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哥,谢谢你!怪不得别人都叫你活雷锋。」何小萍站在火车车厢上,很感激地说出这句话。
「谢我啥啊,大家以后就都是战友了,以后叫我刘峰就好了。」刘峰一边说,一边替何小萍安放火车上的行理。「你的包也不重啊,以前接新兵的时候,大包小包,堆都堆不下。你当了兵,怎麽也不见你家里人来送送你。」
「家里人都有自己的事,再说小弟弟刚上学,我也不想他们为我操心。」何小萍低着头,不敢直视刘峰炽热的眼神。
「何小萍同志,你现在是革命军人,不是黑五类,说话不用低着头。」刘峰开导何小萍。
何小萍擡起头,但还是不敢看刘峰的眼睛。
火车上,何小萍贪婪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的景象,眼睛眨都不不眨一下。
「都是山,有啥好看的。」刘峰削了个苹果,递给了何小萍。何小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毕竟他们已经坐了很久的火车。
「刘大哥,哦,刘峰,你说这山有尽头吗?」
「这算什麽山?到了大西南,你才知道什麽叫山。不过世界上的任何山,它都是有尽头的,就像人总是会死的。」最后一句话,刘峰说得很小声,说得小萍一楞一楞。「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国不败之家?」
「小萍,你跟你生父已经划清界线了,出身一栏我填的是革干,到团里别说出去。」
小萍就像心里放下一块石头,前面几次招兵,都是因为出身卡住了。不知道这次因为什麽,来的招兵干部刘峰对自己却这麽放松标准。想到这里,小萍又想到另一种可能,眼睛不由又睃了几下刘峰,心里又像装进了一头小鹿。
「这个刘同志人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道家里面情况怎麽样?」忽地又想起自己的家庭身世,又不觉自作多情。
火车在祖国的大江南北飞驰,何小萍有些困倦,不知不觉就倚在刘峰肩膀上睡着了。
刘峰只好保持着这个动作,动也不敢动一下。虽然说文工团都是些大美女,但刘峰平时跟她们根本都没有什麽亲密接触,这可是犯纪律的大事。其实从这个角度观察何小萍,发现她也是个大美女,只是可能由于平时营养不良的缘故,所以显得有些瘦削。
刘峰望着何小萍苍白的嘴唇,瘦削的肩膀,目光不由地又向下扫过去,毛衣很好地遮掩住里面的风光,但还是能够惊鸿一瞥。刘峰很想把目光凑过去,犹豫了下,还是拉过自己的衣服给小萍披上了。
对于何小萍,刘峰是很满意,他认为这是他这几年招到最好的文艺兵。虽说家庭出身不好,但由于从小跟着母亲学习舞蹈的缘故,比那些官小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其实从私心上来说,刘峰也是很愿意招些像何小萍一样「苦出身」的人,因为刘峰本身也是来自农村的,虽然说根正苗红,在团里也有「活雷锋」的美誉,但总不免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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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省军区文工团,迎面而来的是两行大字:「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门口两名哨兵持枪而立,大门内隐隐绰绰地显出「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
何小萍有些兴奋,虽然说她来自北京,但这种地方,她还是第一次进。其实何小萍的家就在天安门附近,骑自行车只要十分钟,但她还从来没有去过天安门。
记得国庆十周年阅兵,班上选代表去献花,小萍的成绩是最好的,却连名都不敢报,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父亲在五六年听从党的号召「大鸣大放」被打成右派。即使家里人这样忍辱负重,小萍的父亲还是在文革一开始就被打倒了,现在被遣送到甘肃一个叫「夹边沟」的地方,有时一年也通不了一封信。小萍的母亲是带着小萍离婚改嫁的,这年头,章含之奉命离婚是妇女先驱,小萍的母亲却不免受到街坊邻居背地里的指指点点。
小萍对于母亲,是理解的,其实现在的继父对她也并不坏。对于父亲,她不恨,也不爱,因为父亲离开她的时候,她也只有八岁。父亲给予她的,只有模模糊糊的映象,和摘不掉的右派子女「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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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工团是很大的,刘峰把小萍领到了一个类似礼堂的地方,那里一群和小萍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在排练舞蹈。
「领头的那个姑娘叫萧穗子,你也可以叫她「小穗子」。刘峰向小萍作介绍,「这是团里的刘老师。」
「你就是何小萍同志吧。来,先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刘老师对小萍的初次映象是不错的,看身段是个跳舞的好苗子。
何小萍结结巴巴地做了自我介绍。可能是因为穿着破旧的缘故(其实这已经是小萍能拿得出手的一件衣服了),大家似乎对新来的同志都不太感兴趣,没什麽人跟她攀谈。
刘老师让何小萍表演下舞蹈动作,顺便看下功退没退。刘峰维护小萍说坐了太久的火车,动作都没活动开,小萍却不想给大家不好的印象,结果自然是不如人意的。大家似乎都有些嘲笑小萍的土气,但其实细数每个人的身世,她们的父辈大多都没离开农村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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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时的中国,没有任何地方能像部队一样包揽人所有的生活。何小萍一到文工团,就领到了自己的被褥等生活用品,但就是没有军装,因为新军装要过两个星期才能发下来。何小萍心里很着急,倒不是因为虚荣什麽的,她想照张军装相寄给自己远在劳改营的父亲,这是父亲听说自己参军之后特意要求的。父亲虽然说被共产党打倒了,但作为曾经的统战分子,父亲心里其实还是倾向共产党的,更提不上仇视。所以父亲很赞同女儿参军的想法,而且这样也能保证女儿不被别人欺负。
共产党军队的文工团最早可以追溯到工农革命时期,不过那时的文工团主要作用是给士气加油鼓气,现在的文工团其实给领导作报告演出才是重头戏,听说毛泽东的身边就有不少文工团出身的红人。
到现在,小萍也开始后悔起来。原本以为到文工团之后,吃住都有保证,来的时候只带了几双换洗的衣裳。但真正来到文工团之后,才发现团里大部分人都是干部家庭出身,宿舍里大包小包,什麽牙刷、肥皂、雪花膏,都是一应俱全。
相比之下,小萍不仅是寒碜,更是邋遢了。
宿舍里除了她,一共有三个人,父母都是军队干部的郝淑雯,长得很漂亮的林丁丁,父母同样被边缘化,但情况比她好得多的萧穗子。这里面,除了萧穗子看她来打了声招呼,其他人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小萍并未对此感到过份沮丧,因为像这样的情况以前都在发生。
「唉,小萍,你家里是干什麽的啊!」萧穗子很友善地问。
「嗯,我爸爸是革命干部,在农业部工作。」小萍记得刘峰的嘱咐,擡出了继父的身份。
「哇,国家部委的人啊,那不是天天能看到毛主席吗?」不知怎地,林丁丁这话听起来总觉得带有一种讥讽的味道。
「什麽啊,最多是个二十四级干部,平时连个部长都看不到的。」郝淑雯的这话很伤小萍的自尊。
「得了,大家以后都是战友,干嘛这麽唇枪舌剑的。」萧穗子似乎感同身受,维护了下小萍。
突然从礼堂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唤「该排练了,都出来准备」,所有人都换上舞蹈服走了出去。因为考虑小萍需要休息的缘故,今天的排练她不用参加。
望着瞬间空荡荡的宿舍,小萍心里有些失落,看来军队也不是纯洁的地方,到处都有勾心斗角。小萍不傻,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的出身和贫穷,如果她有一个像郝淑雯一样的爸爸,或者长得像林丁丁一样长得引人注目,所有人就不会这样对她了。
小萍忽地看见墙上挂着的林丁丁军装,顿时有些出神。她有些犹豫,但一想到自己父亲来信的嘱托,手就颤抖着拿起了军装。这是件当时中国很常见的绿军装,但不知怎地,看起来还是很新的样子,闻起来还有一种清香的味道。
小萍不知怎地,有了一种恶心她的想法,叫你看不起我,我就偏要穿你的军装。但不出一会,小萍就为自己会有这种想法而感到羞耻,父亲在很小的时候,就总是教导自己要与人为善,不要打击报复别人。不管怎麽样,小萍还是穿着林丁丁的军装照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