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碧月楼前,魏元怕朱婆子为难梁吟,这只因她已知梁吟要随魏元而去。索性施展轻身功夫,神不知鬼不觉,自行绕到了结缘阁外。
只听得阵阵琵琶声自阁中传了出来,清柔动听,一听而知是梁吟所奏。
「铮」地一声,魏元轻叩房门,琵琶声立止,只见门板呀地开了,梁吟出来迎着,微笑道:「公子来了,请进!」
魏元拱手笑道:「多谢!」
结缘阁内一张方桌,摆设了些许碗碟,一壶清茶,小枫在一旁侍候着。梁吟请魏元就座,笑道:「公子,请随意用些餐点罢,等会儿还想要请教公子的琴艺呢。」
魏元见那碗碟俱是青白细瓷,菜肴样样精巧,樱桃炖肉、五味菜卷、碧螺春虾仁、桂花鲜栗羹,无一不是别具匠心。魏元一怔,心道:「梁吟姑娘又不知道我何时会来,怎地我一到,便已准备周到?」
梁吟见他不动箸,问道:「公子,怎么了吗?」
魏元道:「梁吟姑娘,你知道我这时候要来?」
梁吟道:「我不知道啊。」
魏元指着桌上碗盘道:「那么,何以菜肴都已事先备好?」
梁吟一听,面露微笑,说道:「公子今日将要光临,小女子自然时时刻刻恭迎大驾。」
魏元一怔,便也不追问,笑道:「这实在不敢当了。」
两人同桌对坐,魏元将各个餐点一一了,梁吟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魏元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道:「梁吟姑娘,你怎不吃?」
梁吟微笑道:「我吃过了。公子,这些还不至于入不了口吧?」
魏元笑道:「怎说此话?最好能全数吞下肚去。想不到碧月楼烹调餐食绝妙如此,不若改建为茶馆酒楼,倒也不错。」
梁吟脸上微微一红,笑道:「真的有这么好?」
魏元见她神情颇有喜色,心中一动,道:「莫非这些菜不是碧月楼掌厨?」
梁吟螓首微垂,微笑道:「是小女子胡乱做了些,公子喜欢,那就好了。」
魏元笑道:「原来姑娘还有此手艺,在下今日真可一饱口福了。」
站在一旁的小枫插嘴:「公子,你现在才吃到梁吟姐姐的好菜,我们今天可吃了三回啦。」
魏元心中奇怪,却听小枫笑道:「你不知道,梁吟姐姐今个儿一天都往厨房跑,就等你来呢,哪知公子一直不来,菜做了又凉,凉了又重做,前面三次都是咱们一票姐妹丫环享用啦。」
梁吟脸现腼腆神情,低声道:「别说啦,小枫,你……你到外面去玩罢!」小枫笑嘻嘻地退出去,说道:「那就不打扰你和公子啦!」
梁吟听得门带上之声,脸色颇见羞态,道:「魏大哥,小枫就爱嚼舌根,你请慢用,别在意。」
魏元一笑,低声道:「若知如此,我就该早早来到,姑娘也不用这么劳累。」
梁吟笑道:「不劳你担心,小女子偶尔下厨,多做几回也无妨的。」
魏元看梁吟对自己来访竟如此重视,心中感动,又见到梁吟清秀脱俗的面容,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连忙宁定心神,用过餐点,便道:「梁吟姑娘,在下可否再闻琵琶雅奏?」
梁吟微笑道:「既然魏大哥有此兴致,有何不可?」起身拿了琵琶,指柔如云,奏将起来。
魏元听到妙处,不禁伸手抚琴,合奏起来。两道乐音配合得丝丝入扣,妙不可言。魏元、梁吟相视一笑,俱皆沉浸在悱恻的乐曲中。
乐曲终结,两人心神畅快,互相凝望。梁吟微启朱唇,轻声道:「魏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魏元道:「吟妹请说。」
梁吟摆弄衣角,脸上微红,道:「明天夜里,我想去游西湖,如果……如果大哥也想去,是否能……能和小女子同行?」
魏元一愕,他没想到一个姑娘竟会主动相约,还是在深夜之中,一时无法回答。梁吟羞涩地低声道:「魏大哥,白日游人太多,我到外头去,势必难得安宁,所以……」
魏元一笑,道:「梁吟姑娘有此雅兴,在下便权充护花使者,那也是好。」
梁吟甚喜,脸现梨涡,微笑道:「多谢魏大哥赏脸。」
两人约了时辰地方,又谈了许久,魏元才告别梁吟。
魏元这时也不知自己应去哪里,只好一个人在街上闲逛来消磨时间。
正行走间他觉得有人在看他,他回身四处张望一番可并没有发现有何异状。继续前行,可总是有这种感觉。他走快那人也快走慢那人也慢,可多次回头就是没有发现。他想到这跟他的人决不会是要加害于他,应是与他相识的人,不然早就可下手了,在他没发现之前。可这人是谁呢?
魏元转身向弄堂里走去,在一隐蔽处藏匿好。他要看看这人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噢!怎么会是她呀!她怎么会找到这儿?她怎么会找到我的呢?)
冷雪跟到此处却见不到人,她知道他一定是躲了起来,现在就在这附近,决不可能走远。于是说道「魏元,你不要再躲了,出来吧!你以为留下一封书信就可以一走了之了吗?就没事了吗?」说完等了片刻见还没有反应。大声道「魏元,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我不怪你,也不怨你,只要……只要……」
「只要让你留在我身边就可以了,是吗?」魏元从藏身处走了出来。雪儿见他出来又说了这些话,粉脸潮红头慢慢地低了下去,很低,很低。
魏元抬头看了看天色,想到晚上与吟儿的约定,可带着雪儿同往,这……这怎么可能呀!哎,还是先把她安顿好在说吧。
「你放心去吧,我决不会跟你去见你的吟咏儿的,我也不会去欧嘉雯那儿。我去客店等你,好吗?」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我晚上要……要……」
「你可别忘了,晚上的约会哟!好了,我先走了。」雪儿走了。魏元站在那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夜魏元步踏轻功,往碧月楼奔去。到得结缘阁外,梁吟正倚门而立,见到魏元,投以一笑,道:「魏大哥来得好快。」
魏元落定脚步,左右环视,道:「吟姑娘,你不用准备车马吗?」微笑道:「小女子虽然体弱,但步游西湖还不算难。」
魏元笑道:「既是如此,我们这就走了罢?」梁吟轻轻关上阁门,微笑道:「好,走罢!」
两人悄悄离开碧月楼,并肩向湖边而行。梁吟见魏元背着一把文武七弦琴,甚为好奇,问道:「魏大哥,游西湖也要带着琴么?」
魏元笑道:「此琴是用来在湖边为你弹曲而带的。」
梁吟微笑道:「原来如此,可惜我没把琵琶带出来,否则倒还可和魏大哥在湖上奏几曲……」一说到这里,想起昔日湖夜对奏之缘,脸上不禁微微发烫。
不久来到西湖北畔,迎面见了一处亭院,临湖一座小榭,楹柱上是一对联:「身在荷香水影中,眼明小阁浮烟翠」,只见湖面上荷浪迎风起舞,荷香夹风而来,十分醉人,正是西湖十景之一的「麴院荷风」。
魏元步上赏荷廊,看得心旷神怡,不觉吟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梁吟缓缓走上荷间小桥,轻声接着吟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一人吟两句,正成了宋朝杨万里的「晚出净慈送林子方」,两人相望而笑。
那小桥贴水而建,梁吟漫步桥间,穿行荷中,绰约娉婷,当真如凌波仙子,步步生莲。魏元远远望着,忽觉一阵迷眩,心道:「梁吟姑娘要是天天来到西湖边来,西湖当可追加到十一景。啊呀!碧月楼离西湖不远,要归成十一景也该合理。不过碧月楼本身建构平平,可不能将楼房也算在其中。」
梁吟一回头,远远见到魏元魂不守舍,叫道:「魏大哥!」魏元被她一叫,回过神来,忙道:「是,我在这儿,怎么了?」
梁吟微笑道:「你赏景太入神了些吧?这些荷花很漂亮罢?」魏元顺口道:「是啊,不过荷花美则美矣,若与吟妹相比,不免……」忽然惊觉溜了口,连忙收声,抓了抓头,稍稍偏了过身去。
梁吟心思敏捷,一听便知,不由得双颊绯红,走了过来,低声道:「那……魏大哥,我们再去别处瞧瞧。」魏元道:「好。」
两人走出院外,四目交接,不禁都有些动情。梁吟心中怦然,拉拉衣摆,朱唇轻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出一语,脸上一红,侧身缓步而行。魏元一阵恍惚,静静跟着。
走到西泠桥畔,夜色中见得一座香冢,石碑上题「钱塘苏小小之墓」。苏小小是南齐时奇女子,身在秦楼楚馆而不染风月,蕙质兰心,才貌双全。梁吟怔怔地瞧着墓地,并不言语。
魏元看着梁吟的纤弱的背影,不敢惊扰,忽听梁吟轻声吟道:「妾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这首诗吟来语音极低极微,并非要给魏元听,只是梁吟不自觉的吟诵。魏元却听得分明,这诗是苏小小对情郎阮郁的传情之诗。苏小小乘着油壁香车游赏湖光山色,遇得骑着青骢马而来的阮郁,两人一见锺情,只惜终是因变而分离。
魏元突感心悸,暗道:「苏小小风华绝代,芳名虽然流传后世,但情缘未能终身,终究算不得过得快乐。古人难见,但梁吟姑娘论才貌、论名声,当是不在其下。她吟这首诗,莫非心中也动了情意么?若然如此,这却不能像苏小小和阮郁的结果才是。」转头看向桥边青松,又想:「只不知梁吟姑娘意属何人?」想到此处,心中一动:「庄平是不可能,那位秦知县也不像,难道……难道……我……」
梁吟心里也是潮思起伏,转身凝望魏元双眼,隐隐流露出思慕之色。魏元心神一震,心道:「这眼神与她可有多像!」双手按上梁吟肩头,说道:「梁吟姑娘,我会救你!」
梁吟见魏元眼神坚定,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惊喜,静了好一阵,忽然低声道:「魏大哥高义,小女子永生不忘。」说着竟盈盈下拜。
魏元大惊,连忙扶住,道:「姑娘不需如此,此为在下当为之事。」梁吟抬起头来,眼中泪光莹然,却是一片喜慰神色,螓首轻轻靠在魏元肩头。魏元微一侧头,与梁吟两面相对,只觉她吐气胜如兰馨,容颜清丽于芙蓉,不禁心神荡漾。两人四唇相就,便要吻上。
忽然梁吟身子一颤,偏过头去,眼睛霎了霎,面带歉意,轻声道:「魏大哥,我们……我们该到别处去了。」魏元怔了一怔,微笑道:「正是。」他心中极是尊重梁吟,梁吟既然如此举动,他自也释然,并不为怪,只是忽觉有些怅惘。
两人游走湖边,直至天色将明,魏元才送梁吟回碧月楼。一路上梁吟并不太说话,两人虽然言语不多,心意却似能相通,每每相视微笑,便传尽心思一般。走进杭州城街市时,晨曦已现。
梁吟轻声道:「碧月楼不远啦,我可以自己回去了。」魏元微笑道:「只差一个转角,在下送到底罢。」说着已转了街角。梁吟笑道:「好了,到这里就是,别让朱妈妈发现你……」忽见碧月楼前集结了数十人,再看真些,竟是庄平等人。
魏元心道:「来得好快,第三天才刚天亮哪!」扫视一遍,只见随行之人除了邵飞、柯延泰之外,又有一名铁面男子,想是他在碧月楼见过的颜铁。另有一名中年道人,三络长须,面目堂堂,眼中不露光华,显然功力非同一般。其馀诸人看来均是寻常侍卫。
朱婆子也站在门外,见到梁吟,急忙冲上前来,叫道:「哎哟!我的大小姐,你可回来啦!庄爷可等得久了,就等着带你走……」梁吟蛾眉微蹙,和魏元走上前去。
庄平见魏元竟和梁吟在一起,不禁心中有气,大声道:「姓魏的,这里没你的事,给我滚一边去!」魏元笑道:「阁下居然也查到在下姓名,我倒不知。不过庄爷未免出言无礼,不是名门子弟该有之态。」
庄平傲然道:「对你这贱民又要用什么礼数了?梁吟姑娘,你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这就上路罢。」梁吟淡淡地道:「小女子几时收拾行李了?想是朱妈妈代劳了。不过小女子无意相随庄爷左右,您请便罢,勿要自低身价,与我一介微贱相处。」
庄平笑道:「姑娘何出此言?是了,你念着这贱民的好处是不是?」梁吟道:「魏公子知书达礼,温文儒雅,虽是布衣,却也胜过许多豪门子弟。」
这话分明针对庄平而来,庄平闻言,不禁大怒,再一看魏元,立时动了杀意,道:「好!小子,我就试试你的身手,瞧你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说着拔出腰间佩剑,但见一道刺目白光闪过,光芒随即收敛,庄平手中已多了一柄三尺长剑,剑锋隐隐蕴藏华光。
魏元微微一笑,道:「阁下这柄剑可不同凡品,看来是极锋锐的利器。」庄平面有得色,道:「不错!这柄宝剑称做骊龙剑,以你那种寻常刀剑,根本不足以匹敌。」魏元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别打了,免得输的人难看。」庄平冷笑道:「好哇,你怕了是不是?」魏元道:「要输的并非在下,又何惧之有?」庄平脸色大变,喝道:「你说我会输?」魏元缓步站到梁吟身前,不急不徐地道:「倘若你能练到不需倚靠宝剑的地步,在下或许就要输了。」
那中年道人一听此言,嘴角忽地扬了一扬。庄平一抖骊龙剑,怒道:「小子还要猖狂,且瞧瞧本爷的手段!」剑光一转,刷刷刷连刺三剑。魏元看得清楚,飘身避过,身子一转,腰间长剑出鞘,笑道:「在下前些日子才断了把剑,这柄长剑才从打铁铺买来未久,看来要请你为它开张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