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安想不明白,可是他并不觉得章戊恶心……为什么大家觉得同性恋就是恶心呢?
他依旧回到章戊的桌子旁帮他整理书本,那些曾经被周唯安夸画得很好的素描画,都被人撕坏了。那些男性的裸体素描,就被乱七八糟地贴满了章戊的书本和课桌,十分刺眼,似乎它们就是能把章戊的一生钉死在十字架上,饱受折磨的证据。
周唯安还看见了一张画,站在阳光下的少年,手中抱着一个篮球,汗水熠熠生光,即使脸部特征模糊,他还一瞬间就认出了这是黎朝。这张画是从一个素描本上撕下来的,那个素描本里还有好多张画,全部都是黎朝,笑的样子,皱眉的样子,全是周唯安没见过的面目。
他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黎朝吧。
周唯安心里感到难以言喻的难过,突然外面骚动起来,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女生凑到窗户旁一看,叫了起来:“他们打章戊了!”
周唯安吓了一跳,赶紧跑出教室,看见隔壁班篮球队的几个人,正把章戊往地上按。周唯安叫了一声:“住手!”
那些男生一怔,看到周唯安瘦弱的样子,为首的一个拿眼睛瞪他:“干什么?你还想替这个同性恋出头?”
周唯安急得要命,他说:“同、同性恋又没有、犯法!”
那人冷笑:“我管你犯不犯法!但是你知道他喜欢谁吗?我们黎老大!黎朝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同性恋!”
周唯安脸涨得通红:“根本、根本不是!黎朝他明明……”
“周唯安!”章戊突然叫了一声,吓得周唯安一下子住了嘴,章戊嘴唇都白了,他说,“什么都别说。”
周唯安看着他的样子,不知所措。那些男生把章戊推到地上,冷嘲热讽道:“你不会和这小子也有一腿吧?”
章戊咬着唇不说话,有个人拿手肘捅了捅为首的男生,说:“我们的画儿还没撕完呢,可不能让黎朝看见,他非得气死不可。”
为首的那人说:“也是!”他们朝章戊呸了几口,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周唯安他们教室。周唯安也来不及管他们做什么了,赶紧上前去扶起章戊:“你没事吧?”
“没事。”章戊说,他的嘴角擦破了,脸上也有些淤青。周唯安小声地说:“你为什么不说出真相啊?”
章戊眼神一暗,他看着周唯安说:“你都知道了?”
周唯安讷讷:“我、我上次听到你们在厕所里……”
章戊苦笑了一下,他说:“唯安,我求求你,什么都别说好不好?”
周唯安都快哭了:“为、为什么啊?他们这样打你,黎朝呢?他去哪里了,他不管你的吗?”
章戊说:“他现在自身难保,怎么来管我?没事的,唯安,当初要走这条路的时候,我就料到会有这个结果的。”
周唯安扶着章戊站起来,那群人正好从教室里出来,和他们迎面撞上,那些牛高马大的男生还故意拿肩膀撞章戊,差点又把他们撞倒。
章戊没什么反应,默默地进了教室,他看到自己的课桌被扔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角里,刚刚周唯安整理过的书本又掉了一地,还被撕坏了一些,素描纸的碎片更是到处都是。
周唯安帮着章戊把课桌抬了出来,从垃圾桶里拣出书本和画纸,纸张都臭烘烘的,根本不能用了。
周唯安抱着尚且干净的一些书本想还给章戊,却看见对方低着头,手里拿着那张被撕碎了的画。
周唯安的心脏,那一瞬间几乎被捏紧,感到一股无边的疼痛与悲哀。
午后的春日,本该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静静照射在章戊的身上,却让人感到寒冷,少年的指尖泛白,背脊弯曲着,似乎早已不堪重负。
画上黎朝被撕裂的笑容还在阳光下闪耀着,泪水从章戊脸上滴落,寂静无声。
周唯安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扯过章戊手里的画,一股脑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章戊愣了一下,抬起沾满泪痕的脸吃惊地看着周唯安。周唯安的脸红彤彤的,他喘着气说:“不、不要看了!”
他瞪着眼睛,仿佛这样才能不哭出来,反倒让他的表情显得特别古怪:“不、不值得的!那种人!”
章戊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笑了一下,他说:“你懂什么啊?”
周唯安说:“我、我不懂!可是一个人,他对你好不好,我知道!”
如果黎朝真的那么喜欢章戊的话,他为什么不站出来?为什么要当缩头乌龟?让章戊一个人在这里被欺负,伤心地流眼泪?何淞扬,盛先生,妈妈,他们都对周唯安很好,周唯安虽然笨,但是他感受得到。
“不要哭,不值得!”周唯安重复地说。
章戊望着他,突然噗嗤一笑,他说:“你平时傻傻的,这种时候却比我聪明多了。”
他说:“是啊,有什么好难过的?”章戊站了起来,坦然望向班上其他人此刻偷偷打量着他的目光,他说:“我就是同性恋,我一不杀人,二不犯法,我凭什么被你们歧视?”
“唯安,我们走吧。”章戊拉了拉周唯安的手,“陪我翘课。”
周唯安就和章戊跑到学校外面的甜品店去喝奶茶,两个人一人一杯奶茶,坐在中心公园的大榕树下面,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透进来,轻轻地洒在脸上。树叶温柔地沙沙响着,让人的心都跟着安静了。
周唯安从章戊口中听到了他和黎朝的故事。
他和黎朝是小学时学画画认识的。黎朝爸爸是大官,妈妈是家庭主妇,黎朝小时候没少被他妈送到各种特长班去,画画班就是其中之一,不过黎朝实在是没有艺术细胞,每次画出来的东西都是鬼画符,相较而言他的逻辑思维能力是一等一的好,隔壁奥赛班的老师天天夸他,但是画画这种事,的确给当时幼小的黎朝不小的打击。
章戊就正好和他相反,成绩一塌糊涂,偏偏画画极有天赋,几乎回回都要被老师夸。一来二去,黎朝就记住了他。
那个时候的章戊还小,长得唇红齿白的,比小姑娘还好看。黎朝下课去堵他,还以为他是女孩子,揪他的头发欺负他,章戊猛地一下就把黎朝推了个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这一下就被黎朝记了很久,两个人六年级分班分到了一个班,前后座,黎朝没少撩拨章戊,总把他当女孩子欺负。章戊也从没生过气,黎朝就变本加厉,两个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到了初中,竟然还是一个班。黎朝对章戊的欺负渐渐变了质,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章戊。
也许那个时候还比较小,他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但是他总想和章戊呆在一块,哪个女生对章戊亲近了一点,他就要不爽好几天。后来他似乎开了窍,有一天偷偷亲了章戊,这一亲就上了瘾。用章戊的话来说,他还是被黎朝掰弯的。
周唯安说:“那、那他怎么还这么对你?”
章戊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他家里的状况。他爸爸是市里的大领导,父母从小就对他给予厚望。你看他现在成绩很好,那都是在家里的高压政策下不得不学的,其实他只喜欢打篮球而已。”
他拨弄着奶茶的管子:“你觉得这样的一个人,父母都盼着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他怎么敢让他们知道他是个同性恋?”
周唯安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没想过这些……如果黎朝和章戊在一起的话,他们肯定就没有孩子了。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些都是根深蒂固的传统,有多少人嘴里说着同性恋和异性恋是平等的,然而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他们子女身上,谁又能真的坦然面对?
“黎朝和我告白的时候就说过,以后他可能不能在公开场合承认和我的关系,我们最好是装作不认识比较好……我知道他都说了这种话,我还答应和他交往,显得我十分下贱,可是有什么办法?谁叫我喜欢他呢。”章戊说着,叹了口气。
周唯安说:“可是你们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啊,要是以后他要结婚生子了,你该怎么办?”
章戊笑了笑,他的目光望着远处:“我早就想过了,我随时都可以离开,给他表面上完美的生活。”他眼睛弯了起来,显得整个人都生动起来,“我们艺术圈里多得是我的同类,高大帅气多金,我随便再找一个就是了。”
周唯安脱口而出:“可是他们都不是黎朝啊。”
章戊愣了一下,一抹苦笑浮上他的唇角:“唯安,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周唯安茫然地看着他,说:“我、我没有啊?我只是在想,其实你根本不是同性恋吧?”
他说:“你只是喜欢黎朝而已啊。”
章戊没说话了,他的目光遥遥地望着远方,过了很久,他才说:“那有什么用呢?黎朝的人生里除了我,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东西啊。”
晚上周唯安依旧去便利店上班,章戊的事情让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不断地假设如果自己是黎朝该怎么做,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来。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是同性恋的话,妈妈知道之后该有多震惊。
周唯安换工作服的时候,盛浩异常反态地窝在休息室的床上睡觉,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周唯安小心翼翼地问:“浩哥,你不舒服吗?”
盛浩声音嘶哑地吼道:“滚开!不要你管!”
周唯安吓了一跳,赶紧退出了休息室,结果到了半夜,他听到休息室里传来盛浩痛苦的呻吟声。
周唯安进了休息室一看,盛浩竟然发起了高烧!整张脸烧得通红!周唯安吓坏了,赶紧想把盛浩扶起来,带他去医院,结果这下不得了,盛浩一坐起来,周唯安就看到床单上一大滩血迹!
周唯安吓得脸都白了:“浩哥、你、你,好多血啊!”
盛浩痛苦地呻吟着,他胡言乱语着:“我、不要,不要再来了……呜呜呜我错了,我错了……救命……”
周唯安怕再这样下去,盛浩得烧坏脑子。赶紧把便利店都关灯锁门,把人背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去医院。结果刚出了便利店,路边一台车子就冲他按喇叭,周唯安一愣,就看到车窗降下来,露出何淞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