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温暖犹如阳春,程宗扬却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身体仿佛坠入冰窖,连头髮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天子……盛姬……
黑魔海……御姬奴……
短暂的呆滞失神之后,一股夹杂着羞耻的狂怒猛然涌上心头。剑玉姬这个该死的贱人!自己居然又被算计了!
自己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摆平各方势力,把定陶王送上帝位,这会儿你居然告诉我,这娃是被黑魔海的御姬奴养大的?我在前面玩命,剑玉姬那贱人躲在幕后坐享其成——合着自己这么长时间,全是给剑玉姬那贱人数钱的?这还有天理吗?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自己不小心,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剑玉姬算计,难道自己就那么蠢吗?在剑玉姬眼里,自己该是个多么可笑的大傻瓜?
阮香凝脸色雪白,嘴唇不住发抖。她看着主人的目光由错愕、震惊,再到羞愤,然后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边,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阮香凝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睡在自己身旁的,正是定陶王刘欣,如今的天子。
程宗扬一手握住从未离身的环首刀,强烈的杀意喷薄而出。就在这一瞬间,他心头杀机四起,直想一刀劈出,把定陶王当场斩杀。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剑玉姬瞒天过海的绝妙好计就成了泡影!
杀了他!与其替人作嫁,不如一拍两散,大家从头玩起!
可程宗扬握住刀柄,怎么也拔不出来。
……可他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啊!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的道德水淮就一路狂跌不止,以惊人的速度堕落。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刚刚粗鲁的强暴了一个被俘的女奴——不但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反而觉得很爽。
可是对一个幼童下手,实在超过了自己的底线。
如果不杀,就意味着剑玉姬笑到了最后。自己不但瞎忙一场,还白白替剑玉姬流血流汗。
杀?还是不杀?
程宗扬的视线落在那个熟睡的孩童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定陶王对近在咫尺的威胁毫无所觉,他小嘴微微张开,睡得正香。睡梦中,他小手动了一下,本能地揪紧阮香凝的衣角,丝毫不知自己正面临着生死,即将成为短短数日内第二个被弑的天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程宗扬紧握的长刀脱鞘而出,闪电般往后劈去。
吕稚不知何时坐起,正侧耳倾听着这边的动静。长刀以毫厘之差在她鼻尖停住,刀风荡起她的髮丝,使她眼前缭绕的黑雾一阵波动。
吕稚意识到面前的危险,下意识地睁大双目,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程宗扬一寸一寸收回长刀,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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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面对程宗扬气急败坏的怒吼,小紫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什么?”
“盛姬!定陶王身边那个盛姬——”程宗扬叫道:“居然是黑魔海的人!死丫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关系啊,”小紫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她已经死掉了。”
“怎么没关系!”
只有在死丫头面前,程宗扬才可以毫无顾忌的抓狂,“定陶王可是被她养大的!我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把定陶王送上帝位,等一转脸,发现那小屁孩是黑魔海养出来的!干!怪不得剑玉姬那贱贱贱贱人会那么好说话!转手把定陶王送过来!我还以为那贱人犯傻了!干!我才是最傻的那个!大爷我辛辛苦苦折腾这么久,全都为她做了嫁衣——干!那贱人肚子里不知道笑成什么样呢!”
程宗扬肺都快气炸了,洛都之乱,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结果被人釜底抽薪,能不着急吗?这段时间自己容易吗?像个老农民一样,辛辛苦苦翻土,辛辛苦苦播种,辛辛苦苦浇水捉虫,还要防风遮雨赶小偷打劫匪……好不容易结出果实,到了收获的季节,终于满心欣慰地鬆了口气,仔细一瞧,好嘛,剑玉姬那贱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种子给换了。原本种的西瓜,结果种出来个倭瓜!这就好比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了西天大雷音寺,一个头磕下去,佛祖却一把扯开袈裟,露出身上绑的炸弹,高呼一声“安拉胡阿克巴”……
五雷轰顶,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江河变色……自己没有当场吐出血来,已经是养气有成了。
剑玉姬这一手截胡的贱招,实在太狠险也太恶心了。
杀掉定陶王,自己下不去手。
装作没有这回事,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何况一个被黑魔海养大的天子,想想都觉得恐怖。
唯一的选择只有废掉定陶王,另立新君。
好消息是定陶王还没有正式登基,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废立天子。
坏消息是天子也不是树上结的果子,随便摘一个就能用的。
自己为了定陶王能继承天子之位,可以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连日来死守长秋宫,跟各方势力合纵连横,杀得人头滚滚,好不容易才把小家伙的帝位确定下来,得到了各方的认可,这会儿自己说想换人?别说旁人答不答应,就算旁人眼睛全都瞎了,只当没看到,自己也得在一天之内找出来个能取代定陶王的宗室子弟。
能找到吗?程宗扬毫无信心。只看成光和盛姬就知道,剑玉姬在汉国经营多年,绝不是一句空话。就算自己真能在一天之内挑出来一个,那人有八成可能还跟剑玉姬那贱人脱不了干系。
程宗扬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安啦。”小紫道:“定陶王还是个小娃娃,巫宗可以养,程头儿你也可以养啊,说不定你养的比巫宗好呢?”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脱口而出,心下却不由一动。
对啊,那贱人擅长玩阴谋诡计,自己为什么不能来明的,光明正大的培养定陶王呢?再怎么说,定陶王也只是个三岁的小娃娃,完全是一张白纸。剑玉姬想往上面画魔鬼,画毒蛇,画长角的鳄鱼,自己也完全可以往上面写“圣人曰”,“程子曰”,写“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倒是自己一见到剑玉姬的黑手,就本能地想退避防备,才真是犯傻,等于把这张白纸塞到剑玉姬,让她想画乌龟就画乌龟,想画老鼠就画老鼠。
程宗扬在殿内绕圈踱着步,脸色阴晴不定。不能换人,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挺定陶王。死丫头说的也没错,定陶王现在是在自己手里,怎么教育他,自己完全可以占据主动,竭尽全力把定陶王培养成一个光明磊落,精明强干,同时不失仁慈善良的君主。
话是这么说,可反过来这么一想——合着自己这是跟剑玉姬那贱人一块儿养孩子呢?
这事儿怎么就这么操蛋呢!?
程宗扬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拧成一团,活活憋出来一脸便秘的表情。看到了吧,剑玉姬那贱人才是真端着屎喂自己吃,自己还不得不吃。跟剑玉姬这贱人一比,霍子孟那老狐狸简直是道德楷模!
主子破天荒地冲着紫妈妈发火,把殿内的侍奴都给吓住了,连阮香琳在内,所有人都悄悄退走,生怕卷到两位主子的争吵中,成为倒霉的炮灰。
等殿内安静许久,惊理才满心忐忑地进来,小心禀道:“巫宗的人来了。”
“不见!”程宗扬恨声道:“就说我病了!十天半月起不了床。那贱人要是有事,让她上床跟我说!”
“来的是仇尊者。”
程宗扬心头滴血,连色诱都省了,直接把仇雍那个老东西打发过来,这贱人怎么就能这么贱呢?
小紫笑道:“我去见他好了。”
自己这会儿怒火高炽,实在不适合跟巫宗的人谈判,程宗扬挥挥手,让死丫头去对付仇雍那个老家伙。
惊理赶紧抱起雪雪,陪紫妈妈过去见客。
“唉……”程宗扬往榻上一靠,一肚子的愁肠都快打成结了。
“老爷,请用茶。”孙寿捧着茶盏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
程宗扬瞟了她一眼,一手拿过茶盏,一口喝乾,然后把茶盏一丢,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放在膝上。
孙寿只披了一条薄纱,里面光溜溜的娇躯像白玉琢成一样光洁白美,玲珑有致。程宗扬将她揽在怀中,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把手伸进轻纱,抓住她一对雪滑的玉乳,在手中把玩。
孙寿身份虽然比不上太后,平常也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突然间沦落为一个低三下四的小丫鬟,被一帮身份低微的奴婢随意欺负,心下难免有几分委屈。直到刚刚过去的洛都之乱,眼看着往日钟鸣鼎食,权倾朝野的世家豪族,转瞬间家破人亡,连自家名字都在被诛之列,孙寿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身处绝境,天下之大,能够庇护自己的,唯有这位主人了。
那些姐姐们审案时的笑闹,虽然是在紫妈妈授意下,设法为主人解忧,但孙寿知道,汉国的深牢大狱绝不是那么好受的。像她这样有些姿色,又论罪当诛的贵妇,一旦入狱待罪,想要保存体面,唯有自尽一途,否则就是自愿抛弃名节,在狱卒们的淫威下忍辱偷生。相比之下,成光还算幸运,那些姐姐们只是调笑取乐,不像真正的狱卒那样充满恶意。
一想到那些狱卒的手段,孙寿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她偷偷看了主人一眼,生怕惹主子发怒。幸好主子正在出神,似乎并没有留意。
孙寿出身豪门,见惯了主人对奴仆视如草芥的行径。眼下虽然屈身为奴,不过在她看来,这位年轻的男主人非但算不上苛刻,甚至有些滥好人——只看张恽和中行说能捡一条性命,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心慈手软。
遇到这么个心肠厚道的主子,孙寿心下原本还有几分侥幸,直到此时看到主人大发雷霆,连平常得宠的几位姐姐都躲着不敢出声,她才知道害怕。
可怕什么偏来什么,那些姐姐们不敢靠近,却把她打发来给主子消火。
孙寿不敢作声,只头颈后仰,靠在主人肩膀上,竭力将双乳挺得更高,让主人把玩得更顺手。
程宗扬揉捏着手中两团香滑软腻的美肉,脑中却像走马灯般转着念头。
昭阳宫内,剑玉姬出乎意料的退让,当时便让自己狐疑不已。自己原本猜测是成光的背叛让黑魔海吃了个暗亏,使得剑玉姬不得不做出妥协。现在看来,那贱人很可能是主动放弃刘建那个疯子。
定陶王一个稚龄孤儿,对母性的依恋几乎是出自本能,而剑玉姬的手段又极为隐晦,谁也不会想到,她会通过盛姬这颗棋子,神不知鬼不觉便将这位未来的天子控制在掌心之内。如果不是死丫头把盛姬丢去献祭,眼下在宫中照顾定陶王的,多半还是那位黑魔海的御姬奴。
如今阮香凝代替盛姬,成为定陶王最依恋的人,自己勉强算是扳平。但常言道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定陶王如今才三岁,离成年还有足足五千天,凭剑玉姬的手段,想把她完全隔离在外,只怕神仙也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只有按死丫头说的,有娃大家一起养了。问题是,这事即便自己答应,赵飞燕肯不肯答应呢?与居心叵测的黑魔海妖人同处一宫,赵飞燕能放心吗?
还有外朝的霍子孟、金蜜镝,这事要不要瞒着他们呢?隐瞒的话,将来一旦揭穿,大家眼下这点勉强建立起来的互信立马就荡然无存。不瞒的话,他们的反应实在难以预料。
程宗扬皱着眉头,只觉愁肠百结,无计可施。无论这事如何解决,都有数不尽的手尾。一桩桩,全是绕不开的麻烦!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不能瞒着赵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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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在长秋宫发愁,宣室殿内,有人正在发火。
“不行!绝对不行!”严君平愤然拍着几案,“盐铁专卖乃大汉国政!国计之本!任何商贾不得染指!”
几案上放着一堆高高的简牍,被严君平一拍,险些倒了下来。
班超道:“据在下所知,国中私卖盐铁也不在少数吧?”
“那班奸商罔顾国法,私贩盐铁,朝廷纲纪正为其所设!”
“汉国富有四海,”秦桧一边整理简牍,一边慢悠悠说道:“何苦与民争利呢?”
严君平怫然道:“盐铁专卖乃限商利民之举,岂是与民争利?”
秦桧道:“商贾亦是四民。”
“商贾四民之末,不事生产,一味逐利,尽是些有害国体的蠹虫!”
班超道:“严君昔日曾在书院论述:无工不兴,无商不富。小子当时在座,为严君之论击节不已,不知何以出尔反尔?”
严君平脸色微微一红,随即反驳道:“限商而非禁商。盐铁事关国计民生,岂容商贾从中鱼利?”
“既然如此,”秦桧打圆场道:“盐铁之事我们就退让一步,但敝商会自家所用,还请宽限。”
严君平哼了一声。
秦桧拿起一份简牍,摊开道:“钱铢使用不便,民间苦之久矣。家主所行的纸钞,以敝商会信用作保,通行晋、宋,人皆称颂。朝廷若能采用,实乃官民两便的良法……”
严君平接过来一眼看去,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荒唐!把朝廷府藏的钱铢全部换成程氏商会发行的纸钞?你怎么不去抢呢!”
霍子孟在一旁呼呼大睡,闻声悄悄抬了抬眼皮,然后翻了个身,接着鼾声又起。
秦桧微笑道:“严公往后细看——只是兑换而已。”
“哪里还用看!”严君平把简牍一丢,怒道:“痴心妄想!”
“盐铁不可,纸钞亦不可……”秦桧叹了口气,看着那堆简牍,一脸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说道:“眼下夜色已深,不如明天再议?”
严君平怒道:“圣天子登基在即!岂能再行拖延?”
他望着那堆简牍咬了咬牙,然后取过一份,揉了揉熬得通红的双眼,仔细看了起来。
秦桧与班超交换了一个眼色,借口方便,起身离开大殿。
殿外寒气正浓,呼吸时冒出团团白雾。
班超道:“主公借贷给汉国朝廷,霍子孟却让严君平出面与我等商榷,究竟何意?”
秦桧道:“依我看,霍大将军让严君平出面,才是真想与主上交易。若是想推托,只需交予朝廷公议,只怕明年此时也谈不出个子丑寅卯。”
秦桧说着笑道:“没想到班兄心思如此敏捷,短短半日之内便拿出上百条款项,莫说明晓其中的关节窍要,严公单是通读一遍,便殊为不易。”
“秦兄谬赞了。”班超笑道:“都是主公昔日与晋、宋所议条款,我一并取来,改头换面,略加点缀而已。”
秦桧笑道:“那份犒赏功臣的款项,可是前所未见。”
班超也忍俊不住,“既然投笔从商,便行商贾之事。主公吩咐过漫天要价,且看他如何着地还钱罢了。”
宣室殿内,严君平瞪大眼睛,看着程氏商会又一项要价:大行令程宗扬拥立天子,功在社稷,当食邑万户,尽取吕氏旧地封之。
严君平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跟他们商量商量钞法的事。
“醒醒!”严君平蹬了霍子孟一脚,“别睡了!”
霍子孟鼾声一止,他打了个呵欠,一手抚着脖颈,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
严君平把那份简牍往他怀里一丢,“自己看吧。”
霍子孟只看了一眼,立刻就彻底清醒了,都囔道:“这小子……胃口还真够大的。”
严君平恨声道:“你到底向他借贷多少,令他敢开出这等价码?”
“些许钱粮罢了。”
“吕氏既灭,抄没的钱财岂不敷用?”
霍子孟叹道:“不过是寻个由头,让他开价。谁知道他会狮子大开口。”
他一手抚着鬍鬚,一边皱眉望着简牍上的条款,充满感慨地说道:“不愧是岳鹏举那不要脸的好女婿啊。”
严君平紧盯着他,开口问道:“让谁开价?”
霍子孟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说呢?”
严君平道:“万一不是他呢?”
“来自盘江以南,与云氏交好,交结游侠儿,屡挫吕氏锋芒,令太后移驾长秋宫,束手认负——这岂是一个异乡商人能做到的?”
严君平皱眉良久,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大汉国力强盛,偶有荒年缺粮,并不足为虑,可忧的是如今主幼国疑,宫内乱事方定,若再有人出来争夺国本,比如武帝嫡脉……只怕天下大乱便在眼前。难怪霍子孟会对一个六百石的大行令另眼相看,处处退让,又特意将自己叫来,与其密谈协商,对外则讳莫如深……
严君平尚在犹豫,霍子孟已经丢下简牍,爽快地一拍大腿,“怕什么!他敢要,我就敢给!”
严君平沉声说道:“吕氏如今的封地横跨数县,又在洛都近郊。老霍,你可想清楚了。”
“吕氏私苑尽是些山泽荒地,怎好封给程大行这等功勋之臣?”霍子孟一边捶着大腿,一边说道:“跟那两个嘴皮子利落的家伙说,老夫提议,直接封程大行为少府,名列九卿。若不满意,可拜为丞相!”
霍子孟还没说完,严君平就急眼了,“这如何使得!朝廷名器,岂可轻许予人?”
霍子孟道:“跟他说嘛。他若还不满意,我就拼着老脸不要,面奏两宫,封他为武穆王,假节钺,加九锡,真不行还可以称尚父嘛。”
严君平虽然满心焦虑,还是被他这番话惹得失笑,“你个泼皮老无赖。”
霍子孟这话当然是说笑,就算他敢给,那位程大行也不敢接——便是以吕冀的嚣张,听到这话也能吓出一身冷汗来。
霍子孟拍着那堆简牍道:“他只要肯谈,那就好说。怕的是他不置可否,难以揣度。”
霍子孟口中的“他”,显然不是那位程大行。
严君平沉思良久,缓缓道:“阳武侯去国日久……”
“莫忘了眭弘之辈。”霍子孟手指叩着几案,心里还有半句话未曾说出来。
作为朝中资历最深的重臣,武帝秘境的存在对他而言自然不是秘密,但武帝秘境已数十年未曾开启,甚至被接连数位天子故意冷落遗忘,其间的内情耐人寻味。一旦阳武侯揭破血脉之争,汉国颜面扫地事小,引发的大乱也许会比严君平想像中更难收拾。
“可他们开价着实太高。”
“讨价还价嘛。”霍子孟道:“万户太多,就给个三千户。吕氏旧地不妥,换个地方又有何难?他不是想要首阳山上的铜吗?舞都旁边就不错嘛。”
“纸钞呢?”严君平道:“拿商会印的纸张就想换走国库的真金白银,亏他们说得出口。”
“官库不行,可以让他们跟百姓去换嘛。老严啊,”霍子孟宽慰道:“你想想是跟谁谈的,心里不就好受些了?”
严君平眯起眼睛。假如自己是跟一位天子谈判,要拿什么来换他的天下……这么一想,心头的烦燥不由消了几分,不就是万户侯吗?这价码还真不算高。
霍子孟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此事关乎宫内秘辛,万不能让别人插手,我想来想去,只好拜托你来帮忙了。有你出面,他起码也得看看昔日同窗的面子不是?”
严君平面露苦笑。刘询刘次卿这位昔日同窗,可是给汉国出了一道大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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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积雪已被清扫过,只在边角处残留着些许碎冰。小紫披着一袭狐裘,聘聘袅袅地一路走来,脚步轻盈之极。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唇角微微挑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罂粟女与惊理提着琉璃灯,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紫身后。
对于这位比自己小着十几岁的女主人,两女如今已经是心服口服,她们最初只是为了讨一条生路,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不过等到离开江州的时候,她们已经没有半点勉强,跟随紫妈妈的时日愈久,她们的钦佩也与日俱增,如今她们看向小紫的目光,除了敬畏,就剩下崇慕。
作为紫妈妈收服的第一批侍奴,她们与女主人相处时间最长,对女主人各种出人意料的手段也见识得最多。起初她们对紫妈妈的手段还能看懂一二,便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在洛都重逢之后,紫妈妈修为的长进她们无缘得睹,可使用的手段,已经是她们完全陌生,甚至无法理解的了。在她们眼里,自家女主人比之天上的神明也毫不逊色。
方才与那位仇尊者会面时,仇雍洋洋洒洒说了不少话,而紫妈妈只笑吟吟听着,只偶尔插上一言。仇雍越说越多,甚至拍着胸口声称,只要找到魔尊,便以自家人头担保,必让紫妈妈列入门墙。紫妈妈不紧不慢听着,最后只作出一个泛泛的承诺:如果在秘境发现魔尊,她应诺将魔尊交给仇尊者供祭。
紫妈妈的承诺显然说到了仇雍的心坎里,那位仇尊者喜不自胜,当场表示,只要毒宗不试图独占魔尊,大家什么都好商量。最后为了表示善意,还私下透露了一些与武帝秘境开启有关的秘辛。
仇雍这么高兴,让两名侍奴都有些吃惊,仔细一想才发现紫妈妈许下的承诺与此前有着微妙的不同,这一次她许诺的对象并不是巫宗,而是仇雍。
仇雍离开时心满意足,显然顺利达成目的,大有收获。但惊理和罂粟女看得清楚,就在仇雍离开的同时,女主人的宠物雪雪张口吐出一只黝黑的铁箱,紧接着,几只蜘蛛一样的小东西从箱中爬出,与几只类似于昆虫的会飞物体一道,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中。
她们不知道那些虫子大小的机关物件有什么用途,但亲眼目睹之后,两女同时生出一种危机感,自己这些侍奴若再无进境,只怕连那些机关虫豸都不如了。
小紫边走边道:“你们看出来了?”
惊理与罂粟女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道:“仇尊者这次来访,似乎,那位仙姬并不知情?”
罂粟女道:“奴婢听着,这位巫宗元老的目的,好像和剑玉姬不太一样。”
“只是不一样吗?”
罂粟女大着胆子道:“他说到秘境之事,好像在给剑玉姬拆台?”
“为什么呢?”
惊理试探道:“利益?”
小紫笑道:“也许他只是傻呢。”
两人都有些不解,巫宗有剑玉姬那样惊才绝艳的才智之士,仇雍身为尊者怎么会是傻瓜?
小紫轻轻吐出四个字,“利令智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