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归的学生们把书包夹在了后座上。打响指,吹口哨,在初三学哥学姐眼巴巴隔窗观望下,哄吵着一窝蜂似的冲出了校门。

  “唉,学风不正啊。”望着这群不知愁滋味且骨子里有些桀骜不驯的少年们,不知是哪位老师有感而言。“就这态度还指望能取个好成绩?”他边说边摇脑袋,一脸无奈。

  李学强往后身儿的教室张望了几眼,像是在看谁,而且还干笑起来:“不能这么说,咱梦庄中学在全县排名不也不算最靠后吗”。“不算最靠后?呵呵,倒数后三名还不算?”老教师一脸无奈,夹起教材扬身而去。望着他的背影,李学强抬头又看了看已经比巴掌还要大的梧桐叶子,若有所思,随后也夹起教材朝着办公室方向而走,他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一人能左右能改变的,与其坚持老路子还不如顺其自然呢,起码是没亏吃。这么想着,又觉得如今日子过得也挺好,仿佛瞬息间忘却掉妻儿还没被调动过来这个烦恼了他很久的问题。

  喧闹的乡镇路上合着梦庄村里的炊烟与自行车厂进出的人群,大部分同学分作东南西北,一哄而散。“到底怎么着我说?”校门口,焕章把车一停,单脚支在地上。等杨哥等人依次都出来了,就又问了一声。“咱明个儿干点啥都?”眼镜掏出来戴在脸上,不过早就给他换成了墨镜。

  又到了周末,再有个十天半月差不多也该麦收了,趁着此刻还有闲工夫,写生也好,丰富课余生活也好,得干点啥。问是这样问的,不过目光却停留在杨书香身上:“约约,踢球还是?要不直接去我舅那骑马。”书香没言语,而是瞅着吴鸿玉打身后上来。见焕章跟她耳语,笑着把目光看向他人。浩天插了句嘴:“反正暂时先别上良乡踢了”,“甭管谁起的头,总归是咱梦庄中学跟人家结了梁子。”

  “赵然他哥不说打架的事儿让咱学校给压下来了吗。”

  海涛接着王宏的话继续说:“那哪有准儿,当初还说校服不收钱呢,不还是一人四十块钱照收不误吗。”

  鬼哥往车把上一趴,骂道:“这帮子人说话都一揍性,说前儿跟面豆似的,事后翻脸还不认账。”海涛冲着鬼哥点头,道:“谁说不是内。”随后又看向浩天,“咱玩大型前儿来子怎骂的?”

  浩天骂了句“肏”,扬起手臂指向北头。“集市后身这片儿都鸡巴承包出去了,啊,说是给梦庄街里修道,妈屄的到现在也没见着动静,钱都鸡巴叫他们几个狗肏的给搂了。”口袋里一掏烟,递让的同时还原着内个夕阳斜下听到的,以及自身感受。当事人把情况说完之后,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谁又扔了这么一句出来。“不说蝈蝈也有份吗。”浩撇起嘴来。“他?还不是靠战友起来的。指着他己个儿?他鸡巴毛不是。”落幕前的日头打在这群或仰着、或侧着、或低着头,性格都很坚毅的人的脸上。胖墩和加辉呵呵憨笑。王宏仍旧猥琐,俩眼施施溜溜。焕章戴着墨镜看不清眼神,书香则是遥望着左侧的远方,不知在想什么。说完浩天又朝一旁啐了一口,而后看向书香,要他来定夺:“踢不踢咱都把球带着,是不是杨哥?”都知杨哥这次成绩不理想,顺着浩天的话众人目光齐聚在书香身上,等他定夺。书香把目光收回来,寻思下倒也把烟接在手里。“不如沟头堡小场地溜溜。”他点上嘬了一口,笑着跟众人说着,最后目光定在焕章脸上:“昨儿我妈弄了点腐竹,说给我揍素什锦吃,我看不如礼拜内天都上我家吧。”

  焕章看了看浩天,浩天又看了看海涛,几个人对视着,脸上带笑同声道:“就等杨哥放话呢!”二月二内天的晌午,众人的嘴都吃刁了,事后,每逢提起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还想去杨哥家里一饱口福。乃至上礼拜集结在浩天家里时,几个人还提这个事儿呢。焕章扬起食指:“不是我褒贬人,我灵秀婶儿揍啥都好吃。”海涛捅着柴鹏:“四姑奶的手艺是吹的吗?”心知众人不是假嘘嘘,书香解释说我妈这阵子忙,特别忙——打年后开始,不知是谁又开始超生游击了。这现状年年如此,二八小子虽说都没留心过,却也都知道内实情,他们咂摸起嘴来把哈喇子强忍着吞到肚子里,只能说没法子了。

  “就这么定了。”看着一个个脸上笑逐颜开,书香的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咱内球先放浩天那,记得到时带过来。”一边说一边登起车子,岔道口在嘱托完鬼哥后他又让焕章去转告柴鹏。光不是太炽烈,但要仰起脸骑车难免有些睁不开眼,拉煤的加长三菱和半挂卡玛斯打身边经过时,轰轰地扬起了尘土,这让人在躲避中只能慢悠下来。作业在自习课上就写完了,剩下的就只有背诵了。轧了两粒石子,看着蛮不讲理且横冲直撞的拉煤车,书香骂了句街。

  套间的条桌上摆着个相框,母子合影,这是年后搬到东屋后一并捎过来的。书包放在条桌上,书香抱起了自己的吉他。相册里除了首府旅游时拍的照片,二哥结婚时拍的几张合影也都放到了里面,当然,年前在东方红的那张母子照自然也收藏在内,还有搂抱着娘娘抢拍的内张。上周日睡到九点多才起,醒时迷迷瞪瞪的,爬了半宿格子,攥起拳头时手指肚仍有些隐隐作痛。活动着手指头,书香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下了床,探着头往外看了下。“要是不乐意就让他去我那睡。”这熟悉的声音透着股奶音儿,背着身,窈窕地戳在眼前。紧接着,不远处另一道声音附和起来。“那感情好,省得你孤得慌。”说着话他看到她把喷壶放在了西墙边上,那一刻,他甚至闻到了呛鼻的农药味。

  “舍得?”尾音稍稍带着点奶声的人问了句,立时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好点没?”妈这么一问,娘娘就点了点头。“大夫开过药了说熏熏就好了,也不是啥大病。”带卷的头发一弹一弹,声音听起来无所谓似的,却叫人嗓子眼骤然发紧,咳嗽也不是不咳嗽也不是。“少吃点辣,忌点口。”妈这观点书香颇不赞同,因为她也时常吃,而且就发生在前几——,吃起大葱来毫不顾忌,辣得眼泪都淌下来,连奶奶都劝不住。“他大呢?出去啦?”

  “给他……”书香看着这姐俩边说边往右走,一个打晃就进了里屋。

  正盯着西墙发愣,窗子被敲了起来:“饭在锅里”,霎时间四目相对,“成心是吗?紧着,都凉了。”书香也是陡地一惊,他看着妈,摸起脑袋呵呵笑了起来:“刚醒不是。”见娘娘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他秋着俩眼来回踅摸,也呵呵着打了声招呼。

  “老爷儿晒屁股了都,还不起?”娘娘抿嘴嗔笑,好像还舔了舔嘴角。

  “这不醒了吗我。”回答完娘娘的话,书香的眼又急忙撤回来盯向妈。“越大越不像话。”似笑非笑,临进堂屋时还瞪了一眼,“越来越懒了。”

  “又怎了我?”像是摒弃掉昨儿洗澡时的颓败和尴尬,又或是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书香干笑两声,“还不兴睡个懒觉。”

  “这一礼拜忙啥了都,也不说去娘娘那。”仿佛日头临顶,娘娘身上的一袭黑倍加显眼,像其脚上踩着的亮面高跟,高耸的胸和硕大的屁股绷得紧乎,活脱脱肉粽子一枚。“也没干啥。”书香的眼忍不住上下踅摸起来,体内窜涌的热流又唆使他恨不能现在就搂住陈云丽,把她就地给正法了。“大不了从头再来。”被她这么一说,书香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会是因为你爸回来,被圈家了?”刚想吼一声,妈那边就从堂屋走了出来。“我可没圈着他。”换过衣服,妈则稍显细溜,白衬衣牛仔裤,这么一裹也俏皮多了。其实衣服遮掩谁又看得出庐山真面目。直到二人消失在眼前,书香才呼了一声,竟忘记问她们去哪了。而裤衩里的狗鸡着实硬邦邦的,他下意识伸手探进去,又下意识捋了两下。

  锅里的米粥冒着热气,熬得黏黏糊糊闻起来也很香,而切好的咸菜丝儿放在柜橱的小碟里,都不知妈几点背出来的,但看得出,是新切的,连香油都是新放的,透着股汆鼻儿味儿。菜也好饭也好,书香本身并不挑嘴,但吃惯妈揍的饭再去吃别人家的,味儿多多少少有些区别,说了归其还是妈揍的饭香,这么想着,粥也盛好了,鸡蛋也擦干净塞到了口袋里。关于窥视父母肏屄的事儿书香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秘密,而关于昨晚,更像是个尘封在记忆中猝不及防被踢出来的盒子,这突然间被抖楞出来,让他在回房抄起笔时,写来写去都没能绕过那个磨磨,搞不懂也就罢了,抱起吉他把内些琐碎的东西想象成手里按压的琴弦,试图通过弹拨让自己能舒展一些。但从一品到十二品反复爬来爬去,像是作对似的,这琴弦简直僵得厉害,而且很硬,哪怕彼时他摸了琴娘一手的屄水,指头也足够柔软灵活,却始终也找不到半分歌唱的心情。

  放下吉他,书香点了根烟。丝毫困意没有的他踱着步子凑到窗前,把台灯的亮度调到了最暗,嘬着烟,自身很快就融入到这片朦胧的水银色世界中。他看着窗子,玻璃上依稀倒映出一张看起来还很稚嫩的脸,就咧了咧嘴。苦笑着瞳孔渐渐涣散,笑容收敛过后琴娘的脸便倒映出来,紧接着艳娘的脸也倒映出来,接踵而来则是晌午头所看到的所有女人的脸,她们站在文娱路上,她们像是约好了,她们都在笑,如这风情旖旎交替的五月,而自己则成了个多余的。历数过往经历,哪怕就算多余,此时此刻书香也想吼一嗓子。杏桃榆柳的妆点在一池春水面前让三角坑看起来妩媚多了,同时也多了份世外桃源的神秘。可惜的是,画好人好就是端起粥碗的样子有些不太讲究。按理说不管是站着吃还是蹲着吃,也就一碗粥罢了,再热再烫充其量一袋烟的工夫也能把它解决掉,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书香就着咸菜喝了几口,余光扫到北墙边上新勾出来的两茏葱。稍稍一打愣,人就给鸟叫扰了吃粥的兴致。

  “还以为跟你妈下地了呢……够不够吃?”不等奶奶把话说完,书香就晃悠起脑袋。“我妈没过来?”嘴上问着,眼早就踅摸开了,然而家里只看到奶奶一人。“刚走没多会儿。”

  “没说去哪吗?您这是?”

  “不北小郊卖豆腐的来了吗,合计着约两块留晌午吃。”他倒是想跟奶奶回前院去倒黄豆,却被拦了驳回——

  “赶紧吃你的饭吧。”

  “我爷内?”一大口粥喝到肚子里,在被告知你爷骑车出去后,一二分钟内就解决了战斗,刷完碗猫似的溜进了厢房。墙是老墙,窗户也是老窗户,戳在这个打小熟悉的地方竟让书香心里生出一股陌生感。撩帘进到套间,来不及做别的慨叹,他做贼似的把年前看过的那本书翻腾出来,难免尴尬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趁着没人,又麻利地把书箱子摆放在原位置,把书贴着胸口揣进体恤。回到前院他才发觉,除了脑门子,身上也冒出了汗……

  下午四点左右,柴鹏就从陆家营跑来了,一行人里面除了焕章海涛,他妈也一道跟过来了。进了门,沈怡便看到了堂屋里新置办出来的冰箱。她把手里的鱼和麦乳精递到了柴灵秀的手里,问了声四姑父去哪之后,上来就跟柴灵秀闲扯起来。其实打柴鹏进门时她就料到沈怡会来,看了眼儿子,灵秀笑着也跟沈怡扯起了闲篇。姐俩有阵子没见着了,沈怡心里挺想她,也知道她忙,就提起了近来自己听到的有关计划生育抓逃的事儿,让灵秀别那么辛苦。柴灵秀则耸耸肩,表示自己早习惯了,还笑说沈怡平日里养尊处优再不复年轻时的利落。众人皆笑,书香也笑,笑的同时就又扫了几眼妈。柴灵秀招呼着子侄,一并把冰箱里的桑葚给他们拿出来吃。“文广咋没过来?”看沈怡脸色挺好,也比起先变得丰满了些,还以为是大侄儿跑车回来了呢。

  “他呀,这阵子正忙得不可开交。”望着镜子里的脸,沈怡左看右看,“胖了吗?”

  这当口,柴灵秀支唤起儿子——去小铺买点火腿、罐头之类的熟食点缀晚饭,又让他顺道多转悠一圈,把凤鞠和保国喊来。接过钱,书香这一带头,焕章柴鹏等人自然也就跟着跑了出去。

  回身看向柴灵秀,沈怡又看了看自己现今的身材,“呀”了一声:“还真有点。”嘴上说,随手解开衬衣的扣子,隐约就露出了里面浦白的奶沟子。“四姑父回来了吧。”凑到灵秀近前,捅了捅,看过去的眼神都说出话来。其实早在进院时她就看到了杨伟所骑的内辆山地,凑来又深知姐妹儿的家庭情况。“这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让你盼来喽。”拉长起调子,兰花指都扬了起来,看得出,羡慕的同时沈怡又打心眼里替好姐妹欢喜。

  “盼你个头。”柴灵秀被她说得脸一红,杏眸斜睨过去时,额角陡地皱了下,但转瞬间又笑逐颜开,抓住沈怡的手:“呸,我看你是闲的,走,跟我揍饭介。”说笑着来到堂屋,弯腰从盆子里抠住了那条四五斤沉,正扑腾的花鲢的鳃。根本就不用柴灵秀去示意,沈怡便先一步小跑着来到了厢房,把洗衣服的大盆找出来。

  “四姑爷回来不就不烦了。”学生时代俩人关系就好,婚后又成了亲人,可谓是无话不谈。

  “还有难得倒你的?”放下大盆,沈怡卷起袖子从米缸里掏了一碗米,“够不够?”她问着。柴灵秀估摸着几个孩子的饭量,又让她舀了半碗。“你当我啥都行?”柴灵秀说话不误干活,把鱼摔死之后就着大盆刮起鳞来。“要都能省心就好了。”话锋一转,又道:“酱汁鱼头,咱一鱼两吃。”

  “你呀就是太要强了。”沈怡这边舀好水倒进大盆里,手脚也相当麻利。随后她抄起菜刀,把现成的芹菜洗过切成了均匀的细段。“还嫌苦日子少?啊,非得把己个儿擂得那么紧!”话是如此,她却不禁苦笑起来。生活本不该这样辛苦,但个中的苦辣酸甜又岂能是一句两句概括得了?看着这昔日两手不沾油烟的姐妹退却青涩,转变成或者说被磨练成一把全能好手,沈怡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是该替她感到高兴还是该替她感到难过。“瞅你这话说的。”柴灵秀仰起脸来,笑的同时,伸手腕蹭了蹭耳畔垂落下来的发丝。“有那么惨吗?我倒没觉得有多苦。”复又低下头来,抓起菜刀刮向鲢鱼的另一边。“路总得走吧,走着走着也就平坦了,你说对不?”这话沈怡没接,而柴灵秀似乎也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就又自言自语了一声:“路终归会越走越顺,对不?”

  “对个屁呀对。”沈怡么瞪起大眼把一旁的毛巾操在手里,背过之后递到了柴灵秀的跟前,“这套理论留着跟老太爷去摆吧,看到时你还敢不敢这么硬气。”

  “怎不敢?啊,什么时候不敢过我!”柴灵秀笑着掐住了鱼的脊背,手虽不大却抓得牢实,但瞧她菜刀平端对着鱼身横着一剌,二十公分的线膛就给剖开了,一气呵成干净利索。放下刀,她掏空鱼肚,过着水清洗一遍,又把鱼泡涮洗干净,一同递到沈怡手里,这才接过毛巾把手擦了擦。“话糙理不糙,不得活着?不得干点啥?”起身端起大盆朝外就走。“倒是等我给你搭把手啊。”沈怡朝她哎了一声,紧接着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伸手抠在了铝制盆沿儿上,“让你们家香儿看见又该说我这个表嫂欺负人儿了。”

  “又不是纸糊气吹的,哪那么娇躯?”搭着大盆把脏水倒进泔水桶里,起身后柴灵秀直立地看向沈怡。“行啊。”边说边笑着拱了下她的腰:“这身手,渍渍,不减当年。”

  沈怡用胯骨轴也拱了拱柴灵秀的屁股:“真以为我待废物了?”她笑着,娇滴滴的声音透着股冲劲,被斜阳辉映出去时,一变二,两个肥熟的桃型屁股便均颤颠起来。姐俩这长腿自不必说,个头也都仿上仿下,又曾同是李萍麾下拿得出手的得力干将,虽此时早已退却了稚嫩和涩青,但终归坯子和底儿在那摆着,而人近中年反倒增添了一股少女不曾拥有的韵味,如枝头欲坠的桃子,汁水充盈,饱满成熟。

  电视剧插播宫血宁广告时,姐俩衬衣的扣子已都自从脖颈处解开了两个。饭揍熟前,沈怡和灵秀提溜着东西自然要去后院走一趟。一是转告老两口晚饭不必开火,都过来吃;二是晚辈与长辈间含带着的师生情谊,又好不容易凑在一块,还不说道说道,再絮絮。这不,从后院走到前院,又从揭锅前到把饭菜端到饭桌上,娘仨就没住下口,势头和声浪一度碾压下杨书香等一众人等,过年似的净看她们娘仨唱了。

  “也不知做得咋样,合不合胃口。”见杯子里倒满了饮料,柴灵秀就示意着小哥几个就菜吃,别闲着都。“香儿,替妈照顾好他们。”站在儿子身后,拍起他的肩膀。不管是婶儿还是娘,或者是姑,姑奶,孩子们的筷子早就迫不及待地轮起来了。“好吃”,“香”。声音已然含糊不清。

  “好吃那就多吃。”晚风拂过,柴灵秀笑着朝大人这桌走去,挨在沈怡落座后,道:“要不是担心妈休息不好,今儿晚上说啥也得去后院睡。”

  俩圆桌一拼,大人和孩子们既分开又垄围在了一处,热热闹闹。甩开小字辈们可都是家里人,酒自然不能免了,端起酒杯李萍就先发下话。她说过年时乱哄哄的,书勤结婚时也乱哄哄的,都没能好好待待。“一年到头瞎忙活。”李萍和老伴儿杨廷松对着眼神,“不是单位就是地头,要说凑在一起啊,还真不容易。”杨廷松点头道:“可不么。”他是深有体会。以先就不说了,现今虽然改革了,可生活的节奏并没慢下来,而且比以前还快了不少——拿吃饭来说,就特别明显:“早先改善伙食都选在晌午,人也齐。现在,都给改到晚上了。”

  “咋没看见秀琴?”白酒入肚,李萍擎起手来。

  “在北头呢?”

  “下午来前儿和大姑正撞个对头。”李萍“哦”了一声,看着她和小妹同时伸手同时抓住了酒瓶,则笑道:“喝多了也不怕。”言下之意是要沈怡多住两天,所以她又面向杨伟,要二儿子今儿和明儿委屈一下,先搬到后院,给姐俩把房子腾出来。“喝多了就睡觉呗。”

  沈怡本就闲人一个,原打算也是想借着机会住上一宿,和柴灵秀聊聊说些私密话,听李老师这么一说,又觉着把姐妹儿夫妻拆散了有些过意不去。“这不都忙吗,我就琢磨等暑假孩子们都闲下来,再和小妹……”正想再客套两句把话圆圆,结果当场就被李萍给戳穿了:“甭找客观理由。什么没功夫了,什么回家给孩子揍饭了,什么又要伺候公婆了。你没功夫谁有功夫?大鹏都过来了你还找借口,以为谁不知道你早分家单过了?”刹那间似回到了当年教书时,李萍指着沈怡又道:“别尽顾着和小妹交流眼神说悄悄话,吃啊,这一桌子菜呢。”

  “吓唬我都不敢动筷子了。”沈怡朝着李萍吐了下舌头,掐向柴灵秀胳膊的同时,撅起嘴来:“还不是偏向。”

  柴灵秀也伸出手来,掐在了沈怡的手上:“谁叫你晚我一步呢。”

  看着小姐俩手底下做起孩子般的动作,恍若穿越了时空,一下就让李萍飞回到当年的训练场上。她指斥挥遒,分开正在嬉戏的小姐俩,一边扬起手臂做着肢体示范动作,一边朝她俩喊着话。“助跑之后你俩要牢记两点:一是跳的时候尽可能把身子扔出去,对,一定要有个蹿出去的动作;二是腰不能硬,先把胸脯子给我拔起来,甭害臊,腰身过杆再收一下屁股,高度肯定还能再突破。”

  “还有,起跑时要迅速把呼吸和步子调整到最佳,尤其长跑,绝不能被别人干扰泄了气劲,同时还得把咱平时训练的水平发挥出来,记住没?”片段式的记忆中还有她为两个孩子呐喊助威的画面,完整的不完整的,匆匆,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如今这二人都已成家,其中一人还成了自己的儿媳妇。

  “你来李老师就高兴。”看着老伴儿脸上笑出了花,脑海中闪映出波段来,杨廷松也就跟着一起诙谐起来:“要是咱再有个儿子,这说啥我也得托人去提媒,把沈怡这妮子给你娶过来。”从大环境说,当年谁家不是三五个儿子。“现如今,一个娃终归是有些孤得慌,但响应号召嘛,利国利民之根本大计。”直到躺下他还跟老伴儿开玩笑呢,提说当初不如再多要几个孩子,再瞅瞅现在,计改之后人口就给控制起来。

  “有小妹在身边呀,谁不知道咱也得清楚。”李萍今晚喝得挺尽兴,暂时又不太困,就趴被窝里跟老伴儿闲扯起来:“以前,孩子多了照顾起来是辛苦了点,不过,日子过得不就是个人吗。”

  这话一经出口,难免就转到了褚艳艳身上。“你说说啊,到现在景林始终都还呱嗒着个脸,跟谁剌他肉似的。俩闺女怎了?丢人了?”

  杨廷松点了根烟,把一旁备出来的茶水递到了李萍跟前:“景林这辈子就巴望着能得个后,有个儿子。”接过杯,李萍怕睡不着,只荫了一口润润就把茶放到了凳子上。陡地意识到个中厉害,她坐起身来捅了捅老伴儿:“小妹事先可都关照过了,就算不怕挨牵连,也不能总让她去背这锅。”

  杨廷松抓住她的手,边拍边安抚:“快躺下吧,真是,难道咱家小妹心里没谱?”说是不操心,却也合计起这个和自家有渊源的人家身上发生的事。“总不能啥都让老大去出头吧。”琢磨着,又道,“有孝昆和孝宇两兄弟兜着,这事儿出不了圈儿。”

  摇了下脑袋,李萍要过烟来也点着了。烟雾缭绕中,她咂摸着。“就非得要这儿子!”倒不是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也绝非是酒后尽说些风凉话。这小小子甭管是不是老实巴交,心多咱都比闺女活——你惦着让他出去跑,可又舍不得大撒把,到头来弄得二上飞走了,能怎着?还不是干瞪眼没咒念,哪如身边贴着个闺女省心。再者,小华走了也有多半个月了,思切和牵挂之情一时半会儿也没能从她心里彻底挥抹掉,逢上今儿沈丫头跑过来聚在一起,这么一说一闹心里舒坦多了,自然而然话也就比平时多了起来。“总想着传宗接代,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杠你什么还改得了?要那样儿煤球早就变白了。”

  “不能那么说。景林上面五个姐姐,他不独苗吗,他爸年轻时就一门心思想要个儿子。”嫁沟头堡多少年了,这事儿李萍早就知道。“老思想老脑筋,闲言碎语害死人。”

  “小妹还不如调外贸去跟云丽搭伴儿呢,多省心,偏不听话。”外面传来沙沙声,她起身撩起窗帘看了看。“这雨还真下了。”簌簌而起的除了风,还有飘散着打在窗棂子上的雨星子,斑驳的夜色下,凌乱且模糊,像极了雪地里鸡爪划出的泥溜子。

  “咱甭掺和,让云丽去提不得了吗。”杨廷松上前扶起李萍,让她躺下歇着。李萍看向老伴儿,咂摸道:“内天晌午不去东头了吗,没顺便说道说道?”

  “睡吧,不早了。”杨廷松打断了她,弯腰从地下捡起尿桶,递到李萍面前,示意她再打撒打撒。

  “到底说还是没说?”尿桶传出来的哗哗声还挺冲,观其年龄,简直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了。“你要没提到时我跟她说。”

  “年轻有闯劲其实并非是坏事,云丽当初不也是东奔西跑吗。”轮到杨廷松解手时,同样一片哗哗,暴风骤雨袭来,他嘘嘘着。李萍被窝都钻进去了,见他还没尿完,忍不住暼了一眼:“大晚上就别喝茶了。”目光所到,老伴儿捻开包皮的龟头又滋滋两下,粘液清澈而又激荡。龟头黝黑,抖动起来行如乒乓球。“能不提吗我,内天晌午就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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