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坦白

  丽丽怀孕了。

  这本应是一个值得宣扬的好消息,然而,因为这个孩子不明不白的身世,我和丽丽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这个好消息也变成了我们父女二人的苦果。

  我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我已经说服了丽丽放弃这个孩子的情况下,意外,却发生在了女婿一家那边。

  他们是怎么知道丽丽怀孕的?丽丽主动告诉他们的?亦或是女婿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了?无论哪种可能,都代表着一个我最不愿想到的结果。

  女婿一家,至少是我的亲家父亲二人期盼孩子的到来已经很久了。

  他们肯定会无比珍重这个孩子,会对这个没出世的孩子投入十二分的关爱。

  也就是说,丽丽是几乎不可能打掉这个孩子的!无论如何,我都要赶紧见到丽丽一面。

  下班时间刚到,我就跑到楼下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丽丽的住处。

  当让我又一次措手不及的是,给我开门的不是丽丽也不是女婿浩杰,而是刚刚还在跟我通电话的亲家老丁!

  「哎呀,老梁,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啊!」老丁十分热情地把我迎进门,我也只得挤出一副笑容,走进了因为站满了人而变得有些拥挤的客厅。

  客厅里几乎全是人,我只能依稀记得其中一位是我女婿丁浩杰的姐姐,而我的女婿丁浩杰正和他母亲一并坐在沙发上,正商量着什么。

  「爸你来了啊。」浩杰见到我,赶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而我那位亲家母也满脸笑容地一并站起来迎接我。

  我四下看着,并没有看到丽丽的身影。「丽丽呢?出门了吗?」

  女婿指了指厨房道:「丽丽她在厨房里忙活呢,爸你找她有事?」

  「没啥,我就问问。这么大的事情,她也不先通知我一下。」我假装是刚刚知道此事一般,又接着跟亲家母寒暄了几句,然后便直奔厨房。

  厨房里除了丽丽,还有另外一位女人在忙活。

  我认出她是我女婿的大姐,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丽丽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袖,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回到客厅。

  我坐在客厅里听见丽丽的声音响起:「大姐,家里米和酱油都不够了,我去一趟超市啊。」

  另一个女声爽快地道:「麻烦啥,让我儿子直接去跑个腿不就行了。」

  「我怕他不认识路,还是我自己去吧。」丽丽说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径直走到我身边,开口道:「爸,我要去超市里买点儿东西,您跟我一起去吧,我一个人拿不完。」

  我应了一声就要起身,却见女婿拦住我道:「不用不用,我跟丽丽去吧,您坐着就好。」

  我自然不能让出这个机会,也拦住女婿道:「还是我去吧,你留在家里照顾好客人,我们马上就能回来。」

  女婿似乎被我的话说动了,也不再坚持,看着我和丽丽一前一后走出了家门。

  直到走进超市里,我才疾走几步和丽丽并列,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啊?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我告诉他的。」丽丽同样压低了声音说,见我露出怀疑的眼神,她提高了声音道:「真的不是我告诉他的,我也不知道我看的那个医生居然会告诉丁浩杰他姐啊!我当时专门挑了个远的医院,结果好巧不巧那居然是丁浩杰他姐上班的医院,她在科室门口看见了我,而且我看病的那个医生居然还和她是老同学。结果就…」

  丽丽看着我,有些无奈地道:「爸,真的不是我说出来的,你要相信我啊。」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相信你。可是,这件事情要怎么收场啊?」

  丽丽的眼神有些异样,她有点儿不敢看我,轻声说了一句:「就这样呗。」

  「你说什么?」

  「爸,只能就这么样了!」

  丽丽停下脚步,不再压低声音和我说话,「既然已经被他们家里人知道了,那也就只能这么下去了。反正…这孩子有一半的几率可能是他的,那我生下来不就都高兴了?」

  「你说得轻巧!」我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道,「你想没想过万一这个孩子生下来不正常该怎么办?我们明明已经说好的,你现在怎么又…」

  「爸!」丽丽突然拉住了我,我这才发现因为我太大的声音,来往的行人已经有点儿注意到我和丽丽这对多少有些奇怪的组合了。

  我收住声音,跟着丽丽先往超市深处走,一边走一边用正常说话的声音道:「总之,我是不同意。」

  「您不同意也没用,反正他们家人已经把这个孩子当宝贝了,打掉是不可能的…」丽丽嘀嘀咕咕地说着。

  「你!」

  「爸,你放心吧。我今天问过妇产科的医生了,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有先天的畸形之类的问题,我可以做引产的。」

  「引产?」

  「嗯,只要真的检查出来孩子有问题,他们家里人也不会特别反对的。」丽丽停在一个货架前,她转过身,眼睛像是两团火一般看着我:「我已经做好觉悟了,而且我也没忘记和你的约定。如果这个孩子有问题,那我就放弃他。但是如果…如果这个孩子是正常的,那就让我把他生下来吧!」

  我看着丽丽,叹了口气:「产前的检查怎么可能把所有的问题都检查出来?万一这孩子有检查不出来的毛病呢?」

  丽丽咬了下嘴唇,断声道:「那我也要养他一辈子!他是我自己作了决定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我就会负责到底。」

  我听到这句话,知道丽丽心意已决。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居然会以这么一个方式回到最初的原点。

  「丽丽,你想过没有,万一这孩子不是浩杰的,等他长大了肯定会被浩杰发现的。到时候,你怎么面对他?」

  丽丽转过了头,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大不了离婚。他对我是挺好,但我要这个孩子!」

  我知道再多说什么对于此时的丽丽都没有什么作用了,也就不再说话,沉默地结束了谈话。

  这天晚上,因为有女婿一家人的到来而显得分外热闹。

  我的亲家老丁喝了不少的酒,我也跟着多少喝了点儿,我的女婿浩杰更是喝得最多。

  晚饭结束后,女婿的两个姐姐分摊了洗碗的工作,老丁因为喝的太多被浩杰的大姐夫扶着先回了家,而丽丽则被我那位亲家母拉进了卧室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到了晚上9点,女婿一家的客人都基本上走光了。

  我那位亲家母也要告辞,临走前还拉着丽丽的手好像在嘱咐着什么。

  「丽丽,你送到小区门口吧,这天黑了出去的路不好认,我也马上就走了。」

  丽丽看了我,和站在我身后的浩杰一眼,点了点头,然后送亲家母上了电梯。

  我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也该告辞了。

  「那,我也先回去了…」我正说着,手突然被女婿紧紧握住。

  「浩杰?你怎么…」我看着女婿,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成痛苦,最后流出泪来。

  「爸,我有事,要和你说。」

  看着女婿郑重的模样,我的心中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我跟着女婿来到书房,看着他关上了门,甚至还不放心的左顾右盼了一番,最后才坐到我的面前。

  「浩杰,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别着急,说出来我能帮你的肯定帮你。」

  女婿看着我,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我被他的样子折磨的心急如焚,最后,女婿终于攥着我的手,说出了一句话:「是,孩子的事情。」

  「孩子,孩子怎么了?」我看着女婿,看着他脸上的悲痛,心中的不详越来越浓重。

  「孩子,不是,我的…」女婿终于拼劲力气挤出了这句话,然后便捂脸恸哭。

  孩子,不是他的?我如遭霹雳。

  等等,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发现我和丽丽之间的事了?但我看着捂脸痛哭的女婿,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对,如果他发现了我和丽丽之间有什么,不可能还会这样找我谈话的吧?

  我把手放在女婿的肩上,尽量平复住自己动荡的心情,缓声道:「浩杰,你慢慢说。你说孩子不是你的,那是谁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婿稍微平静了些,他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但肯定不是我的。」

  「为什么?」我忍不住脱口问道。

  女婿低头看着脚底,用很低的声音说:「我之前自己跑去检查过,我有无精症。医生说我这辈子都几乎不可能有孩子的。」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明明从女儿那里听到过完全相反的说法,也见过无数次女儿喝下苦涩的调理中药。

  可是女婿却亲口告诉我不孕不育的原因是他?这怎么可能?我追问道:「那,丽丽那边…」

  「我没有告诉丽丽,也没有告诉我爸妈。我不敢告诉他们,以前是因为怕他们伤心,现在,丽丽怀孕了,我就更不可能告诉他们了,不然他们该怎么想丽丽?」

  女婿的话让我稍微放下了心来,至少,从他的话里,我没有听出了他有怪罪丽丽的意思。

  「所以丽丽怀的…」

  「八成是别的男人的孩子吧,反正不是我的,医生说了,我的病是先天的,几乎治不好。」女婿抹了抹鼻子,继续道:「我早就知道她和别的男人有联系的,我看过她手机的聊天记录,知道她找过好几个男人。」

  「我不怪她,因为我对不起她。本来我就配不上她,结婚以后又一直在出差,连买房都要您掏钱。而且因为要孩子这件事,我妈一直都认为是丽丽的问题,一直不给她好脸色看。但我又不能说出来,所以…丽丽找别的男人,我不怪她,是我先对不起她。」

  我看着女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想要马上逃出这间书房!如果女婿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我对于丽丽所怀的孩子的最后一丝期望,也变成了泡影。

  丽丽怀的是我的孩子!沉默让气氛无比尴尬,我忍不住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女婿看了看我,又低下了头,说:「我要孩子。」

  「那丽丽…」

  「丽丽我也要!只要,只要她还愿意跟着我,只要她答应我不再去找别的男人,我就愿意一直守着她。」

  女婿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而他继续道:「我想好了,不管孩子的亲爹是不是我,我都要这个孩子!我不想让我爸妈伤心了,他们的年纪都大了,因为孩子这件事为我操了那么多的心,我不想再这样了。只要我瞒住就好,只要他们不知道,这孩子就是丽丽和我的孩子,我会把他当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养大,让他喊我爸爸,只要我用心对他,那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然后女婿抬头看着我,他抓住我的胳膊,一把跪在了我的面前。

  「爸,我求你了,你帮我劝劝丽丽吧!本来这件事我谁都不打算告诉的,但憋在心里,我太难受了!我只告诉了您一个人,您也帮我劝劝丽丽吧!我不想和她离婚,只要她答应我不再找别的男人,那我就守着她一辈子!我会一直对她好的,我保证,我能做到的!」

  我把女婿从地上扶起来,心中百味混杂。

  丽丽,真的是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啊。

  但我,我却…我捂住脸,低声说道:「好,我答应你。」

  女婿激动地声音响起:「谢谢爸!」他又哭出来了。

  我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他。他只把这个对于男人屈辱无比的秘密告诉了我。

  然而,我却是最没有资格知道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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