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惊艳

  暮色四合,晚雾流照,明月千里清泽如画,疏星闪动,显得分外皎洁。此处是位与金陵城东门的钟山山脉,山谷幽林,叠翠峰峦,风起松涛,虫语鸟鸣风景秀丽。

  一条黄色人影一路如飞掠蹿而来,其速度如此急厉,以致将他身后扯扶着的另一个人凌空带起,微微横在空中,好似由风托着,那么轻巧的随同前行之人来至一处断崖前。崖上有一座不知何年哪人建造的已显破落的有数条细索并成的铁桥,横过崖下淙淙流水,架向对面山峰。

  这道人影正是道上自赵武居鞭下救得封十五并将其携带回居处的“怜花公子”

  楚行云。此刻,那身材雄壮的封十五已陷入半昏迷状态,整个身躯全靠他搀扶方不致颓然倒地。

  楚行云望着这些锈迹班驳的铁索,似乎稍加些重量就会崩塌,不禁剑眉微皱。

  他若单身一人,以他的绝世轻功,至多四次起落就可越过这长近三十丈的铁索桥,但要扶着身侧这至少有两百多斤重的大汉同过,就不是那么易为了。

  此刻,楚行云方才后悔适才决定,因怕在次深夜带着一浑身血迹班驳的大汉寻医问药而太过显眼,加之距离位于陡峭的钟山之顶的山居并不远,所以索性尽展轻功,一路赶返取药救治封十五。为争取时间从这后山的险峻山崖抄走近路,但他多时未走此路,万想不到可通过两侧山峰唯一的铁索桥回破损腐朽至此。

  此际他不知是仗以轻功飞度呢,或抑是回程从原路返山?但前者需要涉险,而后者势必耽误协下封十五的伤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自犹豫之际,忽然流水哗哗,似乎一叶扁舟从远处水流逐渐飘来,纵使以楚行云的目力亦觉模糊不清,待缓缓近前至桥下不远处,他才透过山林浓雾看清飘来之物。

  只见一个修长优美、作文士打扮的女子,正负手长窄的竹舟中,平视仰缆山间宁静悠远的怡人景致。迎着山水送来的夜风,一袭淡青长衫随风拂扬,说不尽的闲适飘逸,俯眺清流,从容自若。她身后侧长身玉立着一个娉婷少女,背上挂着一柄造型典雅的古剑,平添三分英凛之气。

  但此际楚行云心神全为先前那女子所吸引,完全无法移开目光去仔细打量这个较之似乎小着几岁的少女,但瞥视之下感觉她体态气质,应该也是个人间罕见的绝色美女无疑。

  从楚行云的角度瞧向竹舟,半阕明月刚好嵌在那女子脸庞所向的夜空中,把她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份外强调了她有若钟天地灵气而生如川岳般起伏分明的秀丽轮廓。

  他号称怜花公子,纵横武林,自是见惯美人尤物,但此刻亦不由狂涌起惊艳的感觉。她的艳与世俗美女绝不相同,是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般自然的、无与伦比的真淳朴素的天生丽质。

  就像水中女神,忽然兴到现身水畔,她的来临更添周遭空山灵雨的胜境,如真似幻,令他有如在梦中的感觉,只觉得她虽现身凡间,却似绝不该置身于这尚不能配得起她身份的尘俗之地。

  整个天地都似因她而被层层浓郁芳香的仙气氤氲包围,教人无法走出,更不愿离开。这种异乎寻常,令人呼吸屏止的美丽,实非尘世间的凡笔所能捕捉和掌握。

  她的出现就像破开空谷幽林洒射大地的一抹阳光,灿烂轻盈,美眸更是清丽如太阳在朝霞里升起,又能永远保持某种神秘不可测的平静。而在平静和冷然的外表底下,她的眼神却透露出彷若在暗处鲜花般盛放的感情,在倾诉出对生命的热恋和某种超乎世俗的追求。

  整个山林忽然静如鬼域,只有崖下流水打上两侧崖壁的声音,沙沙响起。就在楚行云心弦震动的当儿,明丽得如荷花在清水中傲然挺立的美女,轻仰长秀优美的脖子,俏脸朝木立崖上的许云楼瞧来,美眸异采涟涟,扣人心弦。

  楚行云终于彻底看清她的真面,就若给她把石子投进心湖,惹起无数波动的涟漪。

  在修长弯曲的眉毛下,明亮深邃的眼睛更是顾盼生妍,配合嵌在玉颊的两个似长盈笑意的酒窝,肩如刀削,蛮腰一捻,纤秾合度,教人无法不神为之夺。她的肤色在月照之下,晶莹似玉,显得她更是体态轻盈,姿容美绝,出尘脱俗。她见这个年轻男子自她俩出现后就失魂落魄地瞪视,那对令人神魂颠倒的秀眸射出锐利得似能洞穿别人肺腑的采芒。

  楚行云一惊,心下竟然被这女子看得微感寒意,似乎自己冒犯了她,赶紧转首移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暗惊世间竟有如斯美女,自己以前所间,和她相比就如粪土。

  移开目光后,才犹如恍从梦中醒来,恢复心神。突然恍觉她身后那少女似乎颇为熟悉,不仅又低头俯视竹舟,恰在此刻那舟正好通过铁索桥下,飘往他身后,不知为什么他竟不敢转身追视,但在惊鸿一瞥中他已看清那少女面貌。

  她与那女子站在一起,虽然完全被她遮掩了光彩,但其实这少女在他所见过的众多美女中亦算上佳。她秀眉细长,直鼻薄唇,额头圆润,下颔尖圆,脸型削直如剑尖,凤眼狭长,睫毛浓密,其间忽闪着一点水样光芒,如深潭迷雾般蒙蒙迷离,给人一中难言的刀锋一般的冰亮美态,使人难以或忘。

  楚行云不禁低呼出声,暗忖:“这不是心姨的女儿,‘紫衣鸾凤’朱韵妃吗?”

  楚行云以前在偷会情人的时候曾困难到过她几次,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向来养尊处优的陵阳郡主竟然会出现于此荒凉山地,所以适才并未注意认出。

  算起来自己和她该算是师兄妹,因为自己师从“琴剑逸仙”庄清音,与朱韵妃的师傅冰魄神妃一样同出自离恨阁,但庄清音多年前因与师门交恶而独创门户,今日里蝶衣会的声名并不比位列“二宗”的离恨阁低多少。只是两派从不曾有过往来,上一代的恩怨延续下来,楚行云虽知道与她的关系,却也不曾放在心上,而朱韵妃更是不知有这么一个师兄,两人只见过几面,还是方心依介绍的。

  刚才见到楚行云打量她,朱韵妃瓢齿微露,梨窝浅现,嫣然一笑,使得楚行云暗暗诧异她为何并未和自己打招呼?两人总算是认识,而且朱韵妃待人向来极有礼貌。难道她此行有什么隐秘之事?

  楚行云暗自不解,回思适才朱韵妃对那艳绝人世的女子甚为恭敬,据自己所知,素来心高气傲的陵阳郡主尚未曾对人如此过,甚至其中还包括了她的父亲——自来极其宠溺她的帧王。

  难道,难道刚才那女子竟是她的师傅?想来只有她的师傅才能够令她俯首贴命,恭敬顺从。因为她的师傅并非普通之人,而是属于武林正道少有的几个顶尖高手之一的冰魄神妃。

  冰魄神妃身为传世几百年的离恨阁的当代阁主,自有着世人难以想象的绝代神功秘艺,虽然未曾列入天下四尊,但却和“慈心羽士”管三白、丐帮帮主“折情掌”向天啸等白道绝顶高手人齐名,是当代武林人人钦服的大宗师。

  楚行云暗自骇异,她们师徒联袂出现,不知出现了什么惊人变故?但自己在江湖中并未听说什么呀!望着竹舟远逝的方向,不禁摇头无语。

  黑衣人懊恼之极,他刚才紧随着那大汉走出淑玉台,因为他怀疑此人正是自己心中所疑之人,若果真是他,那纵然以自己傲视当代年轻一辈高手的轻身功夫,加以万分小心在意,也还是没有信心可以能脱出此人的耳目。

  他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的腾挪身形,却不料就在刚入距离淑玉台旁不远的集庆巷时,一直在视野中安步当车的前方人影却无端端的不见了。

  黑衣人大感骇异,暗忖道:“看来此人果真就是丐帮帮主‘折情掌’向天啸!否则怎会在我玉音子的全神注视下无断断的失去了踪迹?向天啸能带领丐帮称尊武林,成为四绝之一的北帮,果然神功高绝,名不虚传!”原来此人即是栖霞观自主持卫虚子以下最为杰出的弟子玉音子,也是现今名传天下的“四秀七英三公子”中的一位。此刻虽遇着出道以来少有的大挫折,但他却暗暗地安慰自己,以向天啸的罕见神功,自己跟丢他应该不是意外,无须自找烦恼。

  想起此次瞒着主持出来寻花问柳的目的,既然已经跟丢了丐帮的人,索性不如熄了那份追根究底之心,怡然一笑,转身望早已暗中探得的帧王王府所在的清凉山行去。

  正是春夏相交的时分,莫愁湖上长堤柳叶,千万细瘦枝条风中漫舞。四周一片寂寥,独有湖中一只小小画舫灯火通明,在这凉夜中像一小簇跃动的火苗。

  曲凌尘罗衫飘拂,独坐船头,纤纤玉手中执了一柄小扇,全神贯注地煮水烹茶,动作轻盈自如,丝毫不见笨拙做作,清丽脱俗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愁意。

  至今犹还记得当日自己初出师门,临安道上不慎着了江湖着名淫贼“花蜂”的道儿,正自危急之时,他突然出现,奋力击退了那看着自己、脸上满是淫恶之色,却是武功不俗的男人,在扶起因迷香而浑身软弱无力的自己时,脸上露出灿烂好看的笑容,温文有礼的轻声道:“小姐受惊了,在下‘魅影公子’慕容寒灯!”

  轻舟随波荡漾,茶水已然滚沸,而人依然未见。此刻的曲凌尘悄立风中,一身白色衣裙,肤色莹如无瑕美玉,眼波流转,不施粉黛的清丽脸儿被舟中烛光一映,更添几分艳丽,恍如春云乍展烂漫花开,若有人得见如斯丽姝,当会目眩神迷,生出“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的感觉。

  她望着空空荡荡的岸边,轻叹道:“慕容公子,当初分别之时你既约定和我在此相会,我好不容易出得府来,又谎言欺骗王妃分头找寻郡主,但在此等了半夜却为何仍然不至,难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么?不,不会的,当时你看我的眼神不似无情之人啊!”

  她双目转而凝注摇曳的灯火,思绪起伏,尽记挂着那潇洒倜傥的人儿,默然良久后忽然想道:“只惦挂着和他的相会,唉,却将找寻郡主的事给耽误啦!”

  记得一月前步出帧王府之时,自己借口要独自寻找郡主,王妃虽不放心但给自己缠得受不了终于答应了下来,还千叮万咛的嘱咐,心下不由悚然一惊,从浓热的情火煎熬中清醒了过来,暗暗下定决心:“再等一刻,他若还是未至,我就再也不能等下去啦,该赶紧与王妃会合才是!”

  想到这儿,芳心不禁有些黯然起来默然良久独自销魂,忽然只见她轻盈的站起,返身舱内取出包袱内的一管玉箫,放到唇边,边缓步来至船头,边就唇吹奏起来。

  玉音子此刻恰好来至湖畔,突闻湖中小舟传来箫声,不禁一怔,脚步缓了下来。细听之下,只觉曲声婉转悠扬,如怨如慕,似怀远人,又似微有怨恚之意。

  清雅中另有一种缠绵,入骨透心。

  一曲既终,突听一阵曼声歌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歌声轻柔,远远听来,恍如仙音。

  他不由想象着一管通体深碧的玉箫,映着舟中佳人莹白无瑕,仿佛透明般的纤纤十指,在灯火掩映,湖水荡漾中宛然就着樱红柔唇,仙音袅娜,在夜色中飘散不绝的美人吹箫图,心神一荡,对这舟中的女子起了一股不可遏止的好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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