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册太子大典与册后大典同时进行。
小太子身着明黄礼服,本应在内侍监的引领下走向祖庙,可是在踏上阶梯的时候,他却突然甩脱了内侍监的手。
杜宇眸色一沈,微微抬起了手。
他早已跟暗卫交代过,如果中途有什麽变故,那待他手势一起,冷箭一箭穿心就是那孩子最终的归宿。
可是小太子却并没有哭哭啼啼或者求救,而是一个人擦了擦汗,回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城楼,认真的抬起袍角,一步步拾级而上,他显然没有捣乱反抗的意思,但又有些莫名的执拗,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在没有任何人的干预之下,独自登上那几百余白玉阶梯。
那白玉阶梯一级极高,快到了他小半个膝盖,他却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层层迈上,小小的身子没有半分佝偻歪斜。
台阶下观礼的官员都不由交互点头,默默心中赞叹。唯有一个人呆若木鸡,血液从骨子里冰冷了起来。
这人便是逍遥侯赵丹元。
他从来不多参合政事,但是杜宇有什麽要紧的事,却从不吝于私下告诉他。可以说,他和耿天赐正是杜宇两只臂膀。耿天赐在朝堂上实现皇帝的影响力,而他名为逍遥侯,实则在许多阴私之事上默默帮杜宇肃清障碍。
于是,这就是他阴私做多了,遭到了报应麽?现在他的孩子也被人给算计上了!
那台阶上步步上迈的,正是他和胭胭的爱苗赵赵。更重要的是,赵赵是个女孩!
他和胭胭这些年除了小赵赵便无所出,且胭胭生育小赵赵时候伤及根本,已无法再有孕。赵丹元对胭胭情深意重。胭胭出自旁门左道,虽不可能是他的正妻,却是他此生唯一的女人。
因此叠字赵赵,只为了表明,心爱的小女儿将是那个“独一无二”从小将赵赵当做男儿一般养育,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就算他可以站出来跟杜宇解释清楚,是有人算计了他,可是怎麽解释赵赵刚才坚定毅然的神情和姿态?
杜宇总会怀疑他,他已经脱不了身了。更何况,这算计他的人,十有八九就是……
他深深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他早该想到的,胭胭在他和莲华阁之间,总不会选他。只是他从没想过,莲华阁所图甚大。他想过一百种置身事外的方法,唯独没想过,小太子换成了他的赵赵。
最后,小小的身影登到庙堂高处,恭敬的上香磕头,授太子印。
与此同时,杜宇微笑颔首,携皇后的手,登上城楼最高处,接受万人朝拜。
本来他们也该去祖庙朝拜,可是他一向专横,早已亲手为媸妍披戴了绶带赠与了金册,他说不去,那自然就不去,最要紧的是,遥遥隔开了媸妍和小太子。
此时赵赵在他心中,已经成为一个死人。
黄胜作为礼官唱道,“奉龙霖天子诏: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兹有女甘妍,温柔和顺,仪态端庄,聪敏贤淑,太子生母,乃依我朝之礼,册立为皇后!”
杜宇为媸妍稍作整理,扶正金冠,携她的手临近城楼,接受万民跪拜,百官恭贺。
稍作休整,杜宇拉起她走下城楼,乘上八马宫车,由依仗护送前往后宫。
赵丹元无心庆贺,早已踉踉跄跄回了家。胭胭已经在房中等他,她往日一直那般柔顺温和,今日看上去却肃穆庄严。
他愤怒的抓住她的肩膀摇晃,“你知不知道,赵赵一步错,就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胭胭微微扭了侧脸,“我知道……我是对不住赵赵,可是,这是她选的路。”
她看向他,“你怎知道,女儿不喜欢这样的命运呢?”
赵丹元绝望的看着她,“你疯了!她才多大?她才多大?她怎知道选择这条路要付出什麽代价?”
胭胭静静的看着他,“她自然知道有什麽样的风险,何况,我们既然能把她弄进宫去,在宫中亦有人护着她。她只要不演砸了,就不会有事。”
赵丹元松开手,“我根本不应该把女儿交给你养!”
胭胭冷静的看着他,“你不能再插手杜宇的事了,如果你希望我们的女儿好好的,那你最好再安插些暗卫保护她,并且分化杜宇的势力。”
赵丹元笑了笑,脸色苍白,“你让我背叛皇上?”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脸色一变,“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当初就是为了这些,这些目的?”
胭胭平静的垂了眼睫,“……是。”
他惨笑,“那你不能生育……”
胭胭闭上了眼睛,“组织内适龄的孩子,只有小豆芽和赵赵,阁主原本是想要小豆芽……可是小豆芽身为男孩子,并没有女孩儿合适。而一旦赵赵掌权,她的血统本来就是个问题,同胞弟妹更将成为隐患和拖累,不如……不生。”
她亦有些不忍,“赵赵只是备险,我们并没有想过强迫她接受什麽,只是她自己选择喜欢……”
赵丹元愤怒打断,“那是因为你从小就教她那些!”
胭胭扭过头,“你要这麽说我也没什麽办法,我们的女儿绝不是你想的那麽脆弱。”
赵丹元死死的看着地,再也不看她一眼,“……为了我们的赵赵,我会帮你。”
“我们,到此为止吧。”
胭胭落泪,“好,你辅佐她至及笄,我便远走,永不出现在你眼前。”
岳洛水、岳小川、甘莫离、郎阿里、杜皓然、佐云霏挨个挤在一起,混在狂欢的人群之中。
岳洛水悄悄同甘莫离贴近了些,“你说,那人是不是妍儿?”
甘莫离皱眉,“我觉着,似乎不是,小妍那个性子,怎会心甘情愿配合他举行什麽封后大典?”
岳洛水点点头。
岳小川有些着急,道,“可是,妍儿也知道了,小豆芽已经被救走了,说不定好整以暇,并不担心?”
甘莫离沈了沈眼眸,“多说无益,且跟上去吧。”
说话间,马车渐行渐远,好在欢送的官员极多,马车行的不快。
郎阿里突然面色一白,急道,“喂!情况有变,快看快看!他在欺负阿妍!”
马车中,媸妍竟然突然跳车,连带着杜宇也被带了出来。大家这才看清,不禁哗然,皇帝跟皇后的腕上竟是被一根金链如镣铐般绑在一起。
随着媸妍那一跳,金链在秀腕上带出一圈血迹。
媸妍跳车后,对着上来抱她的杜宇恨恨道,“我就是要天下人都看看,皇帝是如何卑鄙,如何强抢民女!我知道你的打的什麽鬼主意,我偏要打草惊蛇,偏不如你的意!”
杜皓然握紧了拳头,就要挺身而出,“这是妍儿说的话!我们还等什麽?”
甘莫离一挥折扇,将他拦住,“且再等等,总似乎……有那麽点不对头。”
杜宇忍着四周的哗然,将她手腕抓住,也不再上车,只铁青着一张脸运起轻功往后宫走去,隔绝了官员的眼睛,只有一众侍卫遥遥跟上。
甘莫离舒了口气,弹了弹衣服,“果然,不挤在人群里,实在舒服多了。”
杜皓然瞪向他,“你还说!现在什麽比得上妍儿重要?你这麽耽搁来耽搁去,根本不在乎她吧?那烦劳你大驾,让开些位置!”
甘莫离却不恼,反而笑道,“那个女人,让她四处招惹,吃吃苦倒是该的。”
话虽这麽说,一行人还是从旁跟上,前头闹得越来越厉害了,他们也只能停停走走。
媸妍似乎不管不顾了,跟杜宇激烈的吵了起来,甚至扇了他一巴掌。
杜宇气急,索性将金链解开来,喝道,“你不要当这个皇后,也罢,把我的礼服脱下来,”
说完,将她礼服扯开来,露出单薄的中衣。
“你要丢脸,就索性丢个彻底!今天,你要麽脱了我的衣服,从这里走出去,要麽,好好当这个皇后!”
杜宇看着她,似乎笃定了她不会继续脱。
谁料,媸妍竟然开始撕扯身上的中衣,竟是要这麽离开。
那些侍卫也不禁交换眼神,交头接耳,却无人敢抬头,要知道,谁多看一眼,搞不好灭口的就是自己。
佐云霏胸气难平,低低道,“我看不下去了!若是……假的,牺牲我一个也不怕什麽,反正我最不得她欢心。”
说着他身子飞掠而出,径向媸妍而去。
“是啊,若是真的怎麽办?这像是阁主办的蠢事!”
郎阿里也顾不得了,跟着佐云霏疾去。
杜皓然冷笑道,“算我一个!假的不过打过一场,真的却是赔上阿妍的清白,有些人怎麽看得下去?”
三人几乎并身而出,到了媸妍跟前,直接捡起礼服将她交缠包裹住。
身后掌风袭来,极为强劲。
三人只来得及交错礼服,将媸妍裹住,兜在中间。
几乎是下意识的出手抗击身后的劲敌,果然,正是杜宇,随手接过侍卫的长剑袭来。
三人只余三手,堪堪抵挡,十分吃力,这杜宇的功力果然莫测,难怪媸妍不是对手,竟然是高深到无法想象。
而此时背后那女人突然发力,竟自金冠上不断拔下数只金钗,向几人飞旋刺过,如飞刀雨一般。
甘莫离早已飞奔过来,折扇轻旋,已经将那女子的头冠打飞,露出珠帘下一张陌生的脸。
岳洛水和岳小川已经跟杜宇战在一处。
饶是三人上来帮忙抵挡,佐云霏、杜皓然和郎阿里三人还是被飞钗险险刺伤手臂,留下一地血迹。
甘莫离几个交手,便将那女子毙于掌下,她的功夫本来平淡无奇。
杜宇脸色一变,此时六人腾出手来一起进攻,他渐呈败象,左支右绌。
“给我上!”
杜宇爆喝一声,周围的侍卫也攻了上来,一时弓箭密密麻麻,几人抵挡起来破费周折。
待周围侍卫退的退散的散悄然撤退,杜宇早已不见了踪影。
几人才发现,这地方竟然从方才的熙攘喧闹,变成了一个极为封闭僻静的所在,若不是几枝弓箭钉在地面,根本看不出刚才打斗的痕迹。
“这地方……不是见鬼了吧?”
杜皓然狐疑的四下看了看。
佐云霏摸了摸伤口,瞳孔一缩,“糟糕,钗头有毒!”
杜皓然也觉出不对劲来,悄悄瞥了甘莫离一眼,“你们,早知道那个不是妍儿吧?”
甘莫离笑了笑,没说话。
岳洛水歉意道,“是妍儿的意思,若不是做的像些,杜宇疑心极重,恐不漏破绽。所以,还是瞒着你们了。”
只有他和甘莫离知道,而岳小川则是被他死死拉住了。
杜皓然微恼,“现在有什麽用?我们三个中毒了,你去哪里找解药?”
甘莫离淡笑道,“你们要是死了,不是更好没人跟我们抢了?”
“你?”
杜皓然一怒,就要跟他打过一场,却被岳洛水四两拨千斤的拉住手臂,看了看创口。
“倒不像是什麽毒,更像是什麽催化败血的药剂。”
郎阿里疑道,“难道想要我们三个流血而死?”
杜宇如果想要媸妍,应该不会想要亲手杀死他们才对,他似乎更希望他们死在杜精卫手上,不然也不会故布疑阵。
岳洛水道,“这点血并不算什麽,等到药劲一过,便止血了。”
“不管了,”
杜皓然摆摆手,将袖子放下来,看了看四周,“听闻宫中有一个昭阳殿,方位诡异莫测,无人能入。难道,我们是靠近了那处昭阳殿?”
他冷笑,“对上我们几个,杜宇未必有全部胜算,便是只有那些机关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