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情,譬如纵横宗宗主暴毙。
数日前,各大宗门的宗主曾经聚在一起,开过一次会,据说那一次纵横宗宗主便与大家意见不合。于是几日之后,他便死了。
玄门与纵横宗素来敌对,许多人都猜测是玄门做的手脚,只是没有真凭实据。
而那次试道大会之后,纵横宗最得意的弟子李墨便一蹶不振,回到宗门之后与人下棋,逢下必输,自身境界也不进反退,再连输了第三十三场的时候,宗门师叔终于罚他面壁反思,不悟道不得出。而纵横宗年轻一辈虽还有许多天才,但是终究难成气候。
所有人都觉得,纵横宗即将一蹶不振至少二十年。
而很快另一件事情的发生更让人震惊。
那便是边境传来的,妖族发兵的消息。据说妖族一路攻城略地,几乎势不可挡,只有在夏凉国那边受到了许多阻挠,久攻不下。
而对于妖族攻城的消息,朝野之中也有着各种声音。几位大将军自然要去带兵抵抗,朝中顿时空虚了许多。
然后三皇子轩辕帘带兵围住了皇城。
三皇子在皇朝之中得势多年,虽然那一日妖尊临城之后,三皇子罪行暴露,许多势力都被皇帝瓦解,而他自身也终日流连烟花柳地,颓靡不已。于是大家都渐渐忘记了他,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废人。
而近日,他和季易天私下里见了一面。
几日之后,皇宫之中便一阵动乱,比如朝廷的某位命官忽然离职不见,某位大将军带着虎符离开,几位嫔妃无故消失,带走了皇城中的许多物件,其中便有皇城地下暗道的图纸。
一直到三皇子兵临城下,所有人都觉得是在做梦一般。
那一天很多人都想起了史书上曾记载的朱雀台之变,那也是皇子为了争夺皇位所引起的战斗,恐惧和不安绵延了整个皇城,即使是史书文字之间依旧可以闻见腥味。
可是大家认为的腥风血雨并没有到来。轩辕帘兵临皇城之后,只是传话给了当今的皇帝,话的内容也很简单。
「想必父王也可以猜到,背后支持我的势力到底是什么,他们的目的很简单,而我的目的也很简单。父皇,可以谈一谈么?」
对于轩辕帘的嚣张,百官都很震怒,觉得轩辕帘所率军队不过乌合之众,其中许多人又各怀心思,根本不值一提。但是皇帝居然真的答应了与三皇子谈一谈。
兵渐渐退去。整个过程连一日都没有到。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兵变就像是一场闹剧一样。
但是没有人敢轻易放松,因为他们不知道,三皇子提的条件到底是什么,皇帝又会不会真的答应。
……
转眼已是十一月末,天气渐寒。
清暮宫内陆嘉静一身单薄的青衣青裙,浅浅地望了城门那边一眼,有些不解。
静修两个月之后,她修行可谓顺风顺水,也已重回了九境巅峰,只等着厚积薄发再入化境。
林玄言从外面回来,笑着说:「据说有个三皇子把皇城给围了。」
陆嘉静摇摇头:「难成大事。」
林玄言笑道:「我看未必。」
陆嘉静问:「你觉得他能把那皇位夺下来不成?」
林玄言摇头:「当然夺不下来,外人不知道王朝之中供奉着的那两个老怪物,难道我们还不清楚么?这一次三皇子之变,背后应该是浮屿安排的,浮屿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给你看看我的能力,顺便与你谈谈条件,而三皇子扮演的,不过是一个传话人。所以这场动乱,甚至可能死不了一个人,一场闹剧而已。」
「其实这场兵变是那父子自导自演的也不定。」陆嘉静的重点显然不在这上,「那两个老怪物真是命长。终日呆在那种地方,也不知为什么不会疯。」
「境界越高便越怕死。而且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睡觉。睡着了,自然就不觉得无聊了。」林玄言摇摇头:「其实他们也不足为惧。他们自身的气运早已融入了皇族,只有在这皇城之中,才可以发挥出通圣境的力量,若是换到了别处,连现在的我都可以杀了他。」
陆嘉静道:「嗯。不过那两个老乌龟估计死都不肯出城一步。」
想了想,陆嘉静问:「你为何还不去把你门下那两个弟弟妹妹接过来?」
林玄言道:「清暮宫对于我们是安全,但是对于他们未必呀。我已经写信让我一位朋友暗中照拂了,想必不会有大事。」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陆嘉静道:「如今你在清暮宫修行,自然事半功倍,你一定要在浮屿颁下仙平令之前尽早步入化境,到时候我们尽快离开皇城,晚了怕是出不去了。」
陆嘉静道:「你是觉得皇族会对我们出手?」
林玄言道:「我们光明正大地回到清暮宫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一切如常,皇族没有进行任何一点干预,我们甚至没有收到一封圣旨或者一封信。但越是如此便越要小心,特别是这次变故之后。皇族对我们没有意见,不代表浮屿也是如此。」
陆嘉静道:「也不知道你那位未婚妻怎么样了。」
林玄言道:「她过得自然不好,但是如何不好,我不敢多想。」
事实上林玄言并未说实话,对于夏浅斟,他的印象十分薄弱,甚至已经不记得两个人是怎么样相遇的了。五百年过去了,对于陆嘉静和裴语涵的记忆都恍如昨日,但是唯独对于她,却浑浑噩噩,不能忆起。
陆嘉静忽然道:「我入化境大约还要一个月。」
林玄言点点头,掐媚道:「那确实很快了。静儿真是天纵奇才。」
陆嘉静显然不领情,冷冷道:「你要是想让我快点修行,那就安分一点。」
林玄言不解道:「我哪里不安分了?」
陆嘉静没好气道:「晚上你和你那宝贝徒弟动静小一些,很吵。」
裴语涵恰好从门后出来,跨过门槛之时听到了这句话,脚步顿了一顿。林玄言回头,正好看见了从屋内出来的裴语涵,裴语涵衣衫素洁,不染前尘,此刻俏脸微羞,无奈地眨了眨眼。
林玄言笑道:「语涵你来啦?方才静儿嫌我们声音太大吵到她了。」
裴语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想我又不是没听到,你成心再说一遍算什么意思?
接着林玄言对陆嘉静道:「以后我指点语涵武功的时候,声音轻一些就是了,陆姐姐莫怪。」
陆嘉静白了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裴语涵走到陆嘉静身后,手搭在她断崖般秀丽的肩膀上,轻轻锤弄了几下,接着手指轻轻滑到脖颈下后方的位置,五指微微发力,为她按揉起来。
裴语涵按得自然极其舒服,连陆嘉静都不由地闭上眼轻轻哼了两声,可她依旧冷冷道:「别以为锤锤肩就能讨好我了。」
裴语涵凑到陆嘉静脸颊边,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然后亲了一下。陆嘉静对于这种亲昵的动作也不反感,只是微微地侧过了脸,有些傲气地撇了撇嘴。
陆嘉静戳了戳她的额头,有些不满道:「你个小蹄子,在别人面前装的这么乖,姐姐长姐姐短的,私底下却明目张胆地欺负我?嗯?」
林玄言在一边听得似笑非笑。
裴语涵一脸无辜道:「我怎么欺负你了呀?」
陆嘉静撇了撇嘴,没有说话。裴语涵在她背后帮她拢了拢秀发,发丝在指间缠啊缠啊的,陆嘉静也由着她玩着自己的头发,她靠在椅子上,瞥了林玄言一眼。
「你出去一下,我想和语涵妹妹单独说些话。」
林玄言狐疑道:「有什么私房话是我不能听的?」
陆嘉静道:「你不出去还要我赶你出去吗?」
林玄言离开之后,陆嘉静才轻轻叹了口气,她仰起头,深青色的秀发流泻而下,穿过裴语涵的指间,像是溪水。
陆嘉静忽然问:「语涵,你和他这么多个晚上,真的就没有发生点什么吗?」
方才她让他动静小一点,其实是故意刺刺他,事实上,每天夜晚他都安分得反常,她也私下问过裴语涵,裴语涵给的答复也是他安分异常。
裴语涵手指软了软,道:「师父和我睡在一起,嗯……只是睡在一起。」
陆嘉静气笑道:「他什么时候开始修禅了?」
裴语涵弱弱地问:「是不是师父不喜欢我啊,还是,嗯……师父其实喜欢你,所以他都不忍心碰我?」
陆嘉静心中微颤,旋即笑了笑,摇头道:「不会的,因为这些天,他来找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裴语涵想了想,眼睛一亮:「难道是他对那个未婚妻心存愧疚?」
陆嘉静也狐疑道:「怎么会?而且男人三妻四妾怎么了?大不了娶过来做小的呀。」
陆嘉静声音越来越弱,反倒是把裴语涵说笑了,裴语涵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陆姐姐什么时候这么不知羞了?如果她真敢再来抢人,我们一定要同仇敌忾,知道吗?」
陆嘉静竟是反常地嗯了一声,裴语涵像个小女孩一样伸手想要去抱抱她:「陆姐姐这么漂亮,如果到时候再输了,我可就看不起你啦。」
陆嘉静拍开了她的手,冷笑道:「你也好意思?白长了这好看的脸蛋,每天和你师父睡在一起,结果连人都勾引不到?」
裴语涵气馁道,伸出手不怀好意地探了过去:「我要是有陆姐姐这样的胸,恐怕就勾引到了。」
后来林玄言一脸诧异地发现两人竟然聊着聊着聊到了床上去。
在窗子外树林掩映之后,林玄言隐匿了所有的气息,抬目望去,却见两个绝色佳人在床榻上互相撕扯着衣物,陆嘉静脸上依旧带着纸老虎一般的傲气,而裴语涵则是柔柔地笑着,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片刻之后一阵嬉笑。
两个几乎剥了个精光的美人在一张床上香艳纠缠,这幅场景,仍由谁看了都会受不了。
林玄言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叹息。
两个月过去了,他知道她们很疑惑自己为什么忽然像圣人一般。而他也很无奈,因为自己也忍得很辛苦。
尤其是每日和裴语涵睡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下山见到她的情景,那时的惊鸿一瞥和之后的香艳窥见都在他心头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
于是每天睡觉都成了他最难熬的时候,他抱着裴语涵软软的身子,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有时候她眼睛眯起的时候,便自然清媚。
他也很想每天夜晚与裴语涵翻云覆雨,然后带着倦意和满足入睡,也算是苦尽甘来。
但是他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他看的有些欲火难耐,于是更不敢再看,生怕情不自已。
等到林玄言离开,陆嘉静和裴语涵依旧在床上「缠绵不已」。
陆嘉静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打死你个小浪货,又要耽误姐姐一天的时间。」
裴语涵枕在她的胸口,笑容柔和而满足:「少一天又没什么关系的。姐姐不也很开心么?」
……
而更南边的一座城中,俞小塘撑着下巴看着窗外渐渐苍凉的暮色,神色微怨道:「师父,你什么时候才来接我呀。」
……
初冬,皇城落下了第一片雪,接着便是纷纷扬扬一片茫茫。
陆嘉静在清暮宫中摘下了一片雪花,握在手心,雪花久久不化,竟似徘徊在她掌心的晶莹蝴蝶。
美人立雪,自古便是绝景。
林玄言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柔声道:「恭喜静儿化虚炼简,大道将成。」
陆嘉静轻轻抖了抖手,那片雪花竟然真的飞起,顺着漫天悠悠的白雪一路逆势而上,消散在寒凉雪色里。
见到林玄言,她也没有冷着脸,破天荒地笑了笑,说了句:「还不错,我如今离化境,真的只有一线了。」
林玄言笑道:「这一线对于你来说不就是可有可无的么?」
陆嘉静不置可否,她可以立刻迈过去,但是她没有这么选,只是因为今天的雪还不够大。如今铅云聚拢,层叠积厚,想必明日会是一场鹅毛大雪。
陆嘉静又伸手摘下一片雪,握在掌心,如仙人拈花。她看着指间的雪,柔声道:
「第一次入化境,少年轻狂,只觉得自己还能再高更高,直至同辈无敌。后来偶遇变故,根骨受损,苦修百年入不得通圣,意渐消沉。第二次入化境,那时已是极为勉强,磕磕碰碰才过化境,自己修行的天花板也好像随时都能触到头顶,对修行没了执念之后,便只能去找些其他事情消遣时间。这是第三次入化境了,明明眼前大道所指处处通坦,但是我却生不出什么太多感触。毕竟这个世界修行不易,跌境却像喝水一样简单,心中没什么期盼或许才最好吧。」
林玄言道:「事不过三,你这一次一定走的很远,我从来不觉得通圣会成为你的壁垒。」
陆嘉静笑道:「你处境不是和我差不许多么,还有闲心给我规划未来呀?」
林玄言反击道:「毕竟静儿姐姐生得太美,难免遭四方妖邪惦记,修行坎坷,我就比较安全了,没几个女妖怪惦记我。」
陆嘉静在大雪中转身,正色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在说谁是女妖怪?」
林玄言看见风雪中陆嘉静忽然回身,她本就身材高挑,于是那一身单薄的束腰长裙随风卷起,熨帖着身子,风情之中又似带着凌厉的杀意。
林玄言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准备逃到裴语涵的房中避难。
陆嘉静冷哼了一声,道:「姐姐今天心情好,就懒得和你计较了。」
林玄言松了一口气,刚想开口,只见陆嘉静忽然俯下身子,捧起一堆雪,飞快地揉成一团,又快又狠地朝林玄言掷过去。
这算是陆嘉静迈入化境的第一击,而即使林玄言反应极快,在一瞬间变幻了许多次身形,最后依旧被雪球结结实实地砸中,碎雪透过衣领溅入衣衫之中,一阵刺骨冰凉。
「静儿修为真是……大有长进呀。」林玄言咬牙切齿道。
他刚想开口再暗讽两句,却见不远处陆嘉静耀武扬威地对他挥了挥拳头,作势俯身想要再拾一个雪球。
林玄言不再逗留,转身朝着屋内跑去。
陆嘉静站在石阶下,揉碎了手中的雪,看着林玄言的背影,开心地笑了起来,像是雪色里的融融暖阳。
她踩着那些尚未积厚的雪跃了两下,接着踮起脚尖,轻轻提着些裙摆在雪中转啊转啊。
于是衣裙的下摆也转动了起来,翩翩荡漾着像是浪花。
这是轩辕历的一千四百五十年,王朝的中央还未被焰火涂及,远来的战报有喜有忧,而孩子们看见了雪便开始期待新年。寺庙外钟声敲响,香客们一涌而入,青烟袅袅,祈盼着国祚绵长。而林玄言在二层的阁楼上开窗望去,街市空寂,河道素白,银花雪树列次排开。黑色的檐梁上挂着冰棱,天地间弥漫着皑皑的雪,似白云揉碎。
纷飞的景色里,唯有她长发深青。
万古长青。
……
赵念坐在街边搭起的木椅上吃了一碗面,天上忽然坠起了碎雪。他看着一片片飘落的雪花,神色怅然。
一个脸颊微瘦的小姑娘坐在他的对面,眯着眼睛笑道:「你在想人对吧?」
赵念微讶:「你又知道了?」
那个名叫桃子的小姑娘拿着一个空杯子在手心压了压,笑道:「我南来北往看过这么多人,当然看得出来呀。」
赵念问道:「你总是拿着一个空杯子做什么呀?」
桃子神秘兮兮道:「这是我离开之前的地方的时候,一个姐姐给我的东西。你看,明明这个杯子是空的,但是却沉甸甸的。」
赵念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放在手心,确实有压手感。他也有些困惑,笑问道:「那位姐姐叫什么名字啊?」
桃子道:「不知道呀,我只知道她姓季。」
「季?」赵念微惊:「该不会是阴阳阁的女子吧?」
桃子道:「我问过的,她说不是的。也有可能她在骗我,反正这是她送我的礼物。」
赵念点点头,道:「你也不怕她在戏弄你呀?」
桃子道:「那有什么关系?」
忽然间,桃子拿杯子的手怔了怔,远处一阵喧嚣,雷鸣般的声音透过风雪而来,赵念听见马蹄敲击地面的声响,那竟是黑压压的铁骑。
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涌上赵念心头,他别过头望向桃子,正欲说话,却发现桃子瞪大眼睛望向那里,看上去吓傻了一般,啪嗒一声,手中的杯子也摔在了桌上,只剩下一个空杯,没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没等赵念说话,桃子却回过了神,看了一眼屋子里,然后用急促的声音对着赵念道:「这些人……这些人应该是来找我的。你快走!」
赵念满是不解,你一个卖面皮的小女孩怎么能让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桃子飞快道:「我本名叫陶衫,我爹叫陶明唐,唐黄之乱的陶明唐!」
唐黄之乱?赵念只是觉得有些耳熟,一时间也想不起个大概。
却见桃子不能地扯着自己的袖子,想要拉自己走。
而阵阵马蹄已经响至耳畔,为首的一人在数丈开外勒马,他面容俊逸,身披黑色铠甲,背后一杆铁枪。
他冷冷地望过来。那本名是陶衫的小姑娘已经双脚发软,有点站不住了,她曾经在梦里无数次见到类似的情景,醒来之后浑身冷汗。如今这幅场景真的来到了面前,她甚至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昏厥过去了。
可是接下来她却听那为首的将领眯起眼睛,缓缓道:「你就是赵念?」
那个挡在她身前的少年点点头,神色同样阴沉。
将领竖起手,轻轻一挥,两边士兵已然整整齐齐地武器,枪尖对准了赵念。
赵念也没有时间去深思其间的种种,他向前踏了一步,嘴唇微微煽动,用只有陶衫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去找我师姐,让她快逃!」
……
陶衫在混乱中奔逃出去之时已经入夜了,她一刻不敢歇息,直奔叶家的大门。
但是她跑到叶家大门前时,却发现叶家大门紧闭,许多侍卫守在门前,神色严肃。
是时阴云压城,天空飘雪,强烈的不安笼上心头。陶衫隐约觉得,赵念那位小师姐也出事了。
她进不去叶家的大门,便悄悄绕着叶家宅子开始走动,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眼珠却偷偷瞄着叶家的许多关卡,试图观察一下其间的局势。
叶家的大宅后密林回环,一阵寒风刮过,陶衫竟隐隐闻到了些许血腥味。
接着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本就是黑漆漆的夜晚,肩膀忽然被触碰,陶衫身子一颤,只觉得头皮上似有什么东西炸开,毛骨悚然。她猝然回头,瞪大眼睛看了一会,才终于送了口气。
只见一个面容清秀而苍白的少女站在身后,她水绿色的衣裙上沾着许多血,斑斑点点。
少女正色地看着自己,气若游丝:「赵念是不是出事了?」
平时和善的少女此刻一副凶巴巴的模样,陶衫也被吓了一跳,怔了一下,她才怯生生地点头。
俞小塘抿起嘴唇,一言不发,片刻之后,她才拉起陶衫的胳膊,说了句走。
两个月前,她便收到了师父的信,按信上的日子,明日便能来接走自己。而就在今日,叶家便对自己出手了。而之前钟华也曾经写过一封信,告诉自己说叶家很可能存着二心,会出卖自己去换取利益。
自己虽然不怎么喜欢钟华,可她也小心堤防起叶家,那日之后,她偷偷打通了一条剑道,寻常人无法发现。今日她便是凭借着这条剑道才得以逃脱叶家的包围。
她想过为什么叶家要选择今天动手,有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师父写给自己信曾经被叶家劫下看过,然后才辗转到自己手中。
但是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深吸一口气,望向身边的少女,问道:「你知道现在哪边还没有被官兵包围么?」
陶衫想了想,道:「我来的时候大街上全是官兵,好像西南边的梧桐街还没事,因为听说那里住着贵人。」
梧桐街?钟华便住在梧桐街。
俞小塘脸色更加晦暗。而陶衫也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手臂的手紧了一紧。
「现在城应该已经出不去了。走吧,去梧桐街。」俞小塘顿了一顿:「我在那里,有认识的人……」
……
夜半三更,林玄言忽然起身。
裴语涵问:「出事了?」
林玄言起身推开窗户,望向天空,雪夜的天空一片阴沉。而他却伸手指向了某处,语气低沉道:「语涵,你看那里。」
裴语涵直起身子,望向了天空的那处,脸色阴晴不定。
「浮屿下来人了?」
「应该是。」
「他们的谈判这么快?」裴语涵有些吃惊。
林玄言道:「早该想到的,如今下雪了,与妖族的战事应该是越来越难。说不定明天我们就能看到那道仙平令重新现世了。」
裴语涵秀眉蹙起:「那浮屿之上下来的那人会是谁?」
林玄言道:「至少是大长老级别的。」
裴语涵点点头:「只希望不是某位首座。」
「首座绝不会轻易下界,既然登上了浮屿,自身气运便与那浮屿牵连,下来必定受损。」林玄言沉声道:「去叫陆姐姐吧,我们今晚就走,明天恐怕会有变故。」
裴语涵道:「可是陆姐姐化境还差一线,今天就离开清暮宫,恐怕今后会对修行产生隐患。」
她内心不由有些自责起来,若不是自己曾经耽误了她修行,那么今天其实就可以走的。
林玄言低头沉思,咬着嘴唇道:「管不了太多了,我的剑识生出了很强的警兆,甚至比北域那一次还要强烈。」
裴语涵也不再犹豫,说了声好。
而此刻陆嘉静却已经推开了他们的房门,她轻轻叹息:「恐怕我们现在已经走不了了。」
「为什么?难道……」
陆嘉静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就在刚才,清暮宫的大阵忽然无法接收到外面的契机,皇宫大阵应该已经开了,三座主殿都笼罩其中。那两个老妖怪,居然一起出手了。」
裴语涵想了想,道:「我可以试着斩开皇宫大阵。」
陆嘉静道:「可我们只有一个通圣。」
两个通圣结下的阵,自然需要两个通圣才能斩开。这是很粗浅的道理。
「应该和我们猜想的一样,浮屿要对剑宗赶尽杀绝了。只是这件事,比我们料想的要提前一个月。」林玄言不由担心起俞小塘和赵念起来,这次皇族的动作如此之快,显然早有预谋,只希望他们能够逢凶化吉。
陆嘉静道:「现在看来,恐怕轩辕皇族也早有预谋了。虽然三天之前才派使者去浮屿谈判,但是对于我们的局应该早就布下了,或许三皇子围城便是其中的一部分。」
裴语涵道:「但是他们把我们困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
如今三人境界都很高,即使那两个老怪物同时对这里发难,他们也有信心可以趁机破阵而出。反而他们只是死守大阵,按兵不动,才最让人头疼。
林玄言道:「他们应该只是想困住我们,然后先对小塘和赵念下手。」
裴语涵心情更加沉重。她很是内疚和自责。
陆嘉静沉默了许久,忽然道:「会王朝之前,我也料想过这种最坏的打算,所以我做过些准备。」
林玄言问道:「什么准备?」
陆嘉静道:「我寄了封剑书给失昼城。」
林玄言道:「这可能要成为胜负手了,多亏了静儿,是我们太大意了。」
陆嘉静道:「但是即便如此,轩辕氏封城的消息可能要许多天后才能传到那里,而南家的某位姐姐渡海而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那只能这样了。我也曾让我的一位老朋友暗中保护他们,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承君城中的普通百姓还不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依旧可以进进出出,畅通无阻。今夜寒风凌冽,雪越下越大。林玄言眺望向远方,神色阴鹜。
陆嘉静也在窗口驻足望了一会儿,她看着林玄言,心中始终有些不解,却没有发问。
雪落无声,三人也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守在一起,一直到等到日出。
…… ……
老井城中,一家早已关门大吉许多年的酒铺子在某个雪夜忽然被推开了大门。
进门的是一对夫妇,男人的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男人取出了一坛离开时候埋下的酒坛子,开封之后倒了一瓷碗,然后举起,与目同高之后,他将酒在地上洒了一圈。
女子也红了眼眶,泪水氤氲在眸子里。低声呢喃了声爷爷。
男子微微沙哑道:「夕儿,节哀啊……」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次渡过千里黄泉,从那座古城回到这里的时候,居然会得知这位老丈人的死讯。
虽然老丈人身体出了问题,但是他剑法那么高,谁能杀得了他呢?
那个名叫夕儿的女子哭了许久,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艰难笑道:「没事,生老病死,人无长生。道理我是知道的。只是没能见爷爷最后一面啊……」
男子问:「那你要回赋雪宫么?」
「当然要回去呀,赋雪宫应该也想它的主人了。」女子起身,饮了一口酒。
风雪撞开门扉,一涌而入。女子抬起头的时候,她的身子竟然变得娇小了许多,俨然十七八岁少女的模样。
男子也没有惊奇,他静静地看着眼前恢复了少女模样的女子,只是苦笑。
而他怀中的孩子看到这一幕则是几乎出声:「娘……」
而那女子不仅变成了少女,在解除了障眼法之后,她连容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本来不过是有几分姿色的容颜,此刻却像是风雪中绽放的优昙花,不可方物。
她伸手摸了摸男子怀中的孩子的脑袋,笑道:「安儿放心,你老娘还是你老娘。」
安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男子轻声道:「夕儿……」
女子也张开双臂,伸展了一下手臂和腰肢,走到门口,仍由风雪拍打脸庞。她神色怅然。
而赋雪宫中一朵沉寂许久的长明灯忽然亮起。一个常年在宫中打扫的老妪见到了那一幕,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笑道:「郡主大人也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