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尖悬落在纸上,一字一字的写着——“公子,我已经看到你的回信啦。我也想要尽快见到公子,不过关于江南之行,还请公子不必着急,公子眼下当以书院事务及修行为主……”当写到这里,还欲要往下接着写的时候,毫尖又忽然颤抖起来,万千思绪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窗外的雨水凌乱的打落下来,一片嘈杂,在耳中哗啦作响,她在烛光之下看着信纸,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又红了。
“还是……写不下去呢……”明明写着一模一样的字,她却再也找不到几天前写下这两行字时的那种感觉。这几天里,她好几次想要落笔,重新写完这封信,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只是茫然而苦涩的将这两句话抄了又抄,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还是写不出新的东西,还是什么都无法改变。
刚开始的几天,她是迷惘与痛苦的。睡前阖眼的时候,她会不自觉想着,这些只是噩梦,等到天亮梦醒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确实是这样的。
从东阳郡回到临江黄家之后,她掩饰得很好,在旁人看来,龙池山的意外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插曲,也许有些惊险,但是都过去了,至少表面上看来,她已经平安无事的归来了,尽管回来后说话少了,变得安静了些,但他们是能够理解的,应当是累了,修养个几天便好了。
父母在此期间,也来关心过她,也许察觉到了一些端倪,旁敲侧击了几句,她信得过何志,在他那里算是坦白了情况,但在父母这里,却又隐瞒了实情。许是明白她的清白并非是她一人的事情,还关系到黄家和烟雨阁,所以早已心乱如麻的她,并不想在这时候再添是非……只是她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悲伤的情绪都会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让她缩在床上,紧紧抱住自己,咬着嘴唇,暗自抹泪。
若是没有天都的那段朝夕相处,若是公子没有那么好,若是自己没有对公子倾心……或许这一次失身,自己就不会这般伤心欲绝、失去方寸了。最令她难接受的是,就在她刚刚品尝到爱情的甜美滋味,并且对将来的美好充满憧憬的时候,却忽然落下一道晴天霹雳,将她计划中所有的美好,都轰然击碎,让一切变了味道。
“公子……彩婷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轻声喃喃着,带了几分哭腔,却哭不出眼泪来。
犹如放弃了一般,紧握的手忽然松了,毛笔掉落了下来,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她犹若未觉,目光恍惚,喃喃自语道:“彩婷已经不干净了……配不上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她骤然醒了过来,连忙擦拭眼角,将地上的毛笔捡了起来,丢进了笔筒。似乎又觉得自己慌张太过,她看着地上的一滩墨迹,站在那儿怔了怔。
便在这个时候,门被敲响了,传来何志低沉的声音——“小姐,那个徐文然——”
黄彩婷面色微微一白,然后又浮起几分羞愤的红色,她咬着唇说道:“他……他竟然还有脸面见我?”
……
东阳郡,璃月客栈。
平日里精明强干的黄彩婷看着窗外,目光平静,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面容中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憔悴,还是能够让人看出来,她这些天的精神并不太好。
这些天,徐文然并没有放弃对黄彩婷的纠缠,回到临江之后徐文然有两次次想要见她都被拒绝了,四天前托何志带话给黄彩婷,再次说想要见她一面,同时还提起了先前在天都说起过的《流云剑诀》,说是为了补偿她,愿意将这部在天玄宫中也极具份量的剑诀赠与她。
黄彩婷素来是精明且有主见的人,经过最初的迷惘与悲哀之后,还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然后就像她平时擅长的那样,权衡利弊、分析得失。
虽然她恨不得与徐文然撇清关系,洗净他留在自己身上的所有污痕。但眼下木已成舟,她已经被徐文然夺走了处子之身,一味悲伤,并不能够改变什么,理智告诉她,需要做一些事情,尽可能的挽回她在这一次“意外”中造成的损失。她是黄家的大小姐,烟雨楼楼主的弟子,怎能让他就这样轻易的占了便宜?
思虑了几天,她终于下了决定,接受徐文然承诺的补偿。得知自家小姐的心意之后,何志却提出了反对,如今已经知道徐文然是个小人,便是要在他身上讨回什么,也没有那么简单。但她只是谢过何志的提醒,却没有改变主意。
她自然知道徐文然不安好心,甚至他在想什么,她也是一清二楚的,无非是要借着这一来二往,进一步接近自己,甚或故技重施,想要轻薄自己。但这里不是靠近岭南道的那个荒郊野岭,而是遍布着黄家、烟雨楼关系网的江南道,她小心谨慎一些,徐文然又能做得了什么?
但她并没有在临江的家中与徐文然会面,如今在明面上她还是待嫁闺中的清白之身,若是让人知道她在家中与徐文然见面,恐怕引人猜疑,而且她如今已经被徐文然玷污了,更是容不得这些流言蜚语,再三斟酌之下,她将见面地点选在了离临江较远但又在她掌控之下的东阳郡璃月客栈。
再次来到这里,看着熟悉无比的一景一物,她不由生出了恍若隔世的感觉,便在她思绪翻飞之际,门外又传来了婢女的声音。
“小姐,徐公子求见。”
黄彩婷眸子闪过几分冷意,道:“让他上来吧。”
徐文然上楼后,黄彩婷便将下人屏退了。外面阳光明媚,房间却显得有些暗,甚至隐隐透出一股凉意来。她看着那张脸,所有的情绪都从心底翻涌了上来。那天发生的一切,一幕幕画面不可抑制在脑海浮现,教她刻骨铭心的羞耻,让她欲仙欲死的感觉,还有她心中强烈的恨意,紧紧缠绕在了一起,难以分开。
这些情绪与记忆从心中翻涌上来,会堵住人的嗓子眼,于是她只是用双眼紧紧盯着他。徐文然从进门起,目光也一直在她的身上,经过破身的洗礼,她变得有些憔悴,但也让她化茧成蝶,她可能都没有觉察到,那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成熟韵味,是何等的令人欲罢不能。他笑了笑,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道:“便知道黄姑娘不会失约的。”
像是心中怒火被骤然点着了,黄彩婷的眸子里迸发出一股杀气:“徐文然,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徐文然笑了笑,道:“嘿,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知道你舍不得杀我的。”
锃的一声,长剑被骤然抽出,杀意腾腾的对准了徐文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徐文然,你不要欺人太甚。”
徐文然的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看着她。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强闯进马车的时候,黄彩婷也是这般用剑指着他的,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让他颇有几分感慨,轻笑道:“都说士别三日如隔三秋,以前我不太懂,现在可算明白了,当真是想念啊,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住口!”黄彩婷的声音多了几分羞愤。
徐文然微微一顿,恍然道:“光顾着说我自己,倒是忘记关心你近日的情况了……”
黄彩婷不想听他继续插科打诨,声音更冷了几分,一字一顿道:“剑诀呢?”
“呵呵,你可真是心急。”徐文然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递了过去,“喏,这便是你要的东西了,不过并不是完整的剑诀,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我还在抄写,过些天便一齐交给你。”
“一半?”黄彩婷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徐文然道:“你可以先试试这剑诀,过几日我再把另一半给你。”
黄彩婷看着他一会儿,才缓缓放下剑来。她将纸张接过手,随意翻看了几页,并试着当场练了几招,尽管没有见过《流云剑诀》,却也能够快速判断这本剑诀的价值,确认徐文然是不是随便拿了一本功法来敷衍她之后,神色终于微微一缓。
徐文然看着她的神色,笑道:“怎么样,我应该没有骗你吧?”
黄彩婷眯了眯眼睛,看着他:“是不是真的,还得我说了才算数。”
徐文然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道:“这个自然,我这几天都会在东阳郡,黄姑娘可以对照着剑诀接着练,若是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