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上书着的“琼露殿”三字,心中颇不平静,与沐颖在黎阳楼内照过一次面后,他又等候了两天,才终于等到了宫内的召见。这次召见是在皇帝的御书房里,这说明皇帝应该还有些话想要与自己单独说,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唯一让他摸不清楚的是,此番召见他,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思绪百转之间,骤然一声轻喝让他回过神来:“不得佩剑进入,把剑交给我。”
一个太监正看着他,并伸出手来。
陈卓看了一眼随他而来的沐颖。
沐颖说道:“让他直接进去吧。”
有了她的这句话,殿前的侍卫才终于放行。
到了房门前,沐颖便停下脚步,道:“陈公子可以进去了。”
陈卓微微点头。
凌云正坐在椅子上等陈卓,而且身畔还站着一个人,身着一袭深色长袍,看着约莫四十不到,眼睛微眯,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这是神念境的真人。
陈卓施礼道:“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凌云摆了摆手,旋即望向站在面前的少年,目光有些复杂,感慨道:“年少有为,又得天离神剑认可,前途无量。如今看到你,我好像又看到了你那才华风采俱皆令世人钦佩的父亲。”
陈卓抬眼看了凌云一眼,道:“陛下过奖了,如今的我远远及不上我爹。”
凌云看着少年那张英气十足的面庞,轻声道:“十年时间,你在剑宗那里过得不好,朕知道……只不过朕乃一国之尊,当以朝廷社稷为重,许多事情即便是朕,也不能够照着自己的意愿来做。”
“欲达高峰,必忍其痛,而且对我来说,能够活着,便已经很满足,陛下不必介怀。”
“听得出来,你心里面有些怨气,不过我也能够理解。”
“不敢。”
“这么些年来,你应该有不少事情想要问我吧?”
陈卓沉默了下来。
凌云目露几分追忆,轻声道:“你有疑惑很寻常,对于当年的事情我也有许多迷惑,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操纵一般。当年我之所以发起兵变,也是因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若不那么做,最后死的人只会是我。对于我发起兵变一事,你父亲并没有表明支持或者反对,甚至直到那场兵变将要结束的时候,你父亲也没有真正出手,只是以冷眼旁观。”
“那为什么……”
“外面都传说你父亲在长兴宫兵变的时候曾与一位神秘强敌交手,最后落下难以痊愈的重伤,这话确实不假,只是外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在我已经掌控全局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及其厉害的高手来刺杀我,不过被你父亲拦住了。只是那个刺客修为极高,即便陈国师乃是接近承天境的修士,仍旧与那个刺客打了个两败俱伤,刺客当场死了,化作飞灰,而你父亲也因此重伤不治。”
陈卓的目光闪过几分不解,按照凌云的说法,当时他父亲陈尚泽本就不想插手皇室的这些事情,为什么最后又会出手救凌云?还有,那个刺客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是当时前去靖难的三位皇子中的哪一位请来的帮手?
凌云眸子里露出几分钦佩:“陈国师是真正的社稷之臣,心怀天下,最后谁来坐这一把龙椅,他其实并不关心,他所关心的只是景国是否能够安泰长宁。当年朕是为民心所向,因此陈国师尽管不支持朕发起兵变,但也没有表现过反对,至于最后为什么会救朕,只是不想景国陷于战乱。”
陈卓闻言才在心中长长一叹,关于这一点,他知道凌云没有说错,他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凌云轻声道:“至于刺客的身份,当年的我也有许多疑问,曾经怀疑过是其他三位皇子请来的帮手,但我登基之后便着手调查,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陈卓目光微微一动,那这刺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神秘刺客来自一个非常古老的隐世宗门,这个宗门早在景国立国前数百年就存在了,比天下任何宗门的历史都要悠久,其渊源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
陈卓心中震撼莫名,问道:“敢问陛下,这个宗门是……”
凌云道:“这个宗门名为天隐门,不过如今的天隐门也已经与千年之前不一样了。在两百年前,天隐门便一分为二,尽管两处宗门在哪犹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中一个便与你有关。”
陈卓闻言禁不住动容:“与我有关?”
凌云道:“应该说与你的母亲有关。”
陈卓闻言心神一颤,他想起了姨母白洛华。
白洛华在与他云雨之欢之后,便提过他拥有一种独一无二的体质血脉,显然还有事情瞒着他,他在当时便猜测白洛华隐瞒的事情很可能关系到当年他爹娘出事的真相以及其他的一些秘密,如今看来,难道与凌云所说的这个天隐门有关?
便在他思绪千转的时候,凌云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似有所指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什么。”
陈卓摇头道:“我爹娘并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但我自己根据我爹娘留下的一些蛛丝马迹知道了一点,但不多。”
陈卓隐瞒了关于白洛华的事,只称是他自己发现了一点秘密。
凌云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天隐门一分为二,你娘亲属于其中一脉,而当年刺杀朕的高手,则属于另外一脉。当初的长兴宫兵变,看似只是皇室在争权夺利,可仔细一查,便会发现其中有天隐门的影子……天隐门便是我所说的那双在暗中操纵却又看不见的手,当年的一切,也许和天隐门两脉的角逐有关。”
说到后来,他的眸子已经微微眯起。
陈卓额前不自觉泛起细密的汗水,他能够感受到凌云的话语中含有对天隐门的怒意。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尽管夸张了一些,但他此时却能够清晰感受到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庞大压力,犹如一座巨山压在肩头一般。
如果这一切都如凌云所说,也怪不得他感到愤怒,天隐门竟敢以景国为棋枰,操纵天下,已经是在挑衅帝王的尊严,而这一切与天玄宫也有着莫大的关联,陈尚泽当时作为国师应当是知道天隐门的,而陈卓的娘亲就是天隐门的人……天玄宫最后覆灭,颇有几分引火烧身之嫌,甚至因此牵连皇室……
只不过,眼前这一切都只是凌云的一面之辞,或许凌云说出了一些真相,但谁又知道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似是看出陈卓并不完全相信自己,凌云轻声问道:“你不相信朕说的话?”
陈卓垂首道:“小子不敢。”
凌云道:“你不愿轻信也实属正常。”
说罢凌云拍了拍手。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便已经出现在凌云的左侧,待到认出此人身份之后,陈卓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魏长老!”
只见那人身着一袭灰袍,尽管面色有几分沧桑,可目光却锐利无比,在他望向陈卓的时候,眼中也流露着感慨:“没想到十年之后,你便已经是天离神剑的剑主了。”
陈卓紧紧看着他,不可思议道:“魏长老,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所说的这位魏长老,名为魏无道,为天玄宫太上长老,传言距离承天境也仅有一步之遥,在天玄宫中的地位甚至不在宫主之下,宫主陈尚泽闭关之时,便由魏无道代掌天玄宫,这也是陈卓在看到魏无道的时候会如此失态的原因。
魏无道轻叹一口气:“十年之前那事有些蹊跷,陛下想要追根究底,便在天玄宫被废除之后找到了我,正好我也想查清楚当年的事情,因此与陛下一拍两合,开始了十年之久的追查。”
陈卓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已经预料到此番进宫不简单,然而他还是没有想到竟会如此不简单,不仅从凌云口中得知了许多惊人的秘辛,而且还见到了曾经的天玄宫太上长老魏无道。
便在他心神难以平静的时候,凌云的下一句话更是如同春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响:
“如今朕与魏长老,有重建天玄宫的意思,正好趁着你得到天离剑这个契机,准备着手操办这件事情。不过如今这个时候,再叫做天玄宫未免有点不太妥当,朕决定将天玄宫改作天玄书院,此番召你进宫,除了想看看你之外,便是想要请你来担任天玄书院的客座院长。”
陈卓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旋即又狠吸了口气,抬首望向凌云,问道:“客座院长?”
他马上又冷静了下来,当初废除天玄宫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皇帝凌云。
眼下凌云在告诉了自己一番秘辛之后便峰回路转,忽然提起了重建天玄宫的事情,让他心动之余,也升起更多的疑惑,凌云如今重建天玄宫,还改名为天玄书院的目的何在?这件事情又与天隐门之间有着什么关系?
“此番重建天玄书院,诣在广招贤才,栽培真正效命于朝廷的修士。并且希望能够通过这件事,重新召回分散在天下各地的前天玄宫旧人。此后前天玄宫的功法也将回归天玄书院,算是为天玄宫接续传承。这件事情不论是对于朝廷还是对于天玄宫旧人都有好处,你作为天玄宫的前少宫主,此事你应当参与进来,不过鉴于你已经拜入天华剑宗,又过于年轻,便将主持书院的事务交由魏长老,为你留下客座院长之位,不知你意下如何?”
凌云望向神色颇为不平静的少年,等着他的回答。
…………
在天下人还没有从天离神剑认主这件事情上彻底回过味来的时候,天都那里再次传出一个震动天下的消息,凌云在朝会上宣布——即日开始在天玄宫旧址上重建天玄书院,广招贤才,并任命成为天离剑剑主的天华剑宗弟子、前天玄宫少宫主陈卓为天玄书院客座院长,一个月之后摆下青云宴,届时天下宗门皆可赴宴,为天玄书院的建成来贺。
这个消息传出来,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天下人自是不必说,皆是议论纷纷,许多宗门闻风而动,准备前来天都凑这次热闹。
五日后,天都已经比平日热闹了许多,街上人流如织。
一辆奢华无比的车驾缓缓驶入陵安街,驾车的车伕束发佩剑,气机绵长,驾喝声浑厚有力,一看便是个高手,若是搁在平时,这样的车伕配上同样不一般的车驾,定然要引起不少人的侧目,可在眼下这个关节,对于这种事情天都百姓却是已经见怪不怪。
然而就在车驾的帘卷翻动之时,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的玉手,许多人忍不住望了过去。尽管看不清车驾内女子的容貌,可光是这么一只手,便已经足够令人心醉。江湖上曾有这么句话,看女人该先从腿开始瞧起,再来是胸前的玉峰,精致美丽的玉靥,最后才是手,可真正的老江湖,却知道,欣赏女人还得先从一双手瞧起,看一双柔荑,不仅能看出身姿与容貌,还能看出一个女人的气质、乃至地位。
而今盈盈露出车窗,轻轻拉住帘卷的这只玉手,便如同兰花一般优雅、纤长,如脂般的白腻,充满着勾人心魄的魅力,那嫣红的指尖,犹如五朵绽放的玫瑰,一举一动之间,都彰显着主人的美丽与高贵。
不少人都禁不住在心底里好奇起来,这一位女子是哪个世家豪门里的千金?
众人目不转睛,便在车驾停下之后,终于目睹了车厢内那位千金小姐的风采,一袭昂贵的织锦衣裳,更衬得她气质更加高贵动人,细雪般的额头上描着几瓣嫣红的梅花,显得尤为鲜艳美丽,与那张精致的桃花脸相得益彰。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被称作江南隋珠的烟雨楼楼主亲传弟子黄彩婷。
只见她轻咬红唇,喃喃道:“听说他在黎阳楼内住下了,一会儿把琐事安排妥当了,便去黎阳楼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