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与危机总是隐藏在身边,时不时就跳出来咬上一口。吴征如今已明白祝雅瞳当时来凉州的决断有多麽明智,若还身在成都,祝雅瞳逃不出皇权之下的五指山,吴征也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那一座看似他根深叶茂的繁华都市实则是一片死地!凉州虽荒僻,形势也绝对不容乐观,可天高任鸟飞,这一群人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韩归雁眯着眼打量倪妙筠片刻,将目光转向祝雅瞳。不是为了讨好,而是在徵询她的意见。
韩克军闭目沉思。祝雅瞳微微一笑不答,与陆菲嫣交换了个眼神,将目光投向吴征。
吴征一惊,举目四顾,只见目光齐刷刷地都在看着他。陆菲嫣担忧又迷茫,在等待吴征再一次引领她冲破迷雾;韩归雁无比的信任,相信机智百出的爱侣会在最短的时间,最复杂的局势下做出最好的选择;顾盼一脸崇拜,她错过了吴征名扬天下,朽为神奇;冷月玦云淡风轻,流淌的眼波只是在说,你去哪,我也去哪儿;祝雅瞳也在看着他,温柔而满含鼓励。
“娘……”吴征肃然起身,他明白时不我待,现下已是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刻。只是忽然要把所有人的前途一肩挑了,他尚未有任何心理准备。
吴征在危急时刻的神来之笔屡试不爽,每个人都认可。连老辣如韩克军,也甘愿在生死交关的时刻接受吴征的意见,这实在让祝雅瞳骄傲而欣慰。她双眉一扬,柔声道:“娘只是个女流,说话做事比起男子来总不免目光短浅,意气用事。祝家在娘的手中遭受大损虽源于天灾,亦是人祸,娘当为此承担重责!这一份家业,娘撑不住,也累了……从咱们相认开始,你就是祝家之主,若有了决断,当立断才是。”
“嗯?”韩克军睁开眼来,疑惑道:“祝家主的意思是,祝家仍有馀力?”
“回韩老将军,祝家损失惨重不假,不过妾身察觉有异之后,也有所安排。如今凉州有民夫,亦有粮草,足可支应一时。”祝雅瞳目光一黯,又转向吴征微笑点头道:“比不得从前富可敌国了,眼下生死交关时倒可保后顾无忧。湘儿已随着章大娘她们前往布置,不久当有图纸送回。”祝雅瞳目中之意,无非为了吴征一切都值得。韩克军闻此喜讯点了点头,闭目不再多言。
事已至此,再不担起责任就有退缩推诿之嫌,吴征向倪妙筠道:“有件事我想先告诉你。栾楚廷围杀我母子二人时,长枝派高手倾巢而出,几近全军覆没。依我姑姑所言,当日丘元焕原本欲与我娘生死相搏,又被栾楚廷忽然打断,两人离去。如今栾楚廷做了皇帝,丘元焕想是有从龙之功。长枝派已元气大伤,丘元焕不会放过天阴门,且今时不同往日,栾楚廷会力挺从龙之臣!柳前辈等人已仙去,天阴门在燕国也无立锥之地,你可知道此节了?”
“我知道。”倪妙筠绷着脸,目中泪水蕴得更多。只是她拼命瞪大了双目,倔强地不肯哭出声来。
祝雅瞳有心安慰一番,转念一想如今已是吴征做主,他揭开疮疤自有目的,遂打消了念头,心中暗道:你我相称?倒也合适。
“我与你并无太大不同。”吴征咬了咬牙,将双拳捏得咯咯作响道:“成都城中尚不知如何,昆仑派受我连累,覆灭也是迟早之事。这一节……谁都回天无力……我很难过,但我不绝望。昆仑派也好,天阴门也好,形神所具的不是一处地方,也不是一片巍峨高耸的山脉,庄严堂皇的屋宇。是人!只有人才是门派的招牌!从现在起,我们要做的是活下来,尽可能多地活下人来!这一路……难免会有牺牲……但每个人都要保全好自己,该牺牲时,不要皱眉,但我们绝不牺牲得毫无意义。韩将军,不,韩元帅,您说是不是?”
韩归雁郑重点头道:“是!兵者,大凶之器,动则有血光之灾!本……帅会因才施用,号令之下绝不可辞劳苦,亦需严从军令,绝不可逞匹夫之勇!”
“正是!军令自让更多的力量得以存活,保全而出!”吴征再次肯定,向倪妙筠道:“现下你可以说了,只需不违反此则,任何意见我都会参详。”
倪妙筠情绪已趋平稳,环视一圈,向吴征道:“我是盛国人,你当已知晓了?”
“已知了。”吴征点了点头,不想斯斯文文,平日里几乎不发一言,像是随时随地生活在暗影中的倪妙筠此刻生出股截然不同的气质来。目光清澈,沉稳自若,毫不为将说出一番可能决定在座中人命运的话而紧张。
“盛国积弱多年,天底下只有燕秦交锋,盛国甲兵不兴,民性羸弱,不过反手可灭。奴家心中有数,也知道各位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倪妙筠目光一黯,似为家国的弱小而心伤,却不卑不亢道:“只是盛国虽弱,仍是燕秦之间的平衡。燕国容不下你,秦国也容不下你,唯独盛国容得下!我家殿下也曾与你有过询谋谘度,你对殿下当有所改观?殿下曾言:吴兄若有不如意处,可来盛国相投。还有一句话,你可有印象?”
“说得不少,不知是哪一句。”吴征不为所动随口应道。
“殿下曾与你说过,除非有天大的意外出现,祝师姐已是身处死局绝无幸理!如今,意外出现了……奴家转述殿下所言,劝你可到盛国栖身,正是依着殿下的吩咐:若有天大的意外出现,可谏言与你。”
吴征一皱眉,目射寒光道:“你家殿下的意思是,我们还活着,或者说我娘还活着便有利用的价值,可往盛国栖身,若是没能活下来,那便任由我们自生自灭是不是?”
“不。”倪妙筠再次环顾,一字一句,像只清脆鸣叫的百灵鸟道:“燕皇要对付祝家,秦国知晓,盛国也知晓。殿下曾言道:吴兄如明珠耀堂,秦国必加重用。然昆仑叶茂根深,秦皇远虑者吴征久后无人能制,权倾一时,重用之前必修枝裁叶,剪除外援方可!惜乎吴兄天性疏懒无意手掌重权,又意气用事,重情好色。祝家主若有意外,吴兄必怒火滔天,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小王不来触这霉头。若祝家主侥幸无恙,则吴兄也知躲过一回,还有下一回,这一回是祝家,下一回就是昆仑,就是韩府。吴兄若想飞黄腾达,则身边人葬送于皇权之下,从此孤身一人。若想急流勇退已不及,政敌日后逼上门来如何自保?此事无穷无尽,已是解不开的死结。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经此一役,天下之大唯盛国可容,吴兄以为如何?”
吴征被【意气用事,重情好色】八字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轻蔑一笑以掩饰尴尬道:“说的一半一半吧。你家殿下这叫口出狂言,我吴征很快就是燕秦两国的钦犯,人人杀之而后快。你家殿下尚且身陷囹圄,盛国更是庸懦,凭什麽敢保我?”
“我家殿下即使龙游浅滩,依然是金口玉言,说要保,就会保。”倪妙筠垂下眼帘,话语与声音不见心虚,只是眼眶又有泪水盈出。
“凭什麽保我一家老小?盛国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不逢战乱民生虽富足,年年需向燕国纳贡,国库未必存得下多少。若遇天灾自行支应尚且吃力,什麽养兵强国就不必说了,且据说连军器都不足。燕秦两国若上门讨人,你家殿下莫非凭藉两片嘴皮子保我麽?”吴征压根不吃这一套。什麽金口玉言,现下算是看透了,想用你时就是金口玉言,想收拾你时就会说出一番新的金口玉言来,从前的全都做不得数!
沉湎于莫名哀伤中的倪妙筠豁然抬头,目中泪水盈盈,却又喷射着怒火,居然有股大江江心燃起火焰的奇异。她咬牙强忍着不发作,沉声道:“盛国纵有羸弱之人,也绝不愿束手做亡国之奴!自上而下,铁骨铮铮,满腔热血者亦不在少数!你……你可以瞧不起这一片土地,但不要瞧不起这片土地上的人!”
“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盛国一贯如此,莫要怪我。”倪妙筠的言论让吴征颇觉意外,面上不动声色,仍是质疑道:“口口声声要保我,不知是你家谁的意思?是殿下的,还是……陛下的?”张圣杰还在燕国做质子被看管得严严实实,栾楚廷回京之时一同带走了他,想必又被软禁于长安。这麽个人,任你如何惊才绝艳,天生圣主,不过自求多福而已,说出来的话一文不值。倪妙筠来做说客,用个【废物】来许诺,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口若悬河,又有何用?实在让吴征想不通。
“我家殿下金口玉言,说得出自然做得到。我知道吴公子现下不信,不妨先记住这句话:盛国人不甘愿做亡国奴,无论陛下还是殿下!不需多时自有变数将传遍天下,届时吴公子当能领悟。”倪妙筠一言既出,哀戚不见,坚毅傲然取而代之,原本修长的身形似乎又高挑了几分道:“我家殿下料到吴公子有此一问,令我转告公子,盛国虽弱,燕伐则秦不肯坐视,秦伐则燕不肯坐视。若燕秦齐来,唯拼死一战而已,盛国处境,与吴公子不无相同之处,岂非天作之合?盛国若灭,则天下之大,真无公子容身之所!”与张圣杰不过两面之缘,当下的处境被他拿捏得一清二楚,连心底此刻的盘算居然也被料了个八九不离十。你我的称呼换成了吴公子的尊称,可倪妙筠咄咄逼人的目光让吴征浑身不舒服,仿佛被人看透了内心一样。这还是张圣杰借这位美貌女子之口说出的话,若是张圣杰亲身在此,吴征只怕已是被从里到外半点秘密都藏不住。
“你家殿下有鬼神莫测之机?呵呵,莫非连他也早早知道我是祝雅瞳之子?”吴征凝重的神情忽然一松,戏谑地笑起来道。
倪妙筠则面色发窘……张圣杰固有识人之能,但要事先就猜得不出半分差错,其智就非人而近妖了。倪妙筠结合当下形势,在张圣杰的话中穿插少许自编之词,几无破绽效力极佳,险些把吴征唬住。什麽盛国若灭吴征就真的无处容身,张圣杰除非知道吴征是栾广江与祝雅瞳的儿子,否则吴征大可有认命之后,回大秦做孤臣的选择。
倪妙筠似是对张圣杰抱有莫大的信任,才对这一番言论能镇住吴征,至少是唬得一时不好辩驳极具信心。同时这位沉默寡言的女子居然胆大心细,结合近况做些小修小补,效果比起张圣杰的原话更胜一筹。幸亏吴征脑子未曾被吓糊涂,及时找出其中的破绽,一举反击。
“殿下无恶意。”倪妙筠一时说不下去,心中倒有几分喜悦。吴征的才干越高,越说明张圣杰没有看错人,也只有这样的能人,才值得一国之君不遗馀力地招揽。
“我知道。”吴征叹了口气道:“一番好意我心领了,现下还不是时候,我不会下此决断。就依你之言,今日的话我暂且牢牢记在心里,只待你说的变数出现。届时无论成与不成,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好!”倪妙筠伸出一掌道:“一言为定。”
啪啪两声,两人简单地击掌为盟,吴征向祝雅瞳道:“娘,劳您先去看看柔惜雪能不能救回来,还有许多话要问她……”
“得令!”祝雅瞳俏皮一礼与倪妙筠一同离去,让肃苛的气氛陡然一松。
吴征向众人无奈地耸了耸肩,言下之意我娘就这样儿……呼了口气,吴征向韩克军道:“韩老,不知梁玉宇处商议得如何?”
“一拍即合。殿下失了先机,正心急如焚……”韩克军脸上浮现难言的迷茫。韩家盛极而衰之后,屡受排挤与冷眼,甚至被钦定为吴征前进路上所必须剪除的旁枝,这一切都让老将越发心寒。可韩家世代忠良,战必争先,韩克军与梁兴翰更是幼年至今的情谊,在江山万代面前却什麽都不是。
报效的家国危在旦夕,朝堂之上潜伏的豺狼露出锋锐的獠牙,盟友似对帝皇彻底地失望,再也不放在心上。韩克军黯然低头,他深知盟友的选择没有错,当是此时,再没有输掉任何东西的本钱。可是心里仍像梗着一根刺,让他下不了决心,总对遥远的京城抱有一线希望……风烛残年的老人,怎能轻易割舍从前的一切?大秦国几乎就是他的一切,除了韩氏一族以外!
“告知他我们粮草,军器俱已完备,让他立刻昭告天下,在凉州登基。”吴征沉着脸道:“他手下有十名大内高手护卫,咱们需得在他登基之后,以雷霆之势一举制服!动静还不能大,一旦漏出半点风声必然动摇军心,轻则士气低落,重则兵变,无法收拾……”
“不错。这事……难上加难,需要详加谋算才是,决不能轻举妄动。”韩归雁忧心忡忡,凉州的兵马里虽有亲军,大部分还是秦军。这些人只效命于皇室,若与皇室产生冲突的事情传扬开去,兵变几乎是一种必然。十名大内高手并非易于之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实在没有半点把握。吴征大胆的计画把韩归雁吓了一跳。
“登基总要做些筹备,选个好日子,腾出三五天不成问题。还请韩老继续与他虚与委蛇,届时陆师姑对付两人,我对付两人,你们协助我娘与倪仙子对付六人,出其不意发动,成败在此一举,我觉得胜算还不少!”吴征搓了搓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几乎是下了军令。
“什麽?你……对付两人?”吴征现下身负的武功除了陆菲嫣瞧出些端倪之外,韩归雁,顾盼,冷月玦一同惊道。
吴征不敢答,只随意点了点头敷衍过去,心中一阵苦笑:老天爷,连口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啊……一月余的时光连升两品,还是几将迈入巅峰的品阶,这里头必然有什麽奇遇。若是什麽天材地宝,吴征会明言,说不准还会留给诸女一份。偏生他支支吾吾不敢明言,对付大内高手又说得十分肯定——如此大事,吴征岂敢儿戏逞强?那是对自家的武功有十足了信心了!内里的猫腻,着实让深明【道理诀】与【玄元两仪功】的陆菲嫣与韩归雁吓了一大跳。
吴征重伤迅速痊癒,功力飞升,山谷中只有两名女子,一名是他亲娘,还有一位是他姑姑……诸般事情联系再一起,二女满面绯红,又是震惊不已,几乎不敢再细想下去究竟发生了什麽。
“韩老,我知道你对大秦感情深厚,一时难以下定决心。只是眼下,我们已没有旁的选择……京城里希望之渺茫,韩老当心中有数。”吴征半是满心担忧,半是岔开话题道。
“老夫知道,也不敢瞒你……你……安心行事,老夫再难以下定决心,总是知道军令如山的。”韩克军给了颗定心丸,着实让吴征松了一口大气。老将出马,不仅审时度势,还能稳定军心,有了韩克军的保证,这一处便不会出了岔子。
“行事吧,我去看看柔惜雪!”吴征与诸女一一眉目传情,倒退着出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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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不久之后朝阳就会跳出山头,驱散夜晚的黑暗。
昨日种种即将过去,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昨日的不顺遂都会随着日出之时燃起新的希望。可对在窗前枯坐整晚大秦侍中胡浩而言,升起的日头却让他无比悚惧。辟除万邪的红日,也是催促上朝的印记。
自从先皇驾崩之中,京中的形势一日三变。五皇子梁俊贤受到忽然返京的霍永甯与方文辉力挺,恰巧太子梁玉宇又不在京城,梁俊贤顺理成章地顶替了皇兄,暂时随朝理政!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京城里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忽然与世隔绝。十二道金牌,带着梁兴翰驾崩的昭告,由八百里飞骑送往凉州,本拟火速召太子回京。可是头三拨驿骑出了长安,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待朝中大臣品出了个中滋味,已足足过去了半月。
人心浮动之下,缉拿袭击皇使的匪徒也显得无力。只要与梁玉宇有关之事,便举步维艰……依胡浩推算,等凉州反应过来,前后怕不得有月半。
月半时光,会发生太多的事情!
如果霍永宁不在,或许形势会稍有缓和。可他身揣先帝密旨,许他随时回京之权,任谁也摘不出半点毛病。这名贼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忠心耿耿】,还安分守己地做着孤臣,先帝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
“一心为公全无私心?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古人诚不欺我!”胡浩摇头苦笑,只可惜先帝在时他是霍永宁,先帝不在了,他便是忧无患!数十年的隐忍等的就是这一天。
胡浩与霍永宁共事多年,被他在眼皮子底下做妖,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这还要幸亏韩克军的消息早早送到,否则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京中的形势越来越诡异,霍永宁像个绝世的优伶又唱又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胡浩深知他跳得再欢,当前形势再好,也绝不可能一锤定音。朝中重臣除了方文辉也在力挺梁俊贤之外,屠冲闭口不言,迭云鹤虽与自己一方是死对头,公然支持梁俊贤是万万不能,俞人则自然与青城一系共进退。蒋安和与屠冲一样态度,要他去扶梁俊贤登基不是他一贯的。
霍永宁现下的模样,就像个即将失势的孤臣正铤而走险!——如果不是胡浩已知他身份的话。
既是前朝遗党,霍永宁唯一的目的就是谋朝篡位,至不济也要借机掌控朝政。可他现今的模样与送死无异,跳得越欢,将来死得越快越惨!胡浩既知他的身份,又深明霍永甯智计百出,当然猜到这贼子现下一副跳梁小丑的模样,背后必有隐秘的奥援。否则现下对霍永宁而言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以他的能耐而言,苦心孤诣才布下的好局断不能下得稀烂。
“到底……他会有什麽后手?”胡浩忧心忡忡,摇了摇头:“每个人都在等,都在暗中筹备,明哲保身!这样下去到底好,还是不好?”重臣之间相互制衡,可秦皇忽然暴毙,甚至没有留下遗诏,相互制衡就成了相互猜忌。胡浩从未觉得如此孤立无援。京城的与世隔绝必然有梁俊贤与方文辉,霍永宁的手段在内。哎,一切都是如此凑巧,又如此不凑巧!莫说奚半楼与韩克军,只要吴征还在京城,局面又何曾会如此被动。
你们一定也很难熬罢!胡浩起身抹了把脸,揣紧了怀中的黄金惊堂木。先帝御赐的惊堂木,此刻不能让他有多上半点的心安。朝堂之上,明知霍永宁这个贼人正作威作福,居然拿他没有半点办法……彻夜难眠的不止是胡浩,重臣们几乎都一样。
“屠公公早,不知意下如何了?”最难熬的并不是有力无处使的胡浩,而是中常侍屠冲。作为先帝的贴身近侍,从前无人比他更具荣光,先帝驾崩之后,也无人比他更为惶恐。帝王的宠信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宠信不在,他就是个没有将来,没有后代的孤苦老人。
屠冲早早就知道自己的归宿,也始终在试着调适心情,以待这一天到来时不至有巨大的落差。可当秦皇暴毙,他发现即使做了无数的准备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未来等待自己的只有更加凄凉……
自斟自饮,又给屠冲递上一杯。霍永宁将内侍府当做自己家,嚣张跋扈,话说的却让屠冲无力还口:“等太子殿下回了京,一切就迟了,屠公公不免告老还乡。若是早下决断,五殿下登基之后念着公公的从龙之功,总会让公公安享晚年。”。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屠冲的心。梁玉宇手下自有贴身近侍舒和通,后宫里不会再有屠冲的位置。至于五殿下那里……自己若不出力,何谈从龙之功……作为梁兴翰的贴身近侍,屠冲太明白先帝的心思,至少在他近一两年性情大变之前,梁玉宇就是大秦江山的新主人!
为何会有梁俊贤?为何陛下会突然立下一个与太子唱对台戏的五皇子?屠冲虽不明内情,也知先帝近年来越发不服老,性情越发乖戾,有时还期待着寿元千年。屠冲从不敢对外多嘴,只是心里知道先帝突然推出梁俊贤,就是与霍永宁密会之后的决断……至于那些让先帝一时精力旺盛的丹丸,也是霍永宁敬献的。
怪道一向安分守己的孤臣霍永宁近年来动作频频,原来一切都是为了现在!这个可怕的国之栋梁,正志得意满,毫不掩饰地张扬着欲望。每一句话又都是那麽打动人心,只是屠冲不为所动,这一切都是与虎谋皮……
“霍大人言重啦。嘿嘿,嘿嘿……”屠冲伸出鸡爪般的手,笑眯眯地举起茶盏尖着嗓子道:“俱是一殿之臣,同为大秦国效力,何来从龙一说。莫非霍大人要造反麽?”
“哎!屠公公不可妄言妄听。霍某一颗真心可昭日月,纯以大秦江山万代计。”霍永甯连连摆手,却没半分惧意,诡异笑道:“霍某问公公一句,公公可还记得太子殿下当年在川凉边界引发的动乱?殿下当年虽是初任太子,年岁尚轻。只是身为太子,行事实在太过荒唐与急于求成。仅凭此事,他就配不上做大秦雄主!呵呵,霍某当然知道此事怪不得公公,公公当年也只是奉陛下之命,才会对太子殿下克扣许多,严加管教,就是不知道以太子殿下这份胸襟,如今是不是还记在心上?”
屠冲面色丕变,再忍不住一掌拍在桌面站了起来。鸡皮鹤发的老太监一身衣袍无风自动,双掌如鹰爪,阴恻恻道:“霍大人是要逼得杂家与你撕破面皮,在朝中针锋相对不成?久闻霍大人功力通玄,不如就在此处与杂家先见个真章?”
“没有没有,本官并无此意。”霍永宁巍然不动,又递上一杯茶道:“公公息怒。本官之言盛意拳拳,是公公最好的出路与去处,博一个安享晚年不在话下。公公是明眼人,当真不考虑考虑?”
“杂家……老眼昏花,只知服侍陛下,余事不知……”先帝暴毙未留下遗诏,霍永宁苦心孤诣已久一朝发难,即使是重臣中也有几人力不从心。胡浩是一位,屠冲也是一位,能够争锋的以眼下而论只有两拨势力。屠冲很清楚自家应处的地位,也知自己实在不适合参与其中……
“哈哈哈哈……屠公公果然是明眼人,急流勇退,佩服,佩服……”屠冲已释放出退让之意,霍永宁来此也不指望拉拢他,闻言志得意满地放声长笑,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宫中的屠冲已然安抚完毕。蒋安和与屠冲的情况类似,甚至还略有不如,毕竟尚书令大人可没有屠冲那一身高绝的修为。胡浩没有了奚半楼与韩克军的援助一样无能为力。皇位更迭之时若要有话语权,最重要的都是兵马在手。这几位大臣都是一样的毛病,手头无兵无将,从前一言九鼎是先帝给的。如今先帝不在,则只是一介书生,论奇谋智计自家原本都不在他们之下,根本不需放在眼里。
车骑将军方文辉只会力挺自家的侄儿与自己同心协力,朝堂之上,剩下的对手便唯有骠骑将军的青城一系了。霍永甯望着宫外,目光与心房一同灼热了起来。能否一举击垮迭云鹤决定着成败,与此同时,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去彻底扼杀朝中对手们浅薄的希望……
“扼杀希望不太够,会顺利麽?还是顺利的好些……”霍永宁背着手摇着头暗道:“成败在此一举!谁人不是?吴征啊吴征,你现在是死是活?即便活着,这一局你又拿什麽来翻盘?即使你与先祖传承颇有相似之处,一介散骑侍郎面对天崩地裂,还能不束手就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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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得梁兴翰宠信以来,迭云鹤极少在朝堂上过得如立针毡,甚至有抵触的情绪。不少人背地里讥讽他是陛下的一条狗,议政时每每也有人拿他寻开心取笑,这些迭云鹤都不在乎。只消做好陛下的一条狗,这些讥讽取笑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昆仑派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吴征,自入京来扑腾得可欢又能如何?昆仑一系的势力与实力始终在削弱。俞兄,不怕与你说,青城最出色的接班人已经完了,彻底完了。蝶儿连本将都已不抱指望!那又如何?我青城照样蒸蒸日上,陛下赶着将好东西塞过来。得了好处,便把面子丢完了又如何?待本将百年之后,仍名垂青城派青史!”迭云鹤老神在在,连俞人则也不得不佩服他。像他一样把朝堂看透,还能全然不顾面子做到这一切,个中艰难,俞人则心知肚明。
尤其是现下!先帝暴毙之后,俞人则才感叹当年与迭云鹤联手是多麽地明智,才知道这位被人人嘲笑,瞧不起的骠骑大将军,手中的权力是何等地可怖与实用。
实用到足以改变当下的局面,甚至左右局面,决定下一任的皇帝由谁来坐!
经营多年的骠骑大将军不是刚从后将军右迁车骑大将军的方文辉可以比拟的。何况他身后还站着的根系四通八达的青城派,大秦第一门派!比之几被排挤出京师中枢的昆仑派,青城正如迭云鹤一样牢牢立定朝堂,随时可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何况是孤臣的霍永宁?
权慾薰心的梁俊贤领着方文辉与霍永甯,将京师化作一片孤城,内里当然有迭云鹤的袖手旁观。昆仑一系在此时离得越远越好,等大势已定后再回不迟。
迭云鹤看着他们在朝堂上如跳梁小丑,心中暗笑。
“五殿下年幼无知,远逊于太子殿下,如何坐得皇位?俞兄可不要一时昏了头!”
“正是,俞某与迭兄一般见识。五殿下自幼懦弱,何来篡权的胆色?不过为方文辉,霍永宁裹挟而已,这皇位他坐不得。”实力才是最具说服力的东西。看着这位昔日心中多少也有些鄙薄的青城掌门,俞人则心中感慨不已。
“且再让他们得意几日,大秦的朝堂自有我等忠臣扶协,哪容这等狼心狗肺之徒横行?只待时机成熟,本将不仅要勤王凉州,还要活捉霍永甯与方文辉,以正朝纲!”迭云鹤兴奋地搓了搓手,挪了挪屁股。在朝堂上忍耐心中的盘算实在难熬,比从前被人讥讽难熬了不知几许。可再难熬也要熬下去,正本清源,剿除叛逆,挽狂澜于既倒,这是一份不世功业。
每当念及此处,迭云鹤都坐立不安,也让俞人则吃了一惊道:“迭兄此话怎讲?旁的不说,光说霍永甯武功高绝,想要擒拿不易吧?”
“呵……”迭云鹤嗤笑一声道:“俞兄是文人,不明武功。霍永甯修为虽高,怎敌我青城绝学?我家大师兄不久便至,今日约俞兄来此也是为了与他见上一面,一战功成就在近日!”
“当真?”俞人则的目光也火热起来。此前在朝堂上忍气吞声,正是忌惮霍永宁的武功,不愿正面得罪他。想不到迭云鹤已动用全力,甚至连大秦国第一高手向无极都将抵达成都城,这是下定了与方,霍二人一决胜负的决心。迭,俞两家联手,再有向无极帮衬,五殿下一方最大的优势荡然无存!
皇位的争夺战中,最强大的力量直到此时才揭开了面纱。迭云鹤的决心与意向才是真正影响着大秦未来走向,至少在昆仑一系在京城聚集之前,无人可以匹敌。剩下的,便是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尘埃落定!
“掌门在俞大人面前如此谬赞,可叫向某好生羞愧了。”不需迭云鹤多说,来人已给了俞人则答案!向无极白面无须有些木讷,不修边幅,唯独一双手保养得极好,连指甲都随时修剪得乾乾净净。俞人则未与他打过照面,只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说:醉心武学,无心权势,连掌门人都不愿意做……
“大师兄!”迭云鹤惊喜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向无极迎进小院,同时吩咐道:“无本将许可擅自靠近十丈者,杀无赦!”
“见过掌门,见过俞大人。”向无极朝迭云鹤一躬身笑道:“许久不曾下山,若不是有蝶儿领着,几乎忘了路径。”
“向先生多礼了。”俞人则心中大定,有了这一尊大神坐镇,己方声威极盛,胜算大增!当即也向院外的仆从下达了与迭云鹤一般的命令。
“大师兄快请坐,蝶儿速去斟茶。”迭云鹤请入向无极,又命迭轻蝶在身边伺候。密谋这等大事,在座的除了至亲,战友,就是视权欲如粪土,不是事关青城派前程命脉不愿动身的同门大师兄了。
“掌门太客气了,向某份内之事,全凭掌门吩咐即可。”
“非也,大师兄,此事非同小可,正需仰仗大师兄之武力与俞兄之智方可万无一失!请大师兄来此正有一同商议之意。”
“哦?何事?”向无极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有一丝惊诧与凝重道。
“除奸党,扶太子登上大宝!”迭云鹤压低了声音,将秦皇暴毙后之事从头到尾细述了一遍,又将心中计议一说,以目视俞人则道:“俞大人智计百出算无遗策,有俞大人出谋划策,大事可成!”
“原来如此,怪道掌门说非同小可。敢问俞大人现下可有良策在胸?”既逢大事,向无极也不可不打点精神,将一门心思全扑在上面!迭云鹤更是满意,有了向无极全力以赴,已是十拿九稳。
“尚未!俞某想先问一句,不知向先生对擒拿霍永宁有几分把握?”
“霍永宁可不容易对付啊……若能安排几位师弟帮手,再出其不意,倒也不是不能。”这等武学名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答应,按向无极的口气已是足足够了的。俞人则闻言大喜道:“若安排帮手要在何处为佳?出其不意又是怎麽个说法?”
“帮手当然最好在朝堂上,当众擒拿震慑宵小!”
“这一点……俞某与迭大将军安排几人进宫潜伏,当不在话下。”
“好!出其不意麽,向某也不好说,武学之道讲究时机,也讲究顺势而为,譬如现下这样就很不错……”
向无极木讷望天,似在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忽然掌缘横切在迭云鹤脖颈,掌势变幻间,又拍在他胸膛!不闻骨骼碎裂之声,可迭云鹤满面的不可置信,脸色极快地发青,变紫,垂垂软倒在地,转眼就没了声息。
俞人则目瞪口呆,骇然大叫。呼声尚未出口已被向无极捏住了咽喉!脖颈像被一只铁钳拿住,俞人则气息全断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脖颈仿佛松了一松。俞人则悠悠醒转忙大口地贪婪呼吸,耳中又传来向无极施施然的声音:“蝶儿过来。伯伯曾听你说过,吴征在筹画江湖同盟之时,你爹为了夺盟主之位,曾想将你牺牲了是麽?这件事俞大人也是有份儿出主意的吧?”
俞人则大骇!当时为了武林盟主之位,确有将迭轻蝶牺牲了,再借由孟永淑之事扳倒吴征的盘算。雨霁山上吴征几被逼入了绝路,只是孟永淑忽然发疯,让此事不了了之。向无极忽然提起此事,且听口气似乎迭轻蝶只消说声是,向无极就要下毒手。
俞人则强撑着百般不适睁开眼来,口中呵呵连声想要辩解,可眼前的一切让他一字都说不出来。只见迭云鹤已冰凉发白的尸体旁,向无极大马金刀地坐着,迭轻蝶跪在地上埋首他胯间,螓首一高一低。散开的长发遮挡了视线,但发出淫靡的声响,谁也知道她正在做着什麽,动作是多麽地柔顺流畅。
一杆长枪就立在向无极手边,这个木讷的武痴正一脸受用,目光玩味地看着俞人则,顺手一挺长枪,枪尖就指在了他咽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