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6)

  “可爱的孩儿快长大/

  金黄的天,金黄的花/

  金黄的大地在你脚下/

  可爱的孩儿要长大/

  今天黑溜溜的眼珠/

  明天将是你们的天下……”

  ——我突然想起,这首传说中从朝鲜那边传过来的歌谣。

  “走,老哥,这儿冷。咱们去我们重案一组办公室,咱们慢慢说话。”

  我伸手拍了拍这老大哥的后背,然后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这男人一身油污、隔着冰冷北风却也能嗅到他一身的汗臭味道,可我看他确实可怜,所以历来有一定洁癖的我也没嫌弃他的脏,拉着手就将他往市局大楼里邀请。

  “这么说……警官,按新闻上说的,那个上官果果就在你们那儿关着呐?”男人迟疑片刻,站定了身子看着我严肃问道。

  “对。您还有啥怀疑的吗?”

  这老大哥直接挣开了我的手:“那您各位稍等一下……”撂下这么一句话后,就开始转身拔腿。

  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正以为他要干啥的时候,只见他又把刚才自己丢下的那把明晃晃的切菜切水果的刀子又重新寻了回来。说实在的,本来刚才我们几个人无一例外,都困得练练打哈欠,被他这么一弄,所有人都吓精神了。他拿到刀子的地方距离姚国雄最近,而刚好打瞌睡打了一半的姚国雄一见他又举起刀子,生生把另一半瞌睡吓回去了,直接拔出枪对着他的脑门,大喝一声:“你又要干嘛?”

  但男人接下来的举动,又不免让我们每个人都无可奈何,不约而同地嘘了一声——

  他举着刀子,又“扑通”一声跪下了,脸上写满了悲愤的同时,还带着让人务必揪心又有些接受不了的谄媚妥协:

  “各位小兄弟、美女们,求你们行行好:待会儿让我去你们的关押室见见那个王八犊子行吗——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去上班,我身上也没多少钱了,但我这个兜里就两万现金!你们各位也别嫌少,差不多你们各人还都能分个一两千儿的,我就能给各位贡上这么多了!等下你们就让我见见那个姓上官的王八犊子!他关那儿了,您各位带我去!”

  “那你又拿刀子干啥啊?”站在姚国雄身边那个有点没咋见过世面的陆思恒问了一句。实际上,这会儿我们大部分人也都猜到了这老大哥为啥又折回去取刀子了。

  果然,他开口说道:

  “待会儿你们给我领进去了,见到那个臭混帐之后,就让我一刀……”说着,他还把刀刃横了过来,做出了一个朝前捅的动作,接着又认真地、甚至有点神经质地看向了我们几个,“然后,你们各位警官大人,就用你们的手枪把我崩了!我刚才就搁旁边,听着了你们这儿的局长大官儿接受电视台采访了,你们终究是要把这个姓上官的王八犊子判死刑的,但我听他说好像你们还差点证据?还费那事儿干啥?让我来!然后我杀人了,也得偿命,你们崩了我,也是正好的事儿!而且我从家里出事儿到现在,早已经不想活了!我这么做,不正好是谁都成全了吗?而且你们还能那点钱……”

  “您别这样,老哥,您先起来……”我立刻叩下手腕,收了手枪,走到这男人身边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我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劝他的时候,白浩远彻底不耐烦了:“秋岩,你放开他,别管他了!”

  “呃,咋……”

  “还嫌咱们现在事儿不够多不够乱吗?这件事儿咱们管不了!”说着,他又转过身冲着那个男人,语气火爆地说道,“告诉你啊,你要是这么想的,我们这几个,一点儿都帮不了你。那两万块钱你自己留着买棺材板,你去找个地方自杀算了。”

  白浩远一番混不吝的话,直接跟那个满脸悲愤的男人说愣了。我也觉得他似乎有点过分,刚准备反呛回去的时候,只听白浩远又对那个男人说道:“你把咱们警察当啥了?拿着枪替人到处开枪崩人的?咱们警察办案做事儿,也得讲究法律的!还两万块钱,‘你们各位别嫌少’——你扫听扫听,现在黑社会都不这么玩了你知道吗?按你说的,你把上官果果杀了、我们再把你杀了,你就真以为这事儿结了?咱们局里楼上鉴定课的太平间还躺着个尸体呢!被你把人这么捅死了之后,你痛快了,对于我们,这就是个事故!搞不好还得出来个悬案,上官果果永远都不能被定罪了你知道吗?”

  白浩远越说,男人的表情越沉重,说到最后,他似乎有些欲哭无泪,只能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今年多大了?”白浩远继续问了一句。

  “48了。”

  “你比我能大出来二十岁,大哥,其实我管你叫一声大叔都不为过。你说你活到现在了,都快知天命的年龄了,你咋这点事儿还看不明白,这么大冷天有人说要帮你,你反倒还玩起了旧时代山上绺子的那一套、跟别人‘耍光棍’了呢?你要是有冤仇,你就跟咱们直接说。咱们这帮都是刑警,能帮你多少帮多少,尽量让人绳之以法。你要是觉得这样不行,那你赶紧走吧!少在这添乱!”

  “我错了,警官。对不住了。”男人低头道,然后又把刀子丢在了地上。

  胡佳期一见,赶紧把那柄刀子拿在手里,后来进了市局大楼,胡佳期又直接把那柄刀子交给了正在打更的总务处值班员——好像是因为情报局的特别调查组的缘故,这几天局里大厅熬大夜值班的那个,终于不是赵嘉霖了,而是换成了那个名叫秦苒的女人,据说好像那个叫什么舒平昇的,也老是一直陪着她。这个秦苒为人怪得很,之前好像一直都不是一个有什么存在感的人,但貌似从今早开始,只要我和她走对头碰,她就在总着用一种很心虚的目光看着我。

  当下,我看看白浩远又看看这老大哥,我也是真没想到,白浩远的这一番话,真能把眼前原本理智全无的男人,训得跟一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见他冷静了,我才适时地对那男人问道:“行了,老哥,于理我们很不希望你这么极端,于情我们还是能理解的。现在咱们能不能把刀放下了?有啥事儿咱们心平气和地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慢慢说,行不行?”

  男人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这下我们才顺利地把这男人请进市局大院里。

  这时候,一辆车从眼前路过——只看轮胎我都能看出来,这台车是徐远不知道从哪、谁给他配的一辆福特金牛座,还是全新美版的,上面的雪胎是国内少见的、适配加拿大那边冰雪天气的美国原装固特异。当然,如果硬要猜的话还是能猜出来,毕竟蓝党那边有点身份的议员们,也都喜欢直接从美国购车开。

  看着徐远的车子远去,我和白浩远两个,又都同时脱口而出一句脏口:

  “我操?”

  “操!”

  本来我是想跟徐远要个说法的,明明案子还没谱,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愣说要走法律程序正式把上官果果列为罪犯,这是明显的要把我和胡佳期咱们几个逼上梁山;可人家现在说完话就走,也根本不给我们去找他要说法的机会,看来他徐山途摆明了是要把这件做成死局。

  只是这个局,搞不好最后牺牲掉的就是我们。

  那老大哥见我俩这样,又突然慌了:“二位警官……我又有啥干得不妥了吗?”

  我们俩都勉强笑了笑,随即我让小C先回到她的鉴定课看看兰信飞的尸体,然后又招呼秦耀陆思恒他们几个,先把这男人送到办公室,安排他坐到我的办公位上。他俩长得壮、又是新来的学警,身体好。至于我们其他人,则忍不住马上先寻了楼上楼下各处的洗手间,出了一次“大快乐”的恭。没办法,今晚特别的冷,按说我们几个原本吃了一肚子热菜热饭,挺舒服的,就因为刚才被这个老大哥在门口拦了这么一会儿,生感觉一肚子凉气从足底往上冒。

  当警察的都这么回事儿,时间久了没有一个人是肠胃好的。我打小就见着夏雪平在寒冬三九腊月天里执行任务回到家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霸占洗手间;之前第一次给夏雪平走了后门,做了我和她之间的第一次肛交之后,我还拿这事儿调戏过她,说她菊穴中如此嫩滑绝对跟常年腹泻有关系,给她又气又恶心得脸色羞红,便掐着我的龟头说,诅咒我这一冬天都闹肚子。我当时还逗她,拉肚子就当减肥了,而且也用不着喝韩橙送的那个什么清肠剂了;夏雪平却反笑我,那敢情好,她也可以更无压力地从我的后院儿欺负我的下面长的“那颗栗子”,也就是前列腺。

  ——唉,想想之前在十一月份那段甜蜜的日子里,哪怕我跟她说起关于屎尿屁的东西,竟然都是那么美好的;而之前有多甜,我现在的心里就有多痛,比肠子里还痛。

  “嚯……感觉好久都没像那样,热血上涌一次过了,呵呵呵……”从厕所单间里结束,站在洗手池前净手的时候,白浩远突然自嘲道。

  “真没想到,你刚才那番话,还真把这个人给治住了。”我对他说道。

  “那是。我知道我这话说得很无赖,嘿嘿,我刚才看你都跟我使脸子了,就像艾立威还在的时候,你第一次对我吼的时候那样。”白浩远边哄着手边说道,“关键问题在于,对于这种无赖的事儿,只能用无赖的方式对付。要不然你咋整?他那么可怜,你是帮他还是不帮他?你帮他的话你能按照他说的法子来么?今天他别说把上官杀了,就是削着他一片头皮,按照今天那欢那模样,搞不好明天咱们就得被上官家族或者白银会的人给归拢咯。”

  我也擦了手,并用烘干机暖着手掌:“真正被白银会或者上官家族找上门之前,我是不会怕的。手枪能杀人,打响之前不也就是块儿废铁么。”

  “话赶话,秋岩。我现在被你带的,也不怕了,可关键是得找得到上官果果到底是不是杀了人,如果人家是清白的,咱们还真得跟人相爷低头赔礼道歉……”

  “嗯,那是对的。”

  “是吧?但如果真是他家衙内杀了人,咱们也不能放过。而且赶上佳期的话了,咱们现在一点退路没有了。”

  “徐远这时候还把车开走了……”

  “哈哈,要是我我也赶紧把车开走。就把摊子扔给你何秋岩、扔给你胡佳期、扔给你非放心不下你情人的白浩远,还有其他这些小东西们!看你们把案子破不破得了!”白浩远半挖苦,又半自嘲地说道。

  “太坑人了……我说实话,这一个月时间不见,再回局里,我对徐远的印象越来越不好了。他是不是有点太不把别人前途和命当回事了?”

  “那你对沈副局呢?印象就越来越好了?”

  “我也不是那意思。沈量才在我眼里还是那德性……等会儿,白师兄,你话里有话啊?”

  “是呗。还看不明白吗,秋岩,无论是徐局也好,沈副局也好,他们这是逼着咱们站队呢——尤其是逼着你站队呢!”

  “此话怎讲?”

  “你来咱们市局之前,雪平姐关于到底是让你来还是不来进行的一通操作,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开始的时候,她非常不想让你来,后来她怕你在别地方摔打出来一身伤她不忍心,后来又非常想让你来,这中间她的思想变化,少不了沈副局和徐局的作用——他俩可是都想让你来的。我和佳期在家没事儿干的时候,我不爱看电视,她不爱打游戏,我俩躺床上就只能听评书——《隋唐》里头,那些准备称王称霸的,总共有三招:立杨家人当天子令诸侯,或者利用‘卯金刀谶’声称光复大汉;但这两招都没最后一招有用,那就是传国玉玺,李渊李世民父子最后得了传国玉玺,所以李唐一朝才能建立。我之前看你何秋岩这么点儿岁数,不用去分局里攒经验直接就来市局我也来气,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佳期曾经开导我让我跟你好好相处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你何秋岩就是咱们Y省警界的‘传国玉玺’,谁能得你,谁得天下。”

  这个事情我一直在琢磨,而且其实早就琢磨明白了,但我就是不愿往透了琢磨;而且我的功能到底真的有没有那么玄乎,我自己都没觉得。

  且听白浩远继续说道:“至于我们,我们没有‘东北捕王’的亲缘血统,所以我们每个人的作用都不大,但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毕竟无论是徐局也好,沈副局也好,这次地方大选过去了,他俩看样儿肯定是有一个要被另一个彻底压服了,但之后,他俩各自还都得用咱们去做细节的事情、办每一个案子。局里谁都知道,沈副局亲近胡敬鲂,红脑壳思想倾向,徐局跟聂仕铭穿一条裤子的,拥护蓝党。他俩之间早晚得爆发矛盾,但之前没权没地位的时候也是一个战壕、上下铺的兄弟,不到时候明着也不能开干;到了现在这个节点上,他俩就只能让手底下人站队。刚才我跟老隋和齐姐生气归生气,但我也能理解。徐局是把每一个人都当做自己的筹码赌注,他肯定是在赌Y省这次一定会变天;但是沈副局就不一样了,他是把所有人都当成自己的臣下了,谁听话谁有好果子吃,谁不听话谁玩儿完。”

  “但这样也太损了!哦,他们之间不摔打磕碰,让下面的人去磕,然后关键时候再把我丢出来梭哈?不像话……咱们市局是什么地方?是玩这种事情的……”

  “你别管咱这是什么地方,秋岩。你现在想不通,纯粹是因为你还没到那个年龄、那个地位。你有能力,也有各种机遇会被重点栽培、重点关照。等你有一天,你要是能当上局长、副局长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干的。”

  “我会这么干吗?呵呵,拿手下当棋子、拿案子当玩具当权谋?”我自问一句,又对白浩远问道,“那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么?”

  “我?拉鸡巴倒吧!我没压根儿就那个本事!原本没跟佳期在一起的时候,我心思还有点故动,所以我那阵儿才跟着艾立威那逼屁股后边那么活泛;但现在我有佳期了,要是能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能过一辈子,就不错了。我也想明白了,我们能干啥呢……但是,这次这案子,就是咱们这几个人的面子!就是咱们接下来能被人瞧得起、不轻易被人热上的本儿!如果上官果果是被设计冤枉的,上官家族可能会气一时吧,但好歹还了他家宝贝儿子一个清白,咱也算有了靠山不是?如果上官果果是杀人犯,那你想想,咱们连上官果果都敢办,以后谁还敢惹咱?对吧,秋岩!”

  “我还这没朝着你这个思路寻思过……听着倒是挺有道理。”

  看着白浩远突然如此地天真起来,也不知道他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实际上他是硬在给自己和我打气,我也没办法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诶我操,真的了,我从警校毕业以后,多少年都没这么热血过了。陪着你和佳期打下手,咋还给我打出来热血了呢?呵呵!”

  这时候胡佳期也刚好从洗手间里出来,看着白浩远,胡佳期忍不住笑了笑。

  “笑啥?”白浩远也看着胡佳期,俩人目光一对,顿时秋波泛滥。

  “我就觉得你刚才在门口说那番话的时候,嘿嘿,还挺性感的。”

  “——哎呦我的天啊!”我立刻把脑门一捂,“真是服了,您二位真的是啥时候、多大点儿事儿,都能腻歪上!我这口狗粮吃的真是猝不及防!”

  “哈哈,你也赶紧也找一个啊?”胡佳期跟白浩远手拉着手,一起回头看向我。

  “对啊,你也赶紧……不对,我之前听小秦和黄毛丫头说,你车上有女生的味道啊?到底有没有啊?”

  “诶呦,那是误会……”

  “也别管误会不误会了,你赶紧找一个吧!你都快二十二了,虽然年纪不算多大,但是能有个女孩陪着你也挺好的,心里踏实,也有滋味。”白浩远对我说道,“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这点儿滋味么?”接着他又看向胡佳期,“你说是吧,老婆?”

  “滚滚滚,谁是你老婆……我才不是呢?”

  “啊,那你是我的啥啊?”

  “嘿嘿,叫姐!”

  ……

  你到了年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这样的话,我今天已经听到两遍了。

  于是我只好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胡佳期和白浩远,而我笑得又是那么无法被人察觉的苦涩。

  正合计着,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刚听见还来不及躲开,但见一人直接冲过来跟我撞了个满怀。我正双手抱胸,那个人的个头顶大天也就到我腋窝的位置,他一头撞过来,正好磕在我的胳膊肘上,我被他扑得这么一下也没什么事,他倒是又疼又晕,顿时龇牙咧嘴。

  “嘶……你们一组的人怎么走路的?”

  只见那人留着平头,戴着黑框眼镜,个子不高,肚子挺得溜圆。若不是因为他长得简直就是小一号的胡敬鲂,我都差点忘了这家伙是经侦处处长胡玮旻——胡玮旻的性子原本是照着他那个堂哥胡敬鲂很远的,待人随和、工作也认真,我之前办“桴鼓鸣”那个案子的时候总去他们经侦处,他也没少给我行方便,跟胡敬鲂长得像、一个姓氏,但完全就是两家人的作风。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他来局里正常到岗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偶尔在局里见到他,每次也都是一副有大事儿火烧眉毛的狂躁架势,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没那么心平气和了,而经侦处的大部分工作,也直接交给廖韬处理了。

  “少他妈在我面前装死驴,廖韬,你不交了俩女友吗?我听说你每天晚上在寝室可有的是劲儿!告诉你,如果我那天翘辫子了,经侦处可就彻底归你管了!你别不识抬举!”这是这期间,胡玮旻一直在跟廖韬说的话。

  而正好这会儿,廖韬也在胡玮旻身后,又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往楼下走着。

  “咋的了?”我对廖韬小声问了一句。

  “对啊,咱们一组咋得罪他了?”白浩远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唉,出大事儿了!而且还真能跟你们一组扯上关系!你不也加班吗,等我回来之后跟你说吧。”

  廖韬说完,也匆匆走了。

  “他们经侦处如此大规模全体出动,这场面还真是少见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白浩远好奇地多了一句嘴。

  “谁知道呢。就像你说的,咱们自己的事情还没管明白呢,先不管他们了。”

  “是啊,先去看看刚才要来玩图穷匕见的那位大哥吧。”胡佳期扬了扬手。

  一进办公室,办公室里面景象真是各有不同。郑睿安本来就把自己的座位,调整到了一个靠着犄角旮旯的地方,右腿旁边就是暖气片,在她身后左手可以轻易摸到的位置,还是他们那一组的电脑插线板,上面常年空着四个电源插孔,这会儿正好被她拿来插上了两只电热暖水袋,把暖水袋点热了一只之后,正好又被她缠到自己的左腿上烙着,此时此刻全市局最暖和的地方估计就是她的座位那里了。于是,她便十分有限地坐在椅子上,跟着自己的女儿儿子打着视频电话。

  姚国雄就更过分了,这家伙不知道是啥时候,趁人不注意把自己的办公椅换掉了,换成了一只一拉杆就能把后背伸直还带着脚蹬的转椅,人往上面一躺,简直就是一架行军床;而且他那玩意还自带电热功能,插上电就能当电褥毯,颈椎腰椎部位还专门垫着太空垫,别提多舒服。这家伙的办公桌上,还打开了一集《南方公园》,电脑屏幕钱摆着一盒新拆包装的立顿巧克力奶茶。大老远我就看这家伙,正端着慢慢一杯刚冲调好的奶茶,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我的办公桌前,瞟了一圈坐在我周围的刚刚被我们请进来的老大哥,还有那帮菜鸟学警们。

  “我说你们几个也不会来事儿!光在这看着人家吃得啼哩秃噜的,你们也不说给人家接杯热乎水喝!”

  姚国雄说完,一边抿着热乎乎的奶茶,一边扭头就走。

  “靠!他怎么这么喜欢使唤别人呢?瞧他一天天恁大个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局长呢!”杨沅沅碎碎念叨了一句。申雨彬、栾雪莹、章勃三人没说话,却也不满地看着姚国雄。

  我和胡佳期、白浩远见了,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相互看看,又各自摇头笑了笑,毕竟姚国雄他自己的座位是整个办公室里距离饮水机最近的位置,而且他自己也是刚从饮水机那边走过来的。

  刚才那位老大哥,正坐在我的座位上,拿着筷子吃着刚才从敦盛居酒屋里打包拿来的一大堆素菜天妇罗,正吃得满脸油渍麻花、舔嘴抹舌的:“唉……呼……不用了各位警官!这就挺好的了!”仔细一问,我才知道原来这老大哥已经四天没吃过一点东西了,而四天前吃的最后一顿,是一包一块五毛钱的那种特别宣软、压扁了也就一张纸那么薄的老面包,一包五毛钱的榨菜,还有一瓶一块钱400毫升的矿泉水。等他进了办公室,看着秦耀他们放在我办公桌上的那对打包的天妇罗之后,他的眼睛就直了。秦耀杨沅沅他们几个也着实看这个男人可怜,就直接把这些菜给这男人吃了,反正我们所有人这时候早就吃得饱饱的,那天妇罗留得久了也不好吃了,也不能浪费,就直接让这老大哥都吃了。

  正说着,陆思恒和秦耀又从斜对面那间有微波炉的会议室,端来了那盒炸蟹腿和炸虾,还有一碗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

  “大叔,咱们警局实在是没干粮,这会儿食堂也没饭菜。就这么些东西,您凑合吃!不够再说!”陆思恒大方地说道。

  “够够够!绝对够!”这老大哥这一会儿显然也是吃美了,刚才在市局大院门外,脸上的悲怆和愤恨,也都随着这些炸菜的香气弥漫和送入其腹中的方便面汤的温暖逐渐消弭。

  而这时候,杨沅沅正在跟秦耀耳语了几句,秦耀刚要冲姚国雄的座位走过去,一看我刚进门,也不好意思在发什么脾气,只好转身冲着饮水机的位置走了两步。却见这时候,傅穹羽一手端着一盏玻璃茶壶、另一手捧着一沓纸杯走到了那个老大哥身边,然后把纸杯发了一圈,并缓缓地对着每个杯子到满了一杯奶茶——也是这个时候,姚国雄也才发现,自己刚打开的那盒奶茶里面,一下子少了六七条奶茶冲剂。别说是他了,就一直站在门口观察着一切的我,也完全没察觉,傅穹羽是啥时候从姚国雄的办公桌上偷走的奶茶、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在茶壶里冲调好的。

  “你个小逼……”

  “小傅啊,给我也来一杯,我也尝尝这玩意啥味的。”我见姚国雄马上要扯嗓子对傅穹羽叫唤,于是立刻走上前去,跟傅穹羽要了一只纸杯。

  姚国雄一见我发了话,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俩唇一闭,默默地戴上耳机,然后把剩下的那些奶茶锁在了自己办公桌最右边的抽屉里。

  “嘿嘿嘿……”

  其他几个菜鸟见状,全都忍不住窃笑。

  “下不为例啊!有意见提,有情绪就说;偷自己同事的东西,像个什么样子?”我低声训了傅穹羽一句。傅穹羽连连称是,但从刚才偷奶茶粉到端茶壶走到杨沅沅等人身边、再到现在,傅穹羽的脸上不喜不惊也不惧,就好像他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样。

  而就在我说话的功夫,那位老大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又开始哽咽了。我眼见这老大哥把刚用微波炉热好的炸蟹腿炸鲜虾全都泡在方便面上,倒是多少有些惊奇,因为从他的衣着来看,他平时应该不常接触到什么时尚潮流,对于舶来文化接触也应该不多,可如此日本偶像剧的吃法,我没想到他居然会。

  “哎呦,您怎么又哭了!”秦耀苦恼又怜悯地弯下腰,凑到那老大哥面前,“您是觉得啥玩意不好吃?还是这奶茶不好喝啊?”说着秦耀又指了指姚国雄的背影,硬绷着想笑的脸说道,“要是奶茶的问题,你可得去找那个人说理去啊?我们不负责!”

  “姣姣……姣姣原先最爱这么吃……我家姣姣……学习可好了!她每次都说……她如果考试考得好……过生日的时候……就让我去超市里给她买打折的这种小日本儿炸虾……还有快过期的这个口味的奶茶……我可怜的姣姣啊!”

  我一看,赶紧先劝男人收起眼泪,先把东西吃饱了,等他饱了肚子,我才向这男人问起他女儿的情况,以及他女儿跟上官果果又有什么关系。

  而另一边,我也没让办公室里的人都闲着,就着我刚才在居酒屋里提出的那些疑问,我让他们这些人分组进行了资料收集:1.调查兰信飞和上官果果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2.兰信飞和成山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3.万美杉和兰信飞近两个月以来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当然,在这一刻我已经忙得有点迷糊了,肯定会有什么被遗漏下来的要点。之后能想到再说吧。

  “来,老哥,吃好了吧?”

  “嗯。”

  “那您就跟我讲讲,您闺女姣姣的事情吧。”

  男人名叫龙耀鸣,F市北边的X县B乡出身,十几年前带着妻子和女儿到F市城里来打工,但是之前在农村的时候,他和妻子除了种地之外身无长技,因此,一直干的都是比较没什么技术含量、收入也比较低的工作:自己干过厂房保安、干过后厨水案,最近几年则是跑到汽车修理厂给人做一些搬运打杂的工作,因为年龄的原因,根本连维修工学徒都混不上;而自己的妻子曾经做过超市出纳、餐厅服务员、菜市场售货员,但总是因为笨手笨脚再加上算术不好,最终都被辞退,索性后来在家带孩子,等女儿上了国中之后,她才重新出来做厕所清洁工。夫妻俩没什么本事、学历也低得可怜,但却也都知道上进,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龙静姣的身上,女儿的教育方面他们完全没有懈怠。

  而他们的女儿也争气,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门门考试都能拿到满分,并且还拿过三届国家级的数学竞赛前三名。好些中学在了解了龙静姣的成绩和家境之后,破格录用了小女孩到自己学校念书。但实在是因为那些学校的学费龙家人承担不起、有些学校甚至根本不收拿着低收入保险和贫困生保险,最后龙静姣只能就近上了距离自家比较近的一个比较普通的F市第九中学念书。

  ——一提到这个九中,我都有些一言难尽。据说这个学校的校长,是地方党团联盟某个高级成员的亲戚。地方党团执政能力也好、影响力势力也罢,都比不过红蓝两党,大事上他们自然说得不算;但是对于一些站在省领导层角度上来说的小事上头,他们可比红蓝两党能折腾得多了。在过渡政府时期,九中的所在地在当时完全是属于近郊地区,周围全是大野地,半夜还经常有猞猁猫和野狍子闯进去抱窝生崽,这么荒野的地方,自然是学生生源差、人数少;后来为了拉拢生源,地方党团便隔三差五派内部几个小党派,在省政府和市政厅各个部门到处走访,也会经常以“视察”为名到处自扰本地的房地产公司,他们带人一去,一坐就是一整天,执政让你执政得糟心,做生意也让你没心思做得好。一来二去,红蓝两党也算怕了他们,还真把九中周围的几个大野地重新规划盖起了住宅区。

  他们那儿的房价平均每平米能比市区其他地界便宜个五百到八百块,这么一来,那些贪图便宜的购房者们将来,就只能把自己家孩子送到九中去读书。于是,九中的学生们家庭背景都特别的杂,校风和校园文明程度也远低于全市其他大部分国中。只不过在我读国中那几年,他们那边最臭名昭着的便是学生之间的械斗——虽然没到日本漫画《热血高校》《HIGH&LOW》里面那种程度,但是在那里上学的男生,每天被打和打人也都是他们的日常必修课了。

  但也架不住某些事情在自我影响的同时,也会产生连锁反应。几年前市局老风纪处的崩坏,严重削弱了全市范围内的扫黄工作力度。地下色情产业开始野蛮生长的同时,原本只能靠着打架斗殴来消耗方刚热血的男生们,开始打上女生们的主意;而女孩子们懵懂又好奇,加上对于性方面的向往,有不少也着了男孩子们的道儿。

  就比如龙静姣。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前,当我这样的警校生忙着想尽各种办法跟合得来的同学们一起在外面“吃大锅饭”的时候,那些高中生们,也早已学会了用奉献暗恋对象、色诱和换女友这样的手段,来贿赂学生会、班委会,而那些刚懵懵懂懂的国中生们,也开始幻想着能把春梦变成现实;有的胆子大的,则在某个街边吹着泡泡糖的女混混大姐姐们收了自己的初精之后,嫌不过瘾,又用着自己的拳头强行逼迫异性,稍有耐心的,则会利用骗术哄女孩子上床。龙静姣一家人性格纯良憨厚,自然对于这世界上的很多东西反应慢,也有好多是他们没见过没听过的。父母在农村从小到大野惯了,也就没教会自己的女儿如何保护自己。龙静姣性格偏内向,但在班上,经常会不注意就把自己的校服上领的扣子全解开,夏天的时候,遇到天热或者蚊虫太多,还会习惯性地用自己的校服长裙扇风。那女孩子长得皮肤虽然黑了些,但确实是个小美人胚子。龙耀鸣给我看的他女儿的寸照上,也能明显看到女孩子那对隆起的小馒头上凸起的两颗“糖果点点”——照寸照的时候也不知道穿好内衣,想来她平时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不拘小节的。

  偏偏如此不注意自己女性发育体征的漂亮贫穷女孩,她的学习成绩又是那么的好,于是很轻易地,这个搬运工与扫厕所工的女儿龙静姣,就变成了那些疏于关注孩子们教育、却永远抱有苛责的家长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进而,她也很快就成为了男生们心中的“反差学婊”,女生们公认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从哪天开始,龙静姣每天回家都会比正常放学到家的时间稍晚一些,回家的时候,脸上、胳膊上还经常会看到淤青。父母问龙静姣那些伤是怎么回事,她也只是说自己不小心跌伤的,那时候的龙耀鸣和妻子还总会埋怨自己女儿不小心,走个路都能把自己跌出伤来。可他们不知道,龙静姣最严重的一次,是被七八个女生堵在厕所里,让她跪在地上学狗爬、学狗叫后,又被那些女生尿在自己身上;龙静姣天真地以为自己忍过去了、将来考上一个公费的好高中就能出人头地,她愣是自己忍着,在女厕所脱了个精光、用冰冷的自来水洗干净了里外衣物,又趁着夏天太阳落山晚、地上热气重,独自跑到荒山坡上坐到了天黑衣服干,她才敢回家。

  那些女孩也真是见她能忍,愈发地觉得不过瘾,机缘巧合发现班里三个最浑最能打的男生,全对龙静姣有意思,两方一勾兑,便想了一出戏。

  “……贱货!张嘴啊?你奶奶我的尿甜不甜、香不香?”“你瞧她那样儿!嘿嘿……少他妈装出一副冷脸来!告诉你,你身上本来的味儿就比尿骚!知道吗?”“张嘴!装什么装!张嘴喝了咱们姐儿几个的尿,我们才放你走!不张嘴接着揍你!”

  “哎哎哎!干嘛呢?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生?算怎么一回事啊?”

  “嘿!你们几个怎么进来了?这是女厕所!你们三个耍流氓啊?”

  “谁耍流氓?往自己同学身上尿尿,你们就不耍流氓了?”“我们这叫伸张正义!懂吗”“对啊?再者,看我们进来了,也不知道把裤子穿上,还把两腿叉的这么开——嘻嘻,小屄口小鲍鱼都这么露着,我看你们几个人也不像是怕流氓的啊?”

  “呵呵……我看你们是看上这小浪蹄子了!有心保她?”

  “用得着你们管?提上裤子,赶紧滚!”

  看着三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男孩子赶走了欺负自己的那些女生们,龙静姣真的以为他们是来英雄救美的;而她在羞涩和慌乱之中,也并没发现当那七个女生和三个男生擦身而过时候,相互交换的阴险的目光阴险的笑。随后,七个女孩出去后,便直接把女洗手间的门反手关上,一齐把门堵了个严实。

  “谢谢你们啊……我……我被她们欺负大半个学期了……”

  “谢什么啊,男生保护女生是应该做的!来,姣姣,我们帮你把衣服洗了吧!”“对啊,你看你身上被他们尿得脏兮兮的……来都来了,好人做到底!”“来,别不好意思,内裤和背心我们也帮你洗……”

  “哎哎……别这样,那个,还是我自己洗吧……哎?别这么摸我啊?老师跟我说过好几次……‘男女授受不亲’……”

  “老师说?拉倒吧!咱们几个你看哪个是听老师话的?而且你用不着那么听话!你学习都那么好了,偶尔不听话一点,没人会责备你的!”“别害怕,姣姣,我们也是帮你擦擦身子……你看你这满身全是尿液……脏死了!”“来,转过来,胸部让我摸摸……啊不对……我帮你擦擦!哇,龙静姣的胸真他妈的软啊!好软又好温暖!”

  “啊!别这样……不用你们帮我擦了,我自己就好!哎呀……求你们了……哪里不能摸!”

  “哎呀,怎么不能摸?你看你这屁股缝里还都是她们刚撒出来的黄汤子呢!不擦干净会起湿疹的!来,再把屁股张开点……姣姣你的屁眼也好嫩哦!我这样戳着你是不是会很舒服?”“还说不用擦,姣姣,你这小屄穴这儿也这么潮,肯定也是被她们那群小婊子尿到了吧?我帮你擦干净哦!——哇,姣姣的处女膜也好好看啊!红柚子瓤看着都没这么可口!”“来吧姣姣,我们摸了你的,你觉得过意不去,那你也摸摸我们的好了!”

  ……

  就这样,龙静姣的恶梦开始了,一直到那学期期末,她每天放学以后,都会被那三个男生叫到教学楼里避人的地方,或者校外荒无人烟的地方轮奸。但即便这样,起先龙静姣还是搞不懂,为什么来出手救自己的三个男生会突然对自己进行虐待,直到后来有一次,一直欺负自己的那七个女生,在那三个人轮奸自己一番之后没尽兴时,全都脱掉了衣服朝着他们相互索取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自己被人设计了。

  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敢跟自己的父母提。而且女孩想得也太幼稚天真,她一直以为女孩得等到真正生理期发育,也就是来了月经之后,再与男人性交受精才会怀孕,于是她也没把这些事情当回事,只想着如果过了这个寒假,到了下学期,自己真正来了初潮之后,尽量躲着他们不让他们入自己的身体,或者用嘴巴、胸部、双手和屁股给他们解决就好了。

  可在龙静姣一直没等来自己的第一次例假,第一次孕吐却先到了。

  在医院检查之后,龙耀鸣夫妇也都傻了,几番逼问女儿到底是跟哪个男生在一起才会怀孕的,龙静姣也不说。实际上,同时被三个男生轮奸好几次的龙静姣,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而且对于那些男生女生的家庭背景,她心知肚明,他们的家人全是所谓的“社会人”,她觉得自己的父母肯定惹不起那些人,于是打碎了牙花子,也只是咬着嘴唇硬往自己肚子咽——而等我之后再一核查,却发现实际上他们那些不良少年的父母,连黑社会组织的小混混都算不上,顶多是一些做小本生意、却能跟那些小马仔们交上朋友的个体户,他们也就能、并且也就喜欢欺负底层市民和从农村进城务工的“老实人”。

  龙耀鸣和妻子无奈,但好说歹说见女儿也不开口说到底怎么回事,便只能去医院,不明不白地把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堕胎,唉……我都快忘了,这种事情我也算是亲历者了,而且跟我有关的那次堕胎事件,似乎也要更加罪恶,伤害更痛……毕竟那是我跟自己的妈妈在一起后怀上的……

  等第二学期的家长会,龙耀鸣很敏感地发现班上有两个女生和三个男生一齐退了学,仔细一跟班主任打听,才知道那两个女生也是因为早孕退了学,搞大她们两个的,是那三个男生,可具体胎儿的父亲是谁男孩们自己也说不清;而且那两个女生她们俩似乎更惨,都过了能打胎的时间,所以最后只能把孩子生下来。校方出于名声因素,直接把他们五个都给开除。龙耀鸣回到家,对女儿说起这件事,等到了这个时候,龙静姣才终于崩不住,把事情和盘托出。

  龙耀鸣和妻子几近气到吐血,再老实的人,也有愤怒的时候,他们当晚直接拉着自己的女儿,找到社区的扶助会,又找来了几个公益律师跟他们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然后又报了警。天顺街道派出所和香樟路分局立案,这才把犯下这起校园霸凌强奸案的那三男七女,共十个少年犯全部送进了少管营和感化院。

  ——听到这里,我不禁挠头,一直疑惑这中间似乎也没有上官果果的事情,却总觉得龙耀鸣讲的这些事情我在哪里听说过;再转头一看还在看着电脑视频的姚国雄,我一拍双掌,才终于反应过来:

  “欸,老哥,那发生在您闺女身上的不幸,是不是就是上官果果的那本小说和新电影《堕落象牙塔》里,女主角罗堇荞的故事啊?”

  “说的就是啊!该死的王八蛋!他写的就是我闺女!唉……说到底,也都怪我太贪啊!”龙耀鸣猛捶着自己的大腿,紧握着拳头里,手指甲差点把自己的手掌挖出血痕。龙耀鸣大口深呼吸着,并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怪不得,那故事听着如此耳熟。罗堇荞;龙静姣——连名字读音都是如此相像。

  学校对于龙静姣被人霸凌轮奸至孕的事件起初采取的解决态度很消极,但是随着社区扶助组织跟警察局、加上法院的介入,校方碍于九中的名声,迅速参与并跟进,也努力地让这个案子迅速结案;而且,他们主要是怕连累地方党团联盟加上自己承担过多责任,因此,他们对于各方采取的态度,都是大事化小、息事宁人。这其实对于龙静姣一个女孩来讲,也算是个不幸后的万幸,毕竟她将来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总不能让她的这段噩梦永远纠缠着她。在各方的守口如瓶之下,学校里的学生们对于这段黑暗的曾经也是毫不知情的。而在扶助组织的心理辅导之下,经历过凌辱、轮奸和堕胎之后的龙静姣的精神状态,也一点点恢复了,并逐渐走出阴霾。

  就这样,龙静姣升到了国中三年级,马上要到了考高中的时候。可这时候,家里却接二连三地出了事情。

  首先是龙静姣的奶奶身患严重的糖尿病需要长期透析,接着奶奶心脏病突发去世,虽然给奶奶做透析花了很大一笔钱,但是又由于奶奶年轻时候是乡下化肥厂的工人,家里倒是拿到了一笔丧葬费,尽管钱不多,但是如果龙静姣在省考中没有考上公费生资格,自费的话,那笔钱至少够前一年半的学费的。不过就在这时候,龙静姣的舅舅从乡下跑来,吹牛说自己有个门路,在F市跟隆达集团合作承包盖楼,马上可以赚快钱发财,龙耀鸣夫妇听孩子舅舅把牛皮吹得天花烂坠,想也没多想就信了——毕竟Y省张霁隆老板的名号响当当的,虽说是个黑社会,但近几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而且认识的有钱人那么多,像龙耀鸣这样从乡下来城里的好些人,做梦都想求张霁隆赏自己个门路赚钱;但是,常在F市生活的明眼人听着自然是知道,这是一个假大空的无底洞,一个刚从乡下进城没多久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跟隆达集团搭上线?

  结果可想而知,老太太的丧葬费连同龙静姣舅舅一点小钱,一并被人骗走,一分钱都没剩下。龙耀鸣全家四处打听一番,才知道那个所谓的建筑工程项目压根就不存在。龙耀鸣除了痛揍小舅子一通之外,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可眼看着闺女姣姣就要升学,万一用钱可怎么办。

  就在此时,上官果果跟着两个高官找上了龙家的门。

  “那两个高官,是什么部门的,你清楚吗?”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只是记得那天找上来之后,从咱们这行政区的那些议会委员们、还有扶助委员会的那帮领导和社工们,见到他们俩也都点头哈腰的。听说好像是市政厅的大官儿吧?要么……可能是执法部门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你们市局的警官呢,我还管人家叫了半天‘警官’……俺家平时看新闻也就看个热闹,不记人的。”

  紧接着,龙耀鸣又说了一句让我喷饭的话:“其实一开始,我一听说这上官衙内找到我家,想见我家姣姣……他之前不是有过那么多花边新闻吗,我就想着,他是不是从那扫听到我家姣姣长得还挺漂亮的……就像古时候那达官显贵给自己家儿子寻妻纳妾都是全国上下寻访漂亮小女孩的……我当时都合计,如果他真的是看上我们家姣姣了那也行,咱们家也算是攀高枝了,而且不管咋说,给闺女上高中、以后上大学的钱也算备出来了啊。”

  龙耀鸣不知道那两个陪同上官果果一起找到他们家的官吏是谁,但以我的推断,上官果果肯定是通过他们看到了龙静姣被霸凌轮奸案子的卷宗才决定去找的龙耀鸣。不过我敢肯定那两个人不是市局的人,否则上官果果被移交到市局来以后,上官本人也好,徐远沈量才两个也好,都不会是现在的这种态度。当然,事已至此,那俩人是谁也不是很重要了,总之上官果果找到龙家,真不是想寻妻纳妾,而就是为了他自己写那本《堕落象牙塔》——也怪不得上官果果在公众面前的印象不咋地,小说写的倒是有口皆碑的好,他创作故事的原型都是这么来的,实打实的取材于现实生活,能不好看么。上官果果当时也没含糊,直接把一笔现金拍到了龙耀鸣家的餐桌上,给龙耀鸣一家三口都看傻了,上官果果也直接提了条件:自己想跟龙静姣单独细谈一下关于当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当然,龙家夫妇是可以在旁边听着的,自己也绝对不会问太出格的问题,其他人肯定是要回避的;如果答应,那么那笔钱,就是龙家的了。

  “我这辈子也没一下子见过那么多钱……于是我和我媳妇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妈的,我现在是真他妈的后悔啊!”说到这,龙耀鸣还猛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我赶紧拦下了他的手,随口问道:“他给了你多少钱啊?”

  “一万五千新政府币。”

  我猛地吁了口气,松开了刚才龙耀鸣扇自己耳光的右手——一万五千块,就把自己女儿这么不堪回首的过往给卖了,我都恨不得上去扇他两个巴掌!而且这上官果果也太抠门了吧?谁他妈不知道你们上官家族有的是钱?白银会更是攥着这个国家的钱袋子!结果你家衙内写一本书,写的还是人家姑娘被人欺凌侮辱的真实故事,你就给人家一万五打发了?

  ——但再一想,龙耀鸣一家也确实好唬弄,夫妻俩每个月的工资加一起可能都不到两千块。女儿上学一半自己承担,另一半全是低收入保险报账,所以那些低保金还没到他们夫妇俩的手,就直接进了学校的金库了;后面奶奶去透析,拿的也是低保、医保加上扶助组织的捐助。一万五千块现金,对他们来说确实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接着,龙耀鸣也解释了,当时上官果果告诉他,一万五千块算是买个故事,而且是买断这个故事,也就是说拿完钱之后除了上官果果以外,龙静姣和龙耀鸣夫妇跟别人也不能再讲这些事情,故事的“版权”就归上官果果所有了;而且,等小说出版之后,如果小说卖的好,上官果果会再派人送给龙家一万五千块作为报酬,倘若今后有人想要把这本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那么还会有金钱作为回报。龙耀鸣一家三口看着眼前的钞票,早就头晕目眩了,再听上官果果这么说,也就没多想,拿了钱就答应了把一切故事都讲给上官果果听。

  可龙耀鸣万万没察觉到自己忽略了两件事——第一件,他们全家人是守口如瓶了,但上官果果那边却没有。

  本来这个故事告诉上官果果之后,龙耀鸣一家人也觉得这个事情该过去了,十月份墨林轩文学网被收购,紧接着出的第一本小说就是那部《堕落象牙塔》。龙耀鸣认识字并不是很多,平时也没有看书的习惯,但他知道广播里、以及自己的老板、客户都有很多人看过那本书,他也知道那本书就是上官果果写的,写了一本高中女生被人霸凌强奸、历经黑暗、但最后终究得到救赎的故事,据说里面稍稍加了些许限制级的内容,但总体立意是好的。十月图书出版,发行全国并在网上售卖,半个月内登榜畅销书榜单,十一月就有电影公司立项签约,准备把小说拍成电影。龙耀鸣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甚至还觉得很欣慰,如果让自己的女儿那样痛苦的经历,能够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其他有女孩的人家注意保护孩子、告诫其他不老实的人少干坏事,这样也是好的。

  可没想到十二月初的某一天,龙静姣回到家后,趴到被窝里就大哭了一场。龙耀鸣和妻子这次不敢怠慢,问了了千百遍,最后女儿终于告诉夫妻二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全校竟然都知道了姣姣之前被那些坏孩子欺侮、又被轮奸至孕尔后又堕胎的旧事。这样的事情,给龙静姣打击很大,而龙耀鸣夫妇却根本不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校方和班主任说漏了?他们马上给老师打去电话询问,老师也表示并不清楚,反而否认学校里有人在传言龙静姣的痛苦过去,但又对龙家安抚说,如果龙静姣在学校遇到麻烦,可以向老师和学校求助。老师如此打保票、而且眼看着就剩下不到一年时间省考,龙耀鸣夫妇也不敢怠慢,一个劲儿劝说女儿该怎样好好的就怎样,女儿也拗不过父母,于是第二天照常去上学。

  可他们哪知道,实际上学校早就着重给龙静姣的班主任下过命令了:对于龙静姣的事情,一律不予以理会,毕竟说到底,这个消息不是从学校方面泄露的——学校领导们对于龙静姣这一家人,实际上早就烦透了,上次闹出那十个不良少年的官司,让地方党团的人头疼的大半年,那大半年来九中的校长可没少被地方党团的人训斥;要知道Y省的地方党团联盟,本就是Y省本省内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政治团体组合在一起的,内部二十多个小组织的头目几乎每个月都找他们九中谈话,九中的校领导在那一年除了听骂,基本也没做成别的什么事情。领导被骂,自然就要把气撒到老师身上,于是他们班主任老师也铁了心地决定,这次必定见死不救。所以,当龙静姣在自己书本上发现了一大堆类似“连着跟三个男生操爽不爽呢,我这辈子都经历不到了我很嫉妒呢”、“怪不得以前总愿意露着领子漏大腿和半拉屁股,原来你是喜欢被人操啊”、“以后可不敢跟你一起去厕所了,我就说你身上怎么有股男人味、原来是尿尿的地方被灌满了”之类的污言秽语,当她在课堂上也好、课下也好,总会有男生冲着她腆着双腿间、或者扎着马步前后扭着腰和屁股、或者故意对她伸出舌头、并一手握成圆环一手手指往圆环里插弟弟猥亵动作的时候,龙静姣找到老师办公室,老师却总是说“我现在没时间,等放学之前谈吧”;而等到了放学,班主任却早早溜走了,平时给自己上课的体育老师,却凑过来告诉她,如果真的想体会“大人的快乐”,就去器械室等自己;唯一撞上的理会自己的训导主任,却挂着一脸的不耐烦对她嫌弃道:“咱们学校收了你,真是全体教职员工倒了八辈子血霉;要么你咬牙忍着,反正快升学了,要么你就滚蛋别来上学了,你这次就算是死也死远点儿,别在学校里添麻烦!”

  ——原来,自己遭遇了那样的被人畜生不如地对待,自己忍受了那样的殴打、污辱,竟然都是在给别人“添麻烦”……我想,那一刻,龙静姣一定是这样想的。

  甚至就在自己离开校门的那一刻,还有个人,迅速地把他的手伸到了龙静姣双腿之下,摸了一把以后飞也似地跑开了。龙静姣都没注意到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不是自己学校的人。

  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而另一边呢,龙耀鸣和自己媳妇的工友同事们,居然也都知道了这些事。龙耀鸣还好,平时他在车间里、仓库里、厂房里比较憨厚,一开始也有欺负他的人,但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他家里穷、人比较单纯没啥心眼,所以在这件事上就没几个人损他的,只是简单地问他女儿到底怎么回事、有啥需要帮忙的。龙耀鸣的媳妇那儿就遭了,她的工作是刚找的,而且这女人一派农村作风,没坏心眼但是总所错话做错事、而且干起活来也笨手笨脚的,所有清洁工团队里没有一个喜欢她的,所以那些人在知道了那个被强奸又堕胎的女孩的母亲就是自己这位土气的同事时,她们的嘴里也一点好话都没有。

  -“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夫妻俩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问道。

  -“还能咋知道的?好几个网站上头条都是关于马上要拍电影的那个《堕落象牙塔》的爆料,那都在网页热搜头条和主页面首当其冲推送的——上面说了,故事是根据发生在东北Y省F市某学校的真人真事儿改编的:女孩龙X,其父是某汽修厂杂工,其母宋X是某公司保洁员……你看看,这说的不就是你们家吗?”

  龙静姣的父母顷刻间都蒙了——他们家里根本没有电脑,没按网络,更别说他们俩根本不会上网。

  这下,夫妻俩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这时候,龙耀鸣却说了一句话,让我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该气他:

  “……现在我其实挺后悔的,当时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把姣姣从学校里接回家就好了……至少现在她应该会没事儿……但我和她妈妈,全都心疼我俩加一起每天四五十块钱的工资,跟老板请假,工资就没了……所以我俩都等到下班了,才敢回家看看孩子到底咋了……”

  ——故事听到这里,我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惭愧:以前我还哭穷,觉得我家啥钱没有,跟卢弘公子、段亦菲、蔡梦君、成晓非、张霁隆、杨昭兰相比我就是个穷光蛋,小C老白他们只是特例;再后来我才发现,好像小C老白他们才是普遍情况,有些人像白浩远胡佳期这种,为了攒钱在月底买点东西宁可不吃饭,还有那些类似交警队的,为了花销只能半推半就地上钩参与“联谊”;而现在,我又发现他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为了一个一天也就不到四五十块钱的工作,却连假都不敢请。

  可等夫妻俩回到家后,才发现女儿已经吃光了家里的老鼠药,还留下了一封遗书。龙耀鸣还把那封遗书拿给了我和胡佳期、白浩远看了一眼,上面有一段话这样写道:

  “……我活了十几年,才发现当人竟是如此让人失望的事情,我明明在努力,他们却全都不尊重我;我本来想着,下辈子要是能做只小鸟、只在天上自由地飞也好,可再想想,说不定哪天还是会被用枪用箭用弹弓打死;若是做一只鱼吧,能在水里游也好,可再想想,说不定哪天还是不会被捞上来宰了炖在锅里;若是做花草树木、被踩被砍,做山石泥土,也会被凿被碾……算了、算了,我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消逝,什么也不做了,就挺好的。”

  我们三个人,没有一个心里是好受的。

  “那您知道网上的消息是谁发出来的吗?您能确定是上官果果自己把料爆出来的吗?”胡佳期擦了擦眼角之后,又对龙耀鸣强挺着理智问道。

  龙耀鸣摇了摇头。实际上这个对于网络一无所知的男人,并不清楚那些炒作言论和话题热度之类的东西都是怎么运作的。他能想到的,只是上官果果跟他说过,自己女儿的那个故事被人家“买断版权”了。于是一开始,他又跟妻子找到了社区扶助组织,借着求帮忙办丧事的机会,想让他们的人帮忙跟上官果果沟通;可上次帮着他们仗义执言、打赢那次校园霸凌轮奸官司的志愿律师们,这次一听对方竟然是副总理的衙内,全都多得远远的;他们后来又想到了去派出所和分局报案,可他们一听说涉及到上官家族,全都哭笑不得地把夫妇俩请出门去。时间一拖,女儿的死根本也没个说法,九中那边早就通过地方党团联盟找到法律团队,把自己的责任择得比餐馆盘子里的炒韭菜还干净;姣姣妈妈那边的同事和自家周围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倒是越来越盛,越传越歪,明明是龙静姣被轮奸,传来传去竟成了龙静姣勾引那三个男生,又害得人家进了少管营;甚至龙家门口、女儿出殡时候用的灵车、姣姣妈妈的工作服上,还被人用圆珠笔和粉笔画上过一个扎双马尾的高中女孩手握两根阴茎、湿淋淋的屁股里面还插着一根阴茎的涂鸦。就这样,姣姣妈妈不堪重负,在女儿出殡之后没多久,也精神失常了。被送到精神病医院以后的某天,女人不知从那拾了一片碎玻璃,在病床上割腕自杀了。

  于是,就剩下龙耀鸣自己撑着。他就想证明,女儿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上官果果抖出去的;而至于之前上官果果承诺的卖书之后该给的钱、和确定拍电影之后该给的钱,他全没收到,却也已经不重要了。在他的认知当中,虽然女儿死了,一并带走了自己媳妇,上官果果确实该赔钱,但他更多的是想讨个说法。所以,之后的两周里,龙耀鸣每天做的事情是去泡网吧——他不会用电脑,只能多拿点钱,请网吧管理员帮自己跟之前发布过关于女儿信息的那些营销号和自媒体私聊,并按照查到的联系方式给外地的网络营销公司打电话。可那些人一来不承认自己跟上官衙内联系过,二来咬死不说把女儿的被凌虐事件透露给他们的人是谁,哪怕是龙耀鸣在电话另一头给他们下跪磕头乞求,他们依然如故,并且大多数都直接挂了电话。

  一不做二不休,龙耀鸣索性买了张火车票,直接去了首都。他的信息滞后严重,先去打了一张一米多长、半米宽的毛笔公开信,在西苑太宁宫跪了三天三夜;后来一个当地的路过人告诉他,他才知道,两党和解之后太宁宫只是给易瑞明一个人住的,是为元首官邸;身为副相的上官家早就搬到了万园路自家修的花园洋房里。所以,他只能走到脚底发紫地从西苑走到了万园路。

  自己在太宁宫元首官邸门口跪了三天,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可他刚到万园路上官家花园门口,一帮保安就拿着电棍走了出来,对着他盘问了半天。

  “瞎扯啥玩意儿?你说我家少爷,是按照你家女儿的事儿写的书?你丫儿有啥证据吗?咱也不刁难你,说话办事儿,讲究个有理有面儿:现在是写书采风也好、基于真实事件创作也好,按照这正常出版流程,那都是得签合同的!你丫儿有合同吗?”

  这就是当初龙耀鸣夫妇同意把女儿的故事卖给上官果果的时候,忘记的第二件事:他们只拿了钱,而根本没签合同。实际上,他们夫妻俩不知道这种事情也要签合同,也根本不知道签合同的重要性。

  “可是……上官公子写的书上,就是我女儿的事儿啊!我们家女儿的事儿除了学校之外、就只给上官公子讲过!而且那网上都说得明明白白的,点名道姓说的我们家、我女儿的名字!好多事情学校的老师校长都不知道,只有我女儿给上官果果讲过……”

  “得了吧!就内网上的事儿,内还能当回事儿?那玩意都有个准儿吗?瞅你丫这操性,我看你是来故意找茬儿的……”

  就在此时,一辆豪华红旗轿车从花园里开了出来。后面的反光车窗只摇下一条缝,跪在地上的龙耀鸣,只能隐约地看到一个饱满的额头、一双粗重的浓眉和一副贵气斯文的金边眼镜。

  “怎么回事?”里面那个声音说道。

  “爷,又是个吃顶了闹事儿的,怹这玩意儿血口喷人,说咱家公子害死了他闺女……”

  “哼……”车里的人只嗔了一声,就把车窗摇了上去,车子便开走了。

  待车走后,那些保安立刻变得狂躁了起来,一把抓起了龙耀鸣的衣领:

  “妈的!你丫儿把相爷惹生气了你知道吗?告诉你,就算当今坐了天下的易瑞明,当着我们家相爷的面儿,都不敢惹他生气,你丫儿算个什么东西?你比易瑞明那老东西还能还尖儿是吗?识相的赶紧滚蛋!哪儿凉快哪儿玩儿去!再赖在这儿不走,我们是可以先把你打一顿,然后送进炮儿局关起来的!”

  “不是……别这样行吗,几位大哥!官爷!我就是想跟上官公子谈谈!你们干嘛要对我这么不客气啊!”

  “呵呵,不客气?告诉你,这算客气的!要是不客气,直接就给你拖进去就地打死了!不识抬举,你想跟少爷聊,你有啥资格啊?就你这样你算哪瓣蒜?赶紧滚!”

  接着,还没等龙耀鸣说话,突然一棍子揍在了龙耀鸣的脸上,直接打掉了龙耀鸣三颗后槽牙。

  那一刻,龙耀鸣想刺杀上官立雄的心思都有了。但问题在于,他一个人都打不过人家住宅花园的一个保安,更别提红党政保处的那些有真功夫的保卫员。

  他在那一刻,也产生了想要自杀的心思。人走之前,在他乡异地,总得吃顿好的,于是他找了个胡同,找了个小摊吃了顿五十块钱的便宜烤鸭。刚准备就着最后一卷鸭肉喝下一瓶农药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电视上正播放着上官果果在F市举办宣传活动的新闻。一瞬间,他的精神又支棱了回来,于是他连夜买了一张车票回到了F市,从此以后便到处打听上官果果在哪,准备自己直接截他。

  万不得已,就杀了他。

  可龙耀鸣根本没想到,自己这边还没找到机会动手,上官果果却先卷入了两桩谋杀案,被警察局抓起来了。

  “呵呵,也亏他被警察局抓起来了,不让你想怎么样?”我冷笑了一声看着龙耀鸣。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龙耀鸣咬着牙说道。

  “行了,龙老哥,咱都多大人了?还玩‘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呢?您说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媳妇和女儿在九泉之下能瞑目么?”

  “龙大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而且我们也早就看出来您遭遇了太多不幸了,”胡佳期摇了摇头,对其安抚道,“但问题是做事情还是要讲方法的。上官在他昨天卷进来的其中一个案子当中,他一个人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打晕了两个人,那两人还都是系统学过八极拳和跆拳道的练家子;您还说您想去杀他呢?就算这种事情不犯法,您觉得能成功么?”

  胡佳期和白浩远这一对儿说的,正是我想说的话。而且我也实在不想再去抓一个,因为自己过去遭遇的一些苦难而触犯法律的这种悲情人物了。刘虹莺、陈月芳就已经让我心里够受的了。这也是为啥我之前那么想放过那个叫郑玥施的女人一马。

  “但我现在不用愁了啊!”龙耀鸣诚恳地看着我们三个,欣慰地笑着,“他杀了人,犯了法,自有法律来找他纳命,不用我杀他啦!”

  胡佳期叹了口气,理性地对龙耀鸣说道:“不是,龙大哥,我们现在其实……”但她说到一半,我就赶紧抬手对她摆了摆手,并给她使了个眼神。胡佳期会意后,也赶紧收声。胡佳期肯定是想告诉龙耀鸣,我们现在还没有彻底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上官果果杀了人;可问题就在于,以龙耀鸣现在这种极度亢奋的不稳定状态,如果我们把实话都告诉他,他若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那他会做出什么,我们根本不敢保证——我们可没办法像他所讲的九中的那些校领导跟老师似的,哪怕他回家之后自杀了,对我们来说都是行为和心理上的过失。

  “怎么啦,三位警官?”龙耀鸣依然开怀地看着我们仨。

  我脑筋一转,连忙含糊道:“哦,是这样……咳咳,您看,您刚才说的这些,它到底跟我们现在办的这个案子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果然,我说到这儿的时候,龙耀鸣的脸色立刻变了一下,但我紧接着又说道,“不过您倒是给咱们提供了大量信息,这个的确能对我们接下来处理上官果果、包括这个……给他定罪的时候是有一定的支持性的。”

  “那也就是说,比如假设法院要给他执行无期徒刑,那加上我报告的关于我闺女的事情,那是不是就能给他判死刑了?”

  “哎,对喽!”没想到这龙耀鸣的心眼儿还真是实诚,我都正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往下含糊其辞呢,他竟然能把这个逻辑给自己接洽上;我接着又对他问了个问题,当然只是形式性地补了一句:“所以您先别着急——在您从首都回到F市之后,再到今天,这期间您就一直是一个人单打独斗、真就豁出去了没想着找过别人?”

  “唉……其实也不是,怎么说呢,我遇到了一个年轻女孩,大概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好像是跟我们那儿的社区扶助组织打听过我们家的事情,非说要帮我,她也不说自己是干啥的,她只是说,她总能接触到上官果果,想扳倒上官家是废了点劲儿,但是想把上官果果的名声搞臭、并且让他道歉赔偿倒是绰绰有余——我确实跟她见了一面,她请我去高档饭店吃了一顿饱饭,给我塞了点儿钱,并且也把上官果果怎么到我家的事情都跟她说了一遍,但她说什么能让上官果果‘道歉赔偿’之类的话,我其实是不信的。看她那样子,可能也就是个年轻律师,不知道这世界上水深水浅,哼;等她再过几年,我看呐,她也会像我们社区扶助组织的那些志愿律师一样,也就能帮点儿小忙……要不是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哪还敢去那太宁宫、万园路去举公开信哟?遇到人家这样的,我躲着还来不及呢……”

  一听说那女人可能是个律师,胡佳期又立刻打起精神,毕竟死得很蹊跷的那个兰信飞就是开律所的,万一那女人是兰信飞的手下呢:“龙大哥,去找你的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啊?”

  “叫啥……具体叫啥我也不知道,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她说就管她叫‘季小姐’就好了。”

  “那她长什么样子?”胡佳期又问道。

  我本以为,我对于这个男人除了同情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可他接下来的话,让我和胡佳期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长得倒是挺漂亮的,月牙眉,左边眉心那里有颗痣;瓜子脸,鼻梁挺高的,嘴唇小小的,呵呵,像我姑娘小时候特别爱吃的果冻……”

  “龙大哥,你等会儿!小白……赶紧拿笔!”听到这里,胡佳期惊得直拍桌子。

  白浩远见着胡佳期少有的、仿佛触电一般的激动,整个人都懵了:“咋了?”

  “画像!”我没给白浩远反应的时间,打了个响指又指了指他说道,“赶紧!画像!”

  白浩远别的能力可能并不过人,但是对于根据容貌描述进行画像素描这方面,他在局里的水平可是一流的。之前我还不太认识他的时候,我就总见到他被柳毅添赵嘉霖他们经常叫去二组帮忙进行画像。看着我和胡佳期的反应如此反常,白浩远一头雾水,不知道我俩都咋了,却只好懵懵懂懂地拿了支铅笔,又抓了几张A4纸放在我的桌上,一边听着龙耀鸣仔细的描述,一边根据他的描述把那个女孩的样子画在了纸上。

  等白浩远画完了那女孩的肖像,又拿给龙耀鸣看:“龙老哥,你看你说的那位‘季小姐’,是不是长成这样?”

  “是是是!哎呀,老弟,你这画得也太好了!你是上过美术学校吗?”

  “呵呵,没有……只不过小时候想当漫画家来着,后来上警校学了选修……”

  白浩远在一旁惭愧地跟龙耀鸣打着哈哈,我和胡佳期的脸色却都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深吸一口气后我和胡佳期又叫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她先对我摇了摇头,我也会意地对她点了点头。

  ——龙耀鸣遇到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年轻女律师,她其实就是上官果果的未婚妻顾绍仪。

  她自称的“季小姐”,其实并不是她化名自己姓“季”,我猜她的本意是用自己姓氏的音序“G”来指代自己,奈何龙耀鸣英文和汉语罗马拼音学得应该都不是特别好。我和胡佳期是看过顾绍仪的照片的,而白浩远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这次加入到这个案件调查小组里,纯粹是为胡佳期跑腿出力的,于是顾绍仪的照片他也根本懒得看。

  “嗯……行了,龙老哥,我知道了。你真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有用的信息啊!”我结结实实地拍了拍龙耀鸣的后背。

  “怎么了?这个闺女,对你们将来要判上官果果有用吗?”

  “有大用!”胡佳期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龙耀鸣,“谢谢你了,龙大哥。你放心吧,你既然这么苦,但同时也这么看得起我们、信任我们市局的警察,你的事情我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一听胡佳期如此说道,龙耀鸣也总算舒了一口气,随后他眼睛里的热泪也跟着忍不住了:“唉……我的真的是!这么长时间了啊!我真是头一次听到一句准话……哎呦……我这……我对不起我闺女和我媳妇儿啊!”

  我和胡佳期劝了一下龙耀鸣,随后又跟白浩远一商量,我们就让白浩远去制服队找了个警车,跟着一起把龙耀鸣送回了家,而且我和胡佳期也让在办公室里值夜班的所有人,凑了点儿现金送给了龙耀鸣。白浩远之前被那个罗佳蔓的案子折腾得不行,今天也跟着咱们一帮人跑了一整天,于是我和胡佳期也让他先回家去睡了。

  也就是这会儿功夫,秦耀他们几个,也把他们要查的东西查了个大概,并且跟我确认,田复兴已经被抓到了,只不过按照两党刚刚和解时候定下的、从十一月起开始强制执行的那份该死的《人权保障基本法案》里规定的,除非遇到恐怖份子和国际通缉级别的罪犯,否则一般情况下不可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连夜、熬夜提审,警察机构和其他治安情报单位,必须保证嫌疑人的休息权利,他们只能让田复兴在天山路分局的羁押室里睡一觉,明早才能移交给市局;而且,我和胡佳期现在对上官果果和万美杉,也没办法进行审讯。

  “嗬,这个案子越来越意思了。我也感觉,秋岩,这个案子越来越有眉目了。”看完所有材料,非常轻松又信心十足地笑了笑。

  我点了点头,轻轻弹了弹顾绍仪的画像,表情却忍不住地愈发凝重:“或许吧。但是咱们也得小心点,万美杉也好,上官果果也好,这俩每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个案子来得突然,到现在来看,各种信息拿到的也很快。或许就像夏雪平说的,第一,这案子查办起来其实很容易,第二,“两只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眉目如此这么快就变得这么清晰,我却觉得有点可怕。会不会是有什么地方我们自己疏忽了、明天审讯的时候会不会又有什么反转,这些,我可都不敢确定。

  没办法去审讯,该拿到的资料情报都拿到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和胡佳期一商量,就准备回到我的那个寝室先去睡一觉休息休息,到了明早在考虑别的。一转身,姚国雄、郑睿安这俩,一个躺在椅子上、一个打上地铺,早就开始打起呼噜,杨沅沅秦耀他们也没了踪影,估计也应该是回到了寝室去了。一出办公室,小C却早早地就在等我,本来见我从办公室里出来、听我说要回去寝室休息睡觉,眼睛里的星星立刻汪汪闪烁了起来,趁着走廊里没人,她还很调皮地把自己的羽绒大衣的拉链朝下拉了一些——我这才看到,她的羽绒大衣里面除了一件白大褂之外,就是一套玫瑰红的内衣,她一边给我展示着自己胴体,一边媚眼半眯着、嫩唇轻咬着,故意用自己的体型和体温诱惑着我。我看着她那对儿饱满的乳肉馒头和结实的腹肌,确实有点流口水了,但同时我早就哈欠连天、上下眼皮打架,更别说小兄弟还有没有什么精神头立正站好。我只好对她说了一句:“先别闹了,佳期姐跟咱们一起回去睡。”

  胡佳期正好带上了办公室的门,穿好大衣走到走廊里,看了看我和小C,同时她也一眼就瞥见了吴小曦那对儿傲人的椒乳,正朝着我的眼前半露着,她也不禁睁大了眼睛,也抿着双唇看了看吴小曦的酥胸,又忍俊不禁转头看了看我,捂着嘴笑着朝前走去。

  “什……什么?佳期姐也……跟着……咱们俩?一起睡?”小C立刻用大衣盖起自己的身体、睁大了眼睛对我问道。

  “对啊,不然这么晚都快十二点了,你让她睡哪?”我随口说道。

  结果没想到小C立刻挂上了一张大红脸,拉上衣服、抱着我的右臂,藏不住笑地说道:“我……我的天……佳期姐也……我这还真是跟你第一次呢,何秋岩!你可坏死了!”

  我立刻明白了,小C这小坏家伙的小坏脑瓜,真是把事情理解坏了;我是真想跟她澄清一下,可好不容易过去了枯燥、压抑的一天,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乐子,于是我也有心拿她开心,所以我楞绷着笑,对她说道:“那是啊……刺激吧?你看佳期姐身材这么好,我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行啦,赶紧吧衣服穿好,虽然到寝室就这么几步道儿,但你也被冻着了。”

  小C越听,脸上越红。甚至在寝室门口被那个老牛太太查警官证、做登记的时候,小C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耽误事儿!耽误事儿!耽误事儿!”——唉,看样子自从白铁心在他们网监处有了个小老婆,小C好像一直就是一种被冷落的状态。

  可怜的孩子,看她这模样,真是一个多月都没开荤了;但不好意思,我的好小C,今晚你也只能睡素的。

  所以,等到上了楼后,小C看到我直接躺倒在沙发上、然后一句话都没多说就闭上了眼睛,而胡佳期又正帮着小C铺着被子之后,她委屈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气得她直接走到我身边,右手伸进我的裤子里并迅速地狠抓了一把才罢休;捏得我生疼之后,她猛哼了一声,又忍不住地把手指放进嘴里,轮番舔了一遍。等第二天早上,直到吃完早饭,她才总算消了气。

  屋子里彻底关灯后,我才再次睁开眼睛。我根本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小C刚才狠揪的我的睾丸和龟头那一下,让我疼得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而且我不愿意跟小C在今晚发生任何的肉体接触,倒也不是因为我不想。眼前这个案子、还有一天如同洒狗血般的经历让我性欲全无,这是其一;其二,是我发现,我还是会想着夏雪平。哪怕刚才小C主动拉开拉链,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哪怕如同小C的误会——我突然兽性大发,马上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把她和胡佳期都办了——我想,如果我真的实施了这样的性行为,被我看过自己赤裸肉体的、看到我的勃起也早就意乱情迷的胡佳期也应该不会对我拒绝,可我脑子里出现的,却全是夏雪平的乳房、夏雪平的腹肌、夏雪平的阴阜、阴唇和肛门,还有她的满身伤疤。

  只要看到女生的肉体,我就想到她,这算不算是一种精神疾病?

  就这样,我的脑海里一边闪现着关于眼前这个案子的一切内容,一边浮现出各种女生各种肉体、却都变成了夏雪平的那张脸,在这样的内心折磨下,我一直熬到了差不多后半夜三点多还没睡着。

  而到现在,张霁隆竟然还像没事人一样,一个短信息都没给我发过。

  这个时候,廖韬也总算回到了局里,他先试着给我发了一条讯息,见我还没睡而他自己也睡不着,便走到了我房间的门口,站在走廊里隔着门打了个响指。叫我一起到楼外抽了两口烟。正好我也好奇他们经侦处刚才到底怎么了,我便也悄悄地穿好外套,打开了门,跟着他下了楼。

  听他一说,我才知道他们经侦处的人都去干嘛了:

  “Y省的矿业证券大部分都仅仅在一天之内,就被人做空了。你说我们这还得查这个事情,还得找心理专家——不少矿业公司的老板和负责人,又是上吊又是跳楼,一个个寻死觅活的……他们要真都有胆子自杀,来个痛快的也行;偏偏站在楼顶和吊绳前面半天也不动弹、也不下来,这不是折磨其他想好好活着的人呢吗?我这刚从二十九楼抱下来一个36岁的女高管,森创矿业的,好家伙她一挣扎我差点没掉下去摔死!”

  “哈哈,你咋净抱人家女高管呢?”我对他揶揄道。

  “你少来!我他妈差点从29层摔下去,你还开我玩笑,讲点良心行吗阿sir?”

  “哎哟哟!咱们F市局当世韦小宝,还会跟人讲良心呢?”

  廖韬先是板着脸看着我,可没过十秒呢,他又突然淫荡一笑:“嘿嘿,不过说真的,那女人的车灯倒是真的挺大!又大又软!少说怎么也得有E罩杯吧?手感也挺好,我现在这俩女朋友,都跟那个女人比不了的!而且我抱住她的时候,她乳头在我手里慢慢还硬了;我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腿夹得那个紧,我估计肯定是湿了……而且等我和她都下来了、安全了之后,她还一直直勾勾地看着我,但又不敢用正眼看,脸蛋红扑扑的……嘿嘿,遇到哥了,还寻死觅活的干嘛呢?哥让她欲仙欲死……”

  “你看看,你看看!刚说你你还装正经,现在你又显摆上了是吧?就应该摔死你!该!”

  廖韬微微一笑,得意地抽了口烟。

  “不是,你刚才说的什么……什么矿业公司证券,一天之内就被人做空?什么鬼?”我并不了解证券金融方面的东西,所以其实我对什么证券基金之类的涨幅我也不在意,“这些事情,又跟我们重案一组有啥关系?”

  “跟你们是没啥关系,跟你们现在正在办的案子有关。”廖韬叹了口气。

  “上官果果?”

  “对头。唉,而且,我看这事儿短期内根本没个完呢!我看着那个股价趋势图,以我的推断,我感觉他们这帮人,在等着Y省、甚至是东三省的矿业资金链彻底崩盘,然后有人要进场收割。”

  “等会儿,我是不懂金融证券的东西哈,所以你都把我侃晕了——我还是不明白这矿业证券被人做空,跟那个上官衙内有啥关系?我没记错的话,咱们Y省一带的矿,除了顾家以外,好像也没有几家跟网传那些白银会的成员有关的吧?更别提他上官家族了?”

  事情远没我想得这么简单。

  廖韬边跟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了一下:“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往最远了说,当年两党刚要和解的时候,在那帮洋鬼子们的干预下,当时廖京民,跟蓝党那帮人签署了一系列‘和解条约’。当时蓝党,在咱们内地虽然有舆论声望,但他们的政治体量,也就仅限于南岛那一个小破岛,想跟经营内地多年的红党分庭抗礼,基本上属于痴人说梦。而且,如果当初没有首都内乱、两党和解这事情,南岛地方党已经筹备好了所谓的‘不当党产会’,已经在跟蓝党要债了。蓝党叶九昇那时候为了扩张蓝党在内地的势力,想破了头,最终想出一招:在签订《山城协定》的时候,提出了把内地现有国有企业和半国有企业改革,将国有改制半国有合营、将半国有企业的政府持有股份全部拍卖,或只持有百分之五左右,且政党人士及直系亲属不可担任改制后企业的行政人员以及任何形式的股东的要求。当时的廖京民因为在之前的政治风波当中让局势失控,他那时候急于挽回执政党的国际形象和地位,并且,红党内部当年还有一批人的鼓动他,于是他就签署了这项政治协定。”

  “这我知道,这项协定在当年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短期内原本岌岌可危的蓝党,也确实因为《山城协定》突然在内地疯狂生长,一夜之间变得枝繁叶茂。也怪不得现在好些人觉得廖京民太过于软弱了。不过这事情,跟我们的案子和今天矿业被做空又有啥关系呢?”

  “你听我慢慢跟你说啊——当年《山城协定》一出,对于洋鬼子们来说,他们就先在咱们这切了一大刀,壳牌石油、哈士奇工业、Union-Gas全都是在那时候抢进来的,打着合资注资的旗号,略走了不少资本;蓝党跟着这帮洋鬼子屁股后面捡米粒,也把自己喂肥了;而对于红党,当年撺掇廖京民冷秀元签署协议的那帮人,自己靠着自己的宗族和乡亲,也兼并了不少大企业,《山城协定》对于红党来讲动了根基,但对于他们而言,皮毛都没伤到,还刮了不少油水——白银会就是这样起来的,搞不好人家跟另外两家,还是穿一条裤子的。福祸相依,他们的存在和活动,还有蓝党为了表现,确实是把一些地方的经济带动起来了;但唯独有一个地方,从红党专政后期到过渡政府时期,一直就在吃亏。”

  “你是说咱们这边,对吗?”

  “对,就是咱们东北。当年的东北人,尤其搞矿业的,比现在心可齐多了。《山城协定》落实五年了,Y省、M省和L省的各个大矿小矿,都死活不松这个嘴巴。但也架不住那帮自肥的资本家和洋鬼子们,拿着过渡政府新修改的商业法和那份协定到处巧取豪夺。原本红党专政的时候,洋鬼子跟那些资本家想干点啥,还得靠骗靠贿赂,但是如果遇上真正的清官廉吏,该认怂还得认怂;可那个破《山城协定》一落实,原本他们蝇营狗苟的勾当,就都合法了——他们低价出售金属矿,再高价把加工好的金属材料买回来,能从里外都拿到不少差价提成不说,还靠着证券市场狠捞了一大把;过渡政府时候还属于红党掌管的监管会也根本不敢管,你管了,蓝党和一大堆地方小党派,外加洋鬼子们就指责你,说你干涉自由贸易、干预市场经济。所以啊,资本家和洋人们倒是而吃得够够的,可矿上的工人只能干饿着,不少工厂也只能关门。直到十五年前,也多亏了在七星山那个地方,发现了稀土矿,这才有了十二三年前行政议会副委员长陆三爷的政变。其实说实在的,换我是当时Y省的某个封疆大吏的话,我可能也会玩玩政变赌一把——都在那儿出卖国家资源、出卖老百姓利益,我凭啥就不能卖?我凭啥就不能自己卖、又偏偏得被你们这帮金融大亨宰割?与其拱手交给他们蓝党和那帮洋鬼子们贱卖,我干嘛不自己去卖个好价钱?可毕竟胳膊也是拧不过大腿的,陆三爷那帮人,呵呵,也不都是为了老百姓……好在借着这个机会,在粉碎了Y省的政变之后,易瑞明总算有机会发动了对《山城协定》的修订:停止国有资产企业和半国有企业的改制,并且不允许外国资本注入。这么一来,洋鬼子们只能把刚吃进嘴里没咽下去的肉又都给吐了出来,原本差点就被颠覆的红党势力也总算跟蓝党重新打了个五五开,而且经过Y省的那次政变之后,咱们东北这边的矿业企业,也都依旧在向红党靠拢。”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的做空,就针对红党的?”

  “对的。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肉,也是肉啊。而且它香啊!尝过了味道之后,他们就更馋了!经济金融犯罪这玩意,跟你们查的凶杀案什么的不一样,你们的凶杀案一整就特别扑朔迷离,你们常年就是雾里看花、大海捞针;我们呢,一切东西就摆在眼前——那些金融公司、券商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都得进行注册,所以我们在接到这个案子之后,没用半个小时我们就已经查明了,闪击那些矿业股的券商,全都是跟蓝党和地方党团亲近的企业,尤其是咱们Y省的矿产公司,他们遭受的,是来自Y省周围这几个地方的操盘客们的集体围攻,针对性也很明确,一切的操作,就是从早上开盘以后开始的;我问过你们家网监处大白鹤了,早上开盘9点钟,那时候网上关于上官果果的舆论也开始真正发酵了,舆论和股价这玩意,就跟床上的一对儿男女似的,一个使劲儿另一个就得泻,一个叫越欢另一个越想要射。执政党副总理家的花花公子三少爷杀了人,所有跟执政党能打上连连的,就理所当然的会遭殃啊。尤其是那帮散户股民,都是猪油蒙了心的主儿,他们一边被资本家割着韭菜、一边提着人家说话,本来就跟红党不亲近,现在看他们这帮‘赤腿子’出了事儿,更得来踩上几脚了。”

  我正将要沉浸在廖韬对于金融世界如此淫靡的形容之时,他又说了一番话,而这番话,让我不仅倒吸一口凉气:

  “而且,事情虽然是突发的,但根据他们的操作、还有用来玩做空的资金来看,他们早就有预谋了——至少一个月以前就在预谋了。但是知道这些破逼真相又能怎样呢?这种经济案件,好查但是不好办啊:我们处用不着细查,就已经能得出结论了:蓝党就是幕后玩家——你就说这玩意,谁敢管?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人家在干着来回抢夺国家的活动,这种贼,谁敢抓?按照咱们处长说的意思,这个案子我们已经上报安保局了,让他们安保局去得瑟吧,反正这种事儿,他们也喜欢掺和——呵呵,安保局的辛副站长听完我汇报之后,说话声都是哆嗦的!”廖韬边苦笑边说。

  而我的脑子里,一直是晕的……

  在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读着一封信:

  ——崇舟吾弟:一别数载,见字如面……

  ——若无胸怀大志之能者力挽狂澜,不知国运当何如?我运当何如……

  ——今谋天下之器,非金非刃,而民望也;民望者,盖舆论所向也……

  盖舆论所向也。怪不得徐远让我和夏雪平送信过去的那些对象,全都是在Y省周围金融界有一定影响力的豪商和标杆们……

  原来那封信里提到的舆论,并不是直接的去影响谁的支持率的宣传,而是用来帮助占领矿产资源的金融环境造势,是统一所有操盘客们的口令,他是想让那些有能力左右证券市场的人,紧盯着Y省这边的舆论然后及时出手;而那些矿业基金证券,算得上是Y省经济命脉的根基,如果这个东西都被蓝党抓到手里,那么杨君实从在过去担任F市市长时期到现在一直以来的努力,应该也就都白费了。并且,现在想来那封信写得如此晦涩难懂,我想,他肯定在信纸上用什么别的方式,写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看不懂的东西,或者,那些人之间也早又有一定的默契,否则他们不可能短时间内,在看到上官果果被捕之后,就一齐发起这么大的动作。

  但即便如此,就算是这些亲蓝党资本力量占领了那些矿业,这次地方大选,蔡励晟真的就能成功么?我不懂政治也不动金融,所以我对这样的操作依旧有所怀疑。所谓的执政和选票,难道不应该是从民心那儿得来的吗?

  可同时,我也为张霁隆和陆冬青教授,还有杨君实他们这些人捏上一把汗。毕竟在我心里,陆冬青和张霁隆的为人可比L省侯劭彧、M省郭勇邦那帮人好太多了。

  “那……你们现在怎么办啊?虽然你们把这个案子交给安保局了,但我感觉以他们的尿性,到最后安保局不还得把皮球给你们踢回来么?”

  “怎么办?当然我是得求你啊,我的何大探长!无论如何,我求求你们赶紧结案吧,别管到最后那个上官果果是不是杀了人,只要你们能结案,舆论场那儿没了风浪,无论到最后是红党守住了那些矿,还是蓝党胜利抢了盘子,这个事情到那时才能有缓儿。为了我们大家都能过个消停元旦,秋岩,赶紧结案吧,昂!”

  “看你这话说的,你以为我不想赶紧结案?”

  “那你们现在查到啥状态了?”

  “呼,临门一脚了……”我想着今晚搜集到的所有资料,长叹道。

  “那就行。”廖韬拍了拍我的肩膀,想了想,又对我问了一个问题:“秋岩,我看你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找个正经女朋友——吴小曦不算啊,你们俩顶多算是玩玩——你说你是不是在局里看上了谁啊?”

  我本来就因为这点事儿睡不着,他现在又跑来补刀,于是我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这帮人啊,我算是看出来了,成天围着我就是‘看上这个’、‘看上那个’的,你们一天天的围绕着我能不能合计点儿别的正事儿?”

  “那你这话的意思是,没看上谁?”

  “没。”

  廖韬一本正经思考半天,又对我淫笑着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女生吧?”

  “滚滚滚!滚滚!我他妈还不喜欢女生?我要是不喜欢女生我能跟你在‘喜无岸’一起留下那样的难以磨灭的阴影?我喜欢你行吧!而且你还好意思说小C的事情,我现在一想起来你和你家独孤女士跟她和白铁心一起鬼混过,心里就总觉得别扭!”

  “嘿嘿嘿……我错了我错了!秋岩大哥,你是我哥,我错了行不行!消气……”刚打了个哈哈,廖韬突然又正经起来:“那,秋岩,我要是想继续追李晓妍你不反对吧?”

  “追追追!随便追!反正她刚做完吸脂手术、腿脚轻飘的还不利索呢,你追她她想跑也跑不动!”我一时置气说道。

  “行,那我有你这句话就踏实了。”

  等廖韬说完这句话,我才反应过来这里面还有一层别的意思——廖韬是不是觉得我和李晓妍之间有点啥事啊。

  没想到廖韬接着又摆出一脸纯情状地补充道:“……其实你俩要是在一起睡过几次,我都不介意,甚至如果我把她追到手了你跟她再上床我都不介意,我就想让她成为我的女朋友……她重新瘦下来、重新振作起来之后,我发现我还是爱她……”

  “行了吧你!人家小妍姐胖成球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搭理人家,现在人家瘦成Maggie Q、林志玲了,你又爱上她了?我说‘韦小宝警官’,咱积点儿德好不好?”

  “嘿嘿,彼此彼此,‘张无忌代组长’。”廖韬不怒反笑,对我打了个拱手。

  我嫌弃地看了看他,指着楼上跟他到了别,就返回房间里在沙发上躺着了。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不提的话,心里还没觉得怎么样,一听有人提起,就总会想着,这女人好像确实不错。尤其是李晓妍之前还真得给我舔过阴茎,虽然她当时巨肥又邋遢,但再按照她现在的样貌幻化一下,一个堪比模特身材、女神面容的女人用口交这种行为来捉弄我,我的天,这种捉弄确实让人心旷神怡,我巴不得天天都有。

  不过我也只是随便想想了。自从丁精武主动提出提前退休以来,曾经的“三败犬”都和我有日子没怎么坐下来一起聊过了。莫阳每次见着我,还是不怎么说话,当然他本来过去说话方面就有点问题,我也不在意;李晓妍跟我走对头碰的次数都很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都发现拄着拐杖的她总是多事缠身,不是总往沈量才的办公室跑,就是要方岳邢小佳他们帮他跟总务处安排车,去省厅那边办事。我也真是不知道他们风纪处最近在忙啥。

  ……“‘他们’风纪处”,呵呵。我是真没想过,有一天我竟然也会对风纪处改口称“他们”。

  回到了房间里已经是四点多,我躺在沙发上囫囵睡了一个小时就又醒了。这个时候胡佳期也行了,我俩坐在了小门厅里,用脑子仔细过了一下昨晚搜集来的资料,然后也分配好了任务:今天我还是主攻上官果果,等到田复兴那边移送到市局,我再和白浩远一起审这位跑路都要直播的田老板;而万美杉那头我就全交给胡佳期了,我是有点不敢再接触这个女人了。

  没过一会,小C也被我和胡佳期吵醒了。见我俩都在聊正事儿,她也凑过来,跟我之间隔着胡佳期坐到了沙发上,说起她昨天晚上吃完饭后紧赶慢赶完成的尸检:就像我所猜测的那样,兰信飞很可能是在坐着的时候,被人拿烛台击中额头,且一击致命的,证据就是在小C最晚进行外表观察和X光比对之后,的确发现兰信飞在死亡的那一瞬间,膝盖和小腿处的血液循环都受到了阻滞,所以在他的膝关节周围出现了浮肿。但实际上对于我们侦破兰信飞到底是谁杀掉的,根本没多大作用,只能证明他是坐着的时候被人打死的。

  可即便是这样,胡佳期还是想诈一下万美杉。等过了六点半,我和小C还有胡佳期便一起去食堂喝了点豆浆,吃了俩豆包就着些酱油咸菜就打发了早餐。我那头还得把戏坐下去,于是吃完了饭,我便去等着那位南岛兄弟的茶餐厅开门。

  胡佳期却早就急不可耐,没等万美杉把早餐吃完,就把她叫进了审讯室。

  “我说这位大妈,一大早的我还没睡够呢,怎么的也得让我把饭吃完吧!”万美杉自然是很不高兴,“我说你们这帮当警察的老女人们,怎么都这么讨人嫌呢?”

  “话那么多!在审讯室吃早饭不也是吃么?你不是不想在这儿待了么,那就老老实实快点吃。”胡佳期之前在我面前的表现,往往是毫无主见、孱弱不堪,但是这一次她面对万美杉的时候,可要比以往强硬多了。

  “哼……今天怎么不是何秋岩来问我话呢?他以前喜欢过我!我要见何秋岩。”

  “我们小何代组长不想见你。以前是以前,看你现在这样,是个男生都死心了。何况你还是个嫌疑犯。再者,秋岩已经跟我们都说过了,他让咱们无视你的胡闹。”

  “我怎么就成了嫌疑犯了?我是受害者家属耶!你们这是乱给人扣帽子、乱定罪!我要投诉你们!”

  “你尽管投诉吧。”说着,胡佳期站起身,从审讯室墙上挂着的一个活页簿里扯下一张单子,“这是投诉表,等你吃完了、我问完话了,我再给你铅笔,你尽管投诉。反正我们有证据把你定位为嫌疑犯。”

  一看胡佳期如此成竹在胸,万美杉也不再狂躁了,拿着勺子舀着皮蛋瘦肉粥,冷冷地看着胡佳期:“你们有什么证据?”

  “这个得等你吃完了,我向你问话的时候再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我昨天跟何秋岩都已经说完了。”

  “你昨天说的东西有一句是真话吗?”胡佳期愤怒地看着万美杉,随后又不以为然地说道,“哦,对,你说你爸万强是得癌症去世的,这确实不假。”

  万美杉一听这话,手里的勺子都掉在了桌子上:“你怎么……”但她随即向想了想,又连忙低下头一言不发。

  “我怎么了?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你父亲的名字是吧?”接着,胡佳期把两份证明书影印件拍在了桌上。一份是出生证明,一份是收养证明。万美杉的父亲正是昨天胡佳期在居酒屋里跟我提到的,那个跟“夜炎会”里还掺有股份的万强,而这份收养证明跟出生证明,是昨天晚上一齐被栾雪莹从市局档案股的数据库里找到的,上面收养人一栏里,正是成山市长的名字和本人签名。事实上,万美杉在其父亲去世后,就被成山收养,而从现在公布出来的关于成山近些年的资金账目流向来看,万美杉的母亲也应该在万强死后做过成山的情妇,毕竟除了成山定期每个月都会转给那女人五万块钱之外,那女人名下还有一大堆是从成山名下的购物卡中买来的首饰。而万美杉还有一点说的是真实的:她妈妈也确实是自杀的,至少从七星山分局的案件报告上看起来是这样,那女人是从山崖上——刚好就是冯媗被段亦澄推下去的那个山崖——跳崖自尽的。唯独事后让我觉得离奇到后背发凉的一点是,万美杉母亲自杀的日期,就是在成山于市局门口举枪饮弹的前一天夜里。

  “所以什么被人逼奸、轮奸,这些都是假,你说的什么被迫卖身也是假——当然,你这小姑娘如果有这种娱乐嗜好,那算是另说的;你讲的那些故事里剩下的东西,又有啥不是你信口雌黄的?”胡佳期对万美杉质问道。

  万美杉眼见事实已经被掌握了,索性也就不再编谎,抿了一口粥后,冷冷地看着胡佳期:“对,对于这些东西我是说了谎。但请问这位警官大妈,你说的这些,跟怀疑我杀了我老公又有啥关系呢?”

  “你先把饭吃了,我再跟你说点,跟怀疑你杀了兰信飞有关系的东西——吃个早饭这么费劲儿,你可真是当大小姐、当出一身公主病!”

  就在万美杉吧嗒嘴巴的时候,上官果果那边也刚喝了点咖啡吃了几口西点。他有气无力地看着坐在其面前的我,情绪阴郁地对我问道:“我还得等多久才能出去?”

  “快了。”我对上官果果说道,“不过您和您家人可真有点不地道。”

  “怎么了?”本来转过脸去的上官果果又歪着头望向我。

  “我这边在想方设法帮着您,累得要死要活;可首都那边,却有人亲自打电话,敲打了我的同事。我可真难以想象,像上官公子您和您家相爷这样的贵人,能做出这么不地道的事来。跟您说实话,这样真有点打消我的积极性。”

  “呵呵,你是说,我们家的人吓唬了你们F市警察、然后你怀疑是我让这么干的?抱歉啊,何警官,你好好想想,这两天我除了见过你、见过那个什么路的分局的警察之外,我还见过别人吗?”上官果果并没任何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坦然一笑,“不过要是我家老爷子让人做的,倒也不是不可能。我和老爷子的关系不好归不好,他总瞧我不出息、没有我姐、我那个弟弟还有那几个妹妹出息,但我知道他还是爱我这个儿子的。我在F市这边出了事儿,他在首都不可能没有动作。不过你放心了,何警官,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个误会。等我能出去了之后,我会跟老爷子说明白的,而且,我还会再带着人,向你、向你的那些同事,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这倒是不必了。”我严肃地对他说道,“我可挺害怕,您像龙耀鸣说的那样,当时话说得好好的,过后的报酬一点都不给。”

  “龙耀鸣?”听到这个名字后,上官果果不禁眉头一皱。

  “听过这个名字吧,公子爷?”

  没想到,上官果果居然一点都不遮掩地对我说道:“当然,我的《堕落象牙塔》里女主角的故事,就是按照他女儿的真人真事儿写的。”接着他满脸忧愁地思忖片刻,又对我问道:“他来找你们了?”

  “对。”

  “那你们得赶紧把这个男人控制住——这个人应该是有什么心理疾病或者反社会人格!他要杀我!”

  “这个人确实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但他想杀你的事情,从他的嘴里听起来,可不像是个单纯反社会人格想要报复官僚子女、或者精神病人想要随意杀人的状态。”

  “他说的话,你们信了?”上官果果突然变得焦急起来。

  “不只是我们信了。还有个人也信了。”

  “谁?”

  “你女朋友顾绍仪。”我看了看上官果果说道,“所以这件事很麻烦,上官公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也很难办。您应该理解。”

  上官果果一听我这么说,突然有点哭笑不得:“龙耀鸣这么跟你说的吧?他应该还说,他到过我们家门口想要去堵我,但是反倒是被我们家花园的保安打了一顿。”

  “有这回事儿。”

  “唉……这世上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误会开始的。他女儿和妻子出事情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洛杉矶,根本没在国内。所以他想找到我,也根本不可能。至于我家保安出手打人的事情,也根本就是个误会,当时我父亲跟易瑞明……”上官果果把话说了一半,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惭愧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跟你说我家老爷子跟国家元首之间的那点事儿……我还是不跟你说了吧,就算是跟你讲了,我估计你也不敢听。总之,我家的那些人肯定是把这个龙耀鸣当成易瑞明的人找来上我家讹诈、找茬的,才出手打人的。至于小仪这件事,何警官,你真的不能听信一面之词。龙耀鸣跟你们讲的,是不是小仪在找了他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跟他见面了?”

  “对,他是这么说的。”

  “实际上,这完全是小仪为了稳住他才去找的他。我从美国回国、然后回来F市之后,就一直有人提醒我说,有个四五十岁左右的民工成天在袖子里藏把刀,到处去说要杀我。我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我也不是忘了要把出书之后、还有把这本作品影视化之后的报酬拿给他。我在听说他妻子女儿都出事儿了之后,我更愿意奉上三倍的现金。只不过他突然要杀我,我能怎么办?我还能轻易跟他见面吗?这时候,小仪倒想了一个主意:她假装成一个要帮他申冤的律师,把一切事情都跟他沟通好。这样,至少能先让他冷静一下,我免除了杀身之祸,在F市这边的电影拍摄也能过顺利进行。”

  “你的意思是,顾绍仪当时这么做,纯粹为了骗他?”按照这样的说法,想想倒也没错。“不过,你跟顾绍仪在酒店里总吵架,又是因为什么?她跟你感情这么好,能为了你去撒这么大的谎,又怎么跟你最近总吵架呢?”

  “这些都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说的吧?呵呵,他们知道些什么……”上官果果不以为然道。

  “……再者,您为了让自己的小说大卖,把人家女儿的真人真事公布到网上,点名道姓,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讲究?上官公子,我是很敬重您的家族还有您家相爷的。但这件事,真的有点让人心冷……”

  “——公布那个叫姣姣的小女孩的事情的,也是小仪。”

  什么?

  上官果果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说着,眼睛也一边湿润了:“我一直都不愿意跟外人说的一件事,就是小仪和她的家人,有的时候做派是极其势利、是可以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我深爱着她,但是对于她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能完全同意——尤其是,好多事情她做了决定、进行实施之后,她又因为她的身体状况不能站到台前去,外界就都会认为,很多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也很难办……我喜欢小说,更喜欢写作,但我也只懂得这些。对于什么出版、炒热度之类的事情我根本都不会——而且说实在的,我本来以为像我这样的副总理的儿子、又是个之前闹过那么多丑事的‘败家子’,本身就是热度了,因而,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人们买我的书并不见得是多么喜欢我写的小说本身,而就是想看看,上官果果这个混球能写出来什么狗屁。”

  “所以你是说,你对龙静姣的事情被实名泄露,毫不知情?”我仔细地看着上官果果的眼睛,重复地问了一遍。

  他丝毫不心虚地迎上我的目光,伤心地说道:“我怎么可能知情?我说过了,小说出版的时候我在国外,本身之前的两本书也都是交给小仪自己处理的。这件事之前,她怎么运作怎么营销,我从来都不过问。直到等我听说有人要杀我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个女孩的信息被人透露出去了,我跟小仪三番五次地追问,她才总算告诉我,那是她找了两家水军公司做的——要不然,她也不可能用主动去找那个龙耀鸣、忽悠说自己是律师的方式来稳住他。可我良心上还是过意不去,这几次在出席相关活动的时候,我满脑满心地,都是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当初流着眼泪给我讲述自己被霸凌的细节的样子……我这才会在这段时间内,总跟小仪吵架。”到此,上官果果又痛苦地对我说道,“小何警官,我知道你们警局里,必然不乏反对我父亲的、或者根本就是支持蓝党的。他们肯定是想把拿我做文章。如果他们单纯因为我跟小仪经常吵架,尔后小仪发病猝死,他们就认为是我杀了小仪,那就让他们直接把我抓去上法庭,然后给我执行死刑算了……我爱着小仪的同时经受的内心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反正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人们总是会简单地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如果他们觉得是我杀了小仪,那就把我这样处理吧。”

  其实当我听到上官果果自己说他自己还有良心的时候,对于这句话本身我挺想笑的,可看着他真诚又悲痛的样子,我又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话。他的话挺通顺的,而且他讲述的事情的逻辑也能自洽。

  唯独一点:用龙耀鸣的话说,他把自己择得太干净了,就像餐馆里盘子上的炒韭菜一样干净。

  “据说顾绍仪在外头有男人,这件事你知道吗?”

  上官果果低下头皱了皱眉:“也是酒店的人说的吧?”

  “嗯。”

  “知道和不知道,其实都无所谓。大家都是成年人,我跟她也并不是常年都24小时在一起,我在首都,也经常在美国待着,而她就在F市生活。谁也不能保证谁都对对方忠贞不渝,偶尔发生个一夜情、或者趁着对方不在的时候多找个替补的枕边人,也是有可能的。论起这种事,其实我在首都和美国那边的情人更不少。所谓爱情,我是觉得跟性本身是独立的。两个人能相互报团取暖,这就足够了。”

  我叹了口气,随意安抚了一下上官果果几句,就从他的拘留室中离开。

  把自己择得跟炒韭菜一样的,可不止上官果果,万美杉那边也一样。何况我们掌握的关于她跟案子能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事情,本身就不多。胡佳期问询的时候,也只能着重强调一点,那就是她家上下左右,跟对门一圈的,所谓抽奖得到的旅行机票跟旅行团安排,全是万美杉自己拿的钱——那本时尚杂志的主编,还有在东岛开的那几家情趣旅馆的老板,全是万美杉在国中毕业之后在社会上、或者通过成晓非认识的人。其中一个还坦言,自己跟万美杉认识,完全是被成山父子拉着去家里,当了一天一夜的“汁男”——按照那个人的说法,一开始当他听说成山和成晓非父子共享一对儿母女的时候,他还觉得刺激,但等到自己被四个人一起绑起来,由万美杉母女轮流用手和嘴巴给自己榨精了一天一夜之后,差不多有大半年时间,他都没再勃起过。而还有很多令人咂舌的细节,他也实在是没好意思在长途电话里,跟杨沅沅和秦耀说出口。

  但有的时候,一些人觉得很合理的推理,在另一些人那边是很容易就可以摧毁的。

  “对,她们和她们家男人的旅行,的确都是我安排的。我看她们那些家庭主妇那么辛苦,又没办法跟自己丈夫享受爱情、完全投入地拥有不同滋味的性生活,我是可怜她们,我就这样安排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用的着,利用杂志抽奖的这个方式刻意掩盖伪装一下么?”

  “那又怎么了?哦,我直白地去给她们每个人送上两张机票、然后直白地说一声,‘我看你最近一直没得到你家男人的滋润,你们俩去度蜜月吧’?那成啥了?,她们本来就对我的性爱生活既嫉妒,又接受不了,我这样做,在她们眼里难道不算显摆吗?这样的话,她们岂不是更恨我?我说这位警察大婶,你结过婚吗?你能理解作为一个贞洁的家庭主妇的痛苦吗?我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但我能体会到她们的苦,你能吗?”

  回看审讯监控视频记录的时候,看到这我就已经忍不住连连叹气了。胡佳期没把万美杉的破绽引诱出来,却反而被对方在心上捅了一刀子。

  果然,胡佳期被万美杉一番话,回怼得方寸大乱:“我能不能干你什么事情?明着告诉你吧,我已经猜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们的旅行分明就是你设计的,你就是想趁着她们都不在的时候,对你丈夫兰信飞动手,我说的没错吧?”

  “真是可笑啊,还有这样当警察的?办案子全靠猜呀?那我问你啊,警察大婶,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信飞的么?你没有任何证据,就别想让我承认什么!”

  ——“你看,我说啥来着,这俩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我拍了拍胡佳期的手背,又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秘鲁香烟。可随后我又突然想起夏雪平对我说的话,于是我只是把香烟叼在嘴里,手按在裤兜里的打火机上半天,也没想着把香烟点上。

  “对不起,秋岩……她说的那些话,让我实在是太难受……我太敏感了。我一着急都忘了问她关于那个田复兴的事情。”

  “用不着说对不起,佳期姐。而且关于田复兴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先问问田复兴本人,咱们再从万美杉身上下手。”我结实地叼着香烟,看着从大门外缓缓驶进来的那辆冲锋车,还有车子在大楼门口听好后,被四个分局刑警从车上带下来的一脸倒霉相的田复兴,“我就不信,这世界上真能有能撒得这么圆全的谎。”

  正好,我话音刚落,一楼制服大队的电话就打到了三楼。

  “姐,你让他们直接把人带到审讯室。用不着让这个‘大烟儿灯’休息了,他昨晚应该在天山路睡舒服了。我直接找他问话。”

  “嗯,好。”胡佳期拿起了话筒,把我的话转告给了制服大队。

  带人押送着田复兴上楼的,是刚好打车到班的白浩远。

  田复兴看到我的时候,整个人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口,双腿也在不停地打着哆嗦;而站在他身边,明显一觉睡得特别舒爽、特别有精气神的白浩远,则一个劲儿冲着我坏笑,瞧他的表情我就明白了,估计从白浩远刚到、等着天山路分局那边办理完移送手续之后,到刚上楼之前,白浩远应该没少吓唬田复兴。没办法,从面相上来讲,田复兴长得圆脸圆嘴圆眼镜,一看就是为人憨直,做事肯定狠辣,坏心眼儿肯定多,但不见得是真的特别有脑子;而白浩远则长得长刀条脸尖下巴,三角眼薄嘴唇,东北土话管这种面相叫“脸酸”,很不太熟的人遇上,一般的都会惧怕他的模样。

  我其实也并不在乎白浩远到底是不是吓唬了田复兴,我自己有我自己的算盘。

  “小石头……我……”

  “废什么话?”我板着脸,冷冷地对田复兴说道。接着又请按着田复兴肩膀的那两个制服警帮忙,“麻烦二位师兄把人送进去。”

  等田复兴被推进审讯室,憋着笑的白浩远立刻对我笑道:“嘿嘿,刚刚上楼的时候,我已经忽悠这小崽子半天了——妈的,当网红的倒是牛逼哈,跟咱们制服大队的还大呼小叫呢!”紧接着,他又突然有点委屈地看着我,“诶,我听佳期说,昨晚她……跟你睡的?”

  “啧,什么话?那叫‘跟我之前寝室里面睡的’。她跟小C睡一起,我睡的外面沙发。我说好了我把你和胡佳期按姐姐姐夫论,我是那种吃了吐的人吗?”

  “嘿嘿,我就是问问!再说……我之前欠你那么多,你就是真把佳期睡了,我能说啥?”

  “你再说这种话,白浩远,我以后可就不给你好脸了啊?”

  “行行行,我嘴贱!早上审讯咋样了?我听佳期说,昨天查的东西都白费了?”

  “唉……光用课本上的那种审讯方法不灵咯!”我又冲着审讯室扬了扬下巴,“这家伙可是咱们最后一棵稻草了。如果再不行,搞不好,这万美杉和上官,咱们都得放了。”

  “那你现在有招了么?”

  “待会儿进屋,你就主要看我问吧,你帮我做记录。”

  “行。”

  等进了审讯室,我和白浩远坐好之后,我就一直正襟危坐,死死盯着田复兴。田复兴见我和白浩远一句话不说,自己先懵了。

  “小石头?我……”

  “‘小石头’也是你叫的?”白浩远猛地一拍桌子,“你跑这儿来同学聚会了,是吗?叫‘何警官’!”

  “呵呵……至于这么严肃吗?”

  “你卷进的是谋杀案,你说呢!”白浩远扣上笔帽,站起身,俨然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我……我知道了……警官。那……我能不能抽根烟啊?我烟瘾有点犯了——我看电视剧里演的,审讯的时候不是可以抽烟的吗?”

  “想抽烟啊?你咋不说再给你找个按摩的呢?你当这是拍电视剧吗?有烟瘾憋着!”

  “不是……好吧,那我想喝口水总可以吧?”

  “喝什么水?刚从警车上下来的时候,你不是拎着水瓶子的吗?渴了也先忍着!”

  “哦……那你们有啥问题,赶紧问吧。”田复兴缩着脖子端着肩膀说道。此时的他,远没有我在同学会上看到的那个“田老板”那样的嚣张。

  但我仍然一句话都没说,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田复兴。我知道这个人心理防线其实差得很,所以我想用《庄子》里记载的那种“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的方式,来镇一镇他。

  白浩远反没啥事情做,要是让他去忙别的反而会嫌累,一看我一脸严正之相又一言不发,他便对我的策略心领神会。他想了想,坐正身子之后,就只对着田复兴玩转笔,并挂着那种看上去阴险无比的笑容,跟我一起盯着他。

  ——试想对于任何一个没什么心理准备的人,突然被带到一个房间里,然后在这个人面前出现了两个人,别管这俩人跟这个被带进房间里的人认不认识,其中一个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自己一言不发,而另一个也不主动做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笑,但当自己想做什么的时候,却全都会被这个脸上挂着诡异笑容的人给否决下来,我想无论换成是谁,恐怕都会崩溃。

  果不其然,过了五分钟之后,田复兴说话的强调就已经带着哭泣的意味了:“不是……我……白警官,秋岩,我……我到底是有啥罪名,你们赶紧说啊?你们这样……我……真害怕啊!”

  “你还知道害怕呢?”我想是时候该我开口了,“你做了啥,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我……我……”田复兴仍支吾着,但就是不往外吐东西。

  “大眼儿灯,你他妈不地道你知道吗?万美杉是我从初中开始就喜欢的女孩子,她结婚了,你不给她一个平静的生活,你倒是真管不住你的老二,非得连逼带诱,让人跟你红杏出墙!你真他妈不是东西!”

  “不是……我……你的意思是,你心里还有美杉?”

  “我心里有没有,你心里没数吗?”

  “不是,我哪知道这事儿啊?那天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夏警官,那不是你女朋友吗?”

  ——妈的,这句话说得我心里一凛。

  而我更没想到的是,白浩远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根本没有一点儿反应。

  但我知道这时候,我根本不能反应过激,所以我依然镇定地看着田复兴,等他把话说完。

  只听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从国中开始也喜欢她……班花谁不喜欢啊?但那时候家里穷,我学习又不好,我能咋的?我寻思着,你都有女朋友了,而且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总该跟她在一起了吧。她结婚是结婚了,但我就想跟她在一起……我确实没寻思你的事情。”

  “我倒是无所谓,但我是真没想到,你把她拉下水后,竟然能教唆她杀了她自己的老公!你可真是天大的胆子啊!”我指着田复兴骂道。

  “不是我教唆的!不是我教唆的!”田复兴立刻慌了,他对着我连连大喊;可接着他吸了口气,眼珠一转,明显是把什么话硬咽回了肚子里,再缓了口气才说道:“她老公,不是那个什么上官果果杀的吗?管我什……管我和美杉什么事?”

  “可是人家上官公子,确实指控你和万美杉,联手杀了兰信飞,然后你们又打晕了他,并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他。你敢说没有这回事?”

  “怎……怎么可能!人分明就是他杀的!而且……而且他不是特别能打吗?那长岛酒店里的两个保安他都能一口气打晕,如果换成是我和美杉,我俩更不是个儿啦!秋岩,你不能因为他是副总理的儿子,就信他一面之词啊!”

  好你个田复兴,看样子他还是看了新闻的。

  “那好,你就说说,那天晚上的情况吧。我想看看到底是你编的故事好听,还是他编的故事好听。”

  “啥、啥、啥叫编啊,秋岩你怎么这么说话……行,你让我想想。”接着,田复兴如是说道:

  “……那天其实我一直在美杉家,晚上的时候本来我要走,但是男女这种事情你只知道的,做爱肏屄这种事情,越做越想做,做完几遍几十遍都不带腻味的;一个做够了,另一个还不满足;另一个满足了,刚刚那个又上瘾了……”

  “说重点说重点!把你逮来这儿,是听你讲黄段子来的吗?”白浩远不耐烦地拍桌子道。

  “是是是!反正那天我磨叽磨叽,本来七点钟就想回我自己住的地方,因为那天本来我直播家族里面有个活动,前两次的活动我已经因为跟美杉在一起耽误了,我们家族在榜单上已经下去三个名次了,家族的兄弟姐妹们都有点生气了,那次活动我必须参加了……万没想到,那天晚上大概是七点……七点半多,快到八点这样子吧,他老公回来了……当然,具体几点我也记不住了,只知道挺晚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肯定就是,他老公就没好话呗,给我和美杉都骂了一顿,还踢了我两脚。可同时,他又给我和美杉看了一大堆照片,我这才知道他早就派人跟踪了我和美杉,我俩的事情他其实早就知道。他老公不是认识黑道的人吗,我也没敢惹他,他把我撵出门之后,我也没敢吱声。”

  “那你这中间去哪了?”我问道。

  “我就在那条街上周围转悠啊,比起我那个家族打榜活动,说实话我更担心美杉……我就一直在外头晃悠来着。”田复兴眼珠一转,嘴角一撇,接着说道,“这中间,美杉跟她老公聊了啥、说了啥我都不知道。后来她老公好像也又出去转了一圈。美杉下楼,趁着倒垃圾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她想让我回去,告诉我她没事;但我还是放心不下。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上官果果来找上的美杉啊!”

  “那时候是几点?”

  “大概快十一点了吧?”

  “你自己在他们家楼下那条滨松街上自己逛到十一点?”

  “嗯……我找了个漫画书店,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儿,我也喜欢看漫画。《海贼王》从咱们国中老师小时候就连载,到现在了还没完结呢。我也一直追呢……然后我在漫画书店就待了挺长时间。”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美杉本来就是简简单单倒个垃圾吗,结果没想到突然被那个上官果果从背后捂住了嘴巴、勒住了我的脖子,用他手上的碎玻璃顶在她对左胸口上,威胁了嘛!美杉肯定是以为那是个劫财又劫色的劫匪,为了保命,只能点头答应带他上了楼。进了家门之后,不还帮着他处理了伤口么?可哪知道,这家伙竟然是个杀人犯啊!等我再回到楼上去之后,已经有一茬警官和物业经理找过她了,但那个时候美杉正在屋里被劫持呢,警察在的时候,美杉根本没敢说上官果果就在她家;而我到了的时候,我正好在楼下看见,美杉正在拿着手电筒朝窗户外面打着‘SOS’的求救信号,我这才知道她遇到危险了……可我不中用啊,我他妈的都鄙视我自己;等我进去门了之后,我还没看清人在哪,三下五除二,就被那家伙打倒在地了……秋岩,你说我这是不是送人头去了?但我实在是太担心美杉了……我当时就寻思着,就算是死也死一起好了!”

  “那后来兰信飞是怎么死的?你后来又去哪了?”

  “就在我被打翻在地之后,她老公也回来了,估计也是放心不下美杉吧……他一进门,看见那人手上正拿着一把碎玻璃、我和美杉都倒在地上,就立刻跟那个上官果果撕打起来了;我跟美杉便立刻跑出房间,去找楼下的警察——但该死的,我一着急跑错方向了!我也没遇到警察!等我再回去楼上的时候,我却发现美杉和那个上官果果已经都被你们警察带走了!那个兰信飞也死了!我本来要冲着美杉冲过去的,但美杉对我摇了摇头,那意思肯定是不想让我过去救她——实际上,被你们警察带走了,我也反应不过来她到底是安全了,还是更危险了……”

  “呵呵,瞧你这模样的,你居然还能跑反了?你觉得这套说辞我们能信吗?”白浩远冷笑一声道。

  “不……你们信不信都是这么回事!事实就摆在这的!”说着,田复兴又焦急地看着我道,“小石头,你可得相信我啊!我是不会骗你的!我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

  “行了,白师兄,叫人给他安排个单间儿,让他先歇着去吧。”我闭着眼睛揉着睛明穴,根本不想多看田复兴一眼。

  唉,此刻在我的脑海里,又泛起了那段儿歌的旋律:

  可爱的娃娃快长大:金黄的天,金黄的花;金黄的大地在你脚下。

  可爱的娃娃要长大:今天黑溜溜的眼珠,明天将是你们的天下……

  这首儿歌,小时候我听过邻居家那个朝鲜族老奶奶哼唱过,从此算是记住了它的旋律,前不久,电视上回放徐克的《七剑》电影,电影里的人屠军阀“风火连城”仇万泽也唱过这首歌。唱过之后,他还感慨了一句:“当年我们这帮人,一个个的也都是昨天可爱的娃娃,而今天这帮可爱的娃娃,全都学会杀人、吃人了。”

  是啊,都学会杀人、吃人了……

  十几分钟之后,白浩远和胡佳期都坐到了审讯室里,我的心里其实早已变得异常沉重,但我还是先问了白浩远和胡佳期两个人,对于田复兴这段供词的看法。

  “这个田老板,好像跟万美杉说的东西并没差很多吧,除了关于田复兴来了这一段。刚才我在你们俩审讯完田复兴之后,趁着有人过来值班,我又叫上许常诺跟我一起又审了一遍万美杉。我觉得她这回也说的是真话了——她告诉我,之前一直没说田复兴,就是怕因为这件事已经牵涉到上官果果,有人要找替罪羊,而如果从她和田复兴里头选一个当替罪羊,田复兴最可信。她倒是不怕被人知道,自己跟田复兴有婚外情。”

  “嗯,我觉得也是这样的,秋岩。田复兴这个人看似说话满嘴跑火车,但是按照他说的东西一想,好像还挺符合逻辑的……一着急逃命下楼,结果跑反了方向这种事,听着挺滑稽,但是确实能有人干得出来,尤其他这种看起来莽莽撞撞的……”

  我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说的东西,应该是跟万美杉,在之前就商量好的。”

  “啊?”“怎么回事?”

  “我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假设你是上官果果,在万美杉和田复兴所说的语境里,你拿着一把碎玻璃茬子当凶器去挟持别人;那么你上了楼,去了一个人的家里之后,你看到了对方家里厨房摆着那么多把菜刀、削皮刀、剔骨刀,你会怎么办?”

  “我……那当然是,换刀了啊?”胡佳期和白浩远这才咂摸过味道来。

  “对啊!如果是我,我肯定会换成刀子——碎玻璃那东西再锋利,用着也不趁手,说不定还会伤了自己,对吧?再者,田复兴说什么,自己回去找万美杉之前,万美杉被挟持的时候,他人根本都不在万美杉身边,他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又是‘捂嘴巴、勒脖子、玻璃顶着胸口’的,你们马上可以拿之前,我和夏雪平审讯万美杉的记录来看——田复兴和她所说的这部分的内容,基本上是一个字都不差的!怎么可能他既知道的事无巨细,又跟万美杉说的东西出奇的相同?”

  “对啦,还有一点!那天晚上明明下着大雪,万美杉她家又在那么高的楼层,天翔路分局的满街警察都没看到万美杉拿手电打信号,你们刚刚审问田复兴的时候,他却说他看见了!他是火眼金睛吗?”胡佳期也总算开窍了。

  “你说对了,佳期姐!”我猛地拍了下手,“而且,按照他的说法,他回去的路上,应该是有天翔路分局的人在的,他如果知道万美杉有危险,干嘛不直接带着警察上楼去?偏偏要自己硬闯呢?”

  “但这些推理,都没办法给他俩定罪吧?”白浩远无奈地说道,“我不是想给你俩泼冷水啊,但是推理这玩意,根本立不住脚。”

  “你说的的确是。早上我就吃瘪了……”胡佳期点了点头。我们仨正无奈地朝着一个点丧气地低着头看着桌子的时候,胡佳期突然再次灵光乍现,“对啦!田复兴刚才是不是说,兰信飞出去过?”

  “是的,他说兰信飞跟万美杉单独聊过了之后,就离开了公寓。”

  “你们记不记得,今早小C在吃早饭的时候跟我们说的?还有天天翔路分局的初步尸检报告怎么说的?”胡佳期拦不住亢奋地说道。

  “……对啊,如果按照这样的推测:兰信飞死亡时间应该在八点之后,而如果万美杉和田复兴都说了假话,那么是不是很可能,兰信飞从七八点钟回家之后,压根儿就没离开过?”我一边十分迫切而激动,另一边又十分心痛地说道。

  “如果兰信飞没离开过,那就只能证明,人就是万美杉杀的,或者是她和田复兴合谋杀的。”胡佳期说到这,总算松了口气,她觉得结果已经就在眼前了。

  “关键是你俩咋证明那天兰信飞到底有没有出去过?”

  胡佳期对于自己的一时聪颖不禁喜形于色:“很简单,前天晚上,是八点四十左右开始下的大雪,如果七八点钟兰信飞回家之后,再出来再回去,他的鞋上肯定是有泥渍和雪印的,尤其是皮鞋最喜欢留下雪化之后的印记,咱们只要去鉴定课,让他们帮忙看看兰信飞的鞋底就知道了!如果鞋底是干净的,那么说明万美杉是清白的,如果……”

  “这么麻烦干嘛,佳期姐?咱们这又不是印度!在他们新德里,富贵的刹帝利住的高档公寓都没有监控录像;可你忘了,万美杉家门口的附近,不就有个监控摄像头吗?”

  胡佳期一拍脑门道:“对啊!哎,我这脑子!那咱们赶紧去网监处问他们帮忙?”

  “不用了,我的手机上也能看到他们公寓的监控。”

  说着,我直接打开那“大千之眼2.0”,黑进了“云端巴比伦”的监控系统,并找到了前天的监控录像。

  直接快进播放……

  果然……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来电话,再一接听,才知道是天翔路分局打来的:

  在“云端巴比伦”对面的国际友好纪念公园里,他们的人在一块小树林当中,挖出了十只被领养过的流浪猫的尸体。他们的生活安全课警察,通过被领养猫的铭牌编号上,发现了领养人的信息。

  而那些流浪猫,无一例外,都是被钝物重击头部致死。

  “我知道了。”

  “怎么样,秋岩?”胡佳期对我问道。

  我沉下了一口气,心里却像滴血一般难受。

  可我仍说了一句:

  “我看你这回,还要怎么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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