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俗话叫做灯台底下暗,是说很多时候近在咫尺的东西反而容易被忽略。
明镜台这家心理诊所,就让韩玉梁想起了这句话。
它在新扈开业的时间是两年前,“天火”和雪廊最早出现矛盾,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时间。
该诊所的地址在新市区南部,可以说就在黑街旁边,步行抵达雪廊,都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这消息让沈幽一大早就沉着脸连续打了二十多个电话,让汪媚筠人还没到岗就通知特安局张罗了一个小组,还让凑巧听到的葛丁儿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说了个让韩玉梁他们非常吃惊的事。
那个看起来乐观开朗傻呵呵的小护士,竟然是那间心理诊所的VIP会员。
“我护理培训还没毕业的时候,因为失恋得了轻度抑郁症,那边的几个咨询师人都很好,要价也不高,我治疗得差不多后,总是容易心烦嘛,就干脆办了个年费会员,每个月有两次免费普通咨询。我搬过来前还去了一趟呢……”
韩玉梁翻看着资料,暗想这玩意其实还没有藏龙宝居里提起的那些摄魂法控心术厉害。当年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手,可以不学武功专靠邪法杀人于无形,现在这些搞心术的,连洞玄真音的效果怕是也及不上。
叶春樱托着额头,手里的笔轻轻敲着记事本,“那,丁儿,埃里克·萨米尔顿这位咨询师,你接触过几次?”
“埃里克原来姓这个的啊……”葛丁儿歪着头回想了一会儿,“他不是咨询师,他是所长,还是很厉害的心理医生,他有医师执照,听说还在外邦的精神病院工作过。我接触他不多,他要专门挂号,挺贵的。我一般只能跟他的助手接触,不过那个姐姐很和气很温柔,我特别喜欢她。”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说埃里克。”
“嗯……你忽然这么一问,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白人,个子不高,瘦瘦的,不戴眼镜,眼睛很漂亮,和他说话就会不自觉盯着看,特别蓝,特别特别蓝,他说话声音还很好听,汉语说得特别标准,有点播音腔的感觉。偶尔能跟他进行一次心理咨询,感觉特别赚。可惜我没有多少钱……不然一定每次都指名他。啊,上次我去的时候见过他,他还跟我聊了一会儿呢。我觉得他特别擅长帮人解决恋爱这样的小烦恼,有时候几句话就让人有那种……哎呀怎么说,提……提着壶灌顶的感觉。”
韩玉梁微微挑眉,注意到葛丁儿的神态似乎有些不太正常,就对叶春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记下。
来自陆南阳的描述差别也不太大,金发碧眼,斯文瘦弱,嗓音好听,看起来极为无害。
但很显然,这人绝不会是真正无害,否则,全心信赖他的陆雪芊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杀人狂魔。
知道弟弟身边也发生了凶杀案,看到表姐赵婉惨死的照片后,陆南阳冲进厕所趴在马桶上狂吐了十几分钟,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成了个漂亮的一比一硅胶娃娃。
“要去见见你弟弟吗?”给她端了杯水,许婷开口提议。
两种风格的亲和力都测试过之后,叶春樱认为把这个精神濒临错乱的女人交给许婷处理比较合适。当然,也有可能是陆南阳的审美倾向更喜欢叶春樱,让小所长颇有些厌恶地选择了避嫌。
陆南阳摇了摇头,缓缓抬起苍白的赤脚,蜷缩在办公室的单人沙发上,低下头,又一次把脸埋进了双膝之间,一动也不再动了。
“她的自责程度有点夸张。”出来带上门,许婷伸手给韩玉梁整理了一下衣领,微微皱起眉,“她带陆雪芊去治疗,提前根本不可能知道医生有问题,最差也是个好心办坏事,不需要这么责怪自己吧。”
“你看得开,也许她是个比较钻牛角尖的人,又有点道德洁癖什么的?”
“得了吧,”她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有道德洁癖还钻牛角尖的倔脾气,可能去给表姐当情妇当玩具吗?不是我自夸,当初我姐为了生活嫁给那个狗屎姐夫我心里都气闷了好久,这才叫道德洁癖……啧,不过现在也被你污染得差不多了。”
“我污染你哪儿了?”韩玉梁笑吟吟拨了一下她的头发,问道。
“屁股洞。”她瞪着他丢下一句,“不跟你扯了,我去换衣服,咱们准备出发。我还得早点回来做饭呢。”
“不急,清玉已经下单好炸鸡套餐了。”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既然对方的据点就在新扈,距离还并不太远,那韩玉梁不可能不去亲眼看看。
叶春樱连夜搜罗了一堆应对心理暗示的资料,然而网络信息一贯泥沙俱下,里面不少法子让韩玉梁看起来跟神婆仙姑也没什么分别,便只是简单记在心里。
按照他研习洞玄真音时候所了解到的,控心之术的根本,是双方意志力的胜负。
只不过发动邪术的人往往处于偷袭的位置,一般还会先调查出对方心中的弱点,比拼起来优势巨大。
当代的控心术远不如他所在的江湖那么玄奇,配合使用的药物也大都是些令人精神放松比较容易被侵袭脑海的东西,把范围限定在催眠,还会找到很多他这淫贼喜闻乐见的好文章,拿来对付对付陆雪芊那样心思简单的偏执女侠还行,想把他拖进水里,绝对难如登天。
以前不是没有江湖魔女试图对他来点勾魂摄魄的法子,不过像五罗媚颜心经那种一拿出来,他就顺水推舟把她日了个一江春水向东流,肾经缺损真元大亏,再也不敢造次。
所以去明镜台诊疗中心这种地方,他当仁不让。
叶春樱孤苦无依多年,许婷从小就只有姐姐相依为命,这两个姑娘看上去乐观而坚强,可谁敢说她们内心深处没有冒头的东西是什么模样?
他绝对不会让她们两个去冒险接触控心方面的敌人。
“真不用我跟着一起进去?”许婷把车停稳,凑过来吻了他一下帮忙解解晕车的劲儿,笑眯眯地问。
“还没摸清敌人的底,你还是在前台那边等着就好。”他解下安全带,整好身上的全套防弹行头,“我进去见那个埃里克,你正好在外围找其他工作人员挖挖情报,这才是助手本分。”
“对哦,”她露出一个促狭的笑,“你不说,我都忘了助手该干什么,还以为是专陪你上床的小蜜呢。”
“那不叫助手。”
“嗯,该叫助臀。”
“牙尖嘴利,回头我用创可贴给你这张嘴也粘住。”
她娇声一笑,打开红艳艳的柔软唇瓣,亮出灵活的舌尖在里面波浪一样蠕动了几下,媚眼一抛,“你舍得啊?”
这会儿当然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但他们很默契地选择了这个方式来让彼此放松下来。
等到那点对未知的紧张感基本上消失不见,他们下车关门,并肩迈进了诊所。
心理诊疗在当下的世界是个非常热门也很赚的行业,综合全科大夫也大都会自选学习相关知识,只不过叶春樱走的是特殊委培路线,没有时间和空闲涉足这个专业。
但眼前的二层小楼装潢非常朴素,不是东瀛设计师喜欢的那种简约风格,就是单纯的很节俭的感觉。
白色长方瓷砖贴满的外立面,古旧款式的非推拉开合窗,正门外的台阶就是纯粹的混凝土抹平,这建筑物拿来做90年代战后影视剧的布景都毫无违和感。
这样的建筑风格出现在新市区,就像是打扮新潮性感的年轻女郎穿了双手工缝制的棉布豆包鞋。
和两边高耸的时尚设计高楼大厦一比,会让人有种往诊所外墙上喷个“拆”字套个圈的冲动。
许婷站在台阶上左右看了看,小声说:“新建筑,故意修成这样的。看上去像是五十多岁中年老板在怀念自己的青春。”
“我的青春比这古老多了。”韩玉梁笑了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和外装的朴素节约型成了鲜明对比,进门拐过玄关,接待厅的装修则充满了强烈的设计感,能让外行通过里外的对比来明白什么叫简约而不简单。
仅仅是走进来,四下观望,就会让人有一种安宁平静的舒适感,放松的效果比在车里调笑那几句还好得多。
韩玉梁隐隐明白,这种反差带来的情绪变化,也许就是这间诊所的主人想要的。
有点意思。
来这种地方总要有个借口,两人并肩来到接待台前,许婷拍了拍他,叫他退后半步先让到一旁,看向正在打电话的前台。
那姑娘多半才上班不久,满脸新社畜的生涩味道,结结巴巴放下电话,才赶紧露出营业性微笑,说:“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没。”许婷的神情已经轻松切换到此刻需要的不安和担忧,“我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原来还要预约的吗?”
“初次诊疗的话,也可以先在咨询室这边了解一下自身的大致情况,方便我们为您安排疗程。不介意的话,请坐下稍等几分钟,那边……”
“不,”许婷干脆利落地打断,并摆出了阔太太的傲慢神情,“我是朋友介绍来的,她告诉我这儿有个叫埃里克的医生非常厉害,贵点无所谓,我就找他了。你现在给我安排。”
“呃……”前台的小姑娘很为难的样子,“埃里克医生的话,如果您的咨询结果比较棘手,会交给他处理的。他……”
啪!许婷气势凌人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又不是出不起钱,你们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吗?”
“不是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您千万不要误会。”对方涨红着脸赶忙解释,“一般的小问题我们的医生都有能力解决,我的意思是,您在了解自身的问题之前,并不需要花那样的冤枉钱。”
就在许婷准备继续扮演挥金如土弱智情妇尽情发挥一番闹到埃里克出来的时候,那个前台匆忙补充了一句,“而且埃里克先生现在也没有办法接诊。”
“啊?没有办法是什么意思?”
“埃里克医生有急事,昨天才动身回老家探亲去了。”
“他这个当老板的说不在就不在了?”扑了个空,许婷的心情也跟着烦躁了几分。
“其实平常这边也都是武本医生负责,啊……”仿佛想起了救星,前台的眼睛都亮了,“武本医生是埃里克医生亲自教出来的助手,她这会儿没有预约,您如果非常想要请埃里克医生为您进行诊疗的话,可以先找武本医生进行初步咨询。武本医生帮忙预约的病患,埃里克医生大都会亲自约见几次。”
“武本?”许婷刚才就已经把前台后面的医生资料扫视完毕,提起的这个武本,应该就是职位标注为副所长的那个女人了。
武本卡加米,看名字像是混血儿,照片上是张没多少西洋味道的东方面孔,笑容恬淡,眼神温柔,是很容易博得病患信赖的长相,也是韩玉梁更喜欢打交道的那种类型。
不过看履历,这女人除了跟在埃里克身边,就没什么别的拿得出手的真材实料了。按照正常的联想,诊所安排这么一个实权副院长,多少有一点金屋藏娇的味道。
那么,见见她也不错。有时候从身边人入手,了解到的情报更有价值。
“请问……哪位是患者?”前台在旁边电脑上操作了一下,扭头拿出一张资料表,“请填写一下这张表,我这就为您预约武本医生的心理咨询,关于收费方式……”
“我已经看过了,按小时计费。安排吧。”许婷摆了摆手,拿起笔龙飞凤舞在纸上填了一堆胡编乱造的资料。
既然陆南阳之前来这里就是为了不需要身份核实,那么测试一下是否如此也好。
韩玉梁凑过去瞄了一眼填写的内容,脸皮顿时有点抽搐。
姓名封鎏贵……你还不如直接写风流鬼呢。配偶叶婷……你到是不客气。病史……严重性瘾症?
别公报私仇啊喂!
前台小姑娘拿过去看完之后,神情也有点怪异,扭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韩玉梁一边,似乎很担心这男人会袭击武本医生的样子。
许婷一脸淡定地说:“不用担心,公开场合下,我老公还算比较遵纪守法。”
那意思就是私下比较无法无天咯?
大概不想让这种奇怪的病患增加武本医生的职业风险,前台敲门进去办公室,在里面谈了差不多十多分钟,才出来礼貌地把韩玉梁请进了走廊尽头的咨询室。
“我不能跟着一起旁听吗?我觉得我因为他的好色也产生了一些心理问题呢。”许婷在门口看了一眼,扭头对着跟来的武本医生说。
武本卡加米很温柔地回绝了她,“如果您也有自己的问题,可以后续做一个简单的单独咨询。您丈夫的情况,请允许我单独了解,以更好地掌握情况。”
“那什么时候能见到埃里克医生?”许婷给已经进去坐在沙发上的韩玉梁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我朋友说那位医生比较有实力,我可不想花了钱没解决问题,钱我不缺,但也不能浪费,对不对?”
“如果我了解过情况,确认我应付不了,那么我会为您丈夫安排我老师的诊疗,您看这样可以吗?”
许婷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跟着前台去休息室等待。
韩玉梁双臂张开靠在沙发上,既然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大色魔,绰号布日彼布舒夫斯基的性瘾症患者,那么就该做符合身份的事情——用眼神好好舔一下进来的武本卡加米。
算起来,这是他遇到的第三个容貌能进入他狩猎范围的女医生。但很奇妙的是,她的五官比薛蝉衣还要端正精致,性吸引力却比那个不苟言笑不爱说话的手术刀爱好者还低。
这边是以心理治疗为主的诊所,有处方药资质,因此不同于那些专注心理咨询的门诊,这里不需要让来客遗忘自己病患的身份,象征医师职业的白大褂,也就取代了那些心理咨询师谋求让患者放松亲切的寻常装束。
不过以韩玉梁的老道经验,宽松的白大褂照样不耽搁他对女人身材的判断。
眼前的女人个子比薛蝉衣低些,凹凸有致,应该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理想曲线。
但确实没有那种激起欲望的感觉。
不知道是周围那种宁静平和的环境布置,还是武本卡加米那种令人安心放松的气质在起作用,连幻想她裸体的技能都稍微用上了一些,韩玉梁依然没有体验到熟悉的兴奋感。
他考虑了一下,运功将气血逼迫过去,总算在胯下感受到了令他松一口气的膨胀。
玄天诀给了他对危险的野兽般直觉,帮助他逃过了不知多少必死的劫数,早就已经是他无比信赖的预感。
所以此刻莫名对自己胯下那根宝贝感到担忧,让他心里很是迷茫。
难道眼前的女人,其实是个能对男友鸡鸡下剪子的狠角色吗?
坐下之后,武本卡加米拿起桌上一个小巧的智能设备,礼貌地征询韩玉梁同意,打开录音功能,开始和他交流。
闲聊了一些胡编乱造的私人信息,武本医生从旁边小柜子里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小香炉,摆放在他旁边的桌上。
他马上出手挡住凑过来的香道打火机,摇头谨慎道:“抱歉,我不喜欢闻烟味。”
武本医生一怔,微笑着说:“这是宁神用的线香,能让你身心放松,并没有很大的味道。”
“我鼻子比较敏感,还是不要了。”
他依旧拒绝。凭他的江湖经验,凡事小心几分总没有错。
以前在江湖行走的时候,他曾听说过一种很厉害的秘药,名曰乱心灯,只要嗅进一点,便有可能被擅长迷魂之法的对手抓住机会,侵袭进心底死角,肆意妄为。
当世科技如此发达,又有强化适格者这种玄奇人物,他可不敢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自负大意。
“好吧。”武本医生没有强求,将小香炉收起,继续用低柔悦耳的声线询问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事。
反正不是真身份,韩玉梁信马由缰,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有些事情编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倒要看看这女人该如何分析。
这一招显然奏效,等关掉录音设备,托颊沉思的时候,武本医生明显露出了十分困惑的眼神。
但她还不好出言质疑,常接触心理病患的咨询师都知道,现实很多时候远比幻想还要离奇,什么样的心理问题,都一定有存在的根基。
韩玉梁感觉差不多是时候了,就装作很好奇地开口,准备打听一下埃里克·萨米尔顿的事情。
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时候能见到目标本人。
陆雪芊仍然下落不明中,不找到埃里克,后续的一切打算都无从执行。
而且,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寒梅仙子真遇上了控心迷魂的绝顶手段,不揪出来罪魁祸首,想要治愈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老师有急事,回西岸区处理,少说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武本医生似乎感到有些沮丧,犹豫了几秒,抬头看向他说,“其实呢,这个诊所一直以来都是我打理得比较多。封先生,如果你愿意信赖我的话,由我来进行心理治疗,效果不会比我的老师差。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专业技术和特殊技巧,实际上我能比我老师做得更好。即便最后……我无法解决你的问题,到时候我再联络老师,就结果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不是吗?”
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个词组的语气变化,韩玉梁眯起眼睛,盯着眼前女医生的神情,轻声问:“特殊技巧?请问具体是指什么呢?”
“抱歉,在你确定接受我的治疗前,我无法透露这种治疗技巧的详细信息。但就连我的老师也承认,那是划时代的效果。”武本医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不过,我可以对那方法做一个比较便于理解的大致介绍。”
一小时后,刚一迈出诊所大门,许婷就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老韩,你该不会是色心大发准备泡那个助手吧?咱们是来调查埃里克的,你花好几千预约那女人的疗程干什么啊?”
韩玉梁拉开车门,向着二楼咨询室的窗户投去复杂的目光,淡淡道:“先回去找陆南阳,我有事情要向她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