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了几口大气之后,郭深方才反应过来,在张语绮发顶轻轻亲了亲,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下来:“还好吗?”

  张语绮苦涩地勾了勾唇角,眸底神色写尽了无奈,还好吗?这问题她究竟该如何回答才算对?自己好不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即使是说出来,他就能真正理解吗?能体谅吗?

  牵了牵半边脸颊,张语绮最终仍只是淡淡地开了口:“我没事。”说完,她轻轻推开了郭深的身子,作势要自己从桌子上上跳下去的时候,双腿突然酸麻了一阵子,膝盖处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弯,于是整个人便向着前方倾了过去,她短促地“啊”了一声,心脏猛地骤停了一下,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钟,她却惊奇地发觉自己竟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跌落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而是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张语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冲着郭深露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脸来:“谢深哥。”

  郭深闻声,这才垂下头去看她的表情,眸色蓦地闪烁了一下,陡然反应过来,这女人的面色什么时候竟然就变得如此苍白了,怎么回事?!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恐慌感,郭深沉着嗓子冲着她道:“说这个干什么,走,回房间换件衣服。”说着,手上猛地用了一下力气,作势就要将张语绮打个横抱抱起来。

  张语绮一惊,赶紧对他说:“不用了!”语气稍微有些急厉。

  郭深闻声,先是微微一愣怔,然后顿了一下神,语气陡然森冷下来,不快的心思暴露得一览无遗:“怎么了?”

  张语绮在内心苦笑了一阵子,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是有多大的精力啊,怎么明明已经折腾了那么长时间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当下被他这么搂着腰,张语绮甚至觉得肌肉有些疼。

  见郭深一脸不快的样子,张语绮心里“咯?”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拳头,然后又迅速松开,情绪终于勉强算是得到了一点稳定。然后她眸子微微潋滟了一下,有意放软嗓子,语气有些撒娇的意味:“我没事的深哥,就是有点不太舒服,你去帮我拿件新裙子来好不好?我在这里换一下就得走了,真的,公司那边好多人还等着呢。”

  郭深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是兀自唔了一唔,觉得她这几句话说得自然也有道理,公司那边的事情太多,自己又不方便出面,如果说张语绮也不去的话,未免对自己不利。想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心头的不快也消散去了大半,冲着张语绮点了点头道:“那好,你等我一会儿。”说完,迅速转过头,迈开两条长腿就往门口走去,没一会儿工夫,整个身子便全数消失在了张语绮的视线中。

  张语绮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原本硬生生地支撑着的身子陡然垮了下去,双手“砰”的一声拍在桌面上,震的她掌心一痛。张语绮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气,终于感觉稍微好转了一点之后,她别过眼去,视线落在身旁的那一片狼藉之中,许多档被两人刚刚的那么一场“剧烈运动”全给弄得乱七八糟的了,沾染上了各种各样不可说的液体,边缘全皱巴巴的。

  这个样子的话已经没办法再用了吧。

  张语绮苦笑了一下,内心一阵麻木,对于这种事情,理论上她早就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才是,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张语绮自己也能分明地感觉得到,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异样情绪正在潜滋暗长着,完全将她原本已经既定了的人生轨迹给搅和得乱七八糟的了。

  张语绮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一边飞快地抬起手来将身上的衣服给稍微整理了一下,但是没办法,裙子下摆上全是粘腻的汗水和混浊的白色精液,夹杂着从她自己身体里流淌出来的液体,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一股很大的腥味。张语绮心中感到一阵作呕,面色却十分平静,不动声色地将那一处布料给轻轻扯了扯,使得它稍稍平整了些,虽然比不上一开始的样子,但总算能够勉强遮羞了,总比没有的好。

  手指在皮肤表面流连过去的刹那,张语绮脑子里突然闪烁过去一阵电光石火,她蓦地想到了从前的岁月,她刚刚来到郭深身边的时候,对他的很多习惯和恶趣味都是嗤之以鼻的,虽然因为害怕惹他生气而露出马脚,这种厌恶的情绪一直以来都被她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内心最深处,但是现在回过头去再想想的话,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由厌恶变得习惯,又由习惯变得麻木了呢?

  想到这里,张语绮心底突然闪过一阵剧烈的反胃感,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鼻翼之间涌动着的空气全都是来自自己和郭深刚刚交缠而产生的粘腻腥气,实实在在地提醒着她,刚才的满室春光旖旎不是梦,而是确确实实地发生过的事情,也让她内心感到一阵更强烈的屈辱感,对于郭深来说,或许自己一直以来都只不过是个发泄欲望的工具罢了,所以才会不顾场合不顾自己感受的吧。想到这里,张语绮突然就冷笑出了声,她茂密的黑色长发披散下来,肩胛骨旁边散乱着裙子的肩带,同样已经被两人方才的剧烈动作给弄得有些分离开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着的时候,郭深突然推门进来了,由于张语绮的长发挡住了她半边苍白脸颊,所以他不曾觉察到有什么不对,更不用说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现在心里已经对自己有了芥蒂,甚至起了杀心。他手心里捏着一条新的黑色裙子,走过来放在桌子上,两根手指弯起来,指关节在坚硬的桌面上轻轻碰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来。

  张语绮微微抬了一下头,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落下:“刚刚接个电话,我这边临时有点事,就不陪你了,你待会儿收拾好自己走。”自顾自地说完话之后,郭深也不曾回过头来看一眼张语绮的反应,只是大步流星地就离开了,行色匆匆。

  张语绮此时已经心身俱疲,她没有一点力气再去追究郭深这个冷漠薄情的模样究竟是因为什么急事,只表情冷淡、动作麻木地伸手去将那条新裙子给拿过来重新穿了上去,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十分熟稔,穿上去之后,她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索性将刚才被郭深撕碎了一半的丝袜直接脱了下去,丢在地毯上,厌恶地皱了皱眉不愿意再多看它一眼,似乎这东西是个活物,只要再看它一眼,它便会突然开口说话,将她那些不堪回首、不愿追溯的过往全都一股脑地抖落出来一样。

  简单地重新收拾了一下之后,张语绮便驱车重新去了公司,因为精神不太好,她只简单地处理了一些基本事务,然后叮嘱自己手下的几个心腹注意点那些老东西的动静,随后就又去了医院。

  原本今天早上她是从医院里落荒而逃的,她害怕和陈海凌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总会时不时地尴尬,但当手头实在是没什么大事可以忙了之后,她却又不得不承认,每一秒钟,自己心里最思念、最放不下的,还是陈海凌。怎么说二人也是有那实打实的血缘关系摆在那的,儿子为了自己这个不合格的母亲而身受重伤躺在医院里,至今身体仍是虚弱到站不起来,自己却只顾着和郭深交颈缠绵、谈笑风生,这么想想,未免太没良心了些。负罪感实在太重,张语绮皱着眉头,坐在车上漫无目的地想了一会儿,等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将车子给开到了医院附近。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

  张语绮双手紧紧地捏着方向盘,两排整齐的牙齿轻轻咬在一起,她内心有些纠结。

  片刻之后,张语绮人已经在病房外面了,经过一会儿剧烈的思想斗争,理智最终还是没能战胜感性,张语绮咬了咬牙就又重新上了楼。在病房外面,她这一次没敢再轻举妄动,而是先透过窗户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确定病房里只有陈海凌一人之后才推门进来。早上和陈嘉倩的照面虽然不是多么的出乎意料,却也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她不小的冲击,张语绮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很有私心的,自从知道了面前这年轻男孩子就是自己亲生儿子之后,她便变了一个人,原本风雪不透的坚强内心此时早已经溃不成军。她想把陈海凌拴在自己身边,哪怕永远都只是一个保镖也好,这样自己好歹还能护着他,守着他后半辈子无忧无虑地度过,明明都已经把这个失散多年的孩子带到了她面前,现在却又偏偏出来个人告诉她,应该把这孩子放走,叫她如何甘心,如何舍得?

  她进门的时候,陈海凌正在睡觉,原本就消瘦单薄的身子因为受了伤而更加没了什么血色,于是显得整个人又苍白又虚弱,盖在白色的被子下面,似乎更加弱不禁风,叫张语绮看的心头一疼。她不受控制地缓缓走近了些,贴着自己儿子的被单坐下,仔细端详着他的眉眼,他的五官,一寸一寸,与印象之中的那个人几乎别无二致。看着看着,张语绮竟是一时间入了迷,视线逐渐变得迷离起来,竟是忘乎所以,一只手已经抬到了半空中,作势要去抚摸这孩子的脸颊。

  突然,睡梦中的陈海凌眉头陡然皱了起来,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整个身子也抽搐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将张语绮吓了一跳,手指如同被火焰烧灼到了一般迅速撤了回来,面上露出一阵有些心虚的红热来。原本以为是被发现了,张语绮咬了咬牙就要走,却蓦地听到一声沙哑的声音落进耳畔:“不要……不要离开我……”

  闻声,张语绮正匆匆打算离开的脚步陡然顿了一下,眸底闪烁过一阵震惊的光芒,膝盖处一软险些跌倒,身子顺着惯性往前倾倒的刹那,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手边的墙壁,然后迅速站定,转过身来看着那躺在病床上的孱弱少年,眼睛里一时间竟是涌出了丝丝缕缕的晶莹泪花。

  正当她感到难以置信的时候,病床上的那少年皱了皱眉头,面容有些扭曲,双唇轻轻地一张一合着:“不、不要……离开我……”字字句句,虽声音模糊而混浊,张语绮却十分笃定自己是听清楚了的。她心尖上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走过去,一点一点地回到病床跟前。她心里有些莫名的害怕,又有些激动,虽不知道陈海凌这个模样是怎么回事,但身体内部却本能的反映出一股汹涌的酸涩来,搅的她心神不宁。犹豫之间,她眼睁睁的看着陈海凌眉头锁的越来越深,一双眸子却是紧紧地闭着,没有半分想要张开的意思,两片苍白的薄唇微微颤抖,断断续续的呢喃声也逐渐变得听不清楚了,是做噩梦了吗?

  张语绮心头陡然一疼,一时间,她再也没功夫去管顾那许多了,索性直接翻了个身坐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这少年的手,将他冰凉如玉的手指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两具躯体接触的刹那,张语绮被这少年太过冰凉的体温给吓了一跳,他那一双手竟是如同冰雕玉琢般的森冷,似乎已经完全没了半分活人的温度,怎么会这样?!

  张语绮当即眉头一皱,就要站起身来去质问那个主治医生,然而她方才有了个要起身的趋势,陈海凌便迅速又哼哼了一句:“别走……”将她原本已经急不可耐的脚步给硬生生拖得顿在了原地。在张语绮的印像中,自从两人认识开始,陈海凌便一直是个很阳光积极的模样,说话的时候声音清脆而爽朗,面容单纯,一双眸子里面彷佛融化了无数星光月色,然而像这样沙哑而悲伤的声音,她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听的她心尖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张语绮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慌乱,她迅速坐下来,重新将那双冰凉的手又给握到了自己掌心里,动作十分轻柔地来回摩挲着,将自己的体温毫不吝啬地悉数往他身体里渡过去,一时间,一双眼睛里竟是流露出了一股连她自己都不曾觉察出来的温柔。与此同时,张语绮轻轻也呢喃出了声:“嗯,没事,我不走,乖,我不走啊……”一边说着,一边腾出一只手来在他额头上轻轻摩挲着,将他面上那一层凉薄而略略有些粘腻的汗水给轻柔擦拭干净,勾了勾唇角,面上竟是不自觉地露出了个温润的笑容来。

  陈海凌似乎是被这种温柔的态度给感染到了,面上原本挤成了一团的五官又重新舒张开来,手上的力气也稍稍松懈下来了几分,面容终于渐渐地又恢复了平静,只嘴唇时不时地还是会动弹几下,说着:“我好想你……”

  听着听着,张语绮一边轻柔地抚摸着他,安慰着他,一边心里揪得越来越疼,彷佛是有一只湿漉漉的小手从身体内部伸出来,正紧紧地攥着她的心脏,一寸一寸地用力捏紧。

  终于,就这么轻轻地抚慰了他许久,陈海凌才安静地恢复了原来那个躺着的平静模样,手指也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张语绮看了他一眼,心里大致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该走了,再晚的话恐怕就会引起公司那边的一些问题,于是她狠了狠心,手上动作十分轻柔地将陈海凌已经被暖的温热的手给放到了白色的被子下面,又细心地将被角给掖了掖,这才十分流连而不情愿地起身慢慢离开。

  回去的路上,张语绮脑子里充斥着的全是刚刚在病房里所看见的画面,身形单薄的少年躺在一片纯白色之中,周围没有半分杂质,面容痛苦,五官紧紧地皱在一起,彷佛正经历着某种让他十分难受的动作一样。想着想着,张语绮不自觉地就加大了手上动作,一时间眸子里竟是燃烧起来了一阵赤红色的烈焰,握着方向盘的手逐渐用力,十根手指的数个骨节全发白,是情绪激动却被强硬压抑下去的表现。那孩子口口声声所说的“不要走”,“别丢下我一个人”,那么苍凉悲伤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会动容,更何况是她这个生母……虽然算不上有多么称职,但张语绮却觉得,在动容和愧疚的同时,自己内心深处那股被冷漠强势的外表隐藏了多年的母性被唤醒了几分,反作用在体内,激得那股歉疚之意又深沉了七八分。

  思及此,张语绮陡然间眼眶越来越红,竟是如同喝了血的妖怪一样,黑色的瞳仁周围萦绕着丝丝缕缕深红色血丝,额角青筋根根暴起,轻轻跳动着。倏尔,张语绮脑子里又浮现出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画面,大火、烈焰、临危受命、离别,以及之后的那些讽刺、不解、谩骂,舆论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她本以为自己足够刚强,经过这么多年的淬炼,应当早已经五毒不侵了才是,但现如今,明明只是这么一点温柔而又细小的东西罢了,她内心那自己为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却陡然间坍塌了个干干净净,连同神经,崩塌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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