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淡的生活同旮旯里的麦乳精罐儿一样,不能说不好,却总缺点啥似的,许是太枯燥,书香给笔友写信时也说来着,算是老生常谈。不过也不能完全说见不着亮,他自嘲并形容,说如果回到家连最后这曙光都没有了,不用去少林寺就真的可以立地成和尚了。霜降前的某天,下课后他就打教室里追了出去,他问语文老师“愿在衣而为领”出自哪里,见她眉头轻锁,便把后面的“承华首之余芳”及“愿在裳而为带”说了出来。老师问他这是打哪看的,书香说是笔友信上写的。其时他搓了搓脖子,为啥这幅姿态他也说不清楚,就告诉老师烦请帮忙查查。

  打秋收开始就一直说去东院住两宿,立冬都过了也没去成。一个周五的晚上,书香正西屋写字呢,东屋就响起了电话铃声,随后隐约还听到了妈的笑声,你来我往有问有答,被喊过去接电话时,她坐在炕上又开始织起东西。

  “谁来的电话妈?”灵秀说是你大来的,于是书香拾起电话就召了声“大”。电话内头答应一声,有些囔囔,可能是回音吧。他问最近功课紧吗,到没到总复习,“听说期中考试考得不错。”

  “还行。”他告诉杨刚过完年才开始总复习呢,眼下还有没结的课,最后说:“都搬城里去了。”声音渐小,不过很快又呵呵起来,解释说上月月底同学来了,转天又去了梦庄,这礼拜多半也没戏,因为凤鞠要回来,他说二哥给拿的内录像带都没看呢,“拖来拖去的你说。”总是悲情色调也不太好,“嘿”了一声后他就问起了云丽,说天凉了,娘娘内边咋样。电话内头说挺好的,现在正给浴缸放水呢,“给你喊介。”轻巧巧地,像只翩然而至的蝴蝶,落在身旁。书香清了清嗓子,说别叫她了,也轻巧巧地,身子扭过来还看了看妈。“听你这鼻子是感冒了还是喝大酒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明儿歇了?”电话内头说再议,说其实也没喝多少。书香问他,说最近是不是都倍儿忙,后缀不是疑问,也没加“啊”。

  “还那样儿。”

  “还哪样儿呀?问你了吗。”

  “这臭小子。”随着电话,书香也笑了起来。“上周末自行车厂往澳洲走了好几车集装箱,可把你娘累坏了,说还看见你了呢。”不等书香接茬,电话内头就说知道吗,新一中也破土了,不过这会儿只是打了几个桩,再动工就得明年见了。书香说知道这事儿,“前一阵儿我妈都跟我学了。”耳畔“哦”了一声,紧接着说,“云燕也装修呢,已接近尾声,到时过来玩,连泡澡带蒸蒸,”末了,说到那不用登记,念叨一下名字就成,“一律全免。”

  书香说这感情好,不花钱还不随便玩,到时肯定得去云燕。笑声收敛,他说现在课紧,是真的紧——“假都俩礼拜放一次,再说拢共也去不了几次。”妈内边也插话,说别值不当的就给你大爷添麻烦,家这边大铜块不也拉来了,即便三九天在屋子里洗也不冷,再说离高速路也近,冲个澡罢了,何必跑那么远。五频道正热播《三国演义》,于是书香就问大爷看没看。内边回话说看呢——他说这会儿正过五关斩六将呢,“拍的真好,演员长得也好。”经他一说,书香也注意到了——五缕长髯,卧蚕丹凤,手起刀落间果然气贯长虹。就这会儿,电话内头声音再起,“成绩下来也不说告大一声,说吧,要啥奖励?”书香说要啥,笑着道:“不都送我个随身听了。”

  “内是你二哥给的,不算数。”书香说怎就不算数了。“大说不算就不算,说吧要啥?”这连番催问中,书香朝妈看了看。他也不知道要啥,也没啥可要的,就吐了吐舌头,“什么都给吗?”

  “跟大还来这套?”

  “我不得砸的实了吗?”

  “大说的,要啥都答应。”

  “好?”书香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我就——。”他拉长音儿说,许是灵光乍现,也可能早就心中有数,他笑着说:“要我大杨刚跟我娘陈云丽身体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哈哈哈的声音又大爷嘴里传了过来,尽管回音囔囔,他说这套儿上的,“还把大嘴给堵上了?”

  “我不知道,反正刚才内话是我大说的。”

  “好你个三儿。”对面忽地又道,“你娘正好过来,跟她说两句吧。”哒哒声由远及近,几乎瞬息而至,就打电话内头传了过来,“也不说打个电话,是不是把娘给忘了?”书香抱着电话说不能够,还撩起眼皮扫了扫。奶腔奶调边笑边说,“刚跟你妈还念叨来,晌午又不回来,想看看都难……”霜降过后娘娘就搬城里去了,为此,书香还特意去后院看了看。其时灵秀跟他也交代了,说你爷你奶这冬不上你大爷那了,至于说为啥,书香没问,但每天放学势必都要去后院打一照。早晚真就凉下来了,霜也不期而至,哈气似的挂树梢上,往来的车灯这么一晃,亮晶晶的,宛若火树银花,穿梭其内,于乡间小路迂回婉转,真如闯进了童话世界。前后快一个月了,就在书香几乎快把这茬儿给忘记时,语文老师把他喊了过去,答复他说上回问的内是五柳先生众多作品中的一篇,名叫《闲情赋》,很有特色。还把事先印好的一张什么篇子拿了起来,“喏”了一声后,递到了他手里,“都在这上呢。”油墨味儿扑鼻而来,还大加赞赏夸他读书用功,弄得书香还挺不好意思……

  “……跟娘老实交代,是不是学坏了,会编瞎话了?”知道闹着玩呢,所以,书香说那还不是张嘴就来。“要不,怎糊弄你呢?”他又撩了下眼皮,觉察到妈也在往这边瞅,就赶忙收敛起来,他说瞎话说过,偷鸡摸狗干过,打架斗殴也参与过,但别的真没干过。“娘不逗你呢。”书香对着话筒说“真的”,也不知这“真的”到底真在哪了,甚至连往常内股锐劲儿都没了,“挺想你们的。”他吸了吸鼻子,能听见电话内头的电视机声,也有囔囔起来的回声;还有笑,咯咯咯地,奶腔一如既往,“没白疼儿子。”

  撂下电话,书香瞟着电视,问妈织啥呢。灵秀说围脖啊,她说这是给凤鞠织的,问他要啥,“帽子还是手套。”就此,她补充说你戴的内围脖都薄了,“妈也得给你再织一条。”书香就“嗯”了一声,有那么会儿,他觉得脖子有些僵硬,就搓了搓。也是才刚不久,洛阳城下的韩福身首异处,二爷跪在皇嫂面前,脸也是扭过来的。“来个帽子吧。”他说这会儿戴绵帽子有点早了,他说:“就帽子。”灵秀斜睨了一眼,手却一刻不停,边低头织边仰脸看电视,“晚上睡觉冷吗?”

  “不冷。”书里交代,说汜水关二爷温酒斩华雄,但此刻电视里里二爷杀的是卞喜。“脸咋红了?”

  “啊?”灵秀说“啊”什么啊,又斜睨了一眼。她说炉壁已经打出来了,明儿就能起火,随后捋了捋毛线,说明儿凤鞠该回来了,“没写完就赶紧写去吧。”双手翻飞,胸前像揣了俩兔子,随时随地都将跳出来,扑到书香脸上;还有眼下内两条盘在一处的二郎腿,挑着棉拖鞋抖呀抖地,“愣着啥呢,不说写字介?”也不知他说的是“哎”还是“啊”,耷拉着个脑袋,蔫溜溜地走了出去。

  转天就是周六,吃早饭时听到隔壁叮叮当当,书香噎着脖子就喊了一声。他问干啥呢,不见灵秀回应就跑了过去。锅炉房里,妈正站凳子上给暖气管道上水,他赶忙跑上前托起桶底,“回头放学我跟你一块弄不得了。”灵秀扭脸朝身后看了看,说吃你的饭去,“这还叫事儿?”见他执意如此,也就没再推说,而后把空桶递给儿子,她说得先烧一遍,这么说着,扭着身子接过儿子提溜起来的水筲,抠住桶底便倒灌起来,“后院也得生火,一就手。”哗哗地,水流倾泻而下,一个肢体伸展站在高处,一个双手擎托傍在一旁,忽地身后就被什么挡住了光亮,感觉就跟乌云压顶似的,“我帮你。”

  书香朝后白了一眼,打灵秀手里把桶接下来,伸手又搭在妈腰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妈还用你扶?”灵秀挥了挥手,轻巧地跳了下来,说都吃饭去。书香说八点之前到校就行,抢着提溜起俩空桶,擦身而过时,瞥了瞥堵门口的内个身穿白衬衣的人,胸脯一拔就走了出去,“弄完再吃也不迟。”他把水桶放水管底下,拧开龙头就转过身来,朝大狼和熊喝了起来,“狗东西,净吃饭不干活,是不是,是不是净吃饭不干活了??”上前一对一下,piapia扇了俩耳刮子,见俩玩意前窜后跳围上来,就对着它俩胡撸起来。“没事儿又捅咕它们干啥?”打胡同里掐了把劈柴,看儿子还在那掏呢,灵秀就瞪了书香一眼,“赶紧给我洗手吃饭介?”

  “不接水呢吗。”书香呲呲一笑,按住其中一只,又piapia来了几下,还不忘训斥另外一只,“还有你,不干活净偷懒儿?”猛地发觉身后还有个干活的——手里端着扫帚,眼珠子立起来跟谁该他钱似的,正往这边瞅呢。就高中生活或者说紧张程度,书香曾问过凤鞠。凤鞠说梦高不比一中,但学习方面还是有压力的,毕竟是高中嘛。秋月她妈也曾说过——这个风骚女人描眉打眼,嘴跟吃了死孩子似的,多半是忘了自己的岁数——“听说以后不包分配了,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吗”,“看着孩子学到深夜,心里真不是滋味,但没办法”,“你爸代课更累,两个班好几十号学生,又是班主任又是教研组领头人”。但转回身就眉开眼笑,仿佛刚才内个眉头深锁的人不是她。她说你妈这阵子可算歇歇了,铁打的也架不住这么跑饬,对不对?这还算句人话,但没多会儿就又开始东扯西扯,忽地还挑起大拇指来,“要说有福,还得说你娘娘,比我还大两岁呢,那身段,那腰儿,渍渍渍……”即便隔着柜台都能嗅到一股骚味,酸不拉几,书香真想甩她一句“再说就崩你屄养的了”。

  横亘在胸的或许就是内道目光,也可能是目光后的人,于是,书香迎着即将续满的水桶走过去时,瞟了瞟内白衬衣,照着地上就是一口唾沫。中午在梦庄街口等凤鞠,书香知道这会儿都饿了,也归心似箭,就让大部队先走。众人说有啥活动没有,要不要再来场友谊赛之类的。书香说明儿个可能有事儿,定不下来,“都别耗着了,有事再联络。”却唯独拽着焕章,告知:“有事儿你也得给我留下来。”焕章说杨哥你撒手,才不要给你当电灯泡呢,嘿嘿嘿地。书香说这叫啥电灯泡,又没偷猫做啥见不得人的事儿。焕章翻起白眼,“你跟凤鞠姐搭伴儿,我在这儿碍手碍脚?”

  “碍你妹啊我。”瞅杨哥还直撇嘴,焕章又嘿嘿起来,“服了,我算是碰上木头了。”

  书香说谁是木头,伸手捅了过去。焕章说你呗,哈哈哈地,也跟着捅了起来,哥俩就这么闹着,直到路上清净下来。给杨哥递了根烟,焕章才说:“海涛说这阵子大鹏蔫了,今儿上午碰见时倒没脚着。”书香说哪有见天乐的,谁还没个烦心事,点着烟后,扭脸朝北看了看。焕章也点了根烟,“能有啥烦心事?上礼拜打游戏还高兴着呢,没准儿还捋管捋多了呢。”

  书香说哪天呀这是。焕章说上周日啊,“也在游戏厅玩。”书香正等下文呢,却看焕章瞟了眼路北头,原来凤鞠赶过来了。

  临近村北口,焕章也问下午有啥安排。书香说啥安排,你想干啥,正要留焕章一起回去吃饭,就见他扬起身子,猛蹬起脚踏板来,“回头我再找你来吧。”人就往丁字路上扎了下去。书香进院刚把车落在厢房边上,门帘也撩开了,探出来的脸貌似海棠,召唤起来:“俩人快洗手介。”凤鞠叫了声“婶儿”后,没容书香再言语,紧随其后,两道不同声音也不约而同打厢房里面念叨起来,基本在重复,还是洗手吃饭这类话,他心里就莫名烦躁起来。

  “不说吃饭,抽开烟了?”洗手进屋之后,书香说一肚子凉气,“不缓缓么。”灵秀说:“缓也没有这么缓的。”李萍和杨廷松赶忙打起驳回,“缓缓就缓缓,又不是五黄六月。”

  “瞅瞅,蔫不出溜的怎跟二流子似的内,啊?”

  “哎呀,哪有刚回来就数落的,行啦行啦……烟掐了吧,俩人先上炉子这边暖和暖和。”空气稀薄,倒不是太冷,却有些老态龙钟,可能初冬就是这样。酱牛肉切了满满一大盘子,灵秀说知道今儿个放假,老两口上午特意卤出来的,“进门就不肃静。”其时书香已经把酒嗉子提溜起来,还给她满了一盅,“是我不对。”

  “不说先给你爷你奶斟,一点心都没有呢。”

  “都满着呢不是。”横是太热了,一碗米饭下去书香就饱了。灵秀说怎吃这么少?书香说不甚饿。灵秀眉头一皱,面向凤鞠问,说不甚饿是啥意思,“什么叫不甚饿?”又看向公婆,见二人也是一脸迷糊,就扭过脸来说你这话都打哪学来的?端详着,进而告诉儿子说不甚饿也得吃,必须吃,还凑过去摸了摸他脑袋。“真饱了。”书香说。“也不烧啊。”灵秀起身把汤盛出来,端到桌上,“饱了也得喝一碗。”书香就盛了一碗,随后端起碗挪到门口,还把帘儿撩开一角。灵秀说至于这么热吗,再受风,轰着又把他赶了回来,让说吃完饭洗个热水澡,出出汗就舒服了。汤太烫,屋里太热,没多会儿书香就有些昏昏欲睡,迷糊在套间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身下咣当两声,他就打床上坐了起来。

  灵秀提溜起浴盆,说写字介吧少爷,屋外顿时传来一阵笑声。书香吧唧两下嘴,把外套放到床上,问几点了,也跟着进到了厢房。凤鞠说睡醒啦,拿起舀子给浴盆里?了一瓢。灵秀念叨完让凤鞠先洗,书香这边已经溜达到碗架子旁。“又踅摸啥呢?”灵秀边涮澡盆边说,紧接着就“啊”了一声,说不会是没吃饱吧。书香就也“啊”了一声。

  焕章过来时,灵秀正给凤鞠搓背。听到门外有人喊杨哥,她隔着窗子告焕章说你哥在屋里写字呢。焕章呲溜一下就跑进屋里,还顺手打床底下抓了把套子,“写完字干啥介呢杨哥?”书香说冷呵呵地能干啥呢?焕章往床头一迫,也不知道干啥,就说干啥不都行,反正比待在家里强,“要不咱就燎荒介,咋样?”书香问他去哪燎荒,焕章说就伊水河吧,近边的,“正好从南场抱捆棒秸,连喊上胖墩儿。”这当口,给凤鞠也搓差不多了,灵秀就擦了擦手,说婶儿再给你续点热水吧,出去把水筲提溜进来,倒一半留一半,而后把手巾叠起来垫在浴盆沿儿上,又给凤鞠把头发盘了盘。“晚上就在这睡。”说完,拍着凤鞠胳膊让她躺浴盆里多泡会儿,“得去告焕章一声,让他晚上也在这吃。”起身走了出去。

  进屋后,灵秀问儿子好受点没。焕章站起身说杨哥咋了,书香说没事儿,打了个嗝儿,酱牛肉吃多了。朝焕章挥手示意坐下,灵秀说怎没把作业带过来。焕章先是挠挠脖子,而后脑袋就耷拉下来,说学也学不会,压根就不是读书的料。灵秀说啥料不料的,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出状元,“不掖着藏着,实实在在就是好孩子。”她掏出烟点上,告诉焕章说晚上在这吃,随即还问他,说你爸你妈呢,在家呢吗?

  焕章说他们吃完饭就开车出去了,还把家具的事儿讲了出来,说估摸这会儿也是买啥东西去了。灵秀“哦”了一声,说新房配新家具,到时得给你们温居。焕章说温完了不都,就上次,“婶儿你忘了,我大爷大奶不都代表了。”算不上听贼音儿,但这会儿书香就转悠起笔来,还问是哪次?焕章说不收棒子内晚吗,转天早上还是大爷大奶给揍的饭呢。啪嗒一声,书香手里的笔就飞了出去。扫了眼儿子,灵秀说多快呀,眨眼东厢房都盖好了。“这回你爸你妈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了。”她掸了掸烟灰,说等明年开春西厢房再搊起来,“就等着给你娶媳妇儿喽。”说得焕章脸都红了。灵秀说就不搅合你们了,撩帘走出去,似是想到啥了,就问是不是要出去,倒也没具体说问谁。

  书香没说话,焕章就接茬说等杨哥写完字出去燎荒。灵秀“嗯”了一声,说上外头跑跑挺好,也锻炼身体了,“去旧河还是去哪?”焕章说去东面河滩。灵秀又“嗯”了一声,交代说去河边燎荒得多注意,一是不能烧着自己,二是不能祸及公家,转身又走进西屋,从兜门里把钱给儿子掏出来,让他回来时给自己捎条烟,“水就不给你热了,晚上回来再洗吧。”

  燎荒是四点去的。到南头去找胖墩儿,也没进院。胖墩还写字呢,听到喊声就跑出来,看是哥俩一起来的,会着意就问去哪。焕章说去燎荒呀,兴许还能烧出个啥东西来,还指了指南场上的棒秸。一拍即合之下,哥仨就跑了过去。捡几根硬棒的向日葵杆担着一捆棒秸,哥仨顺着曲里拐弯的土道往东南方向走。小风儿这么一吹,书香心里舒服多了。旧时的摆渡口上,把捆好的秸秆叶子一点,逆着风向扔到了北边坡下,芦草遇火顿时烧腾起来,哥仨就紧随其后,跟着往北赶了过去。

  书香问内哥俩三国演义演到哪了,胖墩儿说也没怎么看,不知道。焕章说今儿晚上不演,明儿演——“古城相会”。逆风而行,边走边说,他说关二爷真的太牛逼了,哈地一声就手起刀落,简直太快意恩仇了。书香说昨儿倒是也看了点,还学着关老爷的样儿虚眯起双眼,手一扬作出看春秋的动作,顺势还捋了捋光溜溜的鬓角,“二爷不睁眼,睁眼必杀人。”念叨完,手一勾,吹了好几个响哨,随后朝坡底下又吼了几嗓子。

  焕章说纹关公有啥讲究没,“都说有求必应,是不是有求必应?”书香说好像有这说法,咋了?焕章说许某某胸口就纹了个关公,“听大鹏说的。”不过没等杨哥答复,话锋一转,他说33频道现在正试播呢,每天晚上都播几个小时体育节目,让哥俩回头看看介。

  河对岸也是一马平川,葡萄园里的桩子跟摆的八卦阵似的,还能看见上面缠绕的铁丝网,倒也不算空旷,起码河周遭有几个放羊的。火一直蔓延到浇地放置水泵的坑口才停,这么转悠一大圈,身上都热乎起来,就寻背风处坐了下来。泛起涟漪的河水有些黑,平缓地向南流着,遗憾的是,一路走来竟一无所获,哪怕田鼠也没见着半只,或许刚刚上冻才冷下来,雪后寻觅脚印才能看到活的物件吧,说不清。另外,秋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倒也没听见啥闲言碎语,连包打听陈秀娟都没说啥,或许真就不知道。往坡上一靠,书香嘴里衔了根半焦不焦的苇棍儿,可能才刚吹哨的缘故,这会儿地上的凉也渗透而来,他就站了起来。看着放羊人挥舞鞭花,看着羊群在光秃秃的树木间穿梭奔跑,他问内哥俩拉屎不,于不远处寻个小狼窝就先蹲了下去。

  “拿什么擦屁股啊咱们?”书香说拿手擦呀。

  “没拿纸,有棍儿吗?”

  “不会是拿手抠吧杨哥?”

  周遭光溜溜的,都烧成灰烬了,潮乎乎的屁股势必很快就会布满鸡皮疙瘩,还有胯下的一嘟噜——鸡鸡肯定抽抽成一枚肉枣,蛋则变成一个大号核桃,不要小看这个玩意,尽管前者缩头缩脑。“楞会儿还要不要继续往北烧?”冷风下来,飕飕地,不管是用手还是土坷垃,亦或者是撅起屁股走上十几二十来米寻来苇棍儿,最终均都以光速结束了战斗,因为冷,不宜久留,所以书香下回吧,“天不也快黑了。”

  暮色苍苍,倒着沟渠往西,能听到鸽子还是麻雀在叫,还有扑腾翅膀的声音,书里是枯藤老树昏鸦,眼下是泥水荒草还死气沉沉。有那么会儿,书香觉得自己也融入到这片荒芜中,跟被人扒光了衣服似的,一丝不挂。和胖墩分道扬镳后,天都有些黑了,顾哥家的大门紧闭,几个月了都没见着人,倒着他家往北,再过两个胡同就到大爷家了。“纹身可能是洗澡时看见的吧。”焕章来了这么一句。书香说啥纹身。“关二爷啊。”多半是因为贴着墙走,焕章内脸看起来有些模糊,随即还把当时大鹏说的学了一遍,“他说没再翻录,想再多听几天,我就说么,烦肯定也是因为上瘾了,要不烦啥?”东院两个大门也都上了锁,很静,书香手里倒是有钥匙,不过没进去,正往前走,脚底下倏地被硌了一下,就下意识轮了一脚丫子。嗖地一声,什么东西打草颗儿里飞了出去。焕章说啥玩意啊,书香说不知道内,走到近处捡起来,像是弥勒佛,也不知是谁掉的。五一节去首府时曾给琴娘捎回来一个,跟这个差不多,三头五块倒也不贵。他把上面的铜锈搓了搓,塞进兜里,问焕章明儿有事儿吗,没事儿的话就一起上闹街转悠转悠,“也该去银行看看了。”焕章建议,说去云燕看看,连蒸蒸桑拿。书香说这会儿正装修呢。昨儿跟大爷还说不去呢,都没捂热乎就跑过去,有点不太像话,再说妈内边乐不乐意还不知道。“等装修完事再去不得了。”他说,“到时喊上你妈,咱一块堆儿去。”

  小道消息说亚运金牌给取消了几块,不知真假,但乒乓球女单冠军被小日本夺了就令人非常气愤。连老师都说,狗日的亡我之心不死,说像张涛芳这样的后羿应该多教些传人,哪怕射他们几箭也是好的,据此,还挺义愤填膺,说什么头俩月天狗食月,某某某不该自己人打自己人,枪口应该对外,就是说的时候含糊其辞,脸也跟喝了酒似的。十月十六是姥姥生日,因为是周五,妈说晚上你就回家睡吧,她说这边乱哄哄的也不得写字,还不得歇着。上午焕章就张罗晚上去他家睡,所以晌午吃饭时书香顺道就问妈,说行吗——去琴娘家里。灵秀笑着说咋不行,起身去敬酒,忽而又俯身凑到儿子耳边,说:“妈什么时候拦过你了?”入耳处香风阵阵,书香心口窝当即就砰砰乱跳起来。他看着远去牛仔裤下的大屁股,看着妈在人群中似蝴蝶般穿梭,就也跟喝了半斤白酒似的。不过一直没闹明白焕章为啥一而再再而三说晚上放学下馆子去,后来追问才知,原来琴娘两口子也去陆家营了,晚上没人给他揍饭。“咋不早说呢。”

  “不惦着给你个惊喜吗。”确实够惊喜的,惊得书香直翻白眼,嘟哝说早知这样儿晌午我妈给家去电话时就该拦着她,但这会儿天都黑了,说啥都晚了。其实过了重阳节早晚就不见太阳了,不能说上下学的路上披荆斩棘,但你根本阻止不了四季变化,更何况有心无力,就更没奈何了。

  猜不透焕章进门时爷爷脸上的笑是真是假,也不清楚前者叫他大爷时,后者心安理得受之的内一刻,是否就没有别的什么波动。桌上摆着炖肉,但吃到嘴里总觉得不香,书香知道,可能就自己一人吃着不香吧,而且面上表情多半也是僵硬的,像上冻水浇在地里,以至于整个身体动作都变得硬邦邦的。“奶你喂狗没?”饭桌上说这个显然不合时宜,可不说又脚着没话题,也别的言语可供选择。奶奶说喂了,“饭熟了你爷就把食儿给俩人端过去了。”

  “内是人吗?”烦躁倏地一下破体而出,仿佛要挣脱出灵魂的束缚,“内哪是人??”

  “又咋了?吃好好的。”这么说着,奶奶还看了看爷爷,像是询问或者是征求意见啥的,于是她老伴儿就站起来,嘴上说“爷给你拿罐头介”迈起四方步走进西屋,很快又从西屋走了出来——手里提溜着两个网兜,哗灵灵地发出了清脆的摩擦声,“饭后和焕章一起吃。”并交代说吃前儿可得热热,天凉,要不该闹肚子了。

  书香瞅了瞅罐头,又瞅了瞅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就不说话,端起碗来往嘴里扒拉米饭。然而耳边一直都在絮叨——询问焕章他爷最近的身体状况,说什么计较好了半年别出问题就没什么大碍,又问及起焕章他爸赵伯起,什么三合院都快竣工了,差不多也该歇歇了。陈谷子烂芝麻,说的书香心烦意乱,差点直言问这是不是在交代后事。吃完饭都大黑了,他倚在炕头墙上点了根烟,还扔给焕章一根,“拘闷啥?让你抽就抽?”见他把烟放到墙柜上,书香问他怕啥,“抽个烟算个屁啊,又没干缺德事儿?”几乎算吼了,甚至还把腿支在炕沿儿上,直言不讳地告诉焕章,说别拿自己当外人。“遇到啥憋闷事儿了?”奶奶嘟哝起嘴来,书香没理她,歪起脖子问爷爷白鹿原内书放哪了。杨廷松说咋想看闲书了,结果书香一句你甭管,噎得他说不出话。“收厢房里了。”李萍先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老伴儿,而后把目光定在孙子脸上。这会儿,杨廷松缓了过来,他说看的话爷现在就给你找介。李萍说这会儿不得眼么,书又搁箱子里了,要不就明儿白天再找吧,“明儿再让你爷找,行吗?”重复的同时,让老伴儿开箱倒柜去搬被子,说让小哥俩今晚就在这儿睡,又问老伴儿,说现在用不用电褥子,说西屋炕凉,给拿出来吧,唠唠叨叨地,还说前院炉子封好没有。

  看着奶奶在那转转悠悠,书香说歇会儿吧你,“我跟焕章去北头睡。”他手里捏着烟卷,闷头抽了两口,闻听“明儿早上过来吃吧”时,撩起眼皮看了看爷爷,说甭管了都。“身上还有钱吗?”——几乎与重阳雨夜如出一辙,爷爷又走了过来,手里也是拿着钱,书香就皱了皱眉。“直说歇会儿歇会儿?”他没接着,把爷爷晾在一旁,转而让奶奶赶紧坐下,盯着自己的脚丫子,好么会儿才说:“书也甭找了,等哪天有空再说吧。”盯着手里的烟,语气终究是缓和下来,但浑身燥热,也皮紧,总想干点什么。他仰起脸,目光转到柜子上的分机时,余光也觑见了爷爷和东墙隔断,这会儿他真想给陆家营去个电话,说道说道。迟疑中,他又一阵心灰意懒,跟妈说什么呢?连嘬了两口烟后,他把烟屁往旮旯上一丢,说了句“走了”,起身朝外就走。迈进堂屋的内一刻,忽地想起还有罐头没拿呢,转身差点跟焕章撞个跟头,“拿东西啊?”他气恼恼地扔了一句,进屋把罐头拎在手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月亮比奶子还大,还亮,招摇地挂在半空上,然而书香自始至终却没再闻到麝香或者别的什么味道。他深吸了两口空气,院子里越发冷清,包括身前的孤影。推着车子进到胡同,前院门还锁着呢,也听不到狗叫声,或许内两个玩意早就二门子里睡着了吧。直到此刻,焕章才说,他说咋了杨哥,打身后贴了上来。月色下,小心翼翼的,国字脸上的内双大眼仍旧在凝视,连眉都攒在了一处。“也没事儿。”丁字路上都能听到车轮与路的摩擦声,还有罐头瓶子的碰撞声,就这么往北,绕过老槐树往西扎进胡同,书香才说,“我跟凤鞠打架,你向着谁?”这么说或许不太精准,他就改说:“你爸跟你妈要是打架,你帮谁?”紧接着就“呸”了起来,说自己说的这都叫什么鸡巴话,难免有些神神叨叨,再次拐弯后才勉强沉淀下来。“假如。”他说。坡下,菜园子里的内眼井已被木板盖上,像是掩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影影绰绰的芦草参差不齐,和树一样败光了叶子,若非毗邻水面傍着一轮明月,让眼前一亮,或许隐没在树丛下的三角坑会更加萧瑟荒芜,甚至于恐怖了。“赶上的话,装听不见还是两不相帮?”说不清为啥要问这个,但说的就是这个,“或者抬脚走人,眼不见心不烦?”朱红色大门璀璨生辉,正因为能看见晃悠的身体和彼此的脸,所以显得异常诡谲。

  焕章在开门,拔开插销的内一刻,他说倒也劝过两次,“我妈一哭我爸就顺情说好话了。”这番话显然不合书香心里,一时间却又让他无从辩驳。附在大门上的小门打开,钻进嘴里的一刹那,焕章说“偏手不好拉,真不好拉”

  “你还不了解你琴娘么?”诚如所说,却越发激起书香心头里的倔强,挎上书包,又拎起罐头,叫了声“焕章”,在其回身时,就口不择言地来了句“偷听过大人崩锅儿吗?”

  焕章正去插门,登时回身“啊”了一声。书香直勾勾地,也有些张口结舌。不知杨哥想啥呢,插上门,焕章说在老房里听过——“还是去年的事儿呢。”寻思杨哥是不是憋闷久了,就问是不是想通了,可这会儿想通了也没女人,更没磁带,就转磨磨地说:“生完炉子找本书看看。”

  “拉倒吧。”与其说书香在笑,不如说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挎着书包,提溜着罐头,等焕章走过来时,就把网兜推了过去。“你心里有事儿,肯定有事儿,不然不会说这些。”往厢房走,焕章说磁带是没拿回来,但有书,拉开灯后,他让杨哥坐着,别的甭管——生炉子。书香仍旧没接茬,把书包挂门沿儿上,就捋起了袖子。“直说甭管……”

  “行啦。”

  闷着的炉子早就灭了,通炉子拾柴火砸煤,一通叮叮当当,十多分钟后,大铜块闯进炉膛里,火算是升起来了。洗了把手,书香把网兜里的罐头拾了出来,菜刀背对着瓶盖一撬,跟焕章一人一个,随后搬了个马扎,紧挨着门口坐了下来。焕章说要不要过过热水之类?

  这回书香说话了,他说吃个罐头还用热,没听说过,“吃家伙吧你,正渴着呢。”脖一扬,上来先灌了几口甜水,而后囫囵着嚼了两下,没等咽下去却咳嗽着又呛了出来。

  “拥什么杨哥……杨老师说你了?”

  “啊?”书香耷拉着脑袋,缓了会儿才摇了摇头,“又要在陆家营住几天?”罐头瓶子放地上,他伸手把烟掏了出来,也没让焕章,拢着手把烟点着了。“没说,明儿还不回来吗,我爸肯定回来。”书香闷着头,吸了一大口烟,“没说你妈回不回来?”

  “那就不知道了。”一股生冷夺门而入,打了个嗝儿后,书香还打了个冷战。

  围坐在炉子跟前没多会儿就彻底轰起来了,能听到灶堂里的呼啸声,过窑洞似的,连炉盖儿都烧得一片通红。抱烤着炉子把罐头报销,愣了大概十多分钟,脸都有点烫了,书香就站了起来,“储藏室在哪?”焕章说储藏室在里间儿,看着倒挺不起眼,不过打开盖子钻到下面却别有一番洞天,仿佛另一个防空洞,也是套间,有床也有桌子,有下水道还有通风口,非但不潮还挺暖和,秋收的棒子靠墙都堆了满满两落,山似的。“这么多?拿滑轮溜下来的?”

  “是。”今年粮食仍旧值钱,书香就问他,说(家里)怎没卖点儿。焕章说怕不够吃的——“我爸说得留点。”就这留点,保守估算没有五千斤也得有四千斤了。“杨哥,天热就这儿睡了。”

  打下面上来,正房里也热气腾腾,只好把衣裤都脱下来。焕章把客厅里的平角电视给打开,说这是托杨大爷给买的——日本货——SONY这四个银白色字母清晰地嵌在黑色电视机框的正下方,非常醒目,声音也杠杠的,包括联播里的主持人都显得格外生动立体。上房暂时没住着人,焕章说他爸他妈在东半拉过冬,天热了再搬过来。书香左看右看,踱到上房时,就看见了高低柜上摆的相片——儿时跟琴娘的合影——和焕章一左一右被她揽在怀里,内会儿琴娘没现在胖,脸也没这会儿有光泽,“没说干啥介么?”

  “就是吃顿饭,其实也让我去来。”焕章这话多少有点绕,而后竟咧了咧嘴,“就我爸内呼噜,喔天。”

  书香觉得自己应该是“嗯”了一声,就在看了最后一眼相片后,打东屋走进西屋,掏出作业开始写。门其实已经关上了,客厅里的声音也不高,即便这样儿,心里还是会不时闪现出一两句言词,与以往的慈祥和蔼不同,诙谐幽默在喘息间哈哈哈地,像年三十内晚,由不得你想或者不想,道貌岸然的样子便在这个时候也浮现在他脑海中。上回去街里取钱,凤鞠提议去公园玩玩,姐仨顺着前进东路就溜达过去了。临到公园门口,书香忽地变了主意,“不上我二哥那转悠一圈不合适。”说着,他让焕章陪着凤鞠先去公园等他,而后一个人跑去了政府路的平房。本以为二哥二嫂在家,周末嘛,结果却白跑了一趟。胡同里挺清净,胡同外也挺清净,茅厕就在不远处,他就蹬上车子骑了过去。

  墙壁粉刷过,其上涂鸦的“外贸的阿姨我想肏你”的字迹不知何时已被抹平,但劈腿仰躺的女人仍在。还是红笔,栩栩如生,不知是不是又重新描画过,他就在系好裤子之后上前转悠起脚丫子,给抹了个稀巴烂。这会儿,他也想给哪来几脚丫子,然而不等踹出去屎尿却都来了,于是就赶忙起身跑了出去。

  焕章吓了一跳,说啥呀这么急。来不及解释,书香说“给我送纸来吧”,箭似的就冲了出去。“哎哎哎,你穿件衣裳啊杨哥。”身后响起呼声时,他都冲到大门口了,一溜烟跑坡底下,还道拉屎时能多蹲会儿呢,不成想菜园里除了土坷垃就是冷风,等焕章跑下来送纸,他说再晚来会儿屁股都不用擦了,“越怂越尿尿(虽)。”虽说而后身上披了件外套,仍架不住往来回旋的风,提上裤子就跟焕章撒丫子跑了回去。

  进屋抱着暖气管子缓着,书香说鸡巴都缩卵子里了。“直说让你穿件衣裳再去。”说完,焕章就开始嘿嘿嘿,问杨哥还要不要通通气,热乎热乎,“书可就搁西厢房了。”瞅那不怀好意的样儿,书香说啥,眼珠子斜瞟,“呸”了一声后,忽明忽暗的心里跟吊篮的水桶似的,就开始上下扑腾起来。他说要捋你捋,人却站了起来。其实打立誓之后就没再自足过,遗精难免,不过这根本控制不住,也就顺其自然了。“你自己拿介吧,就铺底下呢。”形如魔咒套脑袋上,良久,在进屋拿出烟时,他把焕章喊上了,“你给我找介吧。”

  “这看三国呢。”

  “那也你给我拿介。”

  焕章说东厢房收拾妥了西厢房就废了,现在都成堆破烂的仓库了。这话不免有些夸大,得分怎么比,新房面前肯定不成样子,这倒是真的。屋子里有些卤,或者说凉,谈不上满地灰尘,但却欠收拾,可能真应焕章所说,来年又要翻盖,也就任其破落下去了。床铺还是内块门板子拼成的,床单被褥也在,就是屋内有点暗,毕竟不是新房。焕章伸手指了指,说东西应该就在铺子底下。恍恍惚惚,不细看还真不知道下面还夹藏着内玩意,“你怎知搁这里了?”

  “看我妈拿进去的,这屋里也没别的地界儿放啊。”堆砌的砖垛里,焕章弯着身子朝下面掏了掏,盛书的箱子倒是够出来了,里面似乎还有别的——落了些许灰尘的袜子,肉色,连裤的。

  焕章先是一愣,而后捡起来抖了抖,“我妈也是,怎都塞这了?”

  昏黄的灯被明月粉饰得愈加清冷,裤袜如同冷风下凋零的树杈,书香说兴许当抹布用吧。不知焕章信不信,反正,他是不信,因为西场就曾看过这玩意,此刻又见,心里陡地一下又扑腾起来——不用看,另外一条应该也被扯烂了。“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团起裤袜,书香从中就随便挑了一本,随即说大鹏确实蔫了,把袜子又放在书落上,把箱子推到了铺底下。“谁还没个心事儿呢。”他吐了口浊气,他说走吧,“越怂越吃亏。”干笑起来牙都打颤。记忆中,开门走出去时曾问焕章,听没听窦唯的《黑梦》。

  没捋管,但趟床上却聊到了十二点。焕章说物色到大鹏班里的一个妹子,奶子挺大,奶头也不小,人还浪,估计离崩的日子不远了。书香说这么快就把小玉忘了,也处那么久了。“人都不知去哪了现在。”紧接着焕章就问,说杨哥你到底顾忌啥呢,“不说别的,凤鞠姐都快倒贴给你了。”

  “都一块长大的,我拿她当亲姐姐,骗你干嘛呀。”

  “那你怎不直接告她内?”瞅着焕章,书香咧了咧嘴,又摇了摇头,“让我怎说?我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书香说那就稀里糊涂吧,“不知道更好,省的烦。”

  也不知身后是谁,像是要杀人灭口,反正就是你俯冲身后就俯冲,你迂回身后也迂回,好不容易藏身在一间破屋子里,书香正寻思怎从后门溜出去呢,门外面就传来了说话声。“没有脚还怎么跑?”声音和蔼甚至诙谐,“上面也穿。”紧接着就嘿呦起来。随之而来还有女人的声音,像蒙住了脑袋,呼吸急促而压抑,又像是被卡着脖子。乌漆嘛黑的,他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看清内张脸是啥样,却摇身一变骑在了女人的屁股上,竟还叫出声来——“琴啊呃娘”女人腿上穿的不是蓝色健美裤,肉汪汪的,却分不清是脚蹬裤还是连裤袜,喘息着说“来吧”,“儿你来吧。”他刚想说“儿来啦”,却不想内道和蔼之声又笑了起来,“呃来啦。”紧随其后,还给书香手里塞了张票子,“爷给的,留你零碎花。”

  惊醒时已一脑门子汗,书香就抹了把脸。焕章还在呼呼大睡,蔫溜溜爬起来,他一口气灌了多半瓶子凉白开,才稍稍缓过神。这回倒没遗精,但裤裆里潮乎乎的,悄没声下床,开门走出去,月色下,东屋琴娘的脸一团模糊,柜子里倒干干净净,然而实木家具的味道却熏得人心里一阵作呕。打开厅门透气,冷风一下子涌进来,书香便抱起了肩膀。惦着回屋穿件衣裳,可都走进东半拉的堂屋里了,才想起烟落在裤兜里。庆幸的是,黑白电视上摆着半盒香烟,就拿下来点了一根。他大口吞吸,直到烟燃尽为止,却一直没敢开灯,他怕看到啥或者被啥看到,可当他打开电视下面的衣柜,还是在翻找中点了根蜡,也终于在找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时,又把蜡吹灭了。

  绣花鞋在手里泛着银光,猪血似的,还有内肚兜——举起来时,他觉得自己脸应该也是猪血色,竟鬼使神差把它放在了鼻子上。其上有股樟脑球味儿,绣着的可能是凤凰,也可能是鸳鸯,轻飘飘的。他对月凝视这纸一样薄的肚兜,眼前渐渐幻化出一张胖乎乎的脸,抽搭鼻子时,似乎还闻到了股股淡淡的香。

  说不清一晚上抽了多少烟,书香就这么一个人抱坐在炕上,心里酸溜溜的,既清醒又糊涂。转天就是周六,勉强上到第三节课他就坚持不住了——开始是泻,而后是吐,腿儿都软了,人差点没栽茅房里。王大夫给把的脉,拿听诊器又量了量,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书香说今儿早上吧。王大夫问他都吃啥了,书香说俩油饼儿,一碗豆腐脑,体温表从咯吱窝处拿出来,递给王大夫。王大夫戴上眼镜看了看,先是“嚯”了一声,而后对灵秀说难怪脸这么红呢,“快四十度了。”随后拿起手电筒和压舌板,让书香把嘴张开。这么照着上下看看,还让书香“啊”两声,接着就把眼镜一摘,问说上哪淘去了?书香默不作声,王大夫扭脸又对灵秀说,“受风了,也有点存食。”灵秀问用不用拿点什么药,食母生啊消食片啊。王大夫说家里有就不用拿,“打一针吧,汗发出来就好了。”

  到家时都十一点多了,让儿子进屋躺着,灵秀就掐劈柴起大锅。烟从炕席底下钻出来时,书香又忍了会儿,实在太呛,眼都快睁不开了,又懒得动弹,就喊了两声妈,“炕怎倒开烟了?”灵秀把门帘子撩开,说之前也冒烟,可也没现在这么冲,不会是炕“塌”了吧?但即便炕塌了这会儿也没法打,她说只能转年再说,于是,就把炕梢处的窗子敞开了一角,又给儿子身上的被窝撩了撩,“吃疙瘩汤吗?”

  书香说不想吃,就这功夫,院里响起脚步声,“不说不回来?”越走越近,而内两条狗跟死了似的,一声都不吭。“香儿发烧了。”

  “去保健站没?”

  “去了,也打针了。”不等来人进屋,书香已经把脑袋蒙上了。“香儿,香儿。”炕下头,一男一女连声召唤,书香却觉得催命似的,青筋凸起,脑袋瓜又嗡嗡开了。

  “是不是他爷,昨儿还好好的呢。”灶堂里的火声,揉面声,夹在当间儿的就是这说话声了,“跟焕章一块去的北头。”

  “吃啥了没?”

  “也没吃啥啊,炖的肉。”书香越听越烦,被子一撩,吼了一嗓子,“别老翻翻了?”有那么一两秒,妈也吼了起来,“跟谁说话呢?!一点规矩没有?”书香也不知道跟谁说呢,就没敢回嘴儿,不过却坐起来了,往被窝上一靠,还点了根烟。

  “没好呢就抽烟,要疯是吗??”

  “哎呀,你吓唬他干啥?”见势不好,李萍身子也挤了进来,拦在灵秀身前,“好人谁躺着?不合适不才拿歪盔。”堂屋里,杨廷松说不值当的,别吓唬孩子,边说边往外走。灵秀说别走了就,在这吃吧。“把肉给你们端来。”老伴儿话落,李萍就接了过去,“后院也揍熟饭了。”边说边撩起袖子,要给儿媳妇打下手。灵秀说不用,让婆婆坐下。李萍说待着也没事儿干,就跟着一起打开下手。她问亲家身体如何,上次看见还是热天内会儿呢。灵秀说都挺好的——老两口还经常搭伴儿赶集介呢,“我这回来也没告他们,得打个电话,省得到时再傻等着。”

  “妈,给我烙张饼,再揍点疙瘩汤吃。”

  “混劲儿过去了?”冷飕飕地声音下,另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也插了进来,“行啦,别老吓唬他了。”

  “妈——”。

  八仙桌搬到炕上,灵秀也给陆家营去了电话。她告诉四哥,说回沟头堡了,让大伙儿就别等她了,“临时有点事儿。”也没说具体啥事儿,撂下电话,身子一转就上炕了。就着半米日头,她端坐下来给自己斟了盅酒,她告诉儿子,说跟谁吵吵都不能跟你爷你奶吵吵,“伺候吃伺候喝,还吼吼喊?跟外人都没那样儿过,跟家里人这样儿,对吗??”对不对书香没说,只说内会儿自己脑仁儿疼,身上也疼。灵秀说这会儿就不疼了,轩起眉来睨过去一眼,“还抖楞?把被窝披上?”瞟着内蹙起的眉,书香说不吃饭呢,嘴上说,却还是老老实实把被子披在了身上。“下午就别去了。”

  难得有这样的日子,又风和日丽,书香啼哩秃噜吃完一碗酱疙瘩汤,说还能再吃一碗。灵秀说还吃,这叫不想吃吗。日头打在脸上,能看出她擦了粉,顾盼时皓齿明眉,颊生双晕,恍若春天来了。就这会儿,她端起海碗已经来到炕下,她说养不起了我都,这自然是句玩笑,但她表示饭后她儿子必须得吃几片食母生,要不,又该存食了。款款间杨柳细腰,风姿绰约,或许正因穿的是脚蹬裤,充气的屁股颠来颤去,书香这心就跟着一起晃了起来,加之本身又燥,一顿饭下来大汗淋漓,裤衩都湿了。“那你也不能给我抖楞。”被子都还披着呢,妈又发话了,这衣服不更得卤着。

  整个下午无风,或者有风也感觉不到,书香说“外面内俩人怎不叫唤”,“是不是傻狗?”灵秀说“我哪知道”,“又不碍你事儿。”她起身出屋,把锅里的原汤盛了出来,连同酱汤底子都端了出去,于是书香隔着玻璃就看到妈走到“二人”身前——俩玩意吐着舌头哈哈着,看着女主人把汤倒进盆里,这才凑过去,低下脑袋舔舐。书香很好奇,说妈你打过它们吗。灵秀说打它们干啥,又没犯错。“为啥在你面前这么老实,跟我就不老实?”

  “不是因为你去招惹,它们能挠你吗?”

  书香说“我哪招它们了,压根也没惹过谁”。他说妈,他说自己比窦娥还冤,“是它们找上我的好吗。”

  “你就半点不是没有?”

  “我不就逗逗它们吗。”

  “不逗还跟你撕皮呢,更别说逗了,不知道狗没脸?”这简直让他无语了,起身惦着跟妈一块收拾桌子,结果却被拒绝。“先吃药,别瞎抖楞。”数落两句,灵秀就去打水,连同食母生一并交由到儿子手里。她落起碗筷,又把桌上的碟盏归置一番,连同八仙桌都搊了出去。无事可做,书香往西墙上一靠,给自己点了根烟,寻思着妈刚才所说的话,不知这叫什么又算什么,而他一直不明白,为啥老实人专门挨欺负呢?无解又无聊,回身就把小窗打开,朝外嗽了一声,“我都好了妈。”

  “好了也别瞎抖楞。”灵秀仰脸看看,“把窗户关上。”书香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好了,活动肩膀扭了扭,还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举着把手心摊了过去,“你看,都出透了。”

  “那也不能抖楞。”洞天之内,他看到妈皱了皱眉,“听不见是吗?把窗户关上。”他说听见了,眼却还在向外张望。擦擦擦地,还有碗筷的碰撞声,都在绾起的秀发中摇晃起来。

  灵秀忽地又仰起脸来,看到儿子在那鬼鬼祟祟,便朝他翻了个白眼,“眼跟兔子似的,昨儿几点睡的?”给这冷不丁地一问,书香就“啊”了一声,晾在那了。灵秀说你啊什么,“几点睡的不知道?”暖风迎面,桃腮上内对微微颦蹙起荚豆眉下的杏眸潮润而深邃,“以为妈看不见还是喝多了?”挺翘的鼻尖被一层细汗裹着,异彩流光中又夹带着几分熏醉,书香就更说不出话。“傻样儿。”或许就是这句,也可能是因为才刚抽了口烟,书香从昏昏欲睡中又清醒过来,于是寻着内道渴求之声就使劲儿往外探起脑袋,“那,那妈你睡吗,睡吗?”

  “咋不睡?还不关上?”他就把小窗关上了。

  大狼和熊悠闲地晃着尾巴,不时还脸对脸相互看看闻闻。看着内俩夯货在那转磨磨玩,书香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干点啥呢。午后暖融融的,炕头也暖融融的,他腿不软了,脑袋不疼了,连汆了半天稀的屁眼儿也都不抽抽了,就觉得自己更应该干点啥了。然而事实抽完烟他就枕靠在了被垛上,哼起了小曲儿,还把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晃起了脑袋。

  院里响起脚步声时,书香听见了,起身朝外去,却只看见两条狗在那哈着舌头,正寻思是谁呢,就听到妈说,“怎还提溜东西?我哥不也给拿了。”就着这话,声音已经在堂屋里打起转来,“什么叫都好了?”

  “东西不就是给人吃的吗。”

  紧随其后,书香看到爷爷奶奶二反投唐,打外面走了进来,“好点没?”

  “怎没躺着?”还没少给提溜东西呢,他就只好配合着呻吟起来。

  “哼哼唧唧的怎连句话都不说?”灵秀也跟着走进屋来,尽管公婆说“别倒水了”,她仍旧给沏了两杯茶。

  看着二老投过来的目光,书香也说不清自己怎么想的。抵触?感动?或者二者皆有,就皱了皱眉,无病呻吟中还给自己点了根烟。他没拿烟灰缸,鼓秋起屁股往炕沿儿凑过去,往身上又裹了几下被子。

  “药吃了没?”孙子不言语,老两口几乎异口同声,然而不等目光转向灵秀,灵秀这边就答复了出来:“吃了,吃完饭就吃了。”她也皱了下眉,“饭也没少吃,刚才还没事儿呢。”凑上前把手搭儿子脑门上试了试,随后把手又贴到自己的脑袋上。“凉荫的啊。”她嘴上念叨,心下却又开始嘀咕,便转身走向柜橱,打里面把体温表拿了出来。

  若不是双眼还在寻唆,就这附佝偻起腰的样儿,书香觉得自己和冬仨月村里内些无所事事专门捡暖和日子走出门外、抱团晒太阳的老人没啥分别了,无非也就是没揣袖子。他嘴里叼着烟,连吞带吐,等炕下面闪出两条绷紧的大长腿时,他仰脸看了看。“你瞅都成啥了,怎那么邋遢?”一道而来,还有小手上的体温计,“再试试。”然而不等接到手里,书香就给这口烟呛得缩起身子,咳嗽起来。“少抽点。”抢上前来的四条腿说,“喝口水顺顺。”

  “非得抽内浪烟?”黑亮的健美裤朦朦胧胧,她说就不知道计较一下吗,紧随其后,另一道女声便插进话来,打断了她,“少说两句吧小妹,没看这难受着呢。”

  给连呛带腌,书香差点没把饭折出来,又想再吼几嗓子,可想到每次出事儿都是妈陪在身边,就把话咽了回去。“好受点没?”喝水这会儿,书香好受点了,然而没话说就不说话,却扫了眼灵秀。“看我干吗?”妈还站在那,体温计递过来时,还抹瞪他两眼,“越大越不省心。”屋子里又净了下来,都能觉出钟表的滴答声,在表壳里回荡着,漫长而又沉缓,愣老半天居然才过了两分钟。也是这时,白衬衣打书香眼前站了起来,还打身后的柜子上拿起一个罐头,“败败火。”书香说不想吃,却没能拦下内个步子,“就是心里有火。”这话他实在不想回答,就不回,也有点困,所以,某种契机之下他萎靡起来。“哎哎哎,怎还睡着了?”被扒拉醒时,小手也探进了被子,把他胳肢窝里的体温计抻了出去。

  “就说不烧吗。”

  “那就躺下来歇着。”

  “爷把白鹿原也拿来了。”这书接在手里,书香还有些恍惚。有那么会儿,他想的是,说话的这个人到底有几个身份。“都出去都出去,让他歇着。”给奶奶这么一说,上房倒是安静下来,堂屋却又开始絮叨起来,炒豆子似的。书香看了下靠山墙上的表,不到一点,应该打开电视看看,他却把眼合上了。汗乌央央地,擦抹间,他似乎又闻到了内股秸秆焚烧的味儿,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他就睁开眼。肉眼可见的灰尘在日光下翻腾乱舞,又在看不见的空气中聚合飘散,失神中,他跟破落的老财那样,身子一歪,躺倒在了下去。

  送走公婆,灵秀也想眯会儿,进屋看儿子狗似的蜷缩在那,扭脸也看了看点儿——不到两点,她就把快织好的帽子拿了出来。来到炕上,她先把东窗关了,而后给书香脖颈约了约被角,难得见他安分下来没再动弹,便枕靠在窗台前续织起帽子。织了会儿,她把脚丫一合,并拢着探进被子里,也轻轻哼起了小曲儿。指头穿梭,没用半小时她就把帽子织好了,也没召儿子,先戴自个儿脑袋上试了试。这会儿,身下晃了起来——没见着醒,灵秀也就没去理会。她把帽子摘下来放一边,回身从窗台上拿起剪刀。

  说不清身下晃了几次,打磨完指甲,灵秀收拢起双腿蜷在一处,端起小镜又照了起来。镜子里映着一张俏脸,镜外的人用指头捏了捏鼻头两翼,还挤了挤,眼前忽地一晃,感觉像什么扑过来,就下意识躲闪起来。被子里的人佝偻着身子,怕他跑肚或者呕吐,灵秀赶忙起身,却听一旁发出两道“啊啊”,再一看,内张紧锁眉头的脸竟抽抽起来,还轻喘开来。她越看越不对劲,猛然想起什么,脸歘地一下就红了。“咋个睡觉都没老实气儿呢?”嘴上讷讷,却又不好深说,就这么支棱着身子愣在那。书香也定在那,听着来自心口窝上的咚咚声,他脑瓜子嗡嗡地,后来涨得耳朵都跟着跳了起来。

  “还不把衣裳脱了。”灵秀打破了沉寂,声音不大,动作幅度也不大,连走路似乎都不带一丝声音,很快裤衩背心和秋衣秋裤就都给找出来放到了儿子面前。书香憋一肚子话,正想一股脑吐出来,却不知妈跑哪去了,想着才刚所做的梦,苶怔怔地又愣在那。

  跑到院里,灵秀蹲在地上便抡起榔头,敲一下心口就颤一下,等发现时,内块煤都被她砸成沫了。看着陷进土里的煤渣子,她吐了口气,只好又寻了块稍大一些的,这回倒没再猛抡,而是顺着铜块的纹路轻轻一敲,煤就松散开来成了几块大片儿,随后她对着其中一片再一凿,就四分五裂成了她心里想要的。后面依法炮制,很快弄了满满一簸箕,起身端着簸箕往回走,窗子里内家伙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凑到近处时,还光溜溜地在那晾着,她就想催促几声,她觉得有必要催促一下,毕竟,儿子身体才刚恢复。正想着,谁知内家伙竟把脸转了过来,这么一搞,反倒弄得灵秀挺被动,还要仰着脸去看他,就更被动了,便急赤白脸呵斥起来,说还不紧着点,“逞能呢是吗??”丢下话她就钻进了锅炉房里,她没开灯,借着炉盖透出来的些许亮光靠到近处,先把簸箕放炉台上,而后凭感觉摘下挂在墙上的火筷子,把炉盖和炉盘挑了起来。

  炉膛里算不上亮堂,却瞬间驱散了黑暗,看着内团火,灵秀仰起脸来。她把眼一闭,用手搓了搓,而后做了几个深呼吸,撩起簸箕把煤倒了进去。天儿不错,插上院门,灵秀像啥都没发生似的走进里屋,把炕上的衣物捻搂了出来。往盆子里倒水前儿,她又看了看内些衣裳,似是出于好奇,蹲下身子翻腾着,就捡起了儿子内裤。裤衩上的汗味挺重,这么抖着,心砰砰乱跳,很快就又看到了裆前湿的内一大片。她放下瓢,起身把棉门帘撂了下来,刹那间,堂屋便黯淡下来。她长舒了口气,她想听听屋内动静,她说帽子妈给你织好了,“没试试吗?”打里屋传来一声“哦”时,她又长出了口气,扬起胳膊时,她看了看紧攥在手里的裤衩。她发觉手抖的厉害,内只手也是,摊开裤衩的瞬间,除了一股汗味,还有股青杏或者米汤味儿,竟那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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