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听了声音,先是显出疑惑的神色,忽然满面惊恐,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蓦的一声大叫,声音甚是凄厉:“鬼,你是鬼么?啊,不会的,你不是她,嗬嗬……你不是……别过来……我不怕你的。”忽然爬起转身就跑,可是他双腿中剑,伤势极是不轻,他踉踉跄跄,没跑了几丈远便撞在一处崖壁上,又跌到在地。
令狐冲与宁中则跟了过去,只见林平之靠墙倚坐,浑身颤抖,面部已被大汗淋湿,口中不断尖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宁中则恨恨的道:“林平之,你阴狠毒辣,不顾夫妻情意,枉了珊儿对你……”
刚说到这里,蓦然被林平之打断,只听他尖声道:“不对,你不是鬼,这世间本没有鬼神,否则为何我林家满门被屠戮,却没有鬼神庇佑?你是人,一定是我那一剑没刺死你……”
林平之虽然这么说,却依然颤抖个不停,显是对自己的话也不甚相信。
宁中则听到“刺死”二字,突然一阵黯然,泫然欲泣,想自己与女儿同是胸脯被刺,为何女儿没有自己的好运,而独留自己活在这世上……
又听林平之一声冷笑,尖声道:“当日我刺了你,这些日子我也不快乐,对你心怀愧疚。现在你没死,甚好甚好。我便不欠你什么了,再说当日你口口声声说不离不弃,如今不还是跟了令狐冲?”
宁中则转首望向令狐冲,只见他正看着自己,满目充着柔情,不由又想起前些年令狐冲与岳灵珊两小无猜的情形,顿时心中又是温馨又是难过,一个恍惚间自己仿佛变成了岳灵珊一般,不由答道:“大师哥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在我心中,他便是我的亲哥哥一般。我对他敬重关爱,不仅当他是兄长,如今还当……当他是我的丈夫。自跟了他之后,只觉一刻不见,心中也是抛不开,放不下,这辈子我对他的心意,永永远远也不会改变了……”正说着,一只大手握住了自己的小手,她看着令狐冲,二人双目互视,一时间深情无限,温馨无边。
林平之一声惨笑,说道:“好,好!你跟了令狐冲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好恨,我恨余沧海,我恨你爹,我恨老天……”
宁中则看那林平之瞎了双目,满身都是血迹和滚爬的污痕,不由心生了一丝怜悯,冷冷的道:“你的身世也甚是可怜……”
只听得林平之怒道:“谁要你可怜了?我不要你可怜!若不是你们掺和进来,我们早杀尽了五岳派,这时都去寻杀你爹了,他一个人又怎斗得过我们这些人?是你们让我功败垂成,我也恨你们,我要杀了你们……”说完,忽然疯狂的爬起身来,嘴里发出“嗬嗬”之声,向二人所在处扑来。
宁中则突见林平之扑来,连忙举起长剑,林平之不查,一下子撞在了剑尖上。只见林平之面目狰狞,犹如不知疼痛,犹自迈步前走。长剑慢慢刺穿林平之的身体,从其后背穿出,他张大了嘴,却哑哑的再发不出声,瞬间后浑身抽搐,慢慢的瘫软在地,再也不动了。
宁中则泪水盈盈,喃喃低声道:“珊儿,我替你报仇了……”令狐冲也不禁黯然,将她搂入怀中。
二人沉默了半晌,才来到莫大先生面前,令狐冲躬身施礼,叫道:“莫师伯。”
莫大先生看了他一眼,又转眼看向宁中则,冷冷的道:“岳姑娘,你爹真是好手段啊!看看地上这些尸体,我恒山,泰山,嵩山精英可谓丧失殆尽啊!这下岳不群的五岳盟主可是当得稳了……”
宁中则和令狐冲错愕互视,知道莫大先生把宁中则误认了为岳灵珊,皆有些哭笑不得。宁中则内心不禁生了一丝悸动和惊喜:“我真的变得那么年轻了么?竟被他认作是珊儿了……”
令狐冲呐呐说道:“莫师伯,这个不关……额……不关小师妹的事情,她和我已经隐居世外一年有余,和华山再无半点关系。这次有事方回故地,万幸能和莫师伯再相见……只是不知这里为何有这般变故?”
莫大先生听了令狐冲的话,神色稍缓,又听他隐隐指出相救之事,却也不便再纠结此事,当下把事情前后叙述了一下,原来岳不群以洞内各派先辈剑法为饵,引五岳中人前来思过崖研习。莫大先生虽名利淡薄,然而事关本门失传武功,却也不敢怠慢,疾疾前来。一时间恒山,嵩山和泰山三派精英尽出,齐聚华山。然而众人正在洞内正研习武功之时,后洞突然被左冷禅等人封闭,接着瞎子杀出,各派在黑暗中横遭屠戮。
听罢莫大先生的讲述,令狐冲和宁中则不由感叹唏嘘,此惨事之后,五岳凋零,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慢慢恢复元气……
见莫大先生伤重,宁中则觉得不宜和他多谈,还是及早救治为妙,当下替莫先生进行了简单包扎,又和令狐冲商议出洞寻个担架将莫大先生抬出。莫大先生见她倾心救治,看她的颜色不禁又有了几丝缓和。
令狐冲和宁中则沿着当年大力神魔以巨斧所开的窄道原路返回,推开进来时遮住出口的石板,陡觉亮光耀眼。令狐冲见外洞中空荡荡的并无一人,当即纵身而出,宁中则跟着出来,重见阳光,一口新鲜空气吸入胸中,当真说不出的舒畅。
不料匍一出洞口,突然间头顶黑影晃动,似有什么东西落下,令狐冲和宁中则同时纵起闪避,岂知一张极大的渔网竟兜头将两人罩住。两人大吃一惊,忙用剑去割渔网,割了几下,竟纹丝不动。便在此时,又有一张渔网从高处撒下,罩在二人身上。
山洞顶上跃下一人,手握绳索,用力拉扯,收紧渔网。令狐冲脱口叫道:“师父!”原来那人却是岳不群。
岳不群将渔网越收越紧。令狐冲和宁中则便如两条大鱼一般给裹缠在网里,初时尚能挣扎,到后来已动弹不得。
岳不群看着令狐冲,尖声狞笑道:“小贼,你得意洋洋地从洞中出来,可没料到大祸临头吧?”
令狐冲先是一惊,接着也笑道:“也没什么大祸临头。人总要死的,和我爱妻死在一起,就开心得很了。”
岳不群疑惑的道:“爱妻?你何时娶了妻子?”说着,转首看向宁中则,大惊,失声道:“珊儿你……啊,不对,不对……是你这个贱人……你们……你们果然……一对贱人,真是伤风败俗……”说话间,颇为咬牙切齿。
令狐冲恐他伤害宁中则,连忙道:“你只能这样杀死我二人,可不能将我夫妻分开,一一杀死。”
岳不群狂怒不已,说道:“小贼,死在眼前,还在强嘴!”将绳索又在他二人身上绕了几转,捆得紧紧的。
令狐冲道:“你这张渔网,是从老头子那里拿来的吧。你待我当真不错,明知我二人不愿分开,便用绳索缚得我夫妻如此紧法。你从小将我养大,明白我心意,这世上的知己,也只师傅你一人了。”他嘴里尽说俏皮话,只盼拖延时刻,看有什么方法能够脱险。
岳不群深深呼吸了几口,方压了怒气,冷笑道:“小贼,从小便爱胡说八道,贼性儿不改。我先割了你舌头,免得你死后再进拔舌地狱。”左足飞起,在令狐冲腰中踢了一脚,登时点了他哑穴,令他做声不得,又转头向宁中则说道:“贱人,你是想我先杀了他呢,还是先杀了你?”
宁中则却是不惊,说道:“只要我和冲儿生死一起,那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我身边三虫三草的解药,可只有三颗,只够你用三年,三年之后若没解药,毒虫钻入你的脑中,那时你狂性大发,只怕会死得苦不堪言。”岳不群听了,顿时脸上色变。他自给宁中则逼着吞服“三虫三草”后,日思夜想的便是如何取得解药。
刚刚他在令狐冲二人出洞之时将他们罩住。待认出宁中则后,不禁狂喜,心下便打定主意先将令狐冲和宁中则杀死,再到她身上搜寻解药,此刻听她说身上只有三颗解药,那么将他二人杀死后,自己也只能再活三年,此事倒煞费思量。
他虽养气功夫极好,却也忍不住双手微微颤动,说道:“好,那么咱们做一个交易。你将制炼解药之法跟我说了,我便饶你二人不死。”
宁中则一笑,淡淡地道:“我跟你夫妻二十年,岂会不知知君子剑岳先生的为人。阁下如言而有信,也不会叫做君子剑了。”
岳不群听了,双目冷然,森森的道:“你跟着令狐冲胡天乱地,不仅惘乱人伦,还学会了贫嘴贫舌不是?那制炼解药之方,你决计不说?”
宁中则道:“自然不说。三年之后,我和冲儿在鬼门关前恭候大驾,只是那时阁下五官不全,面目全非,也不知是否还能认得你。”
岳不群背上顿时感到一阵凉意,明白她所谓“五官不全,面目全非”,是指自己毒发之时,若非全身腐烂,便是自己将脸孔抓得稀烂,思之当真不寒而栗,怒道:“我就算面目全非,那也是你早我三年。我也不杀你,只是割去你的耳朵鼻子,在你花儿般的脸蛋上划它十七八道剑痕,看你那多情多义的冲儿,是不是还爱你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八怪。”刷的一声,抽出了长剑。
宁中则“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她死倒不怕,但若给岳不群毁得面目犹似鬼怪一般,让令狐冲瞧在眼里,那可是万万不愿。令狐冲给点了哑穴,手足尚能动弹,明白宁中则的心意,以手肘碰了碰她,随即伸起右手两根手指,往自己眼中插去。宁中则又“啊”的一声,急叫:“冲儿,不可!”
岳不群并非真的就此要毁宁中则的容貌,只不过以此相胁,逼她吐露解药的药方,令狐冲倘若自坏双目,这一步最厉害的棋子便无效了。他心急之下,左臂一探,隔着渔网便抓住了令狐冲的右腕,喝道:“住手!”
两人肌肤一触,岳不群便觉自己身上的内力向外直泻,叫声“啊哟!”心中顿时大恨,怎么又中计了……
岳不群忙欲挣脱,但自己手掌却似和令狐冲手腕黏住了一般。令狐冲一翻手,抓住了他手掌,岳不群的内力更源源不绝地汹涌而出。岳不群大惊,右手挥剑往他身上斩去。令狐冲此时内力已经今非昔比,手一抖,拖过他身子,这一剑便斩在地下。岳不群内力疾泻,第二剑待欲再砍,已疲软无力,几乎连手臂也抬不起来。去年他有幸读得部分九阴真经,离开了小谷后配合紫霞神功修炼,功力竟更胜从前。这时他还有一丝力气,勉力举剑,将剑尖对准令狐冲眉心,手臂和长剑不断颤抖着,慢慢插落。
宁中则大惊,想伸指去弹岳不群长剑,但双臂都压在令狐冲身下,渔网又缠得极紧,出力挣扎,始终抽不出手。令狐冲左手给宁中则压住了,也移动不得,见剑尖慢慢刺落,忽想:“我以慢剑之法杀左冷禅,此刻师父也以此法杀我,报应好快。”
岳不群只觉内力飞快消逝,而剑尖和令狐冲眉心相去也只数寸,又是欢喜,又是焦急。
忽然身后一个少女的声音焦急叫道:“你……你干什么?快撤剑!”脚步声起,一人奔近。岳不群眼见剑尖只须再沉数寸,便能杀了令狐冲,此时自己生死也系于一线,如何肯罢手?拚着余力,使劲一挺,剑尖已触到令狐冲眉心,便在此时,突觉后心一凉,一柄长剑自他背后直刺至前胸。
那少女叫道:“令狐师兄,你没事吧?”正是仪琳……
……
一行三人进洞抬了莫大先生,走下思过崖,行不多久,便见田伯光和七名恒山派弟子从山谷中攀援而上,其中有仪清在内。
原来那田伯光竟有一奇异的本事,只要是女子聚集之地,他便能嗅得到,他救了仪清等人,又带着她们开始寻找其余恒山弟子。两队人会合后,又接着寻觅,不久便在两处私密的山洞内寻着余下恒山的门人,而这两处山洞竟然连令狐冲和宁中则也不知道。
众人看到宁中则,却都以为她是岳灵珊,至于为何会和令狐冲一起,而任盈盈又不在他身边,众人也不好多问。对于此事,令狐冲自然也不会多说。唯有仪琳看着二人成对,黯然神伤不已。