因为时日不多,但眼下,已经没了隐忧明患,你我大可从长计议。比如,先与可用之人结交,逐步构建亲友势力。你所专长的,乃是攻心女子,近些年女子习武者甚多,哪怕多笼络几个你的胯下拜臣,集众人之力,也能有一番作为。”
“听你这话,是想让我把唐飞凤勾搭上手?”他自嘲一笑,道,“那我怕是要先能赢过她才行。对付你们的法子拿来对付她,不好使。”
贺仙澄微笑道:“只要你肯动这方面的脑筋,具体办法,倒不急在一时半刻,也不急在某人之身。从无到有,总得耗个三、五年光景。说到这个……智信,红菱的娘,在笼络人心、经营发展的事上颇为精熟,她此番落难,你若能趁机将她收服,将来兴许用得上。霍四方在打的,应该就是这个主意。”
他摩挲着下巴,冷笑道:“那他已经晚了,三江仙姑,如今决不肯再嫁他。”
“你动作倒快。”
“我对女人,从来动作都不慢。”
信口调笑几句,袁忠义准备告辞,按照之前商定,等白天带林红娇直接登门。霍四方如今不仅沉迷女色虐杀,还醉心于求道炼丹,不仅对飞仙门来的贺仙澄极为客气,想必也不会为难三江仙姑。
据说几日之后,霍四方就要带主力西行北撤,经东川郡与唐门商议今后大体方略,便要坐镇西部补山郡,准备当个安安稳稳的蜀州王。
如今尉迟狰横扫西南战无不胜,霍四方想要仰仗三江天谴与蜀州山势转攻为守,倒是当下最可行的应对。
西南诸地饱经战火,想要恢复元气,可不是那么容易。官军一旦缺少粮饷,便又有了叛匪们出头的机会。
张道安也已在滇州严阵以待,他们挥军中原的野心,都在尉迟狰的铁蹄前乖乖选择了暂且蛰伏。
听说要与霍四方周旋一阵,直到抵达蜀北,林红娇颇不情愿。以她本事,就算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新据点,一年半载也能拉拢成批信众在侧,冒险与霍疯子为伴,反而极为危险。
可袁忠义信誓旦旦能保她周全,又在那破屋里将她弄得神魂颠倒,耳根和腰肢一起软了,不自觉应承下来。
入住进去,袁忠义才知道,原来那看门兵卒也不算说错,的确没有女子会来投奔霍四方,当初张红菱过来,气势汹汹谈不上投奔而已。
当天并没见到霍四方本尊,过来招待的,还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霍勇、霍鹰。
唐天童此次列席,总算带上了亲妹唐甜儿。那姑娘年纪不足二八,人如其名,生得娇俏甜美,莞尔一笑,粉面上便生出两个酒窝,煞是动人。
唐飞凤虽是妾室后人,但毕竟是门主妹妹,武功又高,座位还在唐天童之上。她略作妆点,样貌比昨晚所见柔婉了几分,即便难称绝色佳丽,也配得上美人一词,只不过目中有股凛然气势,那修美身姿,不容易叫男子生出多少色欲。
推杯换盏,尽是闲言,席罢人散,鱼贯而出之时,唐飞凤忽然靠近几步,目不斜视,轻声道:“袁少侠,昨晚有队巡夜的兵,在客店被人杀得干干净净。你可知情?”
人前应当是什么模样,袁忠义不会弄错,微微一笑,道:“不知。但有些匪类趁着夜里守备松懈,打算强抢民女,我一时气不过,出手杀了。不知和你说的事情,有没有关联。”
“没有。”她淡淡道,“无耻匪类,都杀了便是。”
与爱女重逢的喜悦过去,林红娇便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之中,假托身体抱恙,出发之前,便在厢房休养,闭门谢客,只和霍四方派来的两个姬妾私下见了一面。
霍四方虽未直接提起嫁娶之事,但传话中的暗示颇为明显,他愿意拿出巴遗郡交给有能之人打理,但那边民户众多,是他军饷粮草的根基所在,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交给一个“外”人。
林红娇推说要考量几日,暂且延后不谈。
山中之旅,不仅叫她枯木逢春,也叫她一腔壮志,莫名削减了七分。她原本无依无靠,要在乱世挣扎求存,庇佑女儿,才不得不强打精神拼命努力。可如今,她满心思绪都挂在了袁忠义身上,所思所想,皆是如何找一处避世之所,让女儿与他完婚,自己则以岳母身份与他们共居,看能不能偷摸寻到机会,一解相思之苦。
放在以前会让她垂涎三尺的巴遗郡,如今在她心中的分量,还不如一处不会被战火波及的三进小院。
她的心态变化袁忠义看在眼里,揣摩得清清楚楚,不过,暂且顾不上去管。
他按贺仙澄的建议,正在设法与唐飞凤交好。
然而此人对贺仙澄青眼有加,对他却颇为冷漠疏离。最关键的是,还毫无破绽。
哪怕因他当过手下败将就轻视几分,也大小算是个机会。
偏偏没有。
她就像是直觉灵敏,发现袁忠义人皮下的阴影一般,早早对他露出了不加掩饰的警惕,甚至貌似无意般特地提起,说自己此次出来,拿了唐门一样至宝农皇珠,百毒不侵。
给正在盘算用蛊虫走捷径的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转眼到了十月初八,南线探子来报,尉迟狰新发先锋三线齐攻,将悭州蛮兵百部联军打得屁滚尿流,张道安发兵想要渔翁得利,结果被尉迟狰主力伏击,折了两名义子,近万兵卒。
照这个势头,恐怕不出半年,尉迟狰的大军便要横扫四州,平定西南。
霍四方提前率亲兵离开,不知是不是急于筹措粮饷安定后方,他临行前命霍鹰执掌令符,请三江仙姑为副统,北上巴遗郡,接管诸事。
为防路上生变,唐天童兄妹与唐飞凤均将随行。
上路不到两天,袁忠义就发现了颇为有趣的事情。
他对唐飞凤诸多留心,暗献殷勤。
唐甜儿几次过来到访,总是缠着他问东问西。
霍鹰对唐甜儿颇有兴趣,明显有所觊觎。
而唐飞凤,偶尔望向霍鹰,目光则会有所变化,神情复杂。
这一个大圈鱼咬鱼尾,还真是少有的局面。
若换了平时,袁忠义自然要精心谋划,设法把这一圈里其他三个都弄到自己床上。
可天时、人和暂且不论,这地利,已经不在他这一边。
十月十四,一行车马,碾过石板路上清冷秋雨,缓缓驶入了唐家堡。
唐门的地界,还是应当敬姓唐的几分。
但当晚,袁忠义护卫林红娇秘密接见的人,却不姓唐。
那精瘦汉子摘下斗笠,露出的眼睛宛如死鱼,灰蒙蒙白多黑少,嗓音沙哑,好似锉刀划过枯竹。
“青城,墨十一,见过三江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