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丁陆续送上莱肴,这一席酒菜,虽是临时吩咐厨房办的,却依然十分丰盛精臻,可见西山别墅饮食之考究了。席上只有醉道人一个人一面吃菜,一面酒到杯干,一口一杯的喝着,谷飞云有时还可以陪一二杯,张少轩却只能低斟慢酌,来个“随意”,也由此可见他是喝慢酒的人。
酒过三巡,菜也上到快一半了。张少轩回过头去,朝一名使女吩咐道:“荷花,你去请少夫人出来,就说桐柏山望仙观观主醉道人来了,要她出来拜见。”那使女答应一声,转身往后面走去。
不多一会,只听环佩叮咚,从屏后走出来一个身穿淡青色藕丝衫裙的丽人,一手扶着小环,款步走出。这丽人年纪在二十左右,生得一张白里透红的芙蓉粉脸,甜甜的笑靥,当真眉如远山青,眼似春波碧,纤纤腰身,婀娜多姿。
张少轩立即站了起来,等丽人走到席前,才含笑朝上首指了指道:“这位就是我时常和你提起的望仙观主醉道长,你快来拜见过了。”一面朝醉道人道:“她就是拙荆。”
丽人听了张少轩的话,就盈盈福了下去,说道:“贱妾拜见道长。”
“不敢,不敢。”醉道人慌忙打着稽首道:“二少夫人快不可多礼。”
张少轩和二夫人同声说道:“谢谢道长。”接着张少轩又给妻子引见了谷飞云等四人。
二少夫人听说荆月姑、冯小珍二人竟是女的,自然倍感亲切,一一寒喧。然后从一名青衣使女手中接过银壶,款步走到上首,樱唇轻启,娇声道:“贱妾给道长敬酒。”亲手给醉道人斟了一杯酒,再给自己也斟了一杯,举杯及唇,一口干了。
醉道人呵呵笑道:“贫道应该敬贤伉俪一杯才行。”也举杯干了。说话之时,无意间目光抬处,心头不觉暗暗称奇,忖道:“二公子和她结婚已有二年,如何还是处子之身?”
二少夫人又给醉道人和自己杯中斟满了酒,娇声道:“道长,贱妾要敬你老三杯,这是第二杯。”又举杯一口喝干。
醉道人颔首笑道:“二少夫人太客气了,贫道恭敬不如从命。”也一口干了。
二少夫人眼波瞟动,甜笑道:“道长的道号叫做醉道人,不知有没有醉过?”一面捧起银壶给醉道人和自己杯中斟满了第三杯,举杯一饮而尽。
醉道人呵呵笑道:“贫道既称醉道人,自然是时常喝醉的了。”就在说话之际,看到二少夫人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的时候,故意斟得太满,让酒从杯中溢出,然后左手装作拭酒,涂着凤仙花汁的小指,指甲轻轻在酒中沾了一下。
她动作虽然极为快速,但如何能瞒得过醉道人的眼睛,但却故作不知,一手拿起酒杯,一口喝干,掀须笑道:“二少夫人难得之至,酒量还胜过二公子呢。”
二少夫人一连喝下三杯,粉脸上增添了一片红晕,更见妩媚动人,娇笑道:“道长夸奖,贱妾喝的是急酒,容易醉,他是喝慢酒的,要慢慢品尝,就不容易喝醉。”
她转过身,给谷飞云面前杯中斟满了酒,举起酒杯,娇声道:“谷公子,我敬你。”
谷飞云慌忙站起,举杯道:“在下敬二少夫人。”一口喝干,这一抬目,顿感四目相投,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目,脉脉含情,凝眸相视,红菱般小嘴,也夸犀微露,含着甜甜的微笑,心头蓦然一凛,急忙移开目光。只听她幽幽的道:“多谢谷公子。”接着她又和荆月姑、冯小珍、珠儿各自喝了一杯。
醉道人一直留心着她和谷飞云、荆月姑等人敬酒之时,却没有再用小指指甲下毒,显然她下毒的对象只是自己一人而已,心中暗暗冷笑,一面依然一杯又一杯喝个不停,口中直呼:“好酒。”
二少夫人敬完酒之后,就裣衽着道:“道长,谷公子四位,多喝几杯,贱妾告退了。”
醉道人喝得醉态毕露,连连颔首道:“好、好,二少夫人只管请便。”谷飞云四人一齐站起身来。
二少夫人粉脸红晕,星眸荡漾,娇声道:“谷公子请坐。”她依然一手扶着小环肩头,款款朝屏后行去。
醉道人等她走后,呵呵大笑道:“二公子真好福气,这位二少夫人贤淑大方,真是二公子的贤内助。”
张少轩温文一笑道:“道长太夸奖了。”庄丁还在继续端上菜来,大家已经酒醉菜饱了。
这一席酒筵,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才行散席,庄丁们撤去杯盘,使女就泡了香茗送上。醉道人醉眼迷离的道:“二公子,贫道有个习惯,喝了酒就要小睡片刻,贫道还记得宝庄有几间客舍,离这里并不太远……”
张少轩忙道:“道长说的是,宾舍就在后面不远,谷兄几位大概也需要休息休息,晚辈送道长谷兄四位到宾舍去。”他陪同醉道人等五人,出了花厅,从一条花径转入回廊,再出西角门,一路往北行去。
不多一会,已行近山麓,张少轩走在前面,首先登上山麓间的石级,一面回头道:“芝苑和兰苑就在上面了。”
醉道人道:“贫道几年没来,这里好像已有不少改变了。”
张少轩道:“道长说得是,这里的芝苑和兰苑是新盖的,道长没有来过。”
走了约莫百级石阶,木古林间,就出现了一片石驳平台,一座五间楼房,围以翠栏干,入门处有一用木架搭建的牌楼,上书“芝苑”二字,颇为雅趣。张少轩脚下一停,说道:“这里就是芝苑了,是接待男宾的地方,兰苑接待女宾,还要上去一点,道长和谷兄就在这里休息,我们先送道长进去。”
“不用。”醉道人道:“谷小施主,你送三位姑娘到兰苑去好了。”他们刚在平台入口处停步,里面已经急步迎出两名青衣使女,一齐躬下身去,说道:“小婢叩见二公子,欢迎贵宾光临。”
张少轩一抬手道:“你们快去见过道长和谷公子。”
二名使女又朝醉道人、谷飞云一齐躬身道:“小婢明珠、明月叩见道长、谷公子。”
醉道人眯着醉眼,挥挥手道:“贫道酒醉欲眠,房间在哪里,你们快领路吧。”一面朝谷飞云道:“你陪她们去吧。”
谷飞云口中应了声“是”,陡听耳边响起醉道人的声音,细如蚊子,说道:“你告诉她们,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轻举妄动。”
在他说话之时,两名青衣使女已经躬躬身道:“小婢给道长带路。”领着醉道人往里行去。
张少轩抬抬手道:“谷兄请。”他领着大家继续朝石级而登,又走了三十来级,另有一条岔道,朝右弯去。张少轩就是朝这条岔道行去,林木苍郁,道路十分平整,走了不多远,尽头处也是一片石驳平台,也有一座木架的牌坊,写着“兰苑”二字,同是一幢五间楼房,倚山而起。
张少轩含笑道:“到了,我们进去。”他们刚走近牌坊,两名青衣使女急步趋出。
张少轩道:“春兰、香兰,你们先来见过三位姑娘,这位是荆姑娘,这位是冯姑娘,这位是珠儿姑娘。”
春兰、香兰听说这两位少年公子,原来还是姑娘,慌忙躬身道:“小婢春兰、香兰见过荆姑娘、冯姑娘、珠儿姑娘。”
张少轩又道:“这三位姑娘是本庄的贵宾,你们要好生伺侯。”两名使女躬身应是。谷飞云也在张少轩说话之时,把醉道人交代的话,以“传音入密”告诉了荆月姑,要她转告冯小珍、珠儿二人。
张少轩话声一落,又朝谷飞云含笑道:“兰苑是接待女宾之处,男宾只能到牌坊为止,咱们该回下去了。”
谷飞云眼看两名青衣使女领着荆月姑三人进入屋去,就抬手道:“二公子请。”两人回到芝苑,一名青衣女子立即迎了出来。
张少轩问道:“道长睡了吗?”
青衣使女答道:“早已睡熟了,方才一进房,就吩咐小婢,如果他没有醒来,不准打扰。”
张少轩点点头,朝谷飞云供手道:“谷兄请去休息,她叫明月,如果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她好了,兄弟失陪,此处山林景颇佳,谷兄也可以随便浏览,晚餐时光,兄弟自会着人前来相请。”
谷飞云忙道:“二公子只管请便。”
张少轩拱手道:“兄弟告辞。”
张少轩走后,明月躬身道:“谷公子请随小婢来。”
谷飞云随着她走入大门,里面有一个小天井,花架上放了几十盆花卉,幽香袭人,迎面一排五间,中间是一间起居室,布置精雅。屏后有一道宽敞的楼梯,登上二楼,则是一条宽敞的走道,房间门户相对。明月走到右首一间房门口,伸手推起房门,躬身道:“谷公子请,这间房三面有窗,可以观赏景色,不知谷公子认为如何?”
谷飞云举步走入,只见房中除了一张木床,临窗还有一张书桌,和三把椅几,都是紫檀雕花,甚是精致。南首是落地长窗,右后两面也各有一道窗户,垂着轻纱。明月走过去把窗纱拉开,打开窗户,外面林木苍翠,就像一幅图画一般。
谷飞云颔首道:“太好了,就是这一间好了。”
明月道:“小婢给公子去打脸水。”
谷飞云问道:“老道长是在哪一间?”
明月道:“在东首第一间。”说完,俏生生的退了出去,不多一会,端着一个银盆走入,说道:“谷公子请洗把脸。”
谷飞云道:“多谢。”
明月垂首道:“公子不可客气。”转身退出。
谷飞云洗了把脸,明月又端着一杯茶走入,放到几上,说道:“公子请用茶。”
谷飞云问道:“这座宾舍,布置得如此富丽豪华,是不是经常有客人来住?”
明月道:“二公子生性好客,大家都叫他小孟尝,但芝苑乃是招待贵宾的地方,不是一般客人都能住进来的,所以住到这里来的人并不多,一月之中,也不过一两个人而已。”谷飞云虽想多了解一些西山别墅和张少轩的为人,但一时不知问些什么?是以只是怔怔的望着明月,说不出话来。
明月看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不由晕生双颊,低下头道:“谷公子如果没有什么吩咐了,小婢告退。”
谷飞云口中哦了一声,忙道:“姑娘请便。”明月返身退出,回手带上了房门。
谷飞云随手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心中只是想着醉道人以“传音入密”和自己说的话,好像这西山别墅的二公子张少轩有什么问题似的,但又想不出他会有什么问题?心中想着,不觉又喝了口茶,忽听耳边响起醉道人极细的声音说道:“小施主这时候好好休息一会,今晚有件事要你去办,只怕没有时间休息了。”
谷飞云要想问他今晚有什么事?但自己没有醉道人的功力,只能对面施展“传音入密”,像这样间隔得较远,就无法把音传到了。心想:既然醉道人要自己这时候好好休息一会,自己就休息好了,反正今晚有什么事,要自己去办,醉道长一定会来找自己的。这么一想,顿觉把心事放宽了,也就脱鞋上床,盘膝坐定,缓缓运起功来。
直到黄昏时候,听到有人轻轻叩了两下房门,响起明月的声音叫道:“谷公子,醒来了吗?”
谷飞云跨下床,披上长衫,出了房门,只见明月端着银盆,送来脸水,一面说道:“谷公子洗把脸吧,二公子已经在楼下恭候,快用晚餐了呢。”
谷飞云点点头,说道:“多谢姑娘。”
明月道:“不用谢。”说完退了出去。
谷飞云洗把脸,举步走出,只见明月站在走道上,迎着自己,躬躬身,低声说道:“谷公子,那位老道长还没起来,方才小婢叩了两下房门,也没声音,怎么办呢?”
谷飞云还没回答,只听醉道人的声音在耳边说道:“你告诉她,贫道经常一睡两三天不醒,不用理我,你只管去好了,有事等你回来再说。”
谷飞云朝明月笑了笑道:“醉道长大概中午多喝了几杯,他经常喝醉了两三天不醒,不用去叫醒他。”
明月凝眸含笑道:“真的?”
谷飞云笑道:“不然怎么会叫醉道人?”他因张少轩已在楼下等着,就匆匆下楼,跨进起居室。
张少轩就站了起来,抱拳道:“兄弟没惊扰谷兄吧?”
谷飞云也连忙抱拳道:“在下已经起来了,麻烦二公子亲自前来,真是不好意思。”
张少轩道:“老道长还没起来吗?”
谷飞云道:“明月姑娘方才叩了两下房门,醉道长没有答应,大概喝醉了还没有醒呢,他经常一醉两三天不醒,不用惊动他了。”
张少轩颔首笑道:“对了,兄弟记得有一次道长和家父几位朋友一起喝酒,他喝得酩酊大醉,就整整睡了三天。家父笑他师父是酒仙,他却是醉仙,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谷飞云道:“醉道长怎么说呢?”
张少轩道:“他说,就是因为师父是酒仙,徒弟就非醉不可,不然,徒弟的名声岂不是盖过师父了?”
说到这里,抬抬手道:“谷兄请坐,咱们还要在这里等上一会,兄弟已要明珠去请三位姑娘了。”两人落坐之后,明月送上两杯茶来。
张少轩喝了口茶,抬目问道:“谷兄四位,不远千里而来,不知要去哪里?”他还是不放心谷飞云一行四人的行踪,有机会都不肯放过,要试探谷飞云的口气。
谷飞云道:“不满张兄说,在下也说不上来,我们一行,是由珠儿妹子领路的。”
张少轩微微一笑道:“听来好像很神秘,哦,珠儿姑娘小小年纪,一身所学相当高明,她在少林寺施展的好像是“云龙身法”,难道会是昆仑传人?”
谷飞云道:“珠儿妹子从没说过她师门的事,在下也不清楚。”他现在经历多了,深谙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道理,醉道长既然一再以“传音入密”和自己说话,分明对张少轩有了某种怀疑,怎肯和他多说?
张少轩心中暗暗冷笑,但脸上丝毫不露,只是微笑着道:“兄弟只是随便问问,谷兄不用放在心上。”
只听明月在阶下叫道:“启禀二公子,三位姑娘来了。”接着响起珠儿的声音道:“谷大哥在里面,我们就进去咯。”张少轩、谷飞云刚站起身,珠儿、冯小珍在前,荆月姑稍后,三人一起走了进来。
张少轩含笑道:“三位姑娘来了,谷兄,我们可以走了。”
谷飞云道:“二公子请。”
张少轩道:“兄弟给大家领路。”他走在前面,一直回到西花厅,已是上灯时候,四盏琉璃灯照得如同白昼,中间一张八仙桌上,早已摆好杯筷,放着四个冷盘。张少轩抬手道:“谷兄,三位姑娘请入席了。”几人依次入席,一名使女捧着银壶给大家斟上了酒。
荆月姑道:“愚姐妹都不会喝酒,请二公子见谅。”
张少轩温文一笑道:“兄弟也不喜于喝急酒,大家一边吃莱,一边喝酒,各人随量好了。”这一席筵,莱肴精美,大家边谈边吃。
张少轩为人温文尔雅,谈吐举止斯文有礼,他从小时常跟乃父上少林寺去,缠着一些老和尚讲故事,一讲就说不完,他口才流利,娓娓道来,讲得极为生动,也都是谷飞云等四人闻所未闻的掌故,自然听得津津有味。这一席酒,就这样喝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行散席。
张少轩还要亲自送他们上芝苑、兰苑,谷飞云等人同说自己认识路,不用再劳二公子了。张少轩执意不肯,谷飞云也再三推辞,张少轩才勉强吩咐一名青衣使女提着灯笼送四人回转宾舍。
路上,荆月姑悄声问道:“大哥,今晚可是有什么事吗?”
谷飞云道:“醉道长要你们不可惹事,你们就不用管了。”一会工夫,已经来至芝苑。
荆月姑道:“大哥,明天见。”
谷飞云道:“我送你们回去。”
荆月姑道:“不用了,我们自己会回去的。”
冯小珍道:“是啊,这里只有一条路,还会怕迷失吗?”
谷飞云点点头道:“好吧,那我不送你们了。”
珠儿道:“大哥明天见。”
“明天见。”谷飞云目送她们走远,才回身跨进芝苑大门,明月已迎了出来,躬身道:“谷公子回来了。”
谷飞云问道:“醉道长还没醒吗?”
明月道:“没有,明珠姐姐会伺侯的,公子只管放心好了。”
谷飞云推门进入房中,明月已经捧着脸水走入,说道:“谷公子请洗把脸,小婢泡茶去。”
谷飞云道:“多谢姑娘。”
明月退出之后,谷飞云洗了把脸,心中暗道:“醉道长曾说今晚有事要交代自己的,不知是什么事情?”心中想着,明月已泡了一杯茶走入,放到几上,说道:“谷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谷飞云含笑道:“没有了,姑娘只管去休息好了。”
明月欠身道:“公子晚安,小婢那就告退了。”说完,就退出房去,随手拉上了房门。
谷飞云在椅上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心想:“醉道长怎么还没消息呢?”
正在思索之际,耳边就响起醉道人的声音说道:“还早一点,等你喝完茶,像平日一样,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吹熄灯后,从后窗出来,到贫道房间的后窗,贫道再告诉你。”
谷飞云不知他要自己去做什么?从容喝完了茶,站起身来,一口吹熄灯火走进后窗,轻轻推开窗户,穿窗而出,回身把两扇窗关好,足尖轻点,在屋瓦上行走。
还没走近醉道人住的后窗,就听他以“传音入密”说道:“小施主真是急性子,贫道要你慢慢的来,现在还早了些,但既然出来了,就到下面去等一会吧,你从这里跃下去,往右首走五十步。”谷飞云依言纵身跃落屋面,心中默数着,往右走了五十步。
醉道人又道:“好了,就在这里,你后面不是有一处花丛吗,你就隐身到花丛后面去,贫道没有出声,你千万不可有任何举动。”
谷飞云点点头,依言退到一丛花影后面,蹲下身来,心中暗道:“醉道长葫芦里不知卖什么药?他要自己躲在这里,究竟做什么呢?如果有人企图暗算他,以他的武功高出自己不知多少,也用不着自己帮忙呀。”
时间渐渐过去,谷飞云在花丛后面蹲了将近一刻之久,只听醉道人的声音在耳边说道:“注意,有人来了。”
谷飞云抬目看去,果见一条人影从左首一条小径掩掩藏藏的走到屋后,目光迅速一转,嘶一声腾空跃起,一下落到醉道人住的后窗之下,就蹲下身来。谷飞云目能夜视,看到此人一身黑衣,连大半个脸上也蒙着黑巾,但从他腾身跃起,飘伏窗下,身法之快,足见武功极为高明。啊,这人身材瘦小婀娜,竟然还是女子,这会是谁?
就在这一瞬间,但见黑衣女子刚刚在窗下蹲身子,忽然原式不变,一下像风吹落叶,她一个人滴溜溜的飘了起来。朝左首小径上飘飞过去。等她落到地上,离醉道人住的后窗已有十来丈远近。黑衣女子站停下来,才如梦初醒,惊愕的不知所云,急忙一个转身,纵身急掠而去。
就在此时,醉道人的声音才道:“咳,小施主快跟她下去,看她究竟有何阴谋?但你切记不可露了痕迹。”谷飞云听得点点头,立即身形一晃,从花丛间掠出,远远尾随着黑衣女子身后,跟了下去。
黑衣女子似是被刚才这一下哧破了胆,走得急为匆忙,根本没再注意身后是否有人跟踪,折入长廊,就只顾往前进奔行,到得第二进,才翩若惊鸿朝中间一间后窗闪入。谷飞云悄悄跟到后窗,贴身站定,缓缓偏着脸朝房中看去。
黑衣女子进入房中,迅速的脱去一身黑衣,换上衣裙,又翩然朝外行去。谷飞云因她在房中换衣,自是不便偷看,心中暗道:“这人果然是西山别墅的人。”
此刻听到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急忙凝目看去,看到的已经只是一个苗条背影。心中不禁暗暗后悔,早知如此,方才就该看看清楚她是谁了。心中想着,急忙身形移动,闪到另一个窗下,只见苗条人影迅快的从楼梯下去。
楼下左厢,是一间布置精雅的书房,此刻还有灯光,前后四扇明窗也敞开着,只是下了一层轻纱窗帘,身穿青绸短衫裤的二公子张少轩,正坐在临前窗一张太师椅上,椅上放一壶香茗,敢情还没上楼去睡。不,书房左首,还有一间精致的寝室,牙床枕席,一应俱全,二公子何以忍令娇妻独守空闺,他一个人却要睡到书房里来呢?这时,书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迅快的闪进一个苗条人影。
张少轩身子微侧,叫道:“是五师妹吗?”原来那苗条人影赫然是他娇妻二少夫人。
谷飞云也在此时悄悄掩近后窗,目光一注,心头也大为惊愕,暗道:“去觑探醉道长的竟然会是二少夫人,他们居然会是师兄妹。”他有了这一发现,自是越发不敢丝毫大意,以背贴墙,宁神听去。
只听张少轩问道:“情形如何?”这话自然是问她去觑探醉道人的事了。
二少夫人悄生生走近张少轩身边,在椅上坐下,一面压低声音说道:“二师哥幸亏没去,去了只怕麻烦大了。”
张少轩矍然道:“怎么你被他发现了?”
二少夫人道:“我蒙着脸去的,他不一定会想到是小妹,但他已经知道我是女的了。”
张少轩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急道:“他会不会跟踪着你来?”
二少夫人咭的一声轻笑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方才他要拿下我易如反掌,何用把我送出十丈以外?这是他分明不愿多事,你说他会跟踪我来吗?”
张少轩重又回身坐下,望着他五师妹,说道:“你把经过如何,快说给我听听。”
二少夫人道:“刚才我一路都很小心,就是飞上他住的那间后窗,自信不会弄出什么声音来……”
张少轩低声道:“五师妹轻功一向很好,所以才有黑燕子的外号。”
二少夫人娇嗔道:“你又笑我了。”
张少轩道:“我的五妹,愚兄怎么敢笑你呢?”
二少夫人答道:“你快坐好,正经些好吗?”
张少轩道:“五师妹……”
二少夫人倏地站起身,冷声道:“二师哥,你再这样,小妹就走了。”
张少轩手足无措,尴尬的道:“五师妹,你……请坐,快说下去咯。”
房内这一情形,谷飞云虽没看到,但他全听到了,心中暗暗奇怪,忖道:“原来他们只是假凤虚凰,并非真的夫妻,那么其中一定大有文章了。”
二夫人道:“但就在小妹刚刚闪近他后窗,耳边就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贫道方外之人,酣卧之处,不喜有人觑伺,女施主请回。”话声入耳,陡觉一阵无形力道把我一个人裹着飞起,几乎连一丝抗力都来不及使展,就被一下送出十丈以外,等落到地上,才觉身上一松,丝毫也没有受伤……”
张少轩吃惊的道:“他有这么大的本领。”
“奇怪。”二夫人道:“小妹明明在他酒中下了“消功丹”,怎会……”谷飞云听得一惊,她居然在醉道长的酒中下了毒。
张少轩道:“醉道人内功已臻上乘,今天下午,他整整睡了一个下午,也许是把“消功丹”逼出去了。”
二少夫人娇笑一声道:“二师哥怎么忘了,仙子炼制的“消功丹”,任你内功再好,也无法逼出体外,因为它一入体内,就无迹可求,丝毫不会有异样感觉,怎么能逼得出来?少林掌门至善不是坐了一年关,他能逼得出来吗?”
谷飞云听得不期一楞,暗道:“原来少林寺方丈至善大师闭关,是发现自己中了某种奇毒,希冀以禅功逼毒了,但坐关一年,依然没有把“消功丹”逼出来,足见此丹十分的厉害。”
张少轩道:“希望醉道人不知是你下的才好,不然,他岂会轻易放过我们?”
二少夫人嗤的笑道:“你只管放心吧,没凭没据,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我下的毒,只是大师哥交代的事儿,我们却交了白卷。”
张少轩道:“我们要道觉布置的,道觉也做到了,谁会料到半路里杀出一个程咬金来?现在我担心的少林寺的事,别让他发现才好,不然我们两年来的努力,都会被破坏了。”
谷飞云听得又是一楞,忖道:“道觉?不就是知客堂的住持吗,他们要道觉布置什么呢?是藏经阁伤人之事?”
二少夫人凝视着他,笑道:“二师哥,你好像很会杞人忧天。”
张少轩笑道:“那倒不是,愚兄亲手策划之事,极不允许有人破坏。”
“好啦。”二少夫人娇躯一个轻旋,说道:“我要回房去了。”
张少轩望着她,轻轻叫道:“五师妹。”
二少夫人眨着眼睛,问道:“二师哥还有什么事吗?”
张少轩走上一步,说道:“五师妹,这两年来,愚兄对你的情莆,你难道一点也不了解吗?”
二少夫人后退一步,挽首道:“二师哥,小妹奉师父他老人家之命,来扮演这个二少夫人,小妹不得不来,二师哥对小妹的情意,小妹十分感激,二师哥不要逼我好吗?”
谷飞云眼看没有什么好听的了,就悄悄退下,然后拧身纵起,一路疾行,赶回芝苑,刚越墙而入。就听到醉道人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小施主回来了,快到贫道房里来,这里两个使女,都已入了睡乡,再也没人敢来觑伺了,你只管大大方方的走进来好了。”谷飞云登上楼梯,走到左首一间房门口,推门而入。
醉道人盘膝坐在床上,含笑道:“辛苦小施主了,请坐。”谷飞云在床前一把椅子坐下。
醉道人问道:“小施主看到了些什么?”谷飞云就把方才见到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醉道人听得只是点头。
谷飞云问道:“道长是否中了二少夫人的“消功丹”呢?”
醉道人微笑道:“贫道如果中了毒,还能去救少林寺的和尚?”
谷飞云道:“听他们口气,少林方丈闭关一年,还是没把“消功丹”逼出体外。”
醉道人笑道:“岂止少林方丈一人?你不是和至慧大师对过一掌吗?你纵然练成太清心法,但总究功夫尚浅,以老和尚数十年修为,怎么会发不出第二掌来?”
谷飞云矍然道:“这么说,至慧大师也中了他们的“消功丹”。”
“岂止至慧大师?”醉道人喟然叹道:“这是武林中另一场劫运,差幸师父他老人家洞烛先机,找百草前辈要来了解药,否则贫道此刻只怕也和至慧大师一样,自顾不暇了呢。”
谷飞云惊异的道:“他们究是什么人门下呢,连少林寺也敢下毒?”
醉道人笑了笑道:“就因为有这批魔头出世,才造化了小施主。”
谷飞云听他语含玄机,忍不住抬目问道:“道长……”
“小施主不用多问,日后自知。”醉道人没待他说下去,摇了下手,笑道:“贫道和至慧大师有约,还得到少林寺一行,小施主只管回房休息,今晚不会有什么事了。”
谷飞云道:“在下和道长一起去。”
“不用。”醉道人跨下木床,含笑道:“贫道一个人去,比较方便,因为此行不宜让任何人知道,这是极端机密之事。”
至慧大师因醉道人曾以“传音入密”说过,今晚二更有事要和自己详谈。醉道人说得如此郑重,可见必然是很重要的事了,老和尚自然要等。现在快接近二更了,禅房窗前似有一阵微风吹过,至慧大师暝目趺坐的人目光微抬,蔼然笑道:“道友来了?”随着话声,一脚跨下禅榻,站起身来。
醉道人已经跨入禅房,稽首道:“有扰大师清修。”
至慧大师台十道:“道友深夜光降,必有见教,请坐了好说。”
“善哉,善哉。”醉道人单掌当胸,说道:“大师说得是,贫道正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奉告。”他在禅榻旁一张木椅上坐下。
至慧大师就在禅床上坐下,道:“道友请说。”
醉道人问道:“贫道想问大师,贵寺知客堂道觉为人如何?”
至慧大师一怔问道:“不知道觉有什么不对吗?”
醉道人道:“大师先请回答贫道的话。”
至慧大师平静的道:“道觉中年出家,在敝寺已有十几年了,为人颇善交际,所以方丈要他担任知客……”
醉道人道:“在未出家以前呢?大师可知他的出身?”至慧大师道:“他俗家姓段,好像是郑州人。”
醉道人又道:“那张少轩呢?”
至慧大师含笑道:“少轩是大师兄的记名弟子,他尊翁是敝寺的大护法,和道友也是素识,道友怎么会问起他来的呢?”
“问得好。”醉道人笑了笑道:“那么大师可知张少轩两年前结了婚,这位二少夫人是哪一家的千金?”
至慧大师心想:“这醉道人今晚怎么了?”一面答道:“少轩结婚之日,大师兄和老衲都去了,二少夫人好像是他们的远戚,渑池陈家来的。”
醉道人笑道:“大师可知昨晚藏经阁这件事,是什么人安排的吗?”
“安排?”至慧大师听得不期一怔,他自然听得出来,安排者?不是单纯的夜闯藏经阁,而是有人预谋的。他两道花白眉毛微微一摆,问道:“什么人?”
醉道人不待他说下去,立即接着道:“大师还是听贫道说吧,安排这件事的人,就是贵寺的知客僧道觉……”
至慧大师身躯一震,骇异的道:“怎么会是道觉?藏经阁两名弟子身负重伤……”
醉道人没有理他,接着道:“至于那一男一女,正是张少轩和他妻子了。”
至慧大师似有不信之色,望着醉道人迟疑的道:“道友……他们……”
老和尚一代高僧,但从小到大,从未出过少林寺大门,江湖险恶,他还是不大清楚,因此听了醉道人的话,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置信,也难以措词。他这句“道友”、“他们”,很想说:“道友会不会弄错?他们这样做有何目的呢?”但他都只说了半句。
醉道人朝他笑了笑道:“大师也许不相信,道觉可能是受张少轩的主使,为的就是嫁祸给谷小施主,好这件事暂且不谈,贫道今晚来此,主要是为了少林寺的安危。”
至慧大师又是一怔,问道:“道友之意,是说少林寺有什么危机了?”
醉道人讶然道:“大师难道还没有察觉吗?”
“阿弥陀佛。”至慧大师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才道:“道友所言,必有所据,但老衲却并无所觉。”
“唉。”醉道人微微摇头道:“大师有道高僧,不知江湖人心险恶,难道方丈大师坐关之前,没和大师说什么吗?”
至慧大师瞠目道:“方丈没和老衲说过什么?不知道友知道了些什么?”
醉道人道:“那么就说大师吧,难道大师和谷小施主对过一掌之后,忽然真气不继,也一点不觉得可疑吗?”
至慧大师耸然动容,说道:“今日上午,老衲和谷小施主硬对一掌第二掌出手,就立觉体内真力不继,这一情形,确是从未有过,但后来渐渐恢复,老衲也曾运气检查,又并无异处,老衲只当年事已高,体力衰退了,听道友之言,莫非另有原因?”
“不错。”醉道人颔首道:“大师第二掌忽然体力不继,是中了“消功丹”之故,方丈大师一年前忽然要闭关静修,也是因为发现体内时有不继之象,只当运功出了岔,才闭关的,不仅二位大师中人暗算,只怕少林僧侣,全已被人下了“消功丹”,一旦有事,就不堪一击了。”
至慧大师惊出一身冷汗,急急问道:“道友如何知道的?”
醉道人人道:“大师还记得三十年前的阐教教主吗?”
至慧大师矍然道:“老衲记得,他勾结白莲教、红灯教,号称三教合一,倡乱江湖……”
醉道人接口道:“那场乱局,是少林寺联合武当派把他们剿平的。”
至慧大师道:“莫非他们的门人弟子,又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了?”
“岂止是他门人弟子?”醉道人道:“这老魔头销声匿迹了三十年,最近又有死灰复燃之势,家师料到这老魔头一旦重出江湖,首当其冲的该是少林、武当两派了,所以要贫道赶来面见方丈大师。这老魔头昔年从西域带来用“迷迭香”练制的慢性毒药,能使人功力渐渐散失,只有百草前辈的“百草丹”能解,贫道也带来了。”
至慧大师感激的道:“老神仙真是武林万家生佛,不是老神仙洞瞩先机,敝寺千年基业,毁于一旦,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呢?”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问道:“莫非是道觉这孽障?”
醉道人道:“据贫道所知,那张少轩夫妇二人,都是老魔头的门下。”
“这怎么可能呢?”至慧大师惊诧的道:“少轩是大师兄的记名弟子,怎么会投到老魔头门下去的呢?”
醉道人攒攒眉道:“张少轩是二师兄,他妻子是五师妹,从这一称呼看来,他投入老魔头门下,应该不是近年的事了。”
至慧大师沉声道:“这孽障如此胡作非为,敝寺戒律堂决不会轻易就放过他的。”
醉道人笑道:“你们少林寺的事,贫道就管不了了。”一面伸手从身边取出一个青瓷药瓶,交到至慧大师手中,郑重的道:“这是“消功丹”的药,每人只需一粒,大师收好了。”
“阿弥陀佛。”至慧大师双手接过,口中连诵佛号,合十道:“老衲代表少林寺,敬向老神仙致谢。”
“大师不可多礼,好了。”醉道人打着稽首还礼,一面说道:“贫道要办的事已经办好,该告辞了。”接着嘴皮微动,又以“传音入密”和至慧大师说了几句,才举步往外行去。
至慧大师连连点头,送到禅房门口,合十道:“道友好走,恕老衲不送了。”话未说完,只见醉道人大袖一挥,一道人影已凌空飞射而去,快若闪电,只一闪就不见了踪影,老和尚看得暗暗点头,这位醉道友和他师父一样,游戏风尘,光是这份轻功,自己就望尘莫及。
醉道人回转西山别墅宾舍,就替明珠、明月解开睡穴。张少轩敢情因五师妹夜探宾舍,被醉道人隔着窗户,以内力把她送出十丈以外,被镇慑住了,这一晚果然没敢再有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