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盛希贤和司马晚晴踏入云来居大厅时,胡天、封三及封四齐齐来迎接。论起来,盛希贤身份地位高于他们,是以他只微一颔首,以示回礼。
“宫主将主上遗体赐还,在下不甚感激,在此谨以水酒薄宴聊表心意。他日,在下自当亲自登门拜谢。”主客各自落座开宴后,胡天恭敬有礼的开口,灼灼的目光却狐疑的掠过司马晚晴。听闻盛希贤虽好美色,但素来有正经事谈,是不带姬妾的。今日,出乎意料的携美同行,倒不知何意。
“不必客气。段公子英年早逝,本宫也深以为憾。可惜他到杭州,本宫竟不曾和他把酒言欢。”盛希贤言下很是感慨,倒是发自肺腑,他原先确想和段喻寒好好亲近较量一番的。
胡天继续客套着,“所谓人杰地灵,圣武宫久居杭州,加之宫主的雄才大略,果然连带了西湖风景也独冠于世。在下相信,倘若主上早前和宫主相识,必定一见如故。只可惜天妒英才,主上不幸仙去了。”
盛希贤玩味的抚弄着手中的白玉杯,忽而淡然一笑,“此次段公子不幸遇害,是在本宫的绣舫上,本宫必将全力揪出幕后元凶。你们也是这般心思吧。”
“那是自然。”胡天瞧了瞧司马晚晴,欲言又止。
一切在意料之中,盛希贤朝身边的绝色丽人柔声道,“霓儿,那孩子是此间的少主人。你不是想看他,还特意给他带了只小狗吗?”
“是啊,那日湖边一见,我是极喜欢他的。不知他在哪里,可否请出来一见?”司马晚晴温婉的笑,如小雪初晴,美玉映日,艳光逼得胡天偏转头去,不敢直视。
“夫人有所不知,小少爷得知主上噩耗,伤心过度,抱病在床,不宜见客。”胡天断然拒绝。
“是吗?”司马晚晴笑意略收,“那我更要去瞧瞧他,没准他看到我的礼物会心情好些。”随即扭头吩咐宝儿,“把霜儿带出来。”
封四乍见宝儿取出那通体纯白的小狗,吓了一跳,“雪儿?”
“这小狗?”封三低声相询。
“小少爷刚到杭州时,也有这么只狗,一模一样,说是湖边一个漂亮阿姨送的。后来,小少爷遇险,那只狗死了。”封四忙把自己所知一一道出。
胡天听了,依旧满脸是笑,口风却丝毫不松动,“夫人美意,在下代小少爷谢过。只是小少爷如今应已服药睡了,夫人不如改日再来?”
“你一再拒绝,莫非是瞧不起我?”司马晚晴俏脸一板,怒气已现。他在拖延时间,几日后他们必会赶回烈云牧场,又岂会让她见司马冰?
盛希贤拉过她的手,“霓儿,他们是护主心切,你也不必难为人家。”语声虽平和,隐隐暗含不快之意。司马晚晴轻哼一声,横了胡天一眼,一副被盛希贤娇纵坏了的模样。
胡天和封三对视一眼,虽已决定不让任何人见司马冰,但地处杭州,霓裳夫人又是盛希贤的宠姬,得罪圣武宫却是大大的不妙。
司马晚晴瞥见他们的神态,暗自冷笑。胡天和封三,都不是好东西。此刻看来,似乎封三凡事以胡天马首是瞻,恐怕那内贼就是胡天了。如今,冰儿在云来居突然不知所踪,如画也无法联系到,想来是被他们软禁了。今日一来,不过是借机查探他们的下落,再伺机带他们走。
只要先保证冰儿安全,胡天也好,封三也好,她自会要他们付出背叛的代价。
“也罢,不能见就算了。霜儿既然带来了,我也不想带回去,等孩子醒了,你们记得给他。”司马晚晴示意宝儿把小狗交给他们。见不到人也没关系,这小狗身上抹了千日兰香,只要他们真把它交给冰儿,她自然能找到冰儿的所在。
“难得夫人对小少爷关爱有加,不若在下带夫人去看看如何?”封三和胡天借眼神达成共识,恭敬的建议。
盛希贤明澈的凤眼若有若无的浮了一丝笑意,“如此甚好。霓儿,你去看看那孩子。我们有正事要谈。”
“嗯”,司马晚晴答应着,盈盈起身,身后厉冽和宝儿紧紧跟上。
封三微一拱手,“夫人一人前去即可,至于这两位,在外面稍事休息也好。”
司马晚晴知他戒心甚重,尤其是防着武功高强的厉冽,当下吩咐二人在外守候,独自抱了小狗随封三深入重重后院。
一路行去,东折西转,到了一间房前,封三忽然停下。司马晚晴仔细打量周围,果然幽静异常,四下无闲人。
封三瞧守门的两个侍卫,甚是眼生,不由皱了皱眉,“你们是谁的部下?原先负责守门的张虎和吴豹呢?”
左边的侍卫忙答,“属下隶属封主事,一直在云来居负责安全事务。适才两位大哥一时内急,是以吩咐我们俩暂时代班。”
封三瞧两人站得笔直,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略略放了点心。如今在云来居老是看到陌生面孔,弄得他总有些提心吊胆,唯恐是外人得知段喻寒的死讯,前来搅局。幸好每次细加盘问,那些陌生人或是胡天或是封四的手下,倒还没发现外人。今日这两个,素未谋面,碍于霓裳夫人在旁,倒不便严加盘查。可恨张虎吴豹那两小子居然敢偷懒,封三暗自决定等霓裳一走,必定加以严惩。
司马晚晴心忖里面肯定还有人守卫,看来想不动干戈的把冰儿带走并非易事。思索间,只觉两道柔和的视线扫过来,凝神看去,封三背对自己,那两侍卫目不斜视,一时有些迷惑。
猛的,她心头掠过丝丝疑惑。本来侍卫专心守卫是应该的,可天下间有谁能抵挡初见霓裳的惊艳之感?这两人表情严肃,一脸忠诚,对她视若无睹,倒是欲盖弥彰。
封三取钥匙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司马晚晴挂心司马冰,不及细细打量那两侍卫,匆匆随他进门。
“为何要锁门?难道你们把那孩子当成囚犯?”明明知道就算生气,也不该表现出来,司马晚晴还是忍不住开口,幸而稍稍控制了情绪,语气总算少了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封三继续往里屋走着,“夫人不知江湖险恶。如今主上逝去,只怕那些素日里不知不觉结下的仇家,会暗里报复。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小少爷的安全着想,也是情非得已。”
司马晚晴淡淡的笑了,“是吗?”眼底却不由自主的涌出愤怒的血丝。她料到他们不敢伤害冰儿,可冰儿还是免不了受诸般委屈呀。
封三见她有些不豫之色,忙加以解释,“谋害主上的元凶尚未抓获,杭州终究是险恶之地。万一小少爷再有个闪失,我们做属下的当真是罪该万死。”他话声极诚恳,司马晚晴忽想到,他或许不是真的想背叛段喻寒,只是暂时被胡天蒙蔽罢了。
说着话,已到最里间。司马晚晴一眼看到司马冰闷闷不乐的坐在桌边,无聊的摆弄着一堆泥捏的小鸡小鸭,心间一股暖流倏地流过,真想奔过去好好抱抱他。
“冰儿,”封三在旁,她只得缓步过去,轻唤一声。
小家伙一扭头看到她,煞是惊喜,“漂亮阿姨?你怎么来了?咦?”迅速从椅子上溜下来,跑过来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小狗乖巧的往他脚下蹭去。
“喜欢吗?它叫霜儿。”司马晚晴看到小家伙眼袋有些肿肿的,心痛得一把抱过他。
“阿姨……”司马冰小嘴一扁,眼圈顿时红了,抽抽咽咽的哭起来。
“乖,阿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司马晚晴握了他胖嘟嘟的小手,鼻子一酸,一颗心仿佛浸在秋色溪水中,怎么也拧不干。
小家伙半晌止了哭泣,从她怀里下来,“爹说,男孩子不能哭,男孩子要坚强勇敢,冰儿不哭了。”
“来,看看霜儿,喜不喜欢它?”她不想小家伙再沉浸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中。霜儿,和雪儿乍一看,几乎辨不出有何不同,他一定会喜欢它吧。
司马冰却咬了下唇,摇了摇小脑袋,“阿姨,我不要霜儿,你拿走吧。”“为什么?”
“我只喜欢雪儿一个,就算霜儿和雪儿长得一样,也不是雪儿。”小家伙极严肃的说,“雪儿走了,不会回来了。”
凝视那酷似段喻寒的精致五官,她一瞬间不知自己想哭还是想笑。他和她的儿子,三岁就知道情有独钟,长大后也必定是至情至性之人吧。只是,对喜爱事物的执着,给他带来的是痛苦多一些,还是快乐多一些?有时,若真能觅得代替品,稍稍安抚伤痛的心,也是一种幸福。可这孩子,偏偏那么固执。
“那……阿姨看看你的这些小鸡小鸭,哇,象真的一样,好可爱。”她拿起桌上的小玩意,赞不绝口。
“不好玩。”小家伙始终兴趣乏乏,有点没精打采。
她拿起一大团白泥,“你想要什么,阿姨捏给你。”
“真的吗?阿姨什么都能捏出来?”小家伙灿若星辰的大眼睛一亮。
“当然是真的。”她随手捏了只小兔,长耳朵,短尾巴,胖乎乎的蜷缩着好似在睡觉,惟妙惟肖。
“阿姨好厉害啊。”司马冰扑过来拿了小兔,终于有了几分笑意,转眼却又变了泫然欲泣,“阿姨,你能帮我捏个爹的样子吗?”
“好,阿姨帮你捏,”她喉间有些哽咽,脸上依然是那温柔的笑,手熟练的揉搓捏拧着。很快,那倔强孤傲的人儿轮廓已出。司马冰怔怔的看着她灵活的手指,怔怔的接过那栩栩如生的微小段喻寒,晶莹的泪珠滚来滚去,终究不曾落下。
司马晚晴瞥了一旁站立守候的封三,“我想陪冰儿多玩一会,你若有正事,请便。”
“这……”封三很想知道胡天和盛希贤谈得如何,却又不放心让外人陪了司马冰。
“难道你怕我把孩子拐跑?”司马晚晴笑得云淡风清,美目中的讥嘲之意却十分明显。
“如此,就有劳夫人看顾一下小少爷,在下先行告退。若有什么需要,只需拉一下桌边那根白线即可。”本来,封三也算是行事谨慎之人,但瞧霓裳夫人这么个娇怯怯的美女,就算真有什么图谋,想来也逃不过云来居的重重关卡,是以放心的出去了。他自然想不到,他面对的是司马晚晴和盛希贤的完美合作。
见封三出去,司马冰拿了泥人爱不释手的左看右看。司马晚晴在屋里走了一圈,沉下心来,细听四周动静。她不信看管司马冰的只门口两个普通侍卫,恐怕还有什么厉害角色或陷阱在一边呢。
隐约间,头顶屋梁上有细微绵长的呼吸声,她不由为之驻足。
“阿姨,我想出去玩。”小家伙可怜兮兮的扯了她的衣袖。
“好,阿姨带你出去。对了,你如画姐姐呢?”
“吃饭睡觉的时候,拉那根线如画姐姐就出来了。”小家伙指了指封三刚才指示的白线。
司马晚晴得知江如画并未暴露身份受苦,放心了些,“阿姨偷偷带你出去,你要乖乖听话,不能出声,知道吗?”
“嗯,冰儿知道。”小家伙认真的点点头,“要是出声,会被封叔叔和胡叔叔发现抓回来的,对不对?”
“对,冰儿真聪明。”司马晚晴抱起他向门外走去,对身后和上方均保持高度警惕。
“放下他。”劲风盘旋而下,一个高鼻深目的僧人立在门前,挡住她的去路。
司马晚晴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疾退一步,那人赫然是巴摩克。三年前,巴摩克带她到盛希贤处,从霓裳羽衣舞中参悟出飞天羽化轻功,教了她后,就云游四海去了。今时今日,怎会在此?
“师父。”她惊疑不定的瞧着巴摩克冷冰冰的双眸,极度的不安窜上心间。巴摩克恍若未闻,只说“放下他”。
“师父,我是晚晴。”
巴摩克依然重复了那句“放下他”,右手毫不留情的霍然出招,掌风刚好避开司马冰。司马晚晴惊骇之际,一个“飞天如云”,轻盈的滑过一边。巴摩克却紧追不舍,如飞鹰看中心喜的猎物,再不肯放过,掌势愈加浑厚。
司马晚晴自知和巴摩克相拚,短时间内难分胜负。时间若拖久,封三回来,或惊动云来居其他侍卫,引起大范围的争斗甚至杀戮更非她所愿。匆忙间,只得频频施展轻功,或迅捷后跃,或飘逸斜出,思忖脱身之计。
看巴摩克迅猛异常,对自己不理不睬,双目中却一片空洞,她蓦地想起传说中那诡异莫名的移魂大法。传闻中,中了此法的人,会听从施术人的一切指挥,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难道巴摩克是被胡天用此法控制了?
一边想着,面对巴摩克一波猛过一波的攻势,她一边左闪右避。小家伙缩在她怀里,也不怕,大眼睛骨碌碌的随着巴摩克的身影转来转去。
“放下他,”巴摩克来来去去就是这句。司马晚晴灵光一闪,莫非施术人命他看守司马冰?果然,她把司马冰放下,巴摩克立刻停手,嗖的一下跃上房梁,顿时隐身不见了。而当她再次抱了冰儿,行到门口,巴摩克又会出现动手。
放下孩子,她轻叹一声,看来不得不召集厉冽等人共同对付巴摩克。不动武带走冰儿已是不可能,只能希冀不伤人不死人了。她摸出袖中竹哨,运气持续不断的吹着,却是毫无声响发出。
“阿姨,怎么你吹哨子没声音?”司马冰拧了小眉头,十分好奇。
司马晚晴安然一笑,“伯伯不让冰儿出去玩,阿姨用魔哨找人来帮忙啊。”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共振的道理,只能用一个“魔”字含糊带过了。
“魔哨?人家听不到声音也能找到阿姨?阿姨好厉害,什么都会。”小家伙满脸的崇拜。司马晚晴无奈的笑了,厉害的人不是她,而是盛希贤。普天之下,大约只有他才想得出这法子。用真气吹哨,无声无息间利用共振之理,告诉那些属下她的位置。
是啊,适才故意在大街上引起混乱,扰乱云来居守门诸人的心思,圣武宫已有十来人悄悄潜入。厉冽和他们应该稍过片刻就能找到这里来,只要他们缠住巴摩克,她自然可带冰儿速速离去。司马晚晴轻抚着小家伙浓密的黑发,安心的微笑着。
外屋静寂一片,蓦地有脚步声渐渐近来,听上去一个沉重一个轻巧,倒似一个全然不会武功,一个武功极精湛。有人来,可门外侍卫毫无动静,难道是胡天?抑或另有外人?司马晚晴警惕的拉过冰儿,小心藏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