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凤姐自园外学摸得一笺消息,奈何却到底不解其中之意。这等机密之事,也万万问不得钗、黛、妙、湘等人,思量着姑娘小姐里,自然还有探春、迎春等人通些文墨,奈何也怕个忌讳,谋问不得。思来想去,竟到底没个可问之人,也只得搁下就罢了。
至夜间天色沉了,丫鬟掌上紫纱聚耀灯,一盆盆端上晚膳来,凤姐才自和平儿两人胡乱用了些汤羹,说些闲话;却听门外有笑语人声,平儿忙出去探视,却是丫鬟宫女伺候着巧姐下学回来,那平儿便将巧姐携着进了内室,挂上珍珠帘子,让几个丫鬟在二门外伺候,自己可心着意只管扶着巧姐到炕上坐了,一边笑道:“姐儿在那边学里用了晚膳不?今日炖得玉米火腿羹,姐儿可要再用些个……”
凤姐瞧着炕桌边的女儿粉砌玉琢,亦不知怎么就有些烦意上了心头,却自是虎着脸问道:“且不忙,哪里就饿死鬼投胎了……我却问问你,今儿怎么回来晚了?是那边功课不好,让你纨婶婶罚了么?”
巧姐忙嘟嘴只用俏丽童音辩道:“不是,就是今儿纨婶婶做了些个新鲜面点,就留了我和惜春姨、宝琴姨用晚饭呢……说不能只偏了玟姐姐和琦姐姐……”原来,那李纨奉了弘昼前日之意“不忍让几个女孩子落了俗流”,在稻香村里,将园子里五个尚且年幼的主子女孩子聚了,教习些文章诗书,亦讲些琴棋书画、女工针线等类,其李玟、李琦十二岁,惜春、巧姐十一岁,只宝琴十四岁略年长些;园子里本来各房都有些个年幼的小丫鬟,本来做这等贾府家奴,却没个识文断字之讲究,如今却一转身,成了王爷的后备女优禁脔,借着“不能落了俗流”这等旨意,都乌洋乌洋每日赶着去稻香村,胡乱学些文章充充风雅。那李纨自也奇,居然也就一心一意办这“园中私塾”起来,每日晨起众女孩子便去稻香村,只是有时午后便回,有时却要用了晚膳再回,也没个定数。只是多少还是由着巧姐、宝琴等人,惜春、李玟、李琦等人次之,其余丫鬟等人只是充数罢了。只是这园子毕竟不同家塾,或未这等女孩未来谋划,或是得了凤姐可卿等咐托,有时除了那一等诗词文章,就便还有时找滴翠亭里众优去教习些轻歌曼舞,学些清音体态,再有时,都要忍着耻,略讲几句“姑娘们自小就要学着性奴之德,修习自身容貌身段,气质性子,以备取悦主子……”等语。一来二去,都成了园中见怪不怪之例。
凤姐听了女儿娇俏童音只是分辨,便啐道:“罢了……你只记得少抖些鬼机灵,既然去了,好好跟着纨婶婶学些个文章,别落了睁眼瞎……”想到这里,心下却有些难忍计较起来,一时冲动,便从怀里抽出那张小雪笺纸,递到巧姐面前道:“却考考你……也看看你都学里学了些个什么究竟,这几个字,却认得全不?”
巧姐见母亲来考,自然兴致勃勃,忽闪着乌黑的眸子,伸过雪白的膀子来接了纸条,歪着头奶声奶气得只管念道“盛,稷,赦,走,蒙,香,草,有,阉,难。”
凤姐见她念得齐全,心下也喜,赶着问上一句:“什么意思晓得不?”巧姐到底年幼,如何能知,抬着明眸看着母亲半日道:“这却不晓得……”
见母亲有几分失望之色,不由不甘,忙道:“要不……明儿个我问问纨婶婶……”
凤姐脸色一变,竖了眉毛道:“你个没知晓的死丫头,这等家里的事情,能外头问人么?……丢脸知道不?自小就晓得些害臊……我可告你,明儿不许去烦你纨婶婶,要让我回头问出一星半点来,仔细我揭了你皮……”
巧姐茫然不知母亲何意来怒,只是自来顺从母亲,听母亲如此说来,便点头称是。凤姐见她如此,才和颜悦色道:“那今日,学了些个什么,说来听听……”
巧姐展颜道:“今儿上午学的是《女则》,下午纨婶婶却教我们几个女红裁内衣来着,说是自己要学会裁剪自己的合身衣裳,衣裳合身裹体有致……才好伺候主子……”
凤姐顿时脸蛋儿绯红,一时心中起伏不已,一面她早探知李玟、李琦曾并李纨一起陪过弘昼侍寝,虽不好探问纹、琦二女如此幼龄是否已经遭奸玩,总之是明摆了弘昼想如何便如何百无禁忌,凡外头百样人伦规矩,到了这园子都是空谈,自己女儿既然留在园子里教养,早晚要被奸污破身,凌辱玩弄,只怕未必能留到女儿成年,虽然想到这层,母女二人,早晚难免用身子穷尽人间耻辱,侍奉取悦一个男子,这等羞耻凄苦难以言尽。只是无可奈何这等命数,让女儿能早些学着些个性奴之道,侍奉之意,亦算是李纨一片苦心;这另一层,瞧着女儿较弱身段,冰雪肌肤,双眸童真无邪痴纯幼稚,眉心一点琥珀胭脂红;这毕竟母女连心,自己女儿小小年纪,上午还在背诵贞操节烈之《女贞》之训导,下午居然要被教导这等羞耻之意,凤姐到底天性里官家骄傲,实在不由得心下泛起阵阵愁云恼意,鼻腔里酸楚,几乎要淌下泪来。只是想着也恨不得李纨,若说要怨恨弘昼,却连想想都不敢,只是替女儿哀愁少女薄命尚不自知,只是再也没了兴致过问女儿学业。
那面只是平儿,最是知心,一见凤姐神色,便知凤姐有了愁绪,便只得拿话支开开解,一面又问些个旁的,才张罗着巧姐去里屋歇息,片刻过后才回来再进暖阁,见凤姐自有落寞愁容,也没个好话可以开解,一面上前安慰几句,一面自己解了衣裳,用身子自辱着慰藉了凤姐一番,这凤姐正自哀怨伤感,见平儿识趣抚慰,也自伤无可奈何,且自枕席逍遥,主仆二人便相拥恩爱了起来,说不尽这香乳挤压缠绵,玉腿两两缠绕,嘴儿乱吮,手儿乱摸,股儿交来往去,平儿却知凤姐爱逞强,只管抿唇落泪,放纵自己心头耻辱哀戚只到脸面上,好让凤姐得意,待到身子让凤姐淫玩了几翻几覆,自己已经是泄得一身黏汗,夜已三更,月已秋愁,竟然见凤姐尚自不足,便知凤姐今夜是心思重了,正被凤姐押着身子半跪在床头凌辱玉股,却尚自忍耐着性情,求问凤姐要不要再唤人来伺候,凤姐含糊着应个好,平儿便再唤门外,只是今日小红却不值夜,在外头早歇息了,只有另一个没有位分的小丫鬟喜儿值夜,便唤着喜儿来伺候,喜儿虽羞,却知道这是规矩,无奈着亦是自己褪了衣衫上床献身,再供凤姐凌辱玩弄,三人娇喘郁郁,云香雨稀,直到子时才一并拥着歇了。
第二日起来,凤姐便又觉着身子倦倦的,知道是自己前几日病了未好透,又是被弘昼奸得凶猛,又是劳心劳力处些俗务心机,昨日又一时纵欲,有些伤了身子,便干脆起得晚些多歪在炕上歇息了阵,平儿和喜儿却自起去梳洗。待到午时,平儿才抬了一方花漆小食几进来,上面却是一色难得的素白纯色瓷碗,四个瓷碟,里面一碗碧玉粳米粥,一碟腐乳,一碟酱丁,一碟肉松,一碟伴蘑菇,伺候凤姐在床上用了,又取暖巾来让凤姐净了手。主仆二人才要说些话,外面却传话说宝钗来拜望,凤姐觉着精神复原了,便换了衣裳,唤宝钗进来,两人说些闲话。
这宝钗款款坐了半日,才红着脸蛋,只敢瞧着桌子,亦不知是闲话还是正题只道:“妃子,前日妃子赐的书,我已帮着妃子瞧过了,自然是好的……只是《太真旧事》也就罢了……恩……《罗衫弄玉》这等书……也要各房都有才好……主子……恩……主子必是爱的……我等受主子之宠眷……不能守着旧颜色,总要学习着些个花样儿来侍奉才好……,只是《百羞经》这等'开蒙'的书,李纨姐姐说学里要用,我却以为不必了”
凤姐低头思索一阵,也是不由红了脸,笑道:“妹妹……主子圣言,要我们用'心'伺候,姐姐哪里敢忘记呢,只是你也知道我……这书本文章上,识得了几个?便是妹妹置办进来,旁人还能看看……我却识得不多了……只是《百羞经》,那夏公公也说过本是……房中开蒙之书,本来是青楼里教习未及龄女孩子用的……学里要……也是好意,为什么妹妹却说不必了呢?”
宝钗笑着羞言道:“妃子说的是……只是我想着,学里几个女孩子,连琴儿在内,都还年幼……姐姐不必讲……主子若要享用,年幼不年幼自然论不到,我是说,她们年纪尚小,我仔细想来,主子即便要用……用的也是一个天真无邪,也是音龄发齿,若要让主子受用,还要天然本色才好,纨姐姐自然是好意,只是若是这等年纪就教习些……那些个事……一则她们听不懂,二则便是听懂了,主子也未必喜欢呢。主子若要用学里几个女孩子的。本就是用个闺门幼稚,我们教习些青楼事体……主子怕是不受用呢。姐姐却想,主子若要……一味只是淫色……还……还……还圈我们这等官宦人家的女孩子做什么?”
凤姐听她解说,心下也自宾服,忙道:“果然是宝妹妹,冰雪聪明,最知主子心意,又想得周到,你既然如此解说,这文字上头,自然以你为主,赶回头我也和纨姐姐说说,不再教习这些个也就是了。”
宝钗羞说了半日也自脸红,踌躇片刻又道:“凤姐姐莫取笑了……我也不过是这等小见识,还有一层……还要请凤姐姐替妹妹拿个主意……”
凤姐斜眼瞧了宝钗一眼,笑道:“妹妹怎生如何只管越发客气起来,有话便直说就是。”
宝钗想了片刻才道:“是……母亲获罪,都是姐姐的功德恩情,才能赦免那辛者库的苦处,入园子里安生。只是如今到底没个身份地步,更没个差事打点,怎么都不妥贴,再一层,如今园子里的身份,自然一切从着主子分封来定,我身份上是小主,母亲却是无名分粗使嬷嬷,既然主子名位为先,每见我都要行礼,这天伦君恩上……到底让宝钗日夜不安,想着探春妹妹那里,太太也自然是一般的道理。这礼数上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是差事上……我想着,能否在园子里整些事务规矩,就让太太和我母亲操持,一则有个事体就有个名分,二则她们到底嫡亲姐妹,遭了难如今能团圆几日,有了差事也有些个话头,压服下人也有了名份,岂非也是两头齐全的……”
凤姐是有玲珑心肝的人,一听便知宝钗之意,这一则薛姨妈和王夫人进园子,其实里外都是她和宝钗二人密谋筹划,虽然谈不上同声气,此时却要站个地步,二则如为王氏姐妹在园子里谋个事务,自然可以恢复几份往日威赫,又可有个身份,一旦弘昼来园子,说不准就能寻个由头接近弘昼,谋得弘昼临幸;虽然宝钗为人女儿,王熙凤为人侄女,要将自己的亲姑妈甚至身生母亲,想着法子献给男子奸污玩弄,实在是羞耻有失人伦,奈何二人早已认定,唯有得到弘昼的奸玩宠信,才是园子中唯一谋生之道,不能不为母亲姑妈做些打算。
凤姐思索来,二人此事上实在是利害相关,这宝钗也是为母亲思量断无他意,一默谋才笑道:“还是妹妹想得周全,我竟然是个没心肝的,一心只想着太太如今遭难,能在探春妹妹处将养也就罢了,却不如妹妹到底是读过书的人,知道这等人情世故。既如此,回头……回头我在情妃妹妹商议一下,如今园子里打点姑娘小姐妃子小主们的衣着一事,越发要紧繁琐起来,这例外衣着,用色用料,裁剪织造,事关主子情趣,自是头等大事,只是妹妹们多是闺阁小姐,年纪又轻,这上头终究有限,两位太太是过来人,就何不让她们一并操持了,也算报主子的天恩……恩……就在西头怡红院里设个所在,专管这一事体,妹妹瞧如何……”
宝钗笑道:“凤姐姐果然有见识……如此很是妥帖,两位太太若是闲了,也可只在怡红院里住了,若是要回来和我并探春妹妹同住也随意即可,既如此,上下才周全,我看何不取个名字,就叫……'秀衿馆',让两位太太一并主持就是了。”
凤姐听宝钗一点即透,将怡红院用作王夫人和薛姨妈住所,姐妹同居,一则这诰命姐妹,熟妇双双,自然多增了几分弘昼去临幸之由头;再则轻轻一扯,就将探春扯出这关联来。自然也就坏了可卿那日一番安排。便连声道是。
两人又说会子话,宝钗抬头见外头黑闷闷得似乎要来秋雨,便起身告辞,一面辞出来一面道:“这秋日深了,这场雨下下来,怕就要入冬,却是人容易冻着,姐姐万万小心身子骨……”凤姐便命平儿送宝钗出去。见天色不早,又想起一事来,叫来几个丫鬟只管吩咐,让各自带话给嘉萌堂的奴儿鸳鸯、怡红院的奴儿晴雯、滴翠亭的奴儿蕊官、顾恩殿的奴儿金钏儿都来缀锦楼,说是有事商议。又特特嘱咐了:“少惊动她们房里其他人”。
才吩咐完,命丫鬟奉上热茶来喝,却见巧姐今日却早早回来了,进门却是风风火火就跳上炕来,凤姐便爱骂几句。巧姐却咯咯笑道:“母亲,昨日……你问我那两行字,我却晓得了……”
凤姐脸色一变,怒斥道:“你个没王法的小蹄子,让你不要乱说,你……难道去问你纨婶婶了……真是教不够的没作养,看我不打死你……”
作势要打,巧姐便怯道:“不是啊,我没敢和纨婶婶提,是我自个今日查书查来的……”
凤姐却不信,到底心下也挂念,便冷冷问道:“那你说说,都查了些什么劳什子书,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巧姐道:“……香草……《说文》上讲……香草者,兰也……阉者……割礼也……连一块儿……我却不明白甚么讲头,妈妈你教训的,我也不敢问婶婶。”
凤姐心下翻腾起伏,按着这字面解释,却不难懂,香草有阉难,说的竟然是兰字,思来想去那必是指贾兰有难,如是阉割之难,岂非是有内务府充这等幼龄罪奴为太监之意。这事体本来就一直在心头聊挂,如今既然传来信息,岂非是真的掩不住了。也不知巧姐所言,是真是假,若真的让李纨知晓了,必然是要闹腾起来,到时候哭得死去活来,岂非要兜底揭出自己来,不由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深悔和小孩子说这等话来。
巧姐见母亲沉思,却试探道:“母亲……”凤姐压抑一番心潮,知道和巧姐也说辩不清,又追问一句:“那头一句呢?”
巧姐这会却小大人般沉默了起来,半晌才怯生生道:“母亲……巧儿也是查书,未必便是真切……”
凤姐皱眉道:“瞎啰嗦啥,你却说来,这个什么盛稷什么的文绉绉是什么意思?”
巧姐忽闪着深黑色的大眼睛半日才道:“书上说……说……盛稷者……琏也。”
凤姐脸色一阵苍白,上前一把捂住巧姐的嘴,正色怒道:“罢了……不要乱说了……胡乱找来的几个生词……你就一通乱解……”想想这般吓唬不够,想想又柔声道:“巧儿……妈近日教你的事,你可还记得?”
巧姐年幼尚不知春情,只是天性聪慧,知道母亲所言之事乃是害羞之事,故此红了脸道:“记得……母亲教导……让王爷主子高兴,是母亲也是巧儿,需要牢记之事……用自己的心性,容颜,身子,换主子的片刻欢愉,是为性奴之道,自小就要好好研习……巧儿不是甚懂……只记牢便是”
凤姐见女儿懂事,却也知其中羞耻悲哀,饶是她一向肝胆,也不由眼圈红了,将巧姐搂进怀中,摩挲一番,才带些哭音道:“却难为你这丫头,为娘的在你这么大……哪里要知道这些……乖乖……今日为娘再教你……昨儿给你看得字,却不能再提了,可晓得,否则要惹来大祸的……”
巧姐却是乖巧,忙点头道:“母亲放心,我不提就是……只是……只是……”她虽然年幼,却是到底父女连心,这个“琏”字却识的,如何不挂心,正自犹豫要不要问出口来。
凤姐却似知她心思,摇头道“别问了……巧儿……有些事,早早忘记,是为你好。你莫悬心,一切……自然有为娘的周全。”巧姐听了,不由眼圈也自红了。
这一对少母幼女,勉强哭上一番,凤姐才让巧姐去歇息,呆想了半日,平儿却回来了,凤姐才要和平儿说说适才之事,外头却传话进来,金钏儿、蕊官、鸳鸯、晴雯四人已是奉命过来。便只能收拾了颜色,在偏房,带了平儿,唤四人进来,让了座说话。
这几个,如今都是房里没有主子的奴儿,除了金钏儿心下隐隐猜得几分,余下几人亦不知何事,只是有些疑心。凤姐却是满面春风,只问了众人好,才道:“今日唤几位妹妹来,却是一桩天大的喜事……主子和我商议了,以后想来也要常来园子里头,自然主子是各房随意着临幸,便是住顾恩殿也就罢了,这若是换了住处,却换了伺候的人,回回都是生手,衣食起居上岂非主子不惬意……故此要安排几个最是有容色又最是体贴知疼着热的,从此不应各房的事,只是伺候主子,轮了班,不论主子宿在哪房,都要伺候起居……主子亲自赐了名位,是为'贴身奴儿'……我思来想去,才唤几位妹妹来商议……”
四女闻言,面面相觑,不想竟然是说这等事,不免有九分羞臊欲找个地洞钻下去,有一分毕竟难掩激动,凤姐见众人颜色,扫了一眼晴雯,又道:“自然……妹妹们都晓得,这却是园子里头等一份的美差事,凭谁也比不了的,连我和几位头脸小主也比不得,贴身伺候主子,一言一行合了主子心意,虽然身份还是个奴儿,其实自然是比旁得不要紧的小姐姑娘都有脸面,再一层……我们既然都一体为主子性奴,说一千道一万,什么妃子小主,小姐姑娘,都要……都要让主子……恩……亲近上一番才有活路……做主子的帖身奴儿,只怕让主子……恩……主子的金口说过……自然多的是享用身子的机会……这更是万万不敢奢望之美事……自然,这为主子选贴身奴儿,脸蛋身段自然要选上上份者,最要紧的还是知疼着热,能让主子适宜。我想着……蕊官妹妹是陪过主子的,体段身量主子必爱,金钏儿妹妹平日就在顾恩殿,也自然是上上份选,晴雯妹妹论起身子颜色来,园子里少有人及得上,最要紧是鸳鸯妹妹往日照顾老祖宗都妥帖,如今来照顾主子,岂非齐全。今儿唤几位来,就是说这等喜事。”
这四女都是妙龄,听得这等差事不免面红耳热。鸳鸯,金钏儿,蕊官三人却各自不同。蕊官是被弘昼已经奸过的少女,那日凭身段舞姿,一曲“蝶舞”获得弘昼之心,在顾恩殿里已让弘昼破了身子,封了奴儿,虽被弘昼奸得也是羞耻,但是她戏子出身,到底是多得是攀龙附凤之心,只是自那日龙凤颠倒之后,弘昼再三进园子,也未曾传唤自己,每每想着园中尚有那么多国色,又多的是处女未曾被弘昼破身,每日也只怕从此难获弘昼之宠,不想着弘昼居然记得自己,而且亦不能辨是凤姐推崇还是弘昼亲点,居然能有做着伺候起居之“贴身奴儿”之份,一时已经是喜上眉梢,眼眶里都快流出泪来,就等凤姐说完,要跪下行些真切大礼,拜谢凤姐举荐之恩德。
那金钏儿本在顾恩殿伺候,又早在那日蕊官失身时,伺候弘昼,听过弘昼这层意思。她是闺阁处女,尚未破身,只是一要自谋前程,二要护持幼妹,原本伺候王夫人本事府里头等有脸面的丫鬟,如今房中没了主子,日夜都怕自己孤芳无依,虽说自己掌管着顾恩殿是正殿,弘昼原定就寝所在,自己侍奉是早晚的,只是到底弘昼也不常去,总是各处流连,若是自此有了名份能日夜伴随,自然能多获宠爱。只是她到底是处子未尝春意,一时羞臊得脸红扑扑的,只敢瞧着地砖不敢言语。
独有这鸳鸯,更是别有一番心境难以与人言说。
论根源起来,她本是贾府里头,伺候史氏太君跟前头一份得力之人。依着贾府之风俗,凡是伺候过老一辈主子之近身理事的奴才,却比年轻一辈主子尚更有几分脸面。若依着昔日,饶鸳鸯年纪小小,凭是那袭人平儿、司棋入画、金玉二钏,即便是贾府三春,薛、林二姝,见了鸳鸯,也是左一句鸳鸯姐姐长,右一声鸳鸯妹妹短,分外敬重。若论起丫鬟里头之姿色来,其眉眼体态之间,上下皆言更竟有几分昔年元春国色天香之姿容可比,与平儿之端、晴雯之俏、紫鹃之灵、袭人之惠相差仿佛。若论起权柄来,凡人眷、财帛、红白两事、金器银皿、珠宝钗玉,只要贾母问得,便是这鸳鸯亦过问得。若论起体面来,便是邢、王二夫人;凤、纨、尤三当家;连同着那琏、蓉、玉、瑞等小一辈的外头峨眉冠带,至少明面上都分外敬重礼遇。若论起下场来,虽然毕竟是奴婢出生,终究不敢奢望甚么结果,待等年岁初成,身子体格出落得水灵,亦难免凭着机缘偶运,给哪房哪支的爷们勾搭一番,甚或强逞猥亵奸污得了身子,做个通房的姑娘也自是有的。只是这等脸面的掌事丫鬟,若凭借贾府之威仪,善讨当家人之欢心,便是说个运数不偶,也竟能配个有体面的管家子侄,放出去就是平头正脸的夫妻;若是一并运势起了,配个远处的只为巴结贾府的芝麻官吏都是未免有的,若是那时,便是翻身鸿运了。
却不想贾母早逝,失了灵山依靠;宁荣巨变,难再豪族依仗,一朝黄粱秋梦,竟然沦为王府下三等之性奴禁脔,凭锦衣玉食依旧,却已经只是供人淫乐之玩物一般存在。这亦便罢了,这鸳鸯也颇知命,深知既然早年为父母所卖,女孩子既一日为人奴婢,这等下场也是寻常事,不过是配不得佳缘,觅不成归宿,只能凭女子之身子容貌,颜色贞操,供那一等有体面之男子玩弄泄欲罢了,自己既早为贱籍,与其被贾赦贾琏贾珍贾蓉等不成器的爷们奸玩,能为这天字头一号的皇家嫡子之性奴,见那弘昼龙骧虎步,相貌堂堂,又自是天家威仪,尊卑所在,亦就罢了,虽然亦是悲戚羞耻,咬咬牙挺过去哪里又能顾得那许多。
只是待到真得入了园子,才觉着个中滋味与往日不同。原来这园子凭你是世外仙姝、名门闺秀、妖娆少妇、清纯少女、便是那上堂诰命、幼齿及龄,原来都只是唯一一个男子之性奴玩物。饶弘昼荒淫好色,变着法子往大观园园里钻,凤姐、可卿,个个都是人间尤物;湘云、宝钗,哪个不是冰雪妍就;蚰烟,迎春,谁人不是花样颜色;更有那一等黛玉、妙玉、探春尚是闺中处子、待罪候着破身献贞;若说到丫鬟奴儿一层,若比之薛林三春这等人,便是容貌身段可比,自己也知主人奸玩这等明珠小姐时快感不可与方,毕竟逊着颜色。
而这丫鬟奴儿一层人物里,主人弘昼眼见不过是随性亵玩而来,自己跟前又不比平儿、莺儿、紫鹃等人,伺候着个天仙般的房里主子,被主子“顺带着奸来”之机会便大减。只看那怡红诸婢便知,论起来,袭人、晴雯、麝月、碧痕本都是园子里丫鬟里头论颜色头一等的,如今主子却一个没碰过。自己这个服侍着老太君的昔日红人,如今冷落在嘉萌堂里,竟然越发无人问津了,虽然处子完璧之身倒是护得周全,只是在这园子里,亦已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今日却不想,弘昼要选“贴身奴儿”,这虽然不过是虚衔,左不过是弘昼变着花样凌辱玩弄众美的玩意儿,却实在给了这鸳鸯这等心高自诩之人一个难望之喜。她心下阵阵翻涌,本以为自己只是感恩戴德:这必是凤姐举荐,看着往日情分也罢,预留个情由脸面也罢,拉拢个人心布局也罢,自己总不至于冷落在嘉萌堂里,凭着这园子里的势利规矩,将来若无弘昼垂青,便是不想也知个什么下场,若非只看春夏秋冬,日升月落,必是沦落为哪房小姐姑娘的女女玩物,日夜遭辱逼淫,被凄凉人凌辱更见凄凉,由风月女亵玩分外风月,只怕到时,便是同为奴儿身份的,却有弘昼临幸玩弄过的,也要来凌辱作践自己。如今既然凤姐有这番演说,自然是提携自己之意。
却不想,这感激之心庆幸之意尚未涌出谢恩感戴之言语来,另一番滋味却泛上心头,又思及,自己若一朝为这劳什子“贴身奴儿”,只怕再不能护得贞操,既然贴身,照料弘昼起居衣食,本就有着性奴的身份地步,自然再也难免遭弘昼奸玩淫弄,也不知怎得,由此及彼,魂游天外,竟然就思及弘昼扑得上来,搂自己入怀,撕碎自己的衣衫裙裤,将自己的身子女体看得精光透彻,凭自己的肩颈臂胸,柔腰美腿,翘臀玉足,便是一对少女乳儿,也再难免这揉捏逗弄之体感,若是将自己下身顶开,怕不得是要淫摸自己的见不得人的私处,自己那私处的粉粉肉瓣、幽幽花径、稀疏毛儿,竟然要让男子抚摸探玩,再到后来……
一路胡思,这鸳鸯却脸蛋儿已经飞了潮红,竟然气喘吁吁起来,周围之凤姐、平儿、金钏儿、晴雯、蕊官都先是奇着瞧她,见她的苍白秀丽的脸孔忽然红了,也不知怎么得,众人都心有灵犀一般意识到鸳鸯所思何事,这园中本是闺阁禁地,女孩子家讲究的都是人品清白,如今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人事变更,居然难以不涉淫秽,凭你凡一百样,都难逃以色事主,风云情浓之事。众人本都有耻心羞意,此时一时竟然僵住了,连凤姐在内,都一个个潮红了脸庞,有得遐思,有得痴怨,有得悲辱,偌大个厢房里,竟然忽得一片寂静起来。
才片刻,众人才要奉命跪了谢恩,见鸳鸯似为领头得,等她举动,却见那列位最右一团翠绿纱裙,一个窈窕身影就身儿却抢先跪了下来,却是晴雯,却听她以目平视前方,亦不看凤姐神色,只脆生生娇音言道:“回凤妃的话……我却是个暴烈性子,凡事不妥帖,也少个耐性,如何能当得起这等要紧差事,若是一个伺候不到,说一句不妥当,我获罪也就罢了……让主子委屈了还了得?!若说颜色身子,园子里奴儿辈多的是美人坯子,我并不敢居前。若是真要迫我从命,再也不能够的,了不得……我就一头撞在这里也罢,左不过是个死字,我看来也都寻常。若说性奴身份凭主子消受,便是我认了,左不过是主子来辱便辱,我忍得了便忍,忍不了左不过也是个死字。如今要我上杆子凑上去做这等没羞臊得事,旁人瞧着便是美差,在我却难了……只求凤妃收回成命……另选园子里可意的伺候,岂非两全?!”说着,叩了个头,又抬头正色道:“还请凤妃成全……”
自圈入园,谁人听过这等节烈言辞,一时,不由厅房里大眼瞪小眼,众人都讶异无语。
若知后事如何,请听下文书分解。
这真是:
月自舒雯云雨催
节如冰皎风霜凌
莫道万物皆造化
贞烈矜傲是小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