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尼尔1900年10月7日,上午9时,贫民窟)

  “她们,不会,有事。”

  “是。”

  狭小的地下空间中,烛光摇曳着,照亮了靠近墙角的一隅。

  一位少女安坐在床边。

  皮肤洁白,身材纤细的她低垂着头。手掌放在身体两侧,紧攥着那里的床单。

  她的身旁,数人静静伫立着,不时随着少女的话语,轻轻点头,以示赞同。

  伊芙正在说的,是攸关蜜儿以及另外两位姐妹生死的大事。

  这些受蜜儿之托,留下保护伊芙的女性们,对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女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语,就打消了她们的不安,打消了她们对好友、敬重或爱护之人性命安危的一切顾虑。

  而她们对这种突兀得不请自来的信任感,毫无丁点困惑或是不自然感。

  “如此,谁人,将前来?”

  “赛门先生和琳花姐,还有海娅小姐,海娅一定会来。”

  “那么,我们,便前往,等待。”

  “好的。”

  “我想,一个人,呆会——谢谢,诸位,我片刻后,就上来。”

  “不客气。”

  众人整齐而木然地转过身,沿着梯子,一个接着一个有序地返回地面,将伊芙留在了构造简单,环境却很舒适的地下室中。

  待到众人离去,梯子顶端位于地面的盖板被放下,伊芙立刻行动起来。

  她起身来到嵌在墙壁中用于通风的数根竹管前,将堵塞在管口的布团全部取出,然后在室内四处撒下藏在衣兜内的某种粉末。

  拉姆市的气候不适宜竹子的生长,这种轻便的且构造奇妙的“木头”只在查隆的极少边远地区和尼尔出产。不易腐蚀、中空,却又牢固耐用的特性,使得其成为一种无可代替的,受穷人青睐的(尽管如此,它也不便宜)建筑材料。除了用于临时搭建支架,或是作为低矮建筑的支柱外,它还常被用于制作传声筒和通风渠等。

  此处,埋设在土墙中的竹管便是如此,既可加固地下室的的结构,又可用来通风,可谓一举两得。

  伊芙用一块湿巾捂住口鼻,屏住呼吸,静待着室内的空气流逝,良久才放下遮掩,大口呼吸。

  “仁慈的主,咳咳——”

  相较于众人前断续破败的句法和措辞,独自一人的伊芙,恢复了正常的语速和语调——就是不时有些咳嗽。

  “吾等蒙恩,得其佑护;愿天上的灵、地上众生,都原谅我的罪行;赐福予我,使我得照应同伴、散播福音的光,照亮前路,引导黑暗峡谷中的羔羊,步入殿堂——”

  伊芙单膝下跪,面朝西方,怀抱双手于胸前,念诵着某种罕见的颂词,十分虔诚。

  突然,一阵心悸莫名地袭来,伊芙又咳了几下。她下意识地扭过头,望向身后空无一物的墙壁——那是拉姆市区的方向。

  她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轻轻地放在胸前。

  手指划过,从上到下,然后是从左肩到右肩。

  “玛丽……愿你平安无事——薇薇安、玛丽,我不会辜负你们的。”

  (尼尔1900年10月7日,上午9时,莫顿的旅馆)

  “啊呀,好久不见,最近忙吧?”

  旅馆的后门口,这里的大厨正在检查年轻帮厨刚刚拉来的满满一车蔬菜、水果、鱼、贝类和肉类。

  正忙着擦汗的年轻人见大厨抬起头,一脸开怀地对自己身后不远的什么人打起招呼,他吓得连忙转身——背对着道路的他当然看不到身后的景象,他所不解的,是他居然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到如此近的距离才被大厨发现。而他自己,更是浑然不觉。

  大厨的“等级”,绝非常人可比——这一点,他在进入这间旅馆干活之后的第一个礼拜就领教了——更别说,他还是正对着街道的。

  该死,怎么会一点脚步声都没听到呢——感叹自己实力不济的年轻厨子一边转身,一边将正举在额角附近的手巾悄悄在手指间缠了两圈,以防不测。

  “还好啦。大叔,莫顿‘爷爷’在吗?”

  “老大在前面趴着呢。”

  轻灵悦耳的嗓音回响在耳旁,望着眼前的少女朝自己招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神经紧绷的年轻帮厨不禁安下心来。

  原来是海娅大姐——那自己没发现也是正常的。

  好几年前,这个年轻人还是一位手艺非凡的窃贼时,曾试图潜入这间旅馆行窃。

  请想象一下——当你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屋外,悄悄地探出脑袋从窗缝朝屋里窥视时,屋里的所有人,无论是打扫的,打瞌睡的,还是倚在墙边偷懒打诨的,忽然之间把脑袋齐刷刷地朝你这边转过来死死地盯着你——这种堪比恐怖故事的场景便是这位年轻人当年的亲身经历。

  从那时起,他便“自愿”留了下来,在这里打工干活,直到今日。

  又过了些时日,年轻的小偷——那时的他已经是这里的帮厨了——经历了一些事,同时也明白了许多事。

  其中之一,便是这间旅馆里的人,除去莫顿不算,统统不是一般货色。

  之后,再将海娅大姐与他们相较,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出如下结论——海娅是个“怪物”。

  战神在上!这种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麻烦大叔去叫叫他,我,我,不太方便在店里露面。”

  “咦?哦,是客人的关系吧?好的,我这就去叫他——你!把菜推进去,我待会再检查!”

  “是是是——”趁着大厨转过身,“资历浅薄”的年轻厨子毫不介意被海娅看在眼里,悄悄地对自己严厉的上司吐了下舌头。

  海娅微微一笑。

  年轻的厨子也笑着对海娅咧开了嘴。

  “老大。”

  “呵……趴得太久了,脖子有点酸——我瞧瞧,今儿个吃什么?”

  像是早就在此等候一般,还没等大厨转身迈开两步,一个打着呵欠没睡醒似的干瘪老头,摇摇晃晃地着摇摆着上身,脚步虚浮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慢吞吞地踱步过来,看起来很随意地翻检着板车上的蔬菜,一边熟练地在其中摘出几只正躲在菜叶下大快朵颐的虫子,将它们丢到地上。

  “鱼和肉还算新鲜,这几颗菜老了点,只能煲汤了。”

  “是——你别在大姐面前丢人现眼,跟我进来!”

  一脸无奈的年轻厨子只得耸肩。他抬起车把,熟练地操持着宽大的板车,将车头掉转方向,跟在大厨的身后,把今天要用的菜稳稳当当地推进后厨——同时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查里斯还是老样子呢。”

  “嗯,这小子。”

  还未等海娅与莫顿话音落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那位名叫查里斯的年轻厨子所发出的“哎哟”一声——按照过往的经验来判断,他应该是被大厨用舀汤的大木勺敲了脑袋。

  “趴在前台都能听到后门的动静,真不愧是莫顿,你的耳朵还是一样灵。”

  海娅并没有和莫顿约好在此见面。

  莫顿的的突然出现,只是因为(趴在旅馆前台打瞌睡的)他察觉到了后门处海娅的动静——这足可令人叹为观止的神乎其技对海娅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

  “嗯,嗯,见过这里的客人了?”对海娅的吹捧,莫顿并不买账,他立刻就猜到了海娅的来意。

  “见过了,一群讨厌的家伙。”

  “嗯,嗯。”

  “尤其是那个女人!”

  “嗯,嗯。”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嗯,嗯。”

  “狐狸精!”

  “嗯,嗯。”

  “赛门最讨厌这种女人了!”

  “嗯?嗯。”

  “所以啊,莫顿……你得帮我——”

  “嗯哼——不行。”莫顿抽抽鼻子,轻描淡写地回绝了。

  “你放心好啦,我只是想让你‘帮’这个女人离赛门远一点。”

  “嗯——”

  “或者,你也可以‘帮’赛门离这个女人远一点,这总行了吧?”在莫顿思索的期间,海娅一直满怀敌意与杀气地瞄向旅馆二楼的方向。

  “……”

  “拜托啦!”

  “……客人们很晚才回来,别吵闹。”

  “那就是答应了?谢谢莫顿!”

  “……”莫顿不置可否,他弯下腰,凑近海娅小声问道,“你真的觉得,只要把这些客人伺候好,再找到那个小丫头,他们就会打道回府?”

  “我看啊,没那么简单。”海娅叹了口气。

  “你明白就好——我再问你,你找到那女孩后,会怎么做?”

  “老老实实交给市长会保险些——不过先从她身上弄点情报出来也是应该的——昨天情况如何?”

  “这些人,从第一天来就没消停过,昨晚也在贫民窟里瞎转悠了一夜,看上去不完全是为了找人啊,哪有这样找人的?能找到就怪了——市区那边,还是老样子,我随便应付几下就好。”

  “我这边不太好,贫民窟和郊区太大了,我只能尽量收集。地契这种东西,能完好保存到现在的还真不多,大多都在战争期间毁坏或遗失了——市政府那边也是一笔糊涂账。再加上小可已经偷偷攒了不少,我都搞不明白现在哪块地是有主的,哪块是无主的。”

  “嗯,小可姑娘啊……要我去‘提醒’她一下吗?”

  “还是,不要了吧。”海娅苦笑着,不甘而无奈,“要是以前,弄死那个小贱人也无妨。可现在,赛门一定会生我的气的。”

  “……这个臭小子。”

  “赛门他才不什么臭——”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地契又不会长翅膀飞了,等她折腾得差不多了我再去取就是。”

  “没错,照现在的势头,说不定她能替咱们省不少事——盯紧点就好,反正市长回来之前,大宗土地的持有者变更与登记都是得不到批准的。”

  “也好,也好。有牵挂是好事,但也不要心慈手软。”莫顿抬起头,顶着刺目的日光,望向天际的一角。

  轮廓隐约可见的巨大月亮挂在在天边,蜷缩于黯淡的阴影中。

  “放心吧,大不了,除了赛门,统统杀掉。”阳光的映射下,海娅的脸上浮现出灿烂的微笑。

  “……昨天,又住进来几个人。”

  “咦?什么人?男的女的?”

  “市里也出了很多乱子。”

  “听说了——玛格丽塔博士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是她的话——我可以容忍。”

  “——我说的是火灾的事。”

  “那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警察什么都查不出来。”

  “……海娅,你把情报的来源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哪怕那人是赛门,也是个错误——琳花才‘休息’了一天,你就成了半个瞎子、聋子。”

  “那个骚狐狸,让她吃点苦头才好!”

  “差不多就可以了。所有人里,只有两个是我看走眼的——你不该让赛门‘替你’把持着这么有价值的人。”

  “知道了,赛门这次一定会把这个贱人像块破布一样一脚踹开,到时候我正好把她拿下,然后新仇旧恨一起——”一想到失去了赛门庇护的琳花就要落到自己手里,海娅很是开心。

  “你以后最好——”

  “最好把琳花用链子栓起来,让她老老实实地干活,不要成天再去勾引男人!”

  “……”沉默了一阵后,莫顿指指背后,“昨晚住进来的是芬特人,我这旅馆里越来越热闹了。”

  “哦,听说过。”海娅想起来,自己曾接到过有关他们的线报,“芬特的武官是吧,叫什么哈扎?傻子一样,大摇大摆亮明了身份在贫民窟里活动,他能找到那女孩儿我就把海娅倒过来写。”

  “别小瞧了这种‘傻子’——他们就睡了不到五个钟头,之后又去找人了。”像是回想起什么愉快的往事,莫顿露出微笑,“这种人一旦多了,聚在一起,会变得无比强大,强大到足以改变世界。”

  “好吧,如果你都觉得厉害,那就一定是真厉害了。”

  “想起以前,我也——算了,不提了,蜜儿的事情有人向你报告过吗?”

  “汉娜还算是个知道好歹的,这件事就是她的人通知我的。”

  “你打算怎么处理?”

  “仓库周边都封锁了,那边的码头也关了。贫民窟可经不起传染病折腾,真要真是什么‘疫情’,就只好一把火烧光了——赛门一定会恨我的。”

  “有人被传染吗?”莫顿捋着延至胸口的长长胡须,皱了下眉头。

  “这个吗,我觉得像是中毒呢——汉娜她们不就没发病吗,所以应该不是传染病吧?”海娅把双手抱在胸前,思索起来。“大夫也诊过了,要不我去看看好了?”

  “……海娅,”莫顿抬手晃晃,“你先不要去,不要靠近蜜儿,找个别的什么人先去探探。”

  “为什么?”

  “……感觉。”

  “好,也不知道琳花是怎么想的,蜜儿出事,她肯定担心坏了,安排她们见‘最后一面’也好——我先走一步了,别忘了让那个狐狸精离赛门远点儿!”

  “嗯,嗯,我尽量,去吧。”

  海娅退后几步,抬头望着二楼的方向,咬着嘴唇望了片刻。她先是做了个鬼脸,而后又啐了好几口,才有些不情不愿地离去。

  走出大约十米后,海娅闪入了路边的一条巷子,动作轻灵无比。

  莫顿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海娅的身影,即使她消失在视线中,这个额上布满了皱纹,身形佝偻的老人的眼神也始终精准无误地锁定在海娅此刻所在的方向与位置。

  “老大,要进来吗?”捂着脑袋,一脸愁苦的年轻厨子出现在莫顿的身后。

  “我出去一会,店里你们照应着。”

  “好,大哥早点回来,你该多休息的。”

  莫顿转过半个身子,微笑着——他的笑容慈祥而又安宁——拨开查理斯的手,在他捂着的痛处那里捏了几下。

  “咦,不疼了?”

  “午饭不用等我了,晚饭——我尽量吧。”

  “好——吧,老大,我刚学会一个新菜,你晚上可得回来。”

  望着旅馆的后门被关好,闩上后,莫顿才放心离去。

  他弓着腰背,一左一右地晃着脑袋,慢慢腾腾地漫步在不算宽敞的道路中,一直向前,直到这片区域的边缘,砖木与棚户的交界处。

  然后,老人不见了。

  一个身材既不魁梧,也不消瘦;身高既不出挑,也不矮小的中年人出现在了阳光下,朝着贫民窟的深处快步走去。

  (尼尔1900年10月7日,上午11时)

  赛门快步行走在狭窄的,由错落不齐的杂乱棚户所形成的道路上。

  据手下报告,位于平民窟东侧的马车站今早迎来了约三十个警察。他们此刻正驻扎,或者说死守在从东侧进入贫民窟的要道上——巴恩斯果然是聪明人,他提前考虑到了赛门潜回贫民窟的可能性。

  贫民窟的入口很多,但能通行马车的道路仅此一条,而且还必须得是车身较窄的订做马车才能勉强通行。

  赛门不想在警察那里浪费时间,也不想与他们起冲突,于是他选择在贫民窟东北侧的入口下车,徒步前往蜜儿的所在处——就是要走上好一段路。

  赛门的脚步很快,茱斯汀从容地跟在后面。因为时间紧迫,茱斯汀没有更衣的时间,但在这条黏泞的泥土路上,她丝毫没有为她早上那一身冗长的裙装所累而减缓脚步——得知赛门要从这条路通过后,她一下马车就卸掉了及地的礼裙,下身只着吊带长袜跟在主人的身后。

  紧身的薄袜十分写实地勾勒着茱斯汀后腰、臀与修长双腿的曲线,伴着她的每一步,紧翘结实的臀部牵动着大腿,轻快而矫健地踏步行走在糟糕的路面上。

  这对伴在赛门身侧的玛格丽塔固然没有太大影响——她顶多不时瞄两眼,然后暗暗羡叹,但对紧随玛格丽塔身后的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们来说,“杀伤力”未免过于激烈——尤其是对占据他们一半数量的年轻男性而言。

  这些人都是玛格丽塔的学生,平时疏于锻炼,又或背或扛着大小包裹的他们,颇艰难却又忠诚地随行在自己敬重的导师后方。

  一整群穿戴整齐的“白衣人”阔步穿行在贫民窟中。这样的景象,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见到了。而今,贫民窟中唯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或是“较博学”的人士,方才懂得“白衣人”的意义。

  医生与护士、医疗官、各种医务人员——这些人真的阔别贫民窟太久了。

  以赛门的脚力,无视这盘曲的道路,直接飞檐走壁,不多时便可抵达蜜儿的身边,但他没有如此做,反而配合着玛格丽塔与她的学生们的步伐,以常人可及的速度稳步前进。

  相对于蜜儿等人的生命,大家的安危同样重要。就算赛门不在乎自己也染上那种“病”,作为一个领袖,他也必须优先考虑到贫民窟所有人的生命安全,确保引领玛格丽塔匆匆组织的医疗团抵达“病源”的所在——这一路上,茱斯汀和玛格丽塔达成了这样的一致,齐力说服了心急如焚的赛门。

  从道路左前侧的屋顶,纵身跃下一位少女。

  “主人,警察目前无动向。”

  “知道了,盯紧。”

  “是。”

  禀报现状的同时,少女一直寸步不差地同步在赛门的左后侧。禀报完后,她又立刻攀跃上道路一侧的棚屋,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同样地,又一位少女跃下,这次是右侧。

  “主人,此地到蜜儿所在处的所有道路都已净空。”

  “辛苦了,请确保你们从贫民窟外请来的大夫的安全。”

  “已派专人随行,另有暗中保护。”

  “做得好。”

  “谢主人。”

  几乎是刚才那位的翻版,这次的少女以同样的方式前来,又以同样的方式消失。

  之后还陆续又有数位女性现身向赛门禀报了贫民窟内外的事态进展。

  玛格丽塔一言不发,毫无动摇地快步行走着。

  茱斯汀也是一样。

  赛门更是神态自然,言行老练地支使着这些姿色过人的女性们。

  唯独玛格丽塔的学生们躁动不安起来。

  女性学生们对刚才那几位一闪而过的女人们紧身衣下的火辣身材过于羡慕而交头接耳。

  男性学生们更是对此气血上涌,不能自已——这多半得益于贫民窟所特有的暴露双腿的紧身衣款式。

  更别提那几个女人的姿色了。

  “你看今天报纸了吗?老师到底和这个少年究竟——”

  “不知道,不过这个少年好帅气!”

  “你小点声!别让老师听见。”

  “不会吧?老师真的和他是‘那种’关系?”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好漂亮,全部都是美人啊。”

  “我现在举双手赞成在贫民窟开办小学的计划了——早知道上个月我不该投否决票的。”

  “我也是。”

  “安静!”

  厉声喝止下,不安分的学生们立时安稳下来。吞咽着口水的男生也好,天性喜好绯色新闻的女生也好,统统拜服在大陆第一名师的威压之下。

  玛格丽塔不怕别人说闲话。

  她更担心的是赛门与茱斯汀事先关照过的“请保持安静,不要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赛门的心情很复杂。

  徘徊于尽早得知蜜儿的病情,以及保障医疗人员安全之间的矛盾同时,赛门也不禁感慨。

  琳花一手创立的情报体系,竟是如此重要又好使。

  即使短暂地脱离了琳花的控制,这套“系统”依旧能够维持某种程度可以接受的“低效”运作。

  按照茱斯汀的说法,要是情报系统没出问题,赛门少说能提前三个小时知道这些事。

  赛门斜眼看了看茱斯汀,他突然有种想法——琳花故意安排茱斯汀出现在自己身边不是没有原因的。

  琳花为赛门囚禁后,茱斯汀的一言一行,每招布置,都无时不刻地提醒着赛门,向他暗示着琳花的重要性。

  罢了,罢了。

  虽然不甘心,但等琳花见过蜜儿,就放她一马吧。

  大不了以后把她的工作场所限定在家就是了,这样也便于把情报控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主人。”

  男性的学生们已经把眼珠子都瞪直了,而陷入沉思的赛门却未注意到又有一位姿色极佳的女子已经跟上了他的脚步。

  “芭堤雅,告诉汉娜——谢谢,她处理得很好。”

  “是,我会转告——她好像有些怕你会责怪她呢。”

  “怕?她什么时候‘怕’过我啊。”赛门无奈地笑笑,“蜜儿的事情是与她有关——但这件事,我总觉得是某些人蓄意为之。”

  “汉娜姐也是如此想,她让我提醒你,要提防那个——”芭堤雅把嘴唇凑近赛门的耳侧,“——那个蓝发小女孩。”

  “……嗯,汉娜人呢?”

  “这——汉娜姐正在劝琳花去看看蜜儿,这很可能是她们最后一面了。”

  “没错——你是什么意思?劝?”

  “是,”芭堤雅面带疑惑,“我当时也在场,琳花看上去——也很着急,但是又——”

  “她不肯去见蜜儿?真的?这种时候?”

  “是,而且她不肯说明原因。亏得蜜儿昏迷中一直在喊两个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就是琳花。”

  “我知道了,你去告诉蜜儿——要当心自己别被传染上了——请一定要坚持住,我马上就到了!他的赛门哥哥马上就——”

  “呃——主人。”芭堤雅的神情很是“有趣”,透着一丝戏谑之色的她似乎是在强忍讥笑,“主人,蜜儿小姐喊的另一个名字可不是你的——我想想,好像是叫,‘伊芙’?”

  “哈?”

  赛门挠了挠头,他本能地把视线移开,以回避开这尴尬的境地——左边是听出了某些端倪的玛格丽塔,右边是同样一脸不解的茱斯汀,身后则是愈发激烈的交头接耳。

  更别提身边还有个一脸坏笑的芭堤雅。

  “主人,汉娜姐还觉得,这很可能是引诱你现身的某种伎俩。”

  “……有意思,到头来,我反而成了猎物么?”

  “所以,这是个好消息——汉娜姐认为,蜜儿应该性命无虞。”

  “……原来如此,汉娜的考虑不无道理——但蜜儿所受的苦却是实实在在的,我要那个蓝发的——我知道了,她叫‘伊芙’是吧?我要她付出代价!”

  “是,汉娜已命朵拉布置好一切。”

  “就是这样,很好。我都明白了——我现身之后,就等那个‘伊芙’跳进你们的口袋是吧?”

  “主人英明。”

  赛门心情稍霁,终于获得一丝宽慰的他,再次注意到芭堤雅的神色,他伸手捉住她的下巴。

  “芭堤雅,你刚才的表情很不错啊。”

  “承蒙主人——夸奖。”芭堤雅面露喜色。

  “今晚在家里等我。”

  “是,我的主人。”芭堤雅瞒着朵拉孤身前来“邀功”,等的正是这一刻。

  “把对付琳花时用过的那些家伙准备好。”

  “咦?主人开恩!那几件连汉娜姐都没法——”芭堤雅的脸色骤变,她知道自己玩过火了。

  “少了一件,你这个月就别想下地了。”赛门露出坏笑,抵着芭堤雅的下颚将她推开。

  “啊咳!”

  听到了茱斯汀的提醒,意识到自己因得知蜜儿可能有救而有些忘形的赛门转过头去。

  这一次,他看到的,是与他同样充满信心的玛格丽塔,以及面色愠怒且愈发不解的茱斯汀。

  还有听到了自己与芭堤雅的交谈,而队形濒临崩溃的玛格丽塔的学生们。

  “茱斯汀。”

  “是,我的大老爷。”茱斯汀的语气中明显包含着不悦。

  “你不用跟我去了,你到我家去见见琳花,务必问出她不肯前往的理由——”

  茱斯汀称呼赛门为“大老爷”,却一向唤琳花作主人,赛门自然多有不满。当着外人面不便发作的他,索性将茱斯汀遣去家中,好让她亲眼瞧瞧她挂在嘴边的主人——那个不听话的女人,琳花的“下场”。

  “是,我也觉得古怪,这绝不是主人的本意。”

  “要是她实在不肯说,就把她绑上,说我命令必须把她带去。”

  “这种事我不会答应。”茱斯汀直言不讳地回绝了赛门。

  “茱斯汀,你想,汉娜能判断出的事,琳花当然也能想到!”

  “……所以?”

  “所以她才不去的!”赛门进一步坚信了汉娜的判断。

  “是的,但愿如此,希望蜜儿平安无事——但这种推测无法解释女主人不愿前往探视蜜儿的理由,主人应该知道女主人和蜜儿的关系。”

  “嗯,这个确实古怪。”

  “赛门,我理解了,琳花小姐,不去探视与之关系密切的另一位名为蜜儿的女性——如此,‘蜜儿生命无虞’的推论成立是必要的条件,但并非充分。”正当赛门沉思之际,已经完全从对话中听懂了事态的玛格丽塔开了口,“我的意思是说,请你不要过于主观,也不要过于乐观。”

  “……博士有何高见?”被当头泼了冷水,再加上考虑到玛格丽塔身后的学生们,赛门故意表现得有些冷淡。

  “那位琳花,我曾见过。”没有受赛门态度的影响,玛格丽塔客观而理智地阐述着自己的意见,“上次我见识过她处理事情的手段,是个精明的人,比学院里的那些笨蛋们强多了,要是她有朝一日去学院——呃,我是说她会选择那么做,自有其原因,我建议尊重她的判断。”

  “……嗯,好吧,我乖乖听话就是。”赛门一脸淡漠地望向玛格丽塔,同时又对她悄悄咋了眨眼,“还有什么建议么?”

  “呃,那个,我,刚才我是——”总算是意识到这种交谈方式十分地不自在,但顾忌到身后学生们的眼光,玛格丽塔只能猛朝赛门使眼色,“——嗯哼!所以说——那个——既然是有人设计,你就不能——”

  “完全正确,所以说,那个‘伊芙’一定会现身。这次我一定会逮住——”

  “不对!你会安排埋伏——这种事情对方当然会想到啊!”

  “是吗?所以呢?难道要我撤掉埋伏,仍凭对方来去?”

  “出于理性的判断,我觉得安排太多人反而会正中对方下怀——对吧?”玛格丽塔自己都有点不太相信这种纯粹是出于逻辑而作出的推论。

  “别再说了,我意已决。”赛门对芭堤雅点点头,示意她速速离开,前去布置,“放心吧,博士,我现在知道了,那位‘伊芙’确实不是一般人,可她不过是个小女孩,能奈我何?”

  玛格丽塔还想再努力劝劝,但茱斯汀从一旁握住了她的手。

  茱斯汀用指尖在玛格丽塔的手心敲了几下,玛格丽塔便默默地退后,放弃了对心意已决的赛门的劝告。

  无视众多近在眼前的线索,和其所构成的合理推论,玛格丽塔只得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不安与怀疑。

  要相信自己的男人——玛格丽塔博士如此说服自己。

  (与此同时)

  “窗户,全部,关上。”

  “天窗,也要,关上。”

  “门下,塞上,干草。”

  女人们正忙着在一间大棚屋内上下布置,依照伊芙的命令,她们堵上了这间棚屋的所有出口与缝隙。

  “谢谢,你们,出去下。”

  “是。”

  伊芙的命令下,所有女人动作整齐地从棚屋此刻唯一的出口——一扇很窄的门排成一列走了出去。

  伊芙深吸几口气,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些粉末,一个小型的香炉,一只火褶子和一撮引火物。

  她老练地操作着手里的工具,用它们燃起一缕熏烟。

  之后,伊芙四下看看,将香炉搁在了屋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你们,可以,进来了。”

  屋外的女人们又鱼贯而入。

  面对着神色平稳的红发少女,她们站成数排,静静地等候着她的下一个命令。

  “把‘赛门’,带到,这里来。”

  “是。”

  “请务必,只带他,一个人。”

  “这,他的身边必然有几个人跟着,恐怕——”

  “他的,亲信吗?”

  “是。”

  “那样,更好——去吧。”

  “是的,主人。”

  “不要,叫我,主人。”

  “是。”

  “请,各位,深呼吸。”

  女人们大口地吸气,又长长地吐出肺中的气息。

  “继续,呼吸,十次。”伊芙把视线转向一旁,看着棚屋角落里的香炉。

  对不起,薇薇,玛丽。

  对不起,蜜儿以及各位。

  虽然时间将近,但我已经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了。

  从现在开始,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拯救你们,拯救所有人。

  ——拯救这个黑暗的世界,将光明送给你们。

  面朝西方,伊芙祈祷着,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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